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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张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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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大力刚把包着玩具的红布包扔进小卖部屋内的纸箱里,一个二十来岁戴着大檐帽的工商人员就跟了进来。

    他进屋环视了一下,盯着王大力问:“你是否刚进屋?”

    “对呀!”王大力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

    “你刚才是不是卖东西来着?”那工商小伙子高声说。

    王大力见他凶神恶煞一般,心中便来了气,心说你才多大啊,凭着穿那身衣服,就对我吆五喝六的?不理他。便装作看货架上的货物。

    “嘿,对你说呢!”那年轻工商人员横横的又来一句。

    王大力仍不理他。

    “我和你说呢!”他见王大力不理他,好似丢了面子,过来拉王大力的衣服。

    “你干什么,别拉拉扯扯!”王大力反手一推,把他推得倒退一步。

    “你,你?”那年轻工商人员见竟然有人敢推他,大出意外,一时急气之下,说不出话。

    “你什么呀,大爷懒得理你。”王大力说完,便走出屋。

    “拦住他!”王大力刚走出十来步,那年轻工商人员跑出屋大声喊。

    于是三四个工商人员拦住王大力。“怎么着,这马路是你们家的,走路都不让走了?”王大力站住脚冷笑说。

    “他也是刚才摆地摊卖货的!”那个年轻工商人员在后边喊。

    “抓奸抓双,抓贼抓脏,你说我是卖货的,卖什么货了?我卖你爷爷的烟袋锅了,还是卖你奶奶的裹脚布了?”王大力不知为何,心头火窜了上来,开口便讽刺道。

    “我刚才看见他拿着包往门口跑,后见他进了小卖部。”那年轻工商人员说。

    “你在小卖部里见那个包了吗?”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工商人员问。

    “没注意。”那年轻工商人员说。

    “你去小卖部看看,瞧那卖货的包在不在?”那年岁大的又说。

    那年轻的返身去了小卖部,不一会儿出来说:“奇怪,那卖货的包不见了,问店主,店主也说没看见。”

    王大力想:我那包货的红包没了,别是店主给黑了吧。

    工商人员走后,王大力才折回小卖部。进屋,见一女人正在整理柜台里的货物,便道:“老板娘,刚才我放空纸箱里的红布包在么?”

    “在。”那女人抬头望了王大力一眼,随后讶然道:“哎呀,大力,是你啊!我刚才看着就觉眼熟,你一下又出去了,我忙把红布包藏柜台后了,正琢磨事谁呢,原来是你,听说你不是在学校食堂当管理员么,怎么来公园门口卖小玩意来了?”脸上充满好奇。

    王大力被她说的一愣,细一看,原来是自己一村插队的张燕。“张燕,你哪时回来的?”

    “我刚回北京两三年,没单位接收我,薛玉昌给我介绍了这个活,让我承包了这个小卖部。”张燕说。

    “薛玉昌现在干什么呢?”王大力问。

    “薛玉昌现在是一个报社的副总编。”

    “你和他有联系?”

    “怎么没联系啊,你们都回北京后,村里就剩我和薛玉昌的爱人二红,我们俩可好了。”

    “二红也来北京了?”

    “早来了,比我还早来的北京,现在她可是个能人了,开了个保姆公司,专门为人介绍保姆。”

    “能人呀。”

    “你孩子和你一起回京了么?”王大力又问。

    “我闺女早回来了,你们回来后不久,就有一个政策,让回不了京的北京知青可以送一个孩子回北京,给上北京户口,我就把我闺女李灵送回来了,她一直在北京上学,我在北京只有一个姐姐,姐姐家又只住一间半平房,李灵回北京,我姐的孩子们怕抢占他们的住房,借口太拥挤,没让李灵在我姐家住,幸亏碰到左小莲,她家房多,我女儿李灵来北京上学就一直住在塔门家,真是沾了她们的光。”

    “左小菊和左小莲现在怎么样?”

    “都挺好的啊,左小菊在大学教书,左小莲在一个研究所工作,姐俩混的都不错,又都养了一个儿子。”二人聊了好一会儿,王大力才离开。

    王大力离开后,张燕陷入了沉思。她不知为什么,最近老想起还在忻县村里离了婚的丈夫李金虎。她记得,知识青年绝大部分都返回北京后,女儿李灵也送到北京,她在县供销社,也不是每天回家了,而是一个星期或两个星期才回下李村的家一次。

    银虎在女儿李灵四岁的时候因为瘫痪,引发了尿毒症,一年下来便去世了。本来就和自己同居的金虎偏要逼着自己去和他扯张结婚证,说,扯了这张证,心里踏实,张燕本不想和他扯得,想银虎刚去世不到一年,就和大伯哥扯结婚证,怕被别人耻笑,可是金虎却说,不扯证,人家才笑呢,半推半就的,张燕奈不过金虎的情意,便和金虎扯了证。

    后来,知青们陆续都返回北京,女儿李灵也送回北京,并上了北京户口,自己所在县供销社的十几个北京知青,除了和自己一样的嫁给当地农民的一个女知青外,其余全调回北京,张燕便觉心里苦苦的。她倒不是多贪恋北京的生活,她是想常看到女儿,是想和人比,别人都能回北京,自己又不比别人缺条胳膊少条腿,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回北京呢?尤其是当薛玉昌的婆姨二红都到了北京后,张燕的心里更动荡了,不光北京插队的知青回北京了,就连嫁北京知青的本地婆姨也随汉子回了北京,自己这个北京知青,难道就因为嫁了个当地农民,就不能回北京么?

