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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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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怀镜在外应酬回来,已经很晚了,家里却坐着些人。香妹开门时,满脸笑意,像是正同客人们说着愉快的话题。客人们都站了起来,朱怀镜便同他们一一握手。邵运宏也来了,他是头一次登门拜访。也有朱怀镜不认得的,香妹就介绍了。都说朱书记太辛苦了。他刚喝了些酒,红光满面,神清气爽,摇头而笑。坐了下来,却没什么话说。他便随意问问,怎么样?被问的人并不知道他想知道什么怎么样了,那反应迟钝的就口讷神慌。往往不等人家明白回答,他就哦哦两声,又问别的人去了。都知道这种交谈没什么意义,无非是找些话说。朱怀镜挨个儿问了个遍,便啊哈哈地点着头,靠在沙发里了。他微笑着,目光一片茫然。这目光简直跟毛主席标准像的目光差不多,似乎注视着每一个人,其实他谁也不看。客人们找话同他攀谈,他不再多说,只是微笑着点头。

    如此半个小时左右,邵运宏站起来说:'朱书记太辛苦了,我就不打扰了。'其他人就全站起来了。香妹便进去拿了几条烟出来,每人塞一条。都说不要不要,双手摇晃着往外推。朱怀镜便笑着说:'这是我夫人的意思,你们就领个情,让她贤惠一次吧。'香妹笑了笑,瞟他一眼,说:'看你说的,好像我平日是个母夜叉。'客人们这才接了烟,很是感谢。有人将烟往腋下一夹,立即觉得不太恭敬似的,忙双手捧着;有人本是右手拿着烟的,唯恐误了握手,忙将烟换到左手;有人反复看着手中的烟,抑制不住脸上的笑。

    朱怀镜单叫邵运宏留一下,有事说说。送走其他客人,关上门,朱怀镜就说:'小邵你来凑什么热闹?'

    邵运宏听了这话,感觉自己同朱怀镜很亲近,便嘿嘿笑着,抓耳挠腮的,说:'从来没有看望过朱书记,过意不去。朱书记对我很关心。'

    朱怀镜说:'小邵不错。这才去马山调研,辛苦了。我上次去只是走马观花,你是认真做了调查的,最有发言权。你说说,情况到底怎么样?'

    朱怀镜本已专门听取过调研汇报,今天又问起这事,就别有意味了。邵运宏会意,谨慎道:'枣林经验的确很有特色。但是,我今天个别向朱书记汇报,就讲几句真话。说组织建设促进经济,理论上讲完全正确。但做起文章来,硬要把一些具体的经济工作牵进来,就会违背客观事实。比方说,枣林村自古就有种枣习惯,很多枣树都说多年前栽种的,有的甚至是建国前栽的老枣树。可是为了写文章,硬要说这是近几年加强组织建设的成果,就假了。还有,整个马山县的枣树都存在着品种不好、枣林老化的问题,加上市场风险大,经济效益并不好。可是,为了写文章,硬要想当然地算帐,说枣树为农民增加了多少收入,这又假了。'

    朱怀镜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说:'你们就枣林经验给缪书记写的署名文章,我看了,写得不错嘛。'

    邵运宏笑了笑,说:'那种高水平的文章,我们哪写得出?算是缪书记亲自写的。'

    邵运宏话中有话,朱怀镜听出来了,却只装糊涂。如此看来,枣林经验确有可取之处,而做起文章来就难免有水分;而这本来就有水分的文章,经缪明妙笔生花,差不多就是假的了。朱怀镜生怕邵运宏把这层意思点破了,就问了些生活琐事。他问得越细,越显得体贴入微。邵运宏心里暖暖的,却又暗自后悔不该说真话。

    朱怀镜又把话题拉了回去,'马山经验,当然主要是枣林经验,上面是很重视的。市委组织部范部长今天同我通了电话,说王书记专门过问了。范部长告诉我,王书记认为,马山经验要突出组织建设促进经济建设这个主题。王书记很有兴致,说有时间会亲自过来看看。我看,马山会成为王莽之同志的联系点的。'

