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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德国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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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方向转变的途中,我需要一个姿势。

    莱泛爱拉

    以理性与节制去理解。

    莱泛爱拉这样理解时间。如果舞蹈课九时三十分开始,她每天逢星期一至五,她从来没有缺过课,早上九时二十五分她就坐在舞室的地板上等,永远是第一个。

    头发永远束得整整齐齐。她前一夜没有睡,喝酒喝到天亮,早上六时她摇摇摆摆的回到家,同室的女子都没起来,她洗了一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在书桌前写一封信给母亲。

    到八时三十分她和平常一样煮咖啡,吃一片面包。

    她不饿,但她不会不吃。跳舞体能消耗大,不吃会头晕。

    没睡她一样上伸展课,上芭蕾课,只是转身的时候老撞到镜上。

    眼有一点黑。她比平日涂厚一点粉。

    “没有甚么事情可以改变我。”

    同样她亦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她这样理解命运。

    而卓越:如果我每天比其他舞蹈学生多跳一小时,一学年十个月我们跳舞的日子大约是二百天,这样一学年我就比其他同学多跳二百小时,两年就是四百小时,大概六十个跳舞天。我比别的同学多跳六分之一的时间,但我不会比她们跳得好六分之一。但我可能比她们好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

    而好舞者和不那么好舞者的分别,一定没有二十分之一那么多。而关于佛朗明哥:“我是个不大会说话的人。”

    她无法说舞蹈。她跳。

    每天上课跳六小时舞,再练习一小时,一个星期学六小时的西班牙语。

    “如果我没有才华,我会做别的事情。”

    莱泛爱拉从来不是芭比娃娃。她金发。她讨厌金发,把它染红。

    三岁她就自己洗澡,五岁她就会做三文治、沙拉、义大利粉,给自己和母亲吃。

    她的母亲露芙是个忧愁女子。她总在寻求一个男人。

    六岁那年她记得,她跟母亲说“你寻求的根本不存在。”

    “况且我根本不需要一个父亲。但我想你需要一个男人。”

    “为甚么呢。”她叹气。她母亲来特殊幼儿园接她。

    莱泛爱拉有问题。莱泛爱拉好冷。

    “那不是我的问题,只是你们的问题。”

    “世界本来就如此。只是你们幻想这个世界还有温情、希望等等。”

    “而你就幻想有爱情。”

    她的母亲是个心理辅导员。怀着她的时候去了巴黎,一直不知道怀着她。

    莱泛爱拉在巴黎一号线地车车厢出生。当时露芙爱上了一个法国男子。

    但爱与不爱之间,只隔一张滤光纸。

    七岁那年她母亲说要去买卖军火。她听说柏林围墙倒了以后,很多私藏手枪和手榴弹。因为要买卖军火,她的母亲露芙爱上一个俄罗斯男子。

    俄罗斯男子买雪糕给莱泛爱拉吃。莱泛爱拉说“谢谢。”“一只手榴弹可以杀多少人﹖杀伤范围有多大?手榴弹碎片可以穿过头骨吗﹖手榴弹碎片撕烂肌肉的速度快,还是子弹穿过身体的速度快?一颗子弹有足够的速度穿过几个身体吧﹖一颗子弹最多可以杀多少人?”俄罗斯男子说,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露芙后来就没有再提买卖军火的事情,俄罗斯男子亦分了手。

    后来露芙恋上的一个唱歌剧,大胖子。

    莱泛爱拉知道,她不知道她为甚么会知道。

    她问:“你和母亲又小便了?”露芙和男子,男子性高xdx潮的时候不射xx精,只小便。

    莱泛爱拉不觉得是甚么异常的事情,反正男子和女子就是这些事。女和女,男和男,来来去去事情很简单,动物都一样,爬来爬去咬身咬耳的交配。

    莱泛爱拉九岁那年,露芙没有情人。

    莱泛爱拉说,你怎么会没有情人。不如我替你找几个。露芙早上在吃早餐,不吃只喝一杯黑咖啡,点一支菸眼圈也黑黑的,说:“我老了。”

