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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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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之内冬子开始感到月经前后有些异常,是在三个月前的6月初。过去,冬子大致是28天一次,很有规律,月经期间也是4天,顶多5天就完。从开始的两、三天前,感到腰部软弱无力和臼牙疼痛,但还不至于影响工作。这种情形从20岁到28岁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近两、三个月来,月经从一周延长到十天,腰的附近还伴有隐疼的出现,最初以为也许是由于过度疲劳,而没有太留意,但是到了下个月仍是一点没有好转,不仅这样,而且时间进一步延长,疼痛也似乎更加历害了。

    9月初开始的月经,竟持续了1o天,冬子不得不休息了一天。怎么回事呢?也不便向别人询问。是由于劳累过度了吗?可是,最近工作并不是特别的忙。这一年来,冬子一直是在早晨十时左右离开参宫桥的家,去原留宿的商店“克罗休”商店是在表参道明治大街的前边,从原宿车站步行只需5分钟就到了。如果从参宫桥乘小田快车线,到代代木八幡,然后乘地铁到第二站,有20分钟就能到。

    冬子的商店是在一个四层建筑物的一楼,入口处有一间房子宽,但狭窄而细长,其中作为帽店摆着柜台的只是靠前的六坪,里面的四坪作为工作室,制造帽子。店名“克罗休”是取自一种圆形短缘的帽子名。

    冬子10点半到达商店,帮工的店员和制帽学院毕业的女学生也大致在同一时候来到。到后打开门。检查一下柜台,实际上开店已是将近11点了。原宿街热闹起来是将近中午,所以这时开门是很适时的。从11点到8点,店门一直敞开着,但真正拥来很多顾客,只是在傍晚一会儿的时间,到了冬天,虽说个人订购帽子的增多,但也并不需要干通宵。

    9月初,休息一天后,冬子决定到医院去看一下,虽说只是月经延长,但这样下去心里总感到忐忑不安。据明友的母亲说,在月经不调、感到可疑的时候,如果去医院看是子宫癌,可就为时已晚了。

    30岁以前怎么会得那种病呢?但也有万一的时候,去哪家医院呢?冬子思考着。首先想到的是代代木明治大街西侧的明治诊所。冬子曾经在那里接受过一次打胎手术。

    冬子抑制着有些厌烦的心情,找出了两年前的日记本。两年前的9月20日栏下,写着“明治诊所”电话号码下只记了一行“与k相逢”其后三天没记。那三天正是冬子睡在床上,考虑与贵志分手的时间。

    和贵志一郎分手,是在一个月以后的1o月。分手是由冬子提出来的。贵志是个有妻子孩子的男人,况且两人年龄又相差14岁,这在社会上看来也是不正常的。

    冬子一面想着迟早要来到的悲惨结局,一面又回想起自己从22岁大学毕业,到现在一晃竟然过去了四年。第四年发生了怀孕、打胎的事,萌发了和贵志分手的念头,也可以说是打胎的苦境,最终使冬子下了分手的决心,决定了她独身生活的道路。

    可是,在下决心之前,冬子是相当痛苦的。好长时间吃不下饭,体重下降到只有80斤。在向贵志告别的时候,她又是叫喊,又是咒骂,最后还打了他一个耳光。分手简直如同死亡,冬子甚至想到了自杀。

    怎么会那么疯狂?现在想起来都不可思议,不相信自己会那么愤怒、悲哀。如果是现在就可以沉着、冷静地分手了,绝不会给他添麻烦。可以稍微宽宏地考虑对方的处境,这也许是由于经历了两年岁月的缘故。

    但是,冬子和贵志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中断,贵志是位建筑家,在三田设有事务所,在和冬子分手的时候,他问:“想要什么吗?”“什么也不需要。”冬子断然拒绝了。然而一年前在青山开设的生产帽子的工作间却得到了贵志资助。于是冬子又说:“那个工作间也照样还给您。”

    “我丝毫没有打算收回的想法。”

    两人居住的青山公寓,是用一千两百万元左右买的,其中八百万元是贵志提供的。

    “算我借您的,如期奉还。”

    “那么,令后怎么办?”

    “到一个新地方工作。”

    上大学时,冬子顺便读了制帽学院,现在制造帽子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她的专业,目前只要有了制帽的技术,生活是不会困难的。

    “不要勉强。”

    “不勉强。”

    冬子只是在贵志面前逞强。其实,她实在不想去百货商店或者别人的工作间工作。

    经过反复考虑,最后决定将青山的公寓实掉,另加所有的储蓄和从银行贷款的五百万元,买到了原宿开新店的执照。

    四年中公寓的价格已经上涨,储蓄也超过了两百万,父母在横滨经营一个规模不大的贸易货栈,如果求助他们,也许多少会给筹借一些。但是冬子在和贵志同居以后,就如同离家私奔一样,她无颜回去。

    无论如何,她不想继续生活在能唤起对贵志回忆的青山。

    “您的钱我一定还给您,所以请您现在再少借给我一些。”

    “还那么说。”

    “不,要还。”

    对冬子的固执,贵志苦笑不得地说:“你真是个顽固的女人。”

    这样,四年恋爱的报酬可以说就是原宿的新店了。冬子也不明白,这个代价究竟是高还是低。从22岁到26岁正是女人花似锦玉的岁月,作为奉献了这美好岁月的代价,也许是低点,但是和自已所喜爱的人在一起生活了四年之久,从这种满足感来说,也许就过高了。不管怎么说,冬子现在可以了结和贵志的一切。

    但是,实际上从青山搬到原宿,开设新店,在本钱上仍得了贵志的援助,没有费志就没有现在的冬子。

    明治诊所这个名是和贵志及其回忆联系在一起的,如果去的话,会唤醒过去的辛酸记忆。

    两年前决定去那家医院的就是贵志。医院的院长,是个40多岁的人,胖胖的,嘴边蓄着胡子,乍一看有些可怕,可是说起话来,声音格外地柔和。冬子拿出贵志朋友的分绍信,院长把冬子和介绍信一起看了一眼,点头收下了。