    邵运宏身上开始冒汗了,知道自己的确说了些不当的话。上面认定了的事,下面是不能说三道四的。他收不回说出去的话,只好不停地点头。却总想着挽回些什么,就说:'朱书记,其实那篇文章,以您的名义发表最恰当了。您是管这方面工作的,又亲自做了调研。'

    朱怀镜忙打断他的话,说:'小邵你快别这么说。这项工作上面非常重视,是事关全局的重要工作,一定得以缪明同志的名义发表才够份量。一切都要从有利于工作出发啊。'

    邵运宏听了,不停地点头。忽又说:'朱书记,陈昌云的'杏林仙隐',生意很不错哩。我今天又去看了看,门庭若市啊。'

    '哦,是吗?'朱怀镜只是淡淡地答了声,心想这毕竟不是值得他太多挂怀的事。却又怕自己太冷了,邵运宏他们就不关心了,坏了人家生意。便又随便说道:'你尽可能帮帮人家吧。'

    邵运宏点头说:'好的好的,我会出些点子给他。只要不时写些小文章在报上发表,就是软广告了。又不用收他的费。'朱怀镜只是点头,没说什么。邵运宏好像还想说些别的,朱怀镜已起身同他握手了,说:'好吧,就这样。你有空随便来坐,不准学他们,搞得复杂。不错不错,小邵不错。'

    邵运宏走了,朱怀镜忍不住长叹一声。真有些累了。他进去看看儿子作业,准备去洗澡。香妹说:'琪琪比我们上班还辛苦。'朱怀镜叹道:'学校怎么回事?把学生弄成做作业的机器了。才开学啊!'电话又响了,朱怀镜便舞手眨眼的,进浴室去了。

    洗完澡出来,朱怀镜说:'晚上十点以后,就把电话拔了。'想想又不行,怕万一误什么大事,'没办法,还是拜托你接电话吧。'

    儿子已经睡了。朱怀镜穿着短衣短裤,坐在沙发里。他想坐几分钟再去睡觉。香妹也坐下来,问:'外面都在说,缪明要上调,当副市长。人家都问我,我说不知道。他们就说我还保什么密。'

    '哪来的说法?'朱怀镜笑笑,'这年头,好像谁都是组织部长,可以随意安排干部的任免大事。'

    香妹说:'还说你哩,说你要接任地委书记。'

    朱怀镜忙说:'谁对你这么说,你要说他几句,态度严肃些。'

    香妹说:'我有什么资格随便批评人?'

    朱怀镜说:'你为什么没资格?原则问题上,你就得这样。'

    原来不久前,荆都日报头版头条刊载了缪明的那篇署名文章:枣林村的做法和体会。题目看上去很谦虚,其实就是介绍经验。懂得套路的人都知道,这种文章决不是随便刊登的。要么是某种重大政治举措要出台了,要么是某人很快就要飞黄腾达了。而无论属于哪种情况,肯定有人要升官了。一夜之间,梅次到处都有人在打听:听说缪明要提上去当副市长。人在官场,就同在大食堂排队买饭差不多。前面有人动了,后面就得跟着动。却又是个秩序并不太好的食堂,有人同大师傅关系好,就跑到前面去插队了。时间久了,人们便不太关心前面是否有人动了,总盯着谁会插队。纵然有人插队了,排在后面的人也只好生生闷气,谁让你不同大师傅拉好关系呢?

    香妹又说:'四毛今天给我打了电话,说想到这边来做生意。'

    朱怀镜说:'到处都可做生意,为什么偏要到这里来?梅次又不是商业都市,钱并不好赚。'

    香妹说:'那还用说?就是想让我们照应。他想过来开酒家,我回掉了。他的意思是想让我们拉些人去他那里吃饭,那不成笑话了?'

    朱怀镜说:'四毛真是的,跟我们在荆都也干了那么久,怎么就没长进?'

