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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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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缪尔洛菲

    塞缪尔洛菲最早的记忆是当他五岁时,他的母亲在一次大屠杀中遇害身亡。

    伊丽莎白继续阅读下去。

    当时是1855年,在俄皇的统治之下,波兰曾经发生过屠杀犹太人的事件,而洛菲一族人则在克拉科夫市的犹太人贫民窟,和其他几个家庭共同住在一栋小木屋里。

    当年,塞缪尔洛菲就是被家人藏在天花板里才幸免于难逃过那场大屠杀。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塞缪尔躲在天花板上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一直到那场血腥的杀戮过去之后,听到底下传来幸存者的啜泣声时,他才小心翼翼爬下来,到街上寻找他母亲的踪影。

    当时,这个小男孩看到的是一片火红的世界——街道两旁的木造屋全都着火了,天空被火光映得如鲜血般腥红,烈焰冲天,令人窒息的烟味四处弥漫。街上的男男女女都好似发狂般地呼喊着家人的名字,有些人则不死心企图抢救火海里仅剩的破烂家当,似乎整个城市顿时都成了人间炼狱。

    当时,克拉科夫市已经有消防队了,但是上面规定不准他们替犹太人救火。住在城市边陲贫民窟中的人们,只能赤手空拳对抗迫害犹太人的大屠杀;面对一发不可收拾的火势,除了用手汲水抢救之外,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破屋子毁于大火之中,人们甚至还排成一列,企图以传递水桶的方式来扑灭这场大火。塞缪尔随处可以见到生离死别的惨状,一具又一具遭到蹂躏的尸体像破碎的娃娃一样残缺不全。一些衣不蔽体,遭到凌辱、强暴的妇女和女童,身上鲜血淋漓,倒在街上不停的呻吟、哀号。

    塞缪尔终于在某处的街角发现了他的母亲。当时她已经呈现半昏迷状态,奄奄一息,脸上的鲜血泪汨流着。塞缪尔跪在他母亲身旁,一颗心狂乱的跳动着,心中乱无头绪、不知所措。

    他低声喊道:

    “妈妈!”

    听到塞缪尔的叫声后,他的母亲就开始挣扎,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嘴唇微微颤动,仿佛想跟他说些什么。塞缪尔年纪虽小,但是他也看得出来,他的母亲已经危在旦夕了。他愿意做一切事情来挽回母亲的性命,可是年幼的他毫无头绪。尽管他轻轻替母亲拭去脸上的血迹,然而他还是能感受得到死亡正一步一步啃蚀他母亲。

    在他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塞缪尔双眼无神的看着人们在母亲身旁掘了一个大坑,而那些掘出来的泥土,则被他母亲的鲜血给浸湿了。根据圣经上记载,他的母亲必须和这些泥土葬在一起,如此才能和神在一起获得永生。

    就在他母亲被葬到土中的那一刹那,塞缪尔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成为悬壶济世的医生。

    洛菲家和其他八户人家共同居住在一栋三层的木造屋内。

    塞缪尔和他的父亲以及雷切尔姑妈则住在其中一间小房间里。终其一生,他从未独自睡在一个房间里,或是一个人单独吃饭。

    在这座大杂院式的木屋里,噪音不断,毫无隐私可言。对他而言,这是一座噪杂拥挤的迷宫。

    塞缪尔和他的亲友们就像是他们所饲养的鸡、山羊、马和母牛一样,一到了晚上,就被异教徒1(注:俄国人)关了起来。

    日落西山后,贫民窟对外的通道,全被两扇上了锁的大木门所隔绝。等到日出之后,贫民窟内的犹太籍商人才能获准外出和异教徒做生意,但是他们一定得在傍晚以前赶回来。

    塞缪尔的父亲是犹裔俄国人,当年也是为了逃离屠杀贫民窟的集体迫害,所以才远从乌克兰的首府基辅迁居到波兰的克拉科夫市来开创新天地。他在这里结识了一位女孩,而这位女孩就是后来塞缪尔的母亲。

    塞缪尔的父亲是一个身形佝偻,有着满头白发的男人。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他是一个推着手推车,沿着区内弯弯曲曲的小道叫卖杂货、饰品和厨具的小贩。