    从那以后,两年的时间过去了。现在突然再去,不知道院长是否还记得自己,虽说是打胎,但一天好多次手术,也许没法记住吧。不然再求一次贵志?冬子犹豫不定地想着。

    两年前分手以后,冬子只是在商店开张那天,贵志送花给她时,两人见过面。因为是挤在很多的来宾当中,所以无暇细述,但二人的态度一如继往。贵志仍然是那么漫不经心,象建筑家似的不修边幅,只说了一句“坚持下去”冬子抑制着瞬间的恋念,冒出一句“谢谢”此后,虽然在电话里通过几次话,但总是贵志打来的。冬子一接话,贵志就会象口头语一样:“怎么样啊?”

    “勉强对付。”

    “是吗?那样就好。”

    然后说五、六分钟关于气候、新的工作等不着边际的话,便挂上了电话。最初冬子很想中止这种电话,但一听到贵志的声音,那种心情就烟消云散了,尽管通话都是些淡漠的事务性问答。但仍使她感到心安。电话差不多一月一次,可有的时候,冬子也会盼望贵志的电话。

    就这样,近两年的岁月过去了。

    现在,我给他打电话,就会破坏过去自己一直被动地接电话的状态,搅乱那种克制的、静谧的关系。可是,我打电话纯粹是为了治病,而且,虽说分手了,朋友关系却没变,我给他打个电话应当没有问题,想到这里,冬子拿起了话筒。过去曾经天天都打的号码,经过两年的岁月,从记忆的深处慢慢地醒过来。

    只是给介绍个医院冬子替自己找个理由,却忘记了那是与月经相联系的、不能对他人说的秘密。

    虽然已过了正午,贵志仍在办公室。

    “出什么事了?”因事出突然,贵志感到吃惊,但讲话的声音并没有异样。

    “以前曾去过的代代木医院,请再给介绍一下。”冬子极力用平静的口气说。

    “你怎么啦?”

    “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是一点小毛病。”冬子从玻璃电话亭转眼注视着远处,表参道上挤满了悠然散步的老人。

    “很急吗?”

    “不是那么急,可是。”

    “今天我要去大阪,后天回来,不晚吧。”

    “没关系。”

    “那么,等我两、三天。”

    贵志是个不喜欢啰嗦的人。听到这个答复冬子松了口气,但仍感到有些惘怅。

    “拜托了。”

    冬子走出电话亭,沿着表参道路边的树荫,步行返回了商店。

    店里有两个顾客,一个好像是过路的,另一个是中山夫人。夫人几年来一直是冬子的顾客,她的家就在原宿附近,因此夫人经常来商店。夫人已年过了40,长长的脸,戴着帽子很适称。

    “听说已经做好了。”

    “对不起,刚才出去了。”冬子急忙从工作室里拿出夫人订做的帽子。这是一种用麦杆制的康康帽,帽顶呈四方形,平平的帽沿,内配着细碎的花环,时鬈庄重并透露出华贵。

    “果然不错。”夫人戴上帽子,前前后后照了一遍镜子“怎么样,太年轻了吧?”

    “因为花很小,很适称好看。”

    “这么说,比较合适喽。”夫人似乎领会过来,不断地点头称是。

    “这下可好了,这帽子总算赶上了。”

    “什么时间?”

    “22日下午吧!”

    夫人的丈夫是t大工学系的教授,9月末参加在京都召开的国际会议,夫人定做帽子是为了参加宴会。

    “嗳,喝杯咖啡什么的?”夫人一边说一边把帽子放在柜台上,只要在这个时候来到帽店,夫人一定会邀请冬子去喝咖啡。夫人只有一个儿子,已经上了高中,自然是有闲暇的。而冬子却是相当忙的,有时候也不想出去,但无法拒绝顿客的邀请。

    两人来到帽店前一个叫”含羞草”的茶馆,这里有五名服务员,全是年轻男人,夫人似乎很喜欢这儿。

    “冬子小姐,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哇。”

    “是吗?”冬子悄悄地把手捂在脸上。月经在两天前才完,腰部仍感到懒散无力。

    “那么单薄的身体,过分了可不行哟。”

    “没太过份,不要紧的。”

    夫人点点头,然后搅拌了一下咖啡说:

    “上次,我碰到贵志先生了。”

    贵志和夫人的丈夫中山教授是朋友。

    “在奥克兰饭店的一个晚会上,他被女人包围着”夫人话未说完突然注意到冬子不悦的神情,急忙说:“对不起。”冬子和贵志的关系,夫人是知道的。

    “最近,贵志没来店里来吗?”

    “没有,一次也”

    “真是个大忙人,听说又要去欧洲?”

    “是吗?”

    “听我丈夫说,好象是九月或十月前后。”

    冬子还没有听说这事,实际上即便是去,那也已经与冬子没有关系了。

    “男人好呀,42岁还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42岁是贵志的年龄。夫人小一岁是41岁,也仍然很娇艳。

    “最近,贵志先生也没约你吃饭?”

    “嗯。”冬子一面点点头,一面又感到了从小腹到腰的隐痛。

    从贵志那里收到介绍信,是3天后的傍晚。

    刚过5点,大街上由于人们的下班而热闹起来。这时店里来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就一直地走过来。

    “是木之内小姐吗?”

    待冬子回答以后,他马上从西服口袋里拿出一个白信封。

    “这个,是所长给你的,请收下。”

    信封上印着贵志设计事务所的名字,封面上贵志柔和地写着“木之内冬子小姐收。”

    “您特意给我送来,真是太感谢了。您在贵志所里工作?”