    '我想,帮还是要帮一下。他后来说,想来这边开个杂货店,做点小生意,我就没说什么了。'香妹说着就望着朱怀镜。

    朱怀镜不便多说,只道:'是你表弟,你看着办吧。'

    香妹叹道:'没办法,人太亲了。我还得替他找门面。'

    朱怀镜说:'好吧,由你。只是要注意影响。睡觉吧。'

    次日下午,袁之峰来到朱怀镜办公室,说有事要汇报。'之峰兄啊,你在我面前,可别一句话一个汇报,我实在担当不起啊!请坐请坐。'朱怀镜没有叫赵一普过来,亲自倒了茶。袁之峰忙说自己来嘛,双手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刚准备开口,朱怀镜又递过烟去,替他点上。

    '朱书记,这事一定要劳驾你。'袁之峰这才说了起来,'烟厂三期技改,马山就要招标了。这个项目一直是天一同志亲自抓的,今天上午他找到我,说他最近太忙了,要我接手,把招标工作抓起来。我想这是个大事,怕出纰漏,想同你商量一下。我个人意见,还是请你亲自挂帅。'

    朱怀镜笑道:'之峰啊,你这是推担子啊!你是管工业的副专员,你挂帅,顺理成章。'

    袁之峰说:'不是我偷懒,实在是事情重大。五千多万的投资,在我们梅次,也是大项目了,不是儿戏啊!'

    朱怀镜微微点头片刻,沉吟着说:'我看,这事只怕要报告缪明同志,地委会上定一下,不能由你我两人商量了算数。'

    袁之峰说:'这个自然。我想先同你通个气,再去找缪书记汇报。我想缪书记会同意我的意见的。天一同志也会同缪明同志通气的。'

    朱怀镜只好说:'那就这样吧。之峰,你说说大体情况吧,这个项目我从未过问,是天一同志亲自抓的嘛。'

    袁之峰说:'二期工程是大前年投入使用的,效果很好。那也是天一同志亲自负责的,上面有关部门对这个项目很满意。天一同志在这个项目上倾注了很大精力,取得了成功,争取三期工程也就说得起话了。三期工程前年开始报批,去年定下来的,资金最近才全部到位。现在的情况是,设备合同都已签好了,是天一同志亲自抓的。这次招标的是土建,一千八百万元的工程量。'

    '好吧。之峰,我们尽早提请地委研究。我想请你在会上对这个项目的总体情况做个介绍,其他领导同志不一定清楚。大家心里都有个底,也好帮着拿主意。'朱怀镜心想不过一千八百多万元的项目,大家都避之如瘟神,中间秘有蹊跷,不如把这事做得阳明昭昭,'之峰同志,现在建筑领域的腐败,是群众关注的热点,大意不得。我想招标工作一定要严格按照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进行。如果地委安排我负责,我可以参加方案的研究,具体工作还是请你多费心。'

    袁之峰笑道:'这个自然,我嘛,就是做具体工作的。'

    朱怀镜也笑了起来,'之峰兄呀,你可是总忘不了变着法子批评我啊!'

    两人再闲扯了几句,袁之峰就告辞了。赵一普送了几封信过来,说:'朱书记,这些请您亲自看看。'朱怀镜说声好吧,这会儿却没空看。老百姓看了他微服私访、同农民交朋友的报道,有事没事都给他写信,多半是告状、检举,也有些人专门写信夸他是个好官。这就苦了赵一普,每天拆阅信件得花上半天时间。也给朱怀镜自己出了难题,有些事下面反映上来了,他就不能装聋作哑。过了会儿,赵一普过来给他添茶,见他还没看信,就拿了封信说:'朱书记,您先看看这封信。'

    '什么重要信件?'朱怀镜说罢就抽出信来了。一看,顿时傻了眼。是封检举信,顶头就是醒目的标题:尹正东十大罪状。

    一、张开血盆大口,大肆索贿受贿。尹正东身为县长,辜负了人民的期望,忘记了人民的重托,利用手中职权疯狂敛财。他收取不义之财的主要途径有如下五条:一是包揽建筑工程,从中牟取好处费。仅县粮食大厦工程,尹正东收受包工头胡老二贿赂一百五十多万元。据知情人估计,近三年内尹正东收受县内建筑包工头贿赂在一千万元以上。二是卖官,收受下面干部的贿赂。尹正东为人蛮横,作风霸道,把持人事大权,干扰正常的组织人事制度,提拔干部得他点头算数。干部能否提拔重用,就看你给尹正东送钱多少

    二、拉帮结派,打击异己

    这时,刘浩打电话过来,'朱书记,你好。我想请你过来吃顿饭,方便吗?'