    莱泛爱拉说:“你老了都一样,你是不会变的。”“当你到了婆婆那年纪,这个世界还有很多老公公的。

    更何况还有年轻的,不那么年轻的。喜欢你的人不会很多,但总会有的。”“你是个英俊的女子,没甚么性别的。所以老了和不老没有很大分别。”露芙按熄了香菸,打量着莱泛爱拉,说“很久都没带你去看精神科医生了。”

    见到精神科医生,是个温文安静的男子。莱泛爱拉问:“你结了婚没有﹖”男子说“结了。”“有孩子吗?”她问。“有一个女儿。”“多大了?”“四岁。”“唔,你很年轻。”莱泛爱拉说。停了停又问“你会有一个情人吗?”男子笑“不。我是个家庭男人。”“是么。”莱泛爱拉说。“你也会经不起诱惑吧?”没待他答,莱泛爱拉就说:“我想你很适合当我母亲的情人。”说得露芙与男子相视苦笑。

    露芙又有新的情人,不是那个精神科医生,是另一个,在囚犯的精神病院工作。

    十岁那一年莱泛爱拉第一次跳舞。她的医生说她应该从事艺术创作活动。那是对异常行为最好的治疗。

    莱泛爱拉去了两次就不肯去。“顶讨厌粉红色。”“音乐一起我就打瞌睡。”

    露芙给莱泛爱拉买了很多水彩颜料叫她画画。莱泛爱拉开了一洗手盘的颜料在染衣服。

    成绩总拿a等,没甚么好担心。“你担忧你自己。我没事。”莱泛爱拉说。

    十二岁那一年莱泛爱拉决定离开她母亲。她报考了寄宿学校,录取了,只叫她母亲交学宿费。

    “这样对你对我都比较好。”她说。

    她母亲跟她的情人说,这次是个在东柏林出生的建筑工人,露芙说我生了一个妖怪。男子说,其实她说得对。

    十八岁离开学校莱泛爱拉要工作。“我不喜欢读大学。”她说她母亲:“你也一样唸过大学,不见得你在这个世界生存得聪明些。”

    “嘿嘿。”莱泛爱拉开始这样看待世界。

    “嘿嘿。”这个世界没有甚么大不了。没有爱也没有失望。

    她在一间公关公司当助理。当助理但人客找的却是她。“莱泛爱拉。我想莱泛爱拉替我做这个宣传活动。”莱泛爱拉没甚么公关技巧,她不过会记得每一个客人和她他们的祕书的名字,如果她说我查查,我下午三时覆你,下午三时她就会打电话回覆,譬如租用火车站展览大厅的手续、价钱、可供租用的日期、估计人流、过去一年曾经举办过的展览类型等等。和客人吃午餐的时候她会等客人先点菜,客人生日她会发一个电邮过去祝好。如果客人说公事以外的说话,譬如家里的猫的怪脾气,或孩子学会了的拉丁字,她会听,微笑,并且追问。

    但她说,这不是我喜爱的生活。两年后她说“我要离开。”

    她去了西班牙马勒甲学西班牙文。初到西班牙的时候,她仅会的西班牙语是嘉西雅斯,谢谢,和关度,多少钱,几多。

    马勒甲,海边城巿,八月的时候有节日。她一到马勒甲就喜欢上这个丑陋的城巿。

    可能因为城里有风。海很脏,但时常是蓝色。

    可能因为棕榈树。坐在树下聊天的人们。她西班牙语说得那么差,他们还很好耐性的跟她说着各样的笑话。

    连给打劫都很有趣。坐在电单车后座的少年一抢抢掉她手中的钱包,还给她挥手说再见,指指路旁的草地。

    她的钱包给扔在草地上,钱都给拿走。

    星期四晚上就开始喝酒跳舞吸大麻。酒她也喝,舞也跳,大麻也吸,但有时她会说,我不去,就在房间里读西班牙文听录音带作功课。

    她想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自制力。

    “我从来都是我自己的主人。”

    八月的马勒甲节日,足足有一个星期,人们在街上喝酒唱歌跳舞,晚上到城外的节日场地再喝再跳再玩,机动游乐场的彩灯亮到黎明。

    莱泛爱拉第一次见人跳佛朗明哥。有人跳古巴的骚沙,伦巴,恰恰恰,阿根廷探戈,但她见到佛朗明哥的激烈,她说“这就是了。”