    “是的,我叫船津。”青年人微微致礼,拿出了自己的名片。名片上写着“工程师船津海介”工作单位是贵志设计事务所。

    “是海介先生吗?”

    “因为姓与海有关系,索性连名字也叫海了。”

    “是令尊起的名字了?”

    “当然,非我所知。”船津一本正经地回答。然后话题一转:“关于医院的事情,以前您知道的那个医院,现在不去了,听说是另外一家医院。”

    “别的医院?”

    冬子看了一眼信封里面。信封没有封口,里面只有一张名片。

    “贵志先生从大阪回来了吗?”冬子没有看信封里的名片问。

    “原先说今天回来,因他绕道京都,我一个人回来了。”

    “那么,您也去了?”

    “是的,贵志先生说,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在晚间给京都的饭店打电话。”

    “知道了。”

    “那么,告辞了。”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夜幂笼罩的大街。

    正如船津所说的,贵志的介绍信不是以前去过的代代木医院,而是写给目白都立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的。贵志似乎是往大阪找的关系。在大阪山内医学博士的名片旁边,用生硬的笔迹写着:木之内之冬小姐是我的熟人,希望得到您高明医术的关照。”

    冬子看着介绍信有些踌躇。她并不是特别地留恋代代木医院,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感到不想去新的医院。如果是一般的感冒或小伤痛还无所谓,因为是与月经有关,到一个不熟悉的医院的确有些怯惧,而且目白稍微远一点,从原宿乘山手线要十分钟左右,但那条街没有走过。介绍的医院是公立医院,也使她感到担心。尽管治病还是大医院好,然而自己要珍断的仅是月经延长这点毛病,好象没有必要去大医院。先去代代木医院,一旦有什么问题,再去目白吧。

    第二天,冬子九点离开参宫桥的家,去代代木医院。到达医院时,已经9点半了。候诊室里,已经有两人在等着。冬子尽量避免和她们照面,坐在长椅的一端,等待着医生喊她。

    医院只是名字照旧,听说院长已经换了人。候诊室、挂号室仍如以往,走廊里面,并排挂着的分娩室和手术室的招牌也同以前一样。

    先来的两个女人,可能只是简单地检查一下就完了,没过5分钟就喊到冬子。

    护士把冬子领进了门诊室。室内,医生正坐在正面一个很大的桌子旁看病历。两年前来的时候,是个胖胖的蓄着胡子的医生,这回是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医生。

    “以前来过这里?”医生看着病历问道。

    “两年前,在这里做过一次打胎手术。”冬子这时想说是由能见介绍的,但还是放弃了那个想法。实际上冬子并不确切知道介绍者是否叫能见。贵志也许知道,冬子却没有见过他。

    “是月经延长吗?”

    冬子点点头,并告诉他月经前后腰软弱无力、小腹轻微疼痛。

    “一直到初夏的时候都这样吗?”

    “没有别的变化。”

    “一个人吗?”

    “是。”

    病历上有“既婚、未婚、生育、配偶者的年龄”等栏目,医生很快地在那些栏目上圈上了“”

    “那么,检查一下吧。”

    医生站起身来,护士指着右边挂着白帘的检查台说:“请。”

    “请在这里脱下内裤,然后上去。”护士是个圆脸,好象只有二十二、三岁。

    两年前,怀着贵志的孩子,上这个检查台的时候,冬子打着颤抖,好半天站在那里不敢动,甚至想到与其这样蒙受耻辱,不如索性死了好。两条素素发抖的腿,被固定在检查台的支架上。冬子一面哗哗地流泪,一面接受检查。

    现在比那时平静多了,不过妇产科检查无论经历多少次也是不会习惯的,不仅被固定在检查台上有一种羞耻感,而目,还需要把瘦小的下半身裸露出来。

    冬子的身体纤细得可怜,可她自己并不认为那么瘦,总以为是骨头细,显不出肉来。尽管已经过了25岁,那个部分仍是浅淡阴秘的。贵志曾说过“象少女一样”冬子的月经初潮比朋友晚,rx房也低平,贵志曾告诉他,就喜欢她的这种柔弱。

    现在,冬子把她的两条柔弱无力的腿,左右分开,闭上了眼睛,几分钟过去了,一阵冷飕飕的感觉闪过,不一会儿,护士告诉她说:“好了。”

    冬子把腿从支架上拿下来,下了检查台,急忙穿上了衣服。

    “请。”护士引着她从白帘里走了出来。医生正坐在桌前,填写病历。

    “现在感觉如何?”

    “还好。”

    医生在病历上又写了一次,然后抬起头来。

    “好象是子宫肌瘤。”

    冬子一下惊呆了,她呆呆地盯着医生的脸,也许是由于太突然了,她不能马上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因为有肌瘤,所以月经延长,引起腰和小腹的疼痛无力。”

    医生说了两遍,冬子才慢慢地领会过来。

    “那么,该怎么办”

    “做手术,割掉肿瘤为好。”

    “手术?”

    “长肌瘤的地方在子宫的内侧,所以”

    “如果发展下去会变成癌吗?”

    “不,没有那种事,因为是肌瘤,不会长那么大,不过,还是割掉为好。”

    “那么,把子宫。”

    “没有小孩吧。”

    “嗯”“现在的状况,我想用摘除肿瘤的手术办法来解决。”

    医生又在病历上横着填写了几行字,待他写完后,冬子问:“手术要尽早做吗?”