    朱怀镜问:'饭哪里都是吃。你是个什么事?'

    刘浩说:'很不好意思。我来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都是很不错的年轻人,能得到你的接见,是莫大荣幸。我想请你赏个光,也让我小刘脸上好看些。'

    朱怀镜笑道:'你小刘脸上够好看的了,年轻英俊。好吧,我来吧。说好了,只吃饭,不谈别的啊!'

    刘浩已非常高兴了,'你朱书记赏脸就行了,谢谢!我来接你吧。'

    '不用接,我自己来吧。'朱怀镜说。

    朱怀镜接着看完了信,沉默片刻,说:'一普,你可要守口如瓶啊,这可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漏不得半滴水啊。'

    赵一普点头说:'请朱书记放心。我看尹正东这个人是有些怪。上次在枣林村,你将那张纸条收了起来,后来他就专门找到我,问那张纸条。我也不知道那张纸条的内容,他还说我不够朋友。'

    朱怀镜说:'你既不要评论这事,也不要猜测这事,什么都不知道就对了。'

    赵一普便点点头,一句话都不说,低头出去了。

    临下班时,缪明打电话过来,'怀镜,之峰同志找过你了吧。我同意他的意见,烟厂招标的事,请你挂帅一下。这个天一同志回避一下有好处。'

    缪明分明话中有话,朱怀镜只装糊涂,说:'我服从缪书记安排。但我想还是请地委开会,专门研究一下这个问题。'

    缪明说:'我同意。就这几天开个会吧。'

    这是封印刷的匿名信,不知发出去了多少。缪明案头肯定有一封,只怕早看完了。看他如何处理?朱怀镜早就料到尹正东不是个好鸟,不然他哪来十万元钱送人?好在那钱早就处理掉了,再拖只怕就会出事。尹正东迟早会出事的,必定会带出些人来。

    下班时间已过了好几分钟了,朱怀镜还没有走的意思。他想稍坐一会儿,就让刘浩他们等着吧。赵一普过来提醒道:'朱书记,下班了哩。'

    朱怀镜道:'你先回去吧,让杨冲在下面等等我。'赵一普还有想等等的意思,但见朱怀镜沉着脸,他就做了个笑脸,拉上门走了。

    又想起缪明刚才的电话,破费琢磨。难道他真的掌握了陆天一什么把柄?要不然,像缪明这样城府极深的人,说话哪会如此直露?不过如今说谁有问题都不奇怪。也许袁之峰也看出了什么,要不然他怎么会把这个工程往外推?谁都巴不得手中有个项目管管啊。那么他朱怀镜若是接手烟厂工程,也就是万人瞩目了。

    看看时间,已是六点二十五了。刘浩自然不敢打电话来催。朱怀镜夹上包,下楼去了。路上又堵住了。杨冲骂着娘,掉头钻进小巷子里。过了这个巷子,到了曙光大市场。大市场早早就关门了,冷火秋烟的。这里白天也没什么生意,经营户老为门面租金和管理费的事集结在地委门口上访。前几年,一说大力发展市场经济,各地的官员们就以为是建市场设施。于是很多地方便不分青红皂白,建了各种各样的市场。梅次也不例外,这曙光大市场就是那会儿一窝蜂建起来的。