    六个月后她回到德国,到了另一间公关公司,这次当主任,赚钱比较多。

    两年后她赚了足够的钱去塞维尔学佛朗明哥。

    她的母亲露芙说,你去跳甚么西班牙的的挞舞。她没好气,说,叫flamenco。

    母亲已经两年没情人。“老早就应该明白。”她说。

    “你好老好丑又好自私,我还是会看着你。”这是莱泛爱拉给她母亲的、爱的承诺。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给她母亲一个这样的承诺,也自然无法实践它。

    这样的一个承诺,并非罗曼蒂克的爱的本质。因此也并非她的母亲的追求。

    “要爱尽管去爱。”莱泛爱拉说。“反正是捕风捉影。”

    舞蹈是属于身体的。而身体是那么实在。脚彭彭的敲在木板上,声音那么实在,质感那么实在。汗是汗痛是痛,不是其他。莱泛爱拉无法误会是其他。

    语言充满谬误。有爱或不毕竟非常悬疑。

    “莱泛爱拉一个人在舞室。”她存在。

    “乔治亚在看她。”“微微笑。”

    义大利女子乔治亚,见到莱泛爱拉就无法不微微笑。

    义大利语和西班牙语很近,所以她总可以很流利的以西班牙语调笑。和弹吉他的善树调笑,日本男子很害羞,乔治亚走上去问,你呵,你请我抽一支菸吧。善树给她递了烟,乔治亚不去接,只笑说,你怎么不帮我点菸呢。善树就替她点了菸,递过去。乔治亚抽一口,就说,不好抽,我要和你调换,就拿去了善树的香菸去抽。她的那一口,留下红红的嘴唇印,善树很尴尬的握着,不好抽,又不好不抽。这样吧,还你。

    乔治亚还他他原来的香菸,也沾了有裂纹的嘴唇痕。

    如果是温柔陷阱,乔治亚想猎取的并不是她挑逗的。

    挑逗闹着玩。

    也逗着唱歌的法国男子尚。小息的时候有人在弹印度的西塔琴,乔治亚就在尚面前跳肚皮舞。肚皮舞就是公开的色诱,摇动rx房摇动肩,收缩肚皮摇动屁股,模仿性爱与性高xdx潮的情绪动作,跳得其他同学都在拍掌。但尚也不是乔治亚想挑逗的。

    “莱泛爱拉一个人在舞室。”

    一个人在舞室,阳光隐隐的照进来。如果是黄昏,可以感到日色的昏暗,舞成了黑影,汗就是开在巖石上的花。

    哒哒哒。一个人在舞室,莱泛爱拉非常专注非常静。

    专注就是美,静也非常美。

    乔治亚推门进去。她坐在一角的地上看莱泛爱拉。

    莱泛爱拉在练习一个双转身,落点时常都不准,转完再转,再转,再转。右转转完就左转,她晕。

    夜渐黑。莱泛爱拉没开灯,在半昏黑之中开始练习一组一组的脚击动作,敲得乔治亚头昏脑胀。黑暗之中乔治亚在镜子里见到自己,只是一团黑影。

    事物已经模糊至只得一个影子。

    舞不再看到自己。灵魂因此得着自由。

    莱泛爱拉忽然极为急速的敲击转身,彭,得,得,彭,彭,彭。舞室外必然有灯,莱泛爱拉的眼睛闪着兽光。

    砰的舞室的门给推开,啪的有人开了灯。

    莱泛爱拉和乔治亚在突然其来的光芒之中,初遇一样相注视。

    “要走了,要关门了。”推开进来的卡门说。

    她出去了后,莱泛爱拉和乔治亚有点不知所措的面对面。乔治亚平日的媚行竟然使不出来,她只是非常笨拙的解释,你跳得很好,我进来看看。莱泛爱拉说,你不是已经进来好久了吗?

    在更衣室莱泛爱拉就觉得不好在乔治亚面前换衣服。她就很避忌的跑到厕所里面去换。这个晚上莱泛爱拉特别觉得累,手好重好慢。待换好衣服出来,更衣室已经空无一人。

    彷彿有人闯进了她的微小空间。她一个人的空间,曾经非常专注非常静。

    乔治亚是个怎样的女子?她静悄悄的闯进来是甚么意思?