    “是的,越早越好。”

    冬子注视着医生的脸,慢慢地点了点头。

    出了医院,外面阳光明媚。暑气被一场雨洗刷而去,大地已呈几分秋色。

    冬子步行在林荫道上,路边的悬铃木一直延续到代代木外苑。来到十字路口,冬子叫了一辆出租车。“原宿。”刚说出口,她又马上纠正说:“请开到参宫桥。”冬子已无心再去商店,她要一个人好好地考虑一下自己的病。

    坦率地说,冬子没有想到自己的病会有那么严重。过去也时常发生月经迟缓、腰痛的事,所以她想这次可能只是稍微厉害一些,顶多用点药、打几支荷尔蒙就会好。

    现在查清是子宫里长了一个瘤子。为什么会在子宫里长那么个东西呢?医生说:“没有特别的原因,要说的话,应是体质差。”冬子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长了那么个东西感到害怕。

    说起来,冬子母亲的堂妹就因子宫肌瘤动过手术;“含羞草馆”的老板娘,听说也是同样的病住过医院。也许这种病并不罕见。可是细想一下,二人都已过中年,堂妹过了四十岁,茶馆的老板娘也三十七、八岁了,象冬子这样的20岁年纪的也许是很少见的。

    究竟是为什么呢

    冬子坐在车座上,悄悄地看了一下自己的下腹部,轻柔的乔其纱连衣裙,腰带松松地系着,裙子的下面是悠然细长的腿,从外表上很难想象里面会潜伏着肌瘤。会是真的吗冬子还是不能相信,虽不能认为是医生弄错了,可是肌瘤这种病也不是那么简单地就能诊断出来的。感到害怕的冬子,还是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病往好的地方想。

    乘小田快车线,在参宫桥一下车,沿着站前的路,登上一个小坡,左边就是冬子住的公寓。

    冬子的房间在三楼,房间正面是一个1o张榻榻米宽的卧室,里面有一个八张榻榻米宽的日本式房间。如果在家里工作的话,房间有些狭窄,可是一个人住在里面大小则正相当。

    一回到房间,冬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并没有怎么活动,她却感到相当疲劳,也许是精神的作用吧,腹部感到阵阵隐痛。她不明白,自己好象一下子就成了一个孤独无靠的病人。

    冬子看着窗外飘过的白云。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给商店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里村真纪。里村的家在代代木上原,从高中的时候,她就一直生活在原宿,被称为“原宿族。”

    “老扳娘,看完病了吗”

    “完了。因急事我回家了。有人去店里吗?”

    “刚才川崎先生来了一会儿。此外,再没有别的熟人来。我两点前去商店。有什么事,请往家里打电话。”

    “知道了。”

    真纪说完,又叫了起来。

    “啊,刚才贵志先生来过电话。”

    “噢,说什么?”

    “我说老板娘不在,他就说那么再见。”

    “知道了。”

    冬子冷冷地回答着,挂上了电话。

    虽说已到了秋天,正午的阳光仍然很强烈。冬子走到阳台上,晒了一会儿太阳,然后走进浴室。早晨出门时淋浴了一次,尽管只刚去了一一趟医院,但必须再洗一次,否则就感到浑身不舒服。浴缸里灌满了热水,冬子慢慢地把身体沉入水中,冬子的皮肤苍白,贵志曾说白得好象血管都能看见。手背、腋下确实有那样的感觉。

    浴缸中冒着气泡,冬子用力擦洗着,好象要把医院检查台上的各种气味都冲洗掉。白白的皮肤被擦得泛红,冬子忽然想到子宫肌瘤是不是与堕胎有关。这一想法没有任何联系,不过是突然掠过冬子的脑海。如果说是因为打胎而得肌瘤,那么打过胎的女人便都会得肌瘤,这一点医生也没有明确解释。

    打胎的记忆即使讨厌也与对贵志的回忆联系在一起,把打胎和肌瘤相联系,也许就可以相信这一次也与贵志有关联。

    “奇怪呀。”冬子自言自语地照着浴室里的镜子。可能是由于一直担心病的原因,最近不思饮食,身体又消瘦了许多,脸整瘦了一圈,眼睛显得更大了。如果接受手术,更需要体力。可是,真的是肌瘤吗

    冬子回想起今天给她检查的医生的表情,确切地说,那是个稍感冷峻严厉的医生,似乎只有三十二、三岁。虽不是特别怀疑他的能力,但总觉得他稍微年轻了点。

    院长怎么了?医院同以前一样还叫明治诊所,可医生却换了。冬子困惑不解,最后看到挂号证的电话号码,她试着给明治诊所打了电话。

    医院大概午休,好长时间才有一个女护士接电话。

    “院长先生今天没上班吗?”冬子直截了当地问。

    “有点感冒没上班,下周能来。”

    “那么,今天的先生是谁?”

    “大学医院的先生代替的。请来吧。”

    “谢谢。”

    冬子向对方表示谢意之后,放下了电话。果然今天的医生是代替的,怎么办呢

    冬子从提包里拿出青年船津昨天送来的名片。如果手术的话,也许还是去大医院的好,小医院毕竟没有把握。

    在看名片犹豫不决的时候,冬子想到了贵志。尽管冬子当时很果断的与贵志分了手,可是碰到这种事情,心里就动摇起来,这也许是过去四年中形成的安全感,使她禁不住要求助于贵志。

    不冬子不允许自己那样做。她想既然分手了,就要彻底忘记,不想再找贵志做什么,可是,现在患了病是不得已的,冬子在脑子里分辨着,最后还是决定明天暂且去目白医院。

    第二天上午,冬子去了目白都立医院。

    妇产科的主任医生是个长脸温和的人。检查的结果与代代木医院的医生是一样的,并劝告冬子因为是子宫肌瘤,还是做手术为好。

    “如果动了手术,就不能生孩子了吗?”因为医生是个中年人,冬子也毫不顾忌。

    “考虑到你还没有结婚,最好是只割掉肌瘤,留下子宫。”他的口气使人感到,无论是什么手术也要避免失去子宫。

    “不过,医院现在没有病房,大概要等半个月的时间。”

    冬子又没了主意。

    “因为不是很难的手术,只要在附近有熟悉的医院,在那里做也是可以的。”

    “私人医院也行吗?”