    '这地方,晚上一个人来转的话还怕有鬼哩!'杨冲说。

    朱怀镜没有答腔,只是瞟着外面一晃而过的门面。心想可惜了,真的可惜了。他心情有些沉重,便想强打精神,不能苦着脸去见客人。

    刘浩远远的见了朱怀镜的车,便搓着双手,迎了过去。朱怀镜同他随意握了下手,就径直往前走。刘浩忙走在前面引路,手往前伸着,不停地说请。进了包厢,见果然是几位年轻人,都站了起来,叫道朱书记好。原来刘浩爷爷同北京那边合作,开了家合资宾馆,也叫黑天鹅。今天来的是北京黑天鹅大陆方面经理成义,另几位都是他的手下。

    坐下之后,成义再次致意:'朱书记,我一来这里,刘总就同我说起您,他对您可是非常尊敬。'

    朱怀镜说:'小刘不错。我支持他的工作,应该的。欢迎成先生来梅次做客。有不满的地方,让刘浩告诉我。'

    成义忙说:'哪里啊,非常不错。真不好意思,我们太没见识了。没来梅次呢,总以为这里很落后的。来了一看。才知道这里山清水秀,物产丰富,人也热情好客,民风古朴。真是个好地方!'

    朱怀镜笑道:'发达地区的客人到了落后地区,总是称赞他们那里山清水秀,民风古朴。'

    成义不好意思起来,'朱书记好幽默,批评人也很讲艺术。我说的可是真心话。这个时候您去北京,风沙很厉害,睁眼就是灰蒙蒙的。哪像梅次这地方,空气多好!'

    朱怀镜说:'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几年,所谓山清水秀,民风古朴,已成了落后的标志。但我想,只要因势利导,这其实也是我们的优势。现在,环境问题是世界性话题,而商业道德、商业信用方面的危机则是中国普遍存在的问题,所以我说,一个环境,一个民风,都是难能可贵的资源。对不起,在你们这些企业家面前高谈阔论经济问题,班门弄斧了。'

    成义很佩服的样子,'哪里哪里,受益匪浅。朱书记,我是美国哈佛商学院mba毕业的,回国四年了。我接触过不少官员,有的还是很大的官儿。可是,像您这样能把民风,包括商业道德、商业信用也看做经济资源的,是头一回碰上。'

    朱怀镜来不及谦虚,刘浩忙说:'我们朱书记是梅次最有思想的领导,看问题独到、精辟。来来,菜上来了。朱书记,仍是喝红酒?'

    '依我啊,什么酒都不喝。'朱怀镜笑道。

    刘浩说:'今天还是喝杯红酒嘛。'

    朱怀镜道:'行吧。成先生,像你这样,学有所长,干些实实在在的事业,很好。来,我就喧宾夺主了,借小刘的酒,欢迎成先生来梅次!'

    干完一杯,成义说:'按中国国情,更需要大量像您朱书记这样有能力的领导干部。毕竟是个政治主导的社会啊!'

    朱怀镜谦虚几句,又笑道:'看来我同成先生谈得来。我有个精英论,不知成先生和小刘同意不同意。我觉得,中国的精英,只能是准精英,也就是说,总体上不可能成其为真正的精英。这是同西方国家比较得出的结论。西方国家,真正的顶尖人才集聚在工商企业界,他们是社会财富的直接创造者,是社会精英分子;二流人才才去从政。而我们中国,精英分子却相对集中在党政机关,无缘进机关的才去工商界或别的行业。而西方国家那些进入工商界的精英,因为机制原因,总体上都能做到人尽其材,并有相应的回报,他们也就越发优秀,成为真正的精英;我们国家呢?哪怕你真的就是名牌学府的高材生,当你进入机关打磨多年之后,除了会讲几句空洞的官话,就别无所长了,只能是准精英。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的人才素质在总体上就比别人矮了一个档次。相比之下,别人是优者更优,我们则是优者变庸,庸者更庸。可以说,这个问题不解决,将是民族大患。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人家的精英是千方百计把蛋糕做大;我们的精英却一天到晚考虑的是划分蛋糕,而且都想着自己多分一块。好在情况在不断好转,已有一批真正优秀的人才不再迷恋官场,转头投身工商界,他们是值得敬重的先驱者。比如你成先生,就是这中间的佼佼者,是真正的精英人才。而且官本位的思想也在不断变化,最近有个沿海城市招考公务员,要招好几十位,接果报名的才十几位。'

    成义很是感叹,'真了不得!像您朱书记这样的高级领导干部,能够将思维跳出来,很超然地看问题,真让我佩服!来来,朱书记,请您接受我由衷的敬意。我先干为敬吧。'

    朱怀镜摇头笑笑,'成先生说到哪里去了!你北京过来的人,见过多少大干部,我这也是高级领导干部!'