    小塞缪尔喜欢徘徊在这些拥挤、喧闹、铺着鹅卵石的小巷中。他喜欢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炉的面包的香味、鱼干的味道和水果熟透了的香气,也喜欢盐屑和皮革混合在一块儿的味道。他爱听小贩们叫卖的声音,也爱听妇女们讨价还价时高亢泼辣的语调。

    小贩们兜售的商品种类之繁多,足以令人眼花缭乱——有亚麻布和蕾丝,棉纱和做被套用的布料,皮毛和肉类,还有各类时鲜蔬果、针线、肥皂、鸡肉、纽扣、糖浆和鞋子等等,全都排列在手推车上。

    父亲头一次带塞缪尔出贫民窟是在塞缪尔十二岁生日时。第一次走过那两扇厚厚的大木门,来到异教徒生活的克拉科夫市,对这个小男孩而言,不啻是最刺激新鲜不过的体验了。

    清晨六点,天还蒙蒙未亮时,塞缪尔就穿上他最好的衣服,和他父亲在大木门前等着。那时已经有许许多多的小贩聚集在那儿,推着各式各样粗糙的手推车等待大门的开启。阵阵寒风刺骨,塞缪尔不由得把颈子缩到已经磨破,线头也已脱落了的羊毛外套里。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投射出第一道耀眼的光芒,只见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那两扇厚重的大木门被缓缓地推开,在嘎吱嘎吱的开门声中,小贩们早已夺门而出,就像一大群蚂蚁一般,川流不息的往市区前进。

    快到达市区时,塞缪尔的心跳也加速了。

    他已经可以清楚看见耸立在维斯杜拉河边的高大城墙了。现在,他已经置身于克拉科夫市,随处都可以见到那些强迫他们实施宵禁的异教徒。他偷偷瞥了他们好几眼,对于他们的外表他感到相当惊讶。因为他们既不戴帽子、不戴耳罩,也不穿一种名为“贝开契斯”的黑色长外套,他们也不蓄胡子,每个男人脸上都是光溜溜的。只见他紧紧搂住父亲的手臂。

    塞缪尔和父亲走在通往里奈克市集的街道上,他们穿过了重重布幔所构成的长廊,最后来到圣马利亚教堂的双塔之下。

    塞缪尔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壮观的景色。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仿佛有如梦境一般神奇。能够肆意呼吸自由的空气,就让塞缪尔兴奋不已了。

    这里的房舍街道都井然有序。不像贫民窟一般拥挤杂乱。更神奇的是,家家户户都拥有自己的小花圃。理所当然的,在此时小塞缪尔的心中,城里的每一个异教徒全都是百万富翁,每天都能过着衣食丰足的日子。

    塞缪尔陪着父亲到许多摊贩的摊子上采购货品,他们把买来的货品一一放到手推车上。当手推车上载满了货物时,他们父子俩人就掉头朝向来时路走回去。

    “我们能不能再多逛一会儿呢?”

    塞缪尔央求着。

    “不!孩子!我们得回去了。”

    他的父亲答道。

    塞缪尔一点儿都不想回去。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走出贫民窟的大木门之外,感到无以言喻的喜悦。

    他想着:

    “这里的人们可以随意四处走动、任意交谈,他们有自由生活的权利为什么我生下来就不是这里的一分子呢?”

    这个想法稍纵即逝,塞缪尔为了自己这种不忠的念头感到十分惭愧。

    当天晚上,塞缪尔一直都未能合上眼睛。

    他的脑海中不断出现白天所见到的种种景象;那些美丽的房子,绿色草坪上迎风摇曳的花朵。他觉得胸腔郁闷得好似要爆裂开来一样。他一定得找个人喧泄一下心中的感觉才行。

    可惜的是,这里没有一个人能体会他的感受。

    伊丽莎白把书本放下,闭上眼睛,想象着塞缪尔的孤单无助,他的兴奋与憧憬,他的挫折与失意。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伊丽莎白把自己视为她的祖先塞缪尔。

    她尝试着想象自己就是他的化身,他的孤单就是自己的写照。伊丽莎白身上流着他的血液,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美好的、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一阵刹车声在前庭响起,山姆的车回来了。

    伊丽莎白急急忙忙把书合上,放回书柜里。在她待在滨海别墅的那段期间里,她一直没有机会再把那本书偷出来看。但是,当她搬回纽约时,她把那本书藏在行李的最底层一起带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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