    “没关系的。”冬子开始倾向于在代代木医院接受手术。虽然是私人医院,但以前在那里做过打胎手术,胆子壮,无论是病房的情况、医院的安排都大致了解,而且医院不叫妇产科医院,而称诊所也合心意。

    离开目白医院,下午一到商店就接到了贵志的电话。

    “去医院了吗?”

    “嗯”因为周围有女孩子,冬子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果真不好吗?”

    “这事,您回来以后再说吧。”

    “我乘3点的新干线,6点到达东京,然后在乐町会见一个人,7点左右去你那里。”

    “来店里吗?”

    “不方便吗?”

    “不”

    虽然没有什么不方便,可是,冬子想如果可能的话还是避免在店里见面。

    “那么,在明治大街的帕莱法兰西的6楼,有一个‘菩提树’的酒馆,7点在那里会面吧。”

    “好吧。”

    明治大街的帕莱法兰西,被认为是法国有名的商店在日本的根据地,在白底镶着黑色竖条纹的漂亮的大楼里,集中了很多法国有名的商店,从巴黎服装界有代表性的卡尔丹、迪奥尔、翕加罗,到宝石店加尔切,香水店尼纳利奇,还有赛里奴、儿班西等等。这些商店只进口高档商品,一般人是买不起的,但平时即使只来逛一下是很有乐趣的。游人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来到了巴黎。贵志所说的‘菩提树’酒馆,就在这个楼的六楼,冬子曾经伴中山夫人来过一次,楼内相当宽绰,每个桌子上都备有蜡烛,装饰豪华。

    冬子下了电梯,刚要进门,服务员向她招呼:“是木之内小姐吗?”冬子点点头。好象贵志来了以后告诉服务员自己要来,服务员领着她向里边走去。

    贵志正坐在左边能够看到室内花园的窗边等待着。

    “对不起,来晚了。”

    “不,我也刚到。”

    贵志打开菜单。

    “午饭没有吃,肚子饿了。要什么?”

    “我不太”

    “稍微吃点肉什么的好。”

    贵志随便点了两份法式肉汤和里脊肉,然后拿起葡萄酒说:“好久没有见面了。”

    冬子被动地举起自己的酒杯,和贵志的酒杯碰在一起。

    “一年半了吧。”

    “是两年。”

    和贵志最后见面,是在“克罗休”开张的时候。比那个时候,贵志似乎胖了些。

    “那以后过得怎么样?”

    “嗯,勉强对付。”

    “你没变呵,仍然那么瘦。”贵志说着点上了香烟。

    “你要说什么?”

    “身体有些不好。”

    “哪里?”

    “说是子宫肌瘤。”

    “肌瘤?”

    “医生说最好是做手术。”

    贵子看着冬子的脸,然后把视线移回窗外的庭园,可能夏天在园里卖过啤酒,现在桌子椅子都集中在角落里。

    “要做手术吗?”

    “是的,医生说越早越好”“可是,你的这种身体能行吗?”贵志向冬子投去温柔的目光“是大手术吗?”

    “医生说没什么要紧的。”

    “你打算在目白医院做吗?”

    “那里没有病房。我想去代代木医院。”

    “去代代木?”

    “嗯”服务员把送来的汤放在两人面前。

    “相当好喝,请喝汤。”贵志说完,话题一转“如果不做手术,会怎怎样?”

    “医生说终归不好。”先前月经的异常到底没敢说出口。

    “那么,怎么办呢?”

    “还是下周手术”

    “那么快?”

    “不行吗?”

    “从下周的星期三,我要到欧洲去两周左右的时间。”

    “我听中山夫人说过了。”

    “从欧洲回来以后再动手术行吗?”

    “为什么?

    “不能推迟手术吗?”

    “我的事情,你不要担心。”

    “你的种种准备工作,或者其他的事。”

    “不。”

    冬子一边拒绝,一边想这人有些怪,他在想什么呢?是仅出于一种关心吗?还是对自己多少仍有依恋。

    两年前分手后,两人一直没在见面。身体状况不好而去医院,不告诉贵志的话,一个人去了也就去了,偏偏自己给他打了电话。今天两人见面,说起原因来也在冬子。两年前分手的时候,冬子说:“今后让我们互相成为好朋友吧。”当时是打算干脆彻底切断男女之间的那种关系,而在事实上,这二年在两人之间也确实没发生什么事。然而“成为好朋友”这句话,就包含着并非完全分离的意思,况且平时总也忘了不他,时常产生一种想找他的心情。如果真想彻底分手,也许就没有继续成为朋友的必要了,永远地憎恨,尽情地咒骂都是可以的。分手而希望友好,只是一种开脱,既开脱自己,又开脱他人,是一种为了暂时地从分手的痛苦中摆脱出来的辨解。

    现在两人相逢,果真是出于友谊吗?冬子拿着饭叉一动不动地想着。他说道,有什么困难的话就告诉他,现在有了困难告诉了他,然后来到一起吃晚饭。这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这在普通的朋友之间也是常有的事。

    冬子显得很平静,可能是由于说出了自己的病情,心情似乎很快地轻松起来,贵志也安然地吃着饭,既无特别的表情,也不感到紧张。

    “在想什么?”冬子慢慢地摇头否认。

    “不要再想病的事了。再吃一点。”

    “嗯。”冬子边点头边想,这种谈话和已经分手的男女是有些不同。

    吃饭用了近一个小时,最后上的是甜点心。

    二人谈话的结果是:冬子去代代木医院接受手术,贵志对此表示理解。

    “现在做什么?”

    “你说”

    “有事吗?”

    “没有。”

    “去喝点嘛。”

    冬子注视着贵志的脸,他究竟打算说什么,忘记分手后的事,作为朋友去喝吗?

    “不管怎么样,走吧。”贵志拿着发票站起来,冬子自然地跟在后面。在门口,贵志与经理打了招呼,之后便进了电梯。

    “现在喝酒不要紧吧。

    “什么”

    “你的病呵。”

    冬子知道贵志的视线正投向自己的下身,悄悄地向后退了一下。

    “没有什么关系吧?”