    成义笑道:'朱书记这又是在批评我们北京人了。外地人都说,北京人吹大牛,国家大事无不知晓,好像他们日日夜夜在中南海墙头上趴着似的。'

    听了这话,大伙儿都笑了。

    朱怀镜说:'我有个同学,原来在北京某部里工作,后来自己下海了,办了自己的公司,搞得很红火。'

    成义问:'谁呀?您说说,指不定我们还认识哩。'

    朱怀镜说:'哪有那么巧的事?北京那么大。我那位同学叫吴弘。'

    成义问:'图远集团吴弘先生?'

    朱怀镜问:'你们认识?'

    成义一敲桌子,欢然道:'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吴弘先生的图远公司,就租在我们宾馆八楼办公室哩!'

    朱怀镜也觉得很有意思,'正是常言说的,世界真小!我每次去北京,都是吴弘去看我,我还没去过他们公司。'

    成义说:'最好最好!朱书记下次去北京,不嫌弃的话,就将就着住我们那里,你们同学见面也方便。'

    刘浩说:'是啊,朱书记下次去北京,就住黑天鹅,条件还过得去。'

    朱怀镜说:'梅次这家黑天鹅,算是我们这里最够档次的宾馆,北京黑天鹅我想更不用说了。'

    成义说:'勉强也算是五星级的吧。不过我们服务很好,生意一直不错。'

    朱怀镜说:'都在于管理啊!有成先生这样的高级人才,没有搞不好的宾馆。'

    刘浩说:'成先生这次来,有两个目的,一是考察我宾馆,看能不能在我们这里投资些项目;二是来指导我们服务上档次。最近两个月,我们这里生意有些清淡,我老爷爷着急,专门请成先生过来一趟。'

    朱怀镜说;'是吗?很好啊。黑天鹅是我们梅次宾馆业的一块招牌,同你们北京黑天鹅也是亲缘关系,放心投资吧,我支持。生意嘛,最近清淡些,会好的。'他知道最近廉政建设风头比较紧,酒店、宾馆和娱乐场所的生意都下滑了,便不好往深处说。

    热热闹闹说了一大堆客套话,应酬便完了。刘浩今晚没说上几句话,却特别高兴。一位地委副书记成了他的无形资产。

    分手后,朱怀镜刚进家门,电话就响了。本应是香妹接的,可她在卫生间里洗澡,他只好接了。'朱书记吗?我是尹禹夫,一中校长。我想来汇报一下这个这个今天我去看了看朱琪,这孩子很不错的。'尹禹夫显得有些紧张,语无伦次。

    朱怀镜很客气,'你好你好,是尹校长。欢迎你来家里坐坐。'放下电话,朱怀镜软沓沓靠在沙发里。忙了一天,实在想休息了。心想琪琪都还没上几天,校长就登门了。听尹校长电话里的意思,只怕没什么正经事要说,不过就是想来拜访一下。未及见面,尹禹夫在他心目中难免就被打了折扣。可在儿子的老师、校长面前,他从来都没有架子,很有些礼贤下士的意思。

    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敲门了,朱怀镜猜想准是尹校长了。拉开门,一位瘦高个儿就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尹禹夫。'

    '请进请进,尹校长。'朱怀镜猜这尹禹夫这么快就到了,说不定早在楼下某个隐蔽处守了好久了。心想怎么回事?喜欢上门拜访领导的人,都有这套功夫,知识分子也不例外,真是无师自通。