    她心有不甘。她打听到:只要知青离异,或单身一人,都可调回北京的,于是她想到离婚,她把这想法和金虎说了,金虎啪嗒啪嗒抽了好几锅小兰花,抽的满屋都是呛人的小兰花那烟雾,才缓缓地说:“人家都回,你不回,你心酸呐,可是你回了,我和儿子小河怎么办?”

    “我一调回,能把儿子小河的户口也能带回去!”张燕见丈夫有点开窍,忙说。

    “你哄我呢吧,李灵都上了北京户口,你再回去,就是两个北京户口,李河再回去,就是三个北京户口,政府那么傻,一下让你们回去三个?”

    “政策是允许的,我们单位一个北京知青,不光他自己和两个孩子回去了,还把他忻县本地的丈夫也弄到北京去了。”

    “真的,我们单位的,我还哄你?”张燕继续劝说。

    “你回去能把李河带回北京,以后,李河就是北京人了?”金虎每每说起他和张燕生的儿子李河,两眼便能放出光来。

    “当然,李河今年才十二岁,跟着母亲动迁,理所当然。”张燕理由十足地说。

    只过了几日,李金虎像从头顶到脚底都想通了一样,不但同意和张燕离婚,还主动催促和张燕立刻去公社办理。

    张燕问公公婆婆,公公婆婆都没说什么,都点头表示同意,但张燕却看见,婆婆躲在她的屋里,悄悄地在用衣袖抹泪。

    “妈,您哭甚呢?”和老人相处多年,又两度做了老人的儿媳,老人平时待自己好的似亲女儿一般,婆婆哭,张燕自然心疼,忙进屋劝解。

    “燕啊,听说你要和金虎离婚?”老人哽咽地问。

    “妈,我是为了能把小河弄回北京,小河是咱们家的后,咱们家的根弄到北京后,以后的后代就都是北京了,这不好么?”张燕尽力解释。

    “你也把金虎弄到北京吧!”婆婆说。

    “我那么大本事,把小河弄回去,我都没十足把握,金虎,怎么弄回去呢,再说,家里您们二老,总得有个人为您们养老送终,照顾你们啊,我和金虎都走了,你们咋办?”

    “我和你爸还都能动弹。”婆婆说。

    “您今天能动弹,能下地干活,明天呢,后天呢,明年呢,后年呢,总有一天不能动弹的时候,身边总要留个人啊。”

    “你和金虎离了婚,你在北京怕又要找个汉子吧?”婆婆终于说出心中要说的话。

    “妈,我多大的人了,都四十了,谁要我呢?就是金虎和银虎稀罕我,别人谁瞧得上我,我和金虎是假离婚,我在北京站住脚后,过几年我把金虎也弄到北京,把你二老也接到北京享福去。”

    “真的?”老人破涕为笑地问。

    往北京调出奇地顺利,填上表,没两个月,就办成了。张燕又回到这座梦寐以求的城市。

    自打插队以后,她只回北京几趟,由于种种原因,她和银虎结婚没回北京,和金虎结婚也没回北京,她不是不想回,也想让自己的夫婿认认北京自己姐姐家的门,认认姐姐姐夫和他们的子女,可是姐姐姐夫来的信却让她寒了心,说她忍不住,那么早就嫁个农民,让姐姐姐夫的脸丢尽,并说你回来可以,不要把你那个农村丈夫带回来。

    说的张燕心灰意冷,暗说:“农民怎么了,没有农民种粮,你们吃什么,没有农民种棉花,你们穿什么,你们俩无非就是北京的售货员和司机,又不是大知识分子和地位多高的干部,怎么就看不起农民呢,一赌气,便一直没回北京,十几年后,没回北京的知青可以把一个子女送到北京上北京户口,张燕想把儿子送到北京,写信给姐姐,信出发后,两个月都没收到回信,后来好不容易收到回信,姐姐和姐夫却不同意张燕的儿子回北京,一来嫌他笑,她们照顾不了,二来姐姐家住房少,一个男孩不好安排住,如果让张燕女儿李灵回北京,她们倒可以接受。李灵年岁大些,又是个女孩,懂事,不淘气,睡觉地方也好安排。

    张燕无奈,只好把女儿办回了北京,户口上在姐姐家的户口本上,人住在姐姐家,上学在姐姐家附近的中学。那次送女儿,她回了趟北京,可是仅仅半年,女儿就来信说不想在北京呆了,让母亲把她接回山西区,她便赶回北京,一问女儿,女儿只哭着说,不想在北京呆了,想回山西。