    下了电梯,楼内的商店已经关门了。

    “好久没去赤坂的‘星期三早晨’了,去看看吧。”

    “是‘星期三早晨’吗?”

    “不愿意吗?”

    “星期三早晨”是冬子和贵志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常去的酒馆,在赤坂tbs的附近,老板有时也经营电影制片,所以电视、戏剧界的人很多,冬子并不是不愿意,和贵志分手的时候,冬子在那里和老板娘一直喝到深夜,老板娘也知道冬子和贵志分手的事。

    “经常去吗?”

    “分手后只去过一两次,已经很长时间没去了。”

    去一个两人在一起生活时常去玩过的酒店,打算怎么说话呢?弄不明白贵志在想什么,不过,自己也有想见见老板娘念头。贵志似乎明白冬子的意思,在走过信号灯后,叫了一辆出租车,说了声:“赤坂。”车立即出了表参道向左拐去。

    “这次去欧洲,要到哪些地方?”

    “荷兰和法国,主要在阿姆斯特丹停留。如果我不在家,有什么事的话,请找上次拿介绍信去的那个人联系。”

    “是船津吗?”

    “他虽然年轻,可是个很机灵的人。”

    冬子想起那个青年的名字叫海介。

    “好久不见了。”走进“星期三早晨”贵志向老板娘招呼道。

    “没有倒闭,还得干哪!”老板娘迎过来。

    老板娘把手搭在冬子的肩头上说:“挺好?”

    “嗯,勉强对付。”

    “贵志先生的瓶子还在,不过已经罩满了灰尘呀。”

    “那好,给我换新的嘛。”

    “真是好久没见了。”

    老板娘在新的瓶子里拧上水以后,重新看着二人:“在搞什么?”

    “你说什么?在工作嘛。”贵志回答,但老板娘想听的似乎是他们俩人的事。两年前那么断然地断绝了关系,这会儿又来到一起喝酒,老板娘对此抱有好奇心也不足为怪。

    “刚刚不久,中山先生来了,说了一些关于你们二位的事情。”

    中山先生是中山夫人的丈夫,最初带中山教授来这里的是贵志,那以后教授似乎经常来这里。

    “中山先生说,冬子小姐又瘦了。很担心呀。”教授大概是从夫人那里听到了冬子的情况。“不管怎么说,先干一杯吧。”老板娘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三人的杯子碰到了一起“今后再不来可小行呀,冬子小姐也要来呵。性情豪爽的老板娘,好象开玩笑地说。然后转过话题“今天晚上幽会?”

    “幽会?”贵志反问道。

    “还是很般配的呀。”

    “老板娘,误会了吧。”

    “哟,是吗?您二位能来喝酒我就足够了。”

    冬子受不了酒精的刺激,掺水的酒喝两三杯就感到身体发烧,眼睛都红了。贵志曾说这时的冬子很艳丽。然而,冬子的酒量已到了极限,再喝下去,身体就会瘫软,说话控制不住,两年前和贵志分手,就是在喝多了以后,和这个老板娘喋喋不休地说了一晚上。

    30分钟过去,冬子的脸已经微微发红。虽然没有照一下粉盒里的镜子,但可以感到身体象火烤一样。在“菩提树”喝了葡萄酒,在这里又连喝了两杯掺水的酒,已经过量了。

    “再喝一杯怎样?”贵志劝她说。

    “不,已经够了。”冬子用手挡住杯子。喝是能喝,但喝多了,就要靠着贵志,那会引起冬子的不安。尽管前途未卜,冬子仍想独身生活下去。

    坦率地说,从和贵志见面的时候起,冬子就担心自己的精神是否会崩溃,为此她提醒自己现在的见面仅仅是为了商议治病的事,因此才在一起吃饭,绝不是单纯要见贵志。然而,贵志对冬子的想法并没有在意,关于治病的谈话一结束,就美美地吃饭,吃完饭贵志又满不在乎地邀请她到过去两人来过的酒店,而且那么快乐地和老板娘说话,依然那么悠然自在、无忧无虑。冬子对贵志的这种表现既憎恨,又怀念。

    “怎么样,再去一家吧?”

    “我要告辞了。”

    “不要那么急嘛。”

    “可是”冬子站起来。

    “唉哟,就要回去吗?”老板娘见状马上走了过来“下次,你自己也可以来。”

    “好的。”冬子约好之后便离开酒店。因电梯正上升,两人便走下楼梯。

    “真的回去吗?”下完楼梯的时候,贵志问。

    “嗯”“那么,送送你吧?”

    “不要紧,我一个人能回去。”

    “是吗?”贵志站下来注视着冬子“恐怕在我从欧洲回来之前,没有机会再见面了。”贵志在霓虹灯下说。

    冬子这时候不知如何是好。至少在离开“星期三早晨”之前,冬子是打算和贵志告别直接回家的。可是,她的心情突然变了。是因为贵志硬叫一辆车送她呢,还是因为在暗淡的车内感到贵志就在自己的身旁?如果是这样的话,从巴莱法兰西到赤坂时,贵志就坐在冬子的身旁,可那时冬子的心情还是很平静的。也许是贵志“没有机会再见面了”一句话引起的。确实,就从那一瞬间,冬子的心情突然感到依恋起来。下周贵志要去欧洲,冬子则要接受手术,二人能够悠然相聚,今天是最后的时间。即使贵志动身那天去送行,在拥挤的人群中,也只是互相看一眼而已。如果等到半月后,贵志回国来看望她,那时,冬子已经是手术以后了。以健康的、没有伤痕的身体和贵志在一起,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以没有伤痕的身体和贵志相聚,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一种凄凉的感觉压迫着冬子。

    汽车穿过外苑的森林,接近参宫轿的陆桥时,冬子小声地哭泣起来。

    “怎么了?”