    香妹穿着整齐出来,朝尹禹夫笑笑。朱怀镜说这是琪琪学校的校长。香妹更加客气了,问了好,倒了茶过来。

    '尹校长,孩子放在你们学校,就请你多费心了。我和他妈都忙,可能没多少时间管他。'朱怀镜说。

    尹禹夫说:'这是我的责任啊!领导干部就是太忙了,莫说管孩子,一天到晚见都难得见着孩子。所以,我常交代学校的教师们,对领导干部子女,尤其要多用点心思。既不能让他们有特殊感和优越感,又要让他们多得到点关心和爱护。'

    尹禹夫这话说得太巴结了,朱怀镜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拜托了。'

    香妹说:'琪琪这孩子,学习不算很好,还过得去。就是性格太内向了,不太多说话。'

    尹禹夫说:'可能是朱书记和陈局长太忙了,平时同他沟通太少。我会注意他这个特点的。'

    说了不一会儿,电话响了。又是一位县里的领导要来看看朱书记。朱怀镜就站起来,伸出双手同尹禹夫握了,'对不起,尹校长,想留你多说几句话都不得安宁。下次有空再聊吧。'

    尹禹夫看样子还有话说,却只得站起来告辞。朱怀镜突然问:'尹校长是抽烟的吗?拿两条烟去抽吧。'

    尹禹夫忙摇手,'这哪行,这哪行。'

    香妹已从里面拿了两条云烟出来了,硬塞给尹禹夫。尹禹夫推了会儿,千恩万谢地接了。朱怀镜连说不客气不客气,再次同他握手,开门请他慢走。

    尹禹夫走后不到一分钟,县里的同志就按响门铃了。朱怀镜依旧坐在了沙发里,让香妹开了门。整个晚上,就这么迎来送往,快十点钟了才告清净。一共来了六伙人,有独自上门的,有两三人结伴来的。等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朱怀镜才有时间去洗澡。上床时,已是十一点半了。

    '没有一个晚上是清寂的,这么下去怎么得了?'朱怀镜叹道。

    香妹说:'多半都说找你的,握知道怎么得了?'

    朱怀镜无奈道:'是啊,都是我的下级、同学、老乡或企业老板,我不好在他们面前摆架子。'

    香妹说:'最麻烦的是这些烟啊,酒啊。不收又不行,人家说你假正经;收了又没地方放。你也抽不了这么多烟,喝不了这么多酒。我说你的烟酒还是戒了吧。'

    朱怀镜不理会他戒烟的建议,只说:'送吧,谁来送给谁。'

    香妹说:'送也只能送个意思,不能人家提了多少来,我们就送多少去。唉,家里都快变成副食品商店了,乱糟糟的不好收拾啊!对了,四毛要的门面,我联系好了,就在这个大院门口东边。'

    '四毛没一点亲戚情分。'朱怀镜想起他往日过河拆桥的事就有火。

    香妹叹道:'到底是亲戚嘛。'

    朱怀镜有些睡不着,坐起来想抽烟。床头却没烟了,就说:'麻烦老婆去拿条烟给我。'

    '才说要你戒烟,你就忍不住了。'香妹说是这么说,还是起床取了条烟来。是条云烟。朱怀镜凑近床头灯拆封,却半天找不到烟盒上的金色封条。再仔细一看,像是叫人拆开过的。便想送礼人也太粗心了。拉开烟盒,顿时脑袋嗡嗡响。里面塞的是钞票!香妹本已睡下,这时也坐了起来。将钱全部掰出来,数了数,三万元整。

    '这烟是谁送的,还想得起吗?'朱怀镜问。

    香妹说:'这怎么想得起来?'

    朱怀镜说:'我俩起来,把家里的烟、饼干盒什么的,都检查一次。'

    烟酒什么的都放在阳台上的大壁柜里,早塞得满满的了。打开一看,一时清理不完的。香妹就说;'今天就算了吧,太晚了。明天正好星期六,我俩关着门清理。'朱怀镜看看时间,已是深夜一点多钟了。只好先睡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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