    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说,问来问去,她只说如果不在大姨家住,她可以不回山西。张燕知道女儿李灵没有和大姨的儿女们搞好关系,或是姐姐的一家人说了李灵不爱听的话,伤了她的自尊心,穷人的命是根草,可是穷人的孩子在穷人家也是个宝,当娘的见女儿受委屈,心里便也觉得委屈,便带着女儿上街逛逛,饭馆吃顿饭,顺便说些悄悄话。

    小饭馆里吃了点饭,张燕和女儿李灵出来,走在路上,可巧的是,刚好遇到左小莲,左小莲见是张燕,立刻亲的不得了,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忙把她母女拉到家中。

    左小菊也正好在家,便天南地北地大聊起来,问村里的情况怎样,问张燕回没回北京,问李灵上几年级了。问来问去问明白了,张燕还没调回北京,女儿李灵回北京上学。

    左小菊见张燕女儿好似不太高兴的样子,便问:“北京比忻县好吧?”

    “我认为还不如忻县呢!”李灵说。

    “为甚么?”左小菊大感惊奇问。

    “我在北京连做功课的桌子也没有,每次做作业,还要坐地上弯腰在小饭桌上写,每次写完作业,我的腰都弯的和炒熟的虾米似的,足有九十度,哪如我在忻县,一张大桌子,我想怎么写都行。”

    “她住哪里啊?”左小菊问。

    “住我姐家,我姐家房少,人口又多,她在山西农村住惯了大屋,来北京嫌房少嫌挤了。”张燕说。

    “不是我嫌房小挤,他们老嫌我,说,没本事调回北京,就别把孩子送回北京,自己的孩子自己不养,当姐姐的从小把她养大,又要养大她的孩子,是欠她的,还说,人家别的知青都找的知青,人家两口子带孩子一家都回北京了,我妈非要找个老农民,想回都回不来,不光自己难受,还给亲戚找麻烦,他们一说这些话,我心里就烦了,就不想在北京住了,想回山西。”李灵感到委屈地说。

    “你姐也真是,自己妹妹的孩子,住个几年,还嫌这嫌那的,要不,让李灵来我们家住吧,我们家现在房子多了,我父亲也去世了,我父亲一套,我母亲一套,我姐单位一套,我单位也分一套,我现在住我爸这套,是个四居室,我还有一间屋空着,让她来我这里住吧。”左小莲快人快语,好像没经过思考过低说。

    “可以啊,你如果对我和小莲放心,把你女儿交给我们吧,就住我们家,我和小莲一人养了一个秃小子,没闺女,让李灵来了,添点女儿的喜气。”左小菊接上话。

    女儿自从搬到左小莲家住后,张燕又回北京看了女儿两趟,都是住在左小莲家,呆个七八天,要回山西时,才买些礼物到姐姐姐夫家看一趟。

    自从张燕女儿搬走后,姐姐姐夫也有些歉意,见了张燕便也显得更亲热了些。张燕调回北京,户口要有个落处,便仍旧落在姐姐一家的户口簿上。

    回北京,又带着儿子李河,姐姐家住不下,便暂时住在左小莲家。一家三口,老在人家住不太合适,人家给你面子,你不能自己把脸往大里撑吧。张燕便找了间地下室,租住下来,女儿也搬离左小莲家,齐住到这地下室了。

    户口回来了,住的地方安置好了,下面就是找工作。张燕回来的不大是时候,这几年北京各单位都在精减,张燕在山西忻县只是一个售货员,年龄又已经四十岁,所以托人找了好久,也未找到一个接收单位。

    一家三口还要吃饭,穿衣,这都需要钱,不工作,就没有钱,正式工作找不到,就找个临时工吧,她给人餐馆打过工,给人家看过小孩,还到商店卖过布,但收入都不高,一天她去薛玉昌家找二红坐坐,薛玉昌突然想起自己的一个大学同学在公园当园长,于是打电话让他帮张燕找个挣钱多些又不累的活。

    几天后,那当园长的老同学给张燕找了个承包公园门口小铺的活,问愿不愿承包。张燕在忻县一直干商业,对卖货门清,也知道卖货比上班挣得要多,承包费不多,便高高兴兴承包下来。

    “张燕,你和金虎离婚了吗?”左小菊问张燕。

    “离婚了,不离婚,我怎么能办回北京呢!”张燕笑着说。

    “真离婚,假离婚?”左小莲问。

    “真离婚,人家审查给你办回北京的工作人员,还看不出你离婚证的真假?”张燕反问。

    “你要是真离婚,我们给你介绍一个,趁现在你岁数还不太大。”左小菊说。

    张燕听了这句话,心中被触动了,是啊,她想自己刚四十岁,也就是说刚到中年,什么是中年,就是人生路刚走到中间,刚走完前一半,还有漫长的后一半要走。自己一个人在北京带着一儿一女,这副担子自己一个女人的肩膀能担下来吗,自己能忍受以后几十年的寂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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