    “我怕”冬子胆怯地说。

    冬子虽然嘴上说一个人回去,却不想和贵志告别,刚才心情的变化,加强了冬子的这一想法,结果是冬子劝留了贵志。不知道贵志是看透了冬子的心情,还是只认为冬子是害怕?贵志抱着冬子的肩头,小声地说着:“没关系的,不要担心。”

    “”“住1o天院,就能出院吧。”

    冬子微微地摇了摇头。现在冬于害怕的不是手术,尽管一个人住院接受手术有些担心,但是,冬子最感到可怕的是要在自已的身上留下伤痕,不仅要伤及皮肤,而且要切除一部分子宫。虽然医生说不用担心,可是连子宫都被割掉也不要紧吗?如果那样,还能算女人吗?万一这样,今天晚上就是作为女人的最后一晚上了,贵志迷恋自己没有动过手术的身体,也许只有今天晚上了。

    参宫桥的公寓,冬子一次也没有让男人来过,不用说,贵志也是第一次来。

    和贵志分手以后的两年间,冬子没同任何人发生过那种男女关系。

    实际上冬子也曾努力使自己喜欢另外的男人。她想自己不如索性爱上谁,以便从和贵志分手的痛苦中摆脱出来,彻底地切断对贵志的思念。有了这样的想法,她便经常和一些男人喝酒,有时候自己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倒向男人的怀抱,甚至趁着醉意还吻过木田。但是,无论怎么激动,最后冬子还是一个人回到了房间。

    贵志跟在冬子的后面,进入房间。

    在紧靠正门的卧室里,左边并排着餐柜和书架,中央放着接待客人的桌子,右边天蓝色的帘子里面是厨房,厨房前,安放着饭桌。在正中的桌子上,冬子昨天刚插的菊花,正盛开着大大的花朵。为了驱赶单人寓所的寂寞,冬子在房间里总插着花。贵志进去后,坐在桌子前的沙发上,环视着周围。

    “很舒服的房间。”

    “您喝点什么吗?”

    “有白兰地吗?”

    “在那个餐柜里。”

    “啊,我自己拿。”贵志替刚要过来的拿的冬子拿出了瓶子。

    “总是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当然”

    冬子拿出酒杯,贵志往里倒酒:“还是很相似的。”

    “什么?”

    “房间给我的感觉。”

    “没有那种事。”冬子使劲地左右摇头。从青山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冬子把过去的家具几乎都给了别人或卖掉了,无论是床、餐柜、接待客人的沙发桌子全换了新的。和以前相同的是西服柜和立体声音响之类的东西,能引起对贵志的回忆的东两全扔了。尽管知道这需要花费巨大的财力和大量的时间,但冬子的感情要求这样。那么贵志怎么会说和以前青山的住所相似呢?

    “是个安静的处所。”贯志喝了一口白兰地走到窗边。这里虽是三楼,但因为是在山坡的上边,从冬子的房间越过参宫桥车站的灯光,可以眺望到代代木的森林,如是白天,森林前面会连着明亮的天空,现在正覆盖着没有星光的夜空。

    “那个发光的地方是哪里呢?”贵志把酒杯靠在额头上,自言自语地说。

    “是涉谷的出租商场。”冬子站在贵志的旁边。在手指的那个方向,出租商场的霓虹灯正在闪闪发光。

    “已经两年了吗?”

    “嗯?”

    “来这里。”

    “是。”在冬子回答的刹那间,贵志的胳脯抱住了冬子的肩膀。

    “不。”冬子敏捷地后退,但贵志硬是把她拉到身边。冬子仰脸挺起下巴,嘴唇与贵志的嘴唇吻在了一起。经过很长时间的接吻后,贵志松开嘴唇喘息了一下,抚摸着冬子的头发。冬子虽然想到拒绝,但她仍然把脸埋在贵志的胸口上,没有转身。

    现在的冬子,似乎是两个冬子,一个想答应贵志,另一个则想拒绝。冬子在这两种选择之间无力地闭上眼睛,索性就让贵志自己动手吧。这时如果贵志能不给冬子反抗的余地,粗鲁地马上动手,倒是救了冬子,而这样半推半就对冬子来说是最痛苦的。

    贵志好象看透了冬子的心思,冷不防抱起了冬子。

    “不”冬子左右摇头。但贵志并没退缩,轻轻地把冬子抱在怀中,向里边的床上走去。

    “放开我”

    尽管冬子又是摇头,又是蹬脚,但是对贵志的强迫仍感到某种快感;她一面认为贵志是个自私的人,却又从他身上感到一种温柔般的甜密。

    今天早晨冬子出门时,将被褥整整齐齐地整理了一遍,并蒙上了细花色的床罩。喜欢整洁的冬子,只要房间稍一杂乱,心里就感到不舒畅。现在,冬子就仰卧在自己铺好的床罩上,贵志的两手紧紧地按着她的肩头,冬子即使想起来,也动弹不得。贵志正在等待着冬子安静下来。

    “不嘛。”霎那间,贵志妻子的面孔闪过冬子的脑海。以前每当想起贵志的妻子时,冬子的脊梁都感到发冷,可是现在似乎没有那种感觉,是的,现在已经不同于两年前了,现在的冬子不想从她那里夺过贵志,她现在所以拥在贵志的怀里,仅仅是为了消除手术前的不安,趁着没有手术的时候,再享受一次爱的愉悦。

    她闭上了眼睛,反抗的那个冬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听话、温驯的冬子;感到厌恶的心情消失了,在她的心里萌发了一种渴望之情。“我要。”象是要给冬子最后一击,贵志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