    “但我实在不需要任何任何人。”

    “如果你静静的进入我的生命。”

    这一晚莱泛爱拉没弄吃的,她很不想吃,但她不能不吃,她就切几片火腿,半包青橄榄,切半只青瓜伴一只面包倒了一杯红酒作晚餐。她坐在窗前嚼动着食物,一直的嚼动心里惘惘的有小豹在夜里四出咆哮,飢渴至天明森林可以吞噬。但她甚么都没有吃。她看一看眼前的食物,推开。

    莱泛爱拉从来不哭泣。这一晚哭泣何其诱惑。

    “我不哭。哭也没有用。”

    “没有甚么值得哭泣的事情。”

    乔治亚跳初级班,莱泛爱拉在德国慕尼黑跳了两年,在塞维尔跳中级班。上课的时间一样,可以听到隔壁舞室拍掌和脚击的声音。莱泛爱拉想不知道会否听到乔治亚的舞步。在一群人之间,她可否听得出某一个人的舞步。

    学校有一个天井,抬头可以见到安达鲁西亚时常蔚蓝的天空。

    小息的时候女子就挞挞的出来喝水,抹汗,喝一杯咖啡,抽一支菸。有人脱掉鞋子,按摩痛脚。总有人会痛“但不是我莱泛爱拉。”

    她母亲露芙说“莱泛爱拉是天使的名字。”

    “天使不想念。天使不知愁。”

    这个时候可以看到乔治亚。她刚跳完舞还没有离开舞,脸容煞是严肃。专注的时候就会严肃,而媚行如乔治亚,跳舞的时候一样很专注。她出来看到了莱泛爱拉,没有看见她似的就去冷水机喝水。喝完水彷彿就离了舞,眼睛胡乱胡乱的四处瞟,小嘴唇半开着露了小齿,散了一卷长黑发,点一支菸,rx房很大的随着吸气而跳了跳。莱泛爱拉垂下眼不好望她。乔治亚走过来说,莱泛爱拉,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咖啡吗?

    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但莱泛爱拉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

    她没答。乔治亚买了咖啡就坐在她身边。

    要糖不要糖。要奶不要奶。乔治亚手中有奶有糖。

    不要。我喝黑咖啡。莱泛爱拉说。

    噢。乔治亚替莱泛爱拉加了糖和奶。“你会拒绝我这杯咖啡吗﹖”乔治亚微微笑,咖啡拿着半空中。

    莱泛爱拉只微笑接了过去。这才是她熟悉知道的乔治亚。

    乔治亚站起身来,再去买了一杯咖啡,没糖没奶,和莱泛爱拉手中的咖啡交换了。

    哎,乔治亚轻轻碰碰莱泛爱拉的鞋子,今天晚上小费洛奇跳舞,你想去看吗?没待她答又说,我十岁的时候她来米兰表演过一次,我妈妈带我去看,那年她八岁。她今年有十八岁了。

    二十岁,很年轻。莱泛爱拉说。是呀,我甚么都不懂,乔治亚说。你呢你几岁乔治亚问。“这个问题,我只跟我的心理医生讨论,”莱泛爱拉眨眨眼,二人都笑了。

    但。

    乔治亚和莱泛爱拉去看一部电影。星期六不用上课不用跳舞,星期五晚乔治亚和莱泛爱拉和大伙儿就会去迪斯可跳舞,其他人会说,这一群是舞蹈学院的学生但她们才不管,随便跳乱跳跳得有多难看有多难看,有多失调失拍有多乱搭,但他们还会说,这是舞蹈学院的学生。没有一件事情是白费的,无论她们怎样乱跳,身体的规律还可以看得出来。星期六每个跳舞的弹吉他的唱歌的学生生活都差不多,弹的就乱弹唱的就随便唱,然后都一样洗衣服,换床单,去街巿或超级巿场买菜,一个星期下来都会很累,下午就去电脑咖啡店去收发电邮,睡觉或者看一部电影。乔治亚和莱泛爱拉去看一部跳舞电影黑暗舞者,乔治亚看得在黑暗里大哭,莱泛爱拉说,计算得很精明,太精明了。乔治亚哭得天昏地暗,散场的时候拖住了莱泛爱拉的手。

    莱泛爱拉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拒绝她。任由她握着,手微微发抖变得非常敏感。几乎痛。