    是因为他的强迫冬子正在考虑一个委身于贵志的理由。

    也许女人的天性特别喜欢找理由吧。如果有了什么理由,女人就会变得意想不到的大胆。

    这是我把自己无伤的身体给他的最后机会从找到这个理由的时候起,冬子就开始变得主动起来。

    冬子象要掩饰自己的羞怯,紧紧地抱住贵志,紧紧地,一点不留缝隙地抱着。冬子的身体虽然很瘦,却很柔软,即使有肉,因为骨架很小也不太明显。贵志以前曾说过:“轻柔的身段。”这是什么意思冬子不太明白。贵志解释说:“虽然纤细,却无瘦骨,肩、腰都是圆的。”这就表现为轻柔吗。

    两年的时间没有发生这种事情,这使冬子感到一种激动和战栗。带着这种激动和战栗,冬子坠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象是从遥远的旅途返回来,冬子慢慢地清醒了。

    冬子自己不明白当时说了些什么,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是顺口说出的。“淫乱的家伙。”贵志曾经有一次半开玩笑地说。那当然不是嘲笑、蔑视她,但也明白那是在享受爱的时候顺口说出的。不过这种说法冬子听起来却是很残酷的。在冬子不能支配自己的时候,露出了另一种形象,虽然不想让贵志看见那样的形象,却无法控制自己不被卷入到那种场合。尽管那是自己的形象,却是没有记忆的,冬子感到遗憾。想来贵志总是那么冷静、沉着,虽然兴奋却总是清醒的。他现在也一定在用那种清醒的目光,注视着兴奋的冬子。

    可是,现在的冬子,即使感到羞耻,也无力反抗了。她就象一叶经过长途航行的小舟,静静地在贵志的怀里抛锚,身上还残留着旅途后的疲劳,疲软的娇甜充满全身。冬子甚至感到,自己在这之前的反抗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会那么固执,为什么不能更温驯些。抗拒、不服从的冬子已成了过去,现在只剩一下温柔和顺从了。

    “不要紧吗?”

    “嗯?”

    “你的肚子。”

    这句话逐渐地把冬子拉回到现实中来。她似乎一时忘记了自己有病,忘记了肚子中有个小东西,下周还要做手术的身体。

    不知怎么回事,冬子的身上还残留着娇甜的感觉。

    “奇怪呀?”

    “什么?”

    “不”冬子虽然病了,但确实感到自己不可思议。为过去自己的冲动感到羞耻。

    “可惜啊”贵志突然嘟囔了一句。

    “啊?”

    “这么漂亮的身体。”

    贵志注视了良久,一会儿便忍耐不住地抱住了冬子。

    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贵志,冬子不仅不感到后悔,而且还心甘情愿。现在在冬子即将手术的时候,最后享受到冬子完好无伤的身体的人仍然只有贵志,既然身体的爱欲是被贵志发动起来,那么由贵志来验视身体也是应当的。

    “行吗?”贵志在她的耳边轻声问了一遍。

    “已经成了老太婆了。”

    “没那回事,你现在是最美的。如果说以前还有些幼稚,那么你现在则是一个很成熟的女人。”

    “奇谈怪论。”

    “是赞美。行吗?”

    “那么。我不喜欢亮灯。”

    “如果没有灯光,怎么能看见。”

    “真奇怪,要看。”

    “不奇怪,想看美丽的东西谁都一样。”

    “可是”

    “我想再好好地看一次。

    冬子慢慢地仰躺下来,紧紧地闭着眼,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可她知道贵志在注视着她,她很想早点看完,但又希望贵志好好地看一下,以后在肚子上无论留下什么样的伤痕,贵志脑子里都能回想起来现在的身体。

    “还没看完?”

    “真漂亮。无论到了什么岁数,你的身体都象少女一样。”

    “少女?”

    “是的。”

    冬子用毛毯把脸蒙上,贵志再次抱住她说。

    “损伤这样的身体是罪过。”

    “可是,没办法呀。”

    “那是。”贵志仲了一个懒腰,坐起上身。

    “起来?”

    “啊。”贵志象在寻找内衣,打量着周围。贵志总是这样,突然起来就开始穿衣服,然后象忘记了刚才一时的激情一样,又变得十分冷漠,系上领带。贵志的这番举动,冬子不知反复看了多少次了。

    “回去吗?”

    “已经11点了。”

    “再呆一会儿”冬子刚开口就闭嘴不说了。以前,在这个时候,冬子常常这样说,温和的贵志,总是露出为难的脸色,然后吸上烟。

    贵志离开冬子的公寓,刚过十一点。

    “下周星期三之前,我还在日本。”贵志走到门口回头对冬子说。冬子穿着长袍,点头作答。

    “再见。”

    贵志告别时,总是那么冷淡。

    冬子关上房门。走在混凝土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冬子返回卧室,坐在沙发上。这列小田快车线的电车,在夜里轰然而去。贵志的家在荻,晚上在参宫桥坐车30分钟就能到。贵志是直接回家,还是顺路到哪里去了?想到这里、冬子摇了摇头,随便他到哪里去吧。

    冬子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国会牌香烟,用红颜色的打火机点上。教会冬子抽烟的也是贵志,那是在认识他一年的时候,贵志劝她抽一口试试,于是冬子就真抽了一口,一下子呛着了。贵志笑起来“烟要一直往前吹。”当时冬子感到奇怪,怎么会抽这么难抽的烟,但很快地就习惯了。现在睡觉前、工作的间歇都要抽一支,一天有十支国会烟就够了。

    冬子慢慢地吐着烟圈,烟直直地飘向空中分散开来。房间重归寂静,这是一阵猛烈的暴风雨过后的寂静,暴风雨连同冬子的身体一起卷过这个房间。那确实是没有料到,甚至在见到贵志的时候,连想都没想会发生那种事,只是两人自然的要求,所以风暴刚刚过去,冬子的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无论什么时间动手术都无关紧要了。冬子已经做好了精神上的准备。

    住院的时间是在下周的星期四,也就是贵志启程去欧洲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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