    但。

    两个人就可以一起吃。乔治亚很喜欢吃,所以就很胖没有办法跳芭蕾,男舞蹈员都举她不起所以跳佛朗明哥。佛朗明哥谁都可以跳、多胖、多老、肚子有多大,她可以跳佛朗明哥跳一生。乔治亚会弄西班牙的海鲜饭,一大锅金黄的拌月桂树叶非常香,莱泛爱拉不常吃只是微笑看乔治亚吃。下了课二人会去圣打古斯的中国餐馆吃自助餐,乔治亚吃的时候就很快乐。星期六乔治亚会说你来,我弄吃。开一支餐酒两个人喝,喝完再喝雪莉酒。乔治亚喝得脸红耳热,就会往莱泛爱拉身上挨。莱泛爱拉不回应也不拒绝,任由乔治亚暖暖软软的往她身上贴。

    乔治亚嘴唇红里红的贴上她的唇。莱泛爱拉觉得像吃杨梅味的棉花糖。

    但。

    两个人会一起练习。莱泛爱拉会带这样这样,你时常都快了拍子不准。这样在这里,啪,啪。乔治亚好年轻所以好急,老快。

    但你要学习慢,莱泛爱拉说,佛朗明哥最难就是慢。

    双手慢慢提升,身体慢慢蜷缩再打开。因为慢全身肌肉都非常痛非常紧张。

    慢的张力最大。

    两个人一起练习,但“到你表演的时候,你只有自己一个。”

    “不,不,不,不是因为你是一个女子的缘故。我只是无法。”

    “不,不。不是我不喜欢你。你是个十分妩媚温暖的女子。”

    “不是因为你。只是。”

    莱泛爱拉会想或许将会都会有一个伴侣,或男或女结婚不结婚都一样。有一个伴侣但不代表她不孤独。

    如果孤独是生存本质,莱泛爱拉希望诚实的去面对。

    “乔治亚,我希望能够对你诚实。但诚实却时常伤害人。”

    “所以人需要幻觉。像我的母亲露芙。”

    “我是个不会幻灭的人。因为从开始我就没有。”

    “我不需要幻觉。你看跳舞多么真实。”

    她没有说我不需要亲近我也不需要你,或世上的任何一个人。诚实有一个限度,如果她要在这个虚妄的世界生存下去。她不说,有所保留,但不表示她不明白事实。

    她不说医生其实你害怕我。她不说乔治亚你爱我是因为你希望我会爱你来证明你的妩媚。她不说我们在浪费时间,真正有才华的人是极少的,恐怕都不是你和我。她甚至不会跟自己说你必须明白你跳下去其实没甚么意思,不过买了一张中奖机会极低的彩票等开奖。

    她不说“肉体有甚么意思,肉体不过是谎言。”

    “肉体只跟自己接近。肉体从来不接近他人。”

    “所以我舞。”

    她甚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承受乔治亚的亲近。

    但乔治亚。

    乔治亚说“我想做一个佛朗明哥舞者,到世界各地表演”“我想要一个孩子,我们可以借一个男人来生孩子”“呵做公关是不是很难的?出来做事是不是很阴险的?”“你不知道你父亲是谁,为甚么你不问你母亲?”“你母亲是不是有精神病?”“为甚么你跳舞的时候和平常不一样?你跳舞的时候那么凶。”“你会一生一世喜欢我吗?”乔治亚多么年轻,虽然莱泛爱拉比乔治亚,不过年长几年。

    施维亚是个哥伦比亚女子,黑发黑眼睛,脸非常饱满,舞跳起来是柔丽的。她在更衣室洗完澡一身粉红的跑出来,照着镜子说,身上开始有汗斑了。芬兰女子卡蒂亚说,不,施维亚你时常都很美丽。小息的时候总有一群弹吉他的男生围着她说话。乔治亚见着她就惊为天人,轻轻的碰她的发:呵,多么美丽的头发,好像埃及女子的头发。施维亚拉拉乔治亚的发端,说,你的头发也很美丽,脸容很美丽,身体也很美丽。

    莱泛爱拉在储物柜后面换衣服。“关于美丽。我没甚么话好说。”

    “我从来不美丽。——美丽与力量是相违背的吧?”

    她说,乔治亚我先走了。乔治亚本来说下了课要跟她一起去吃义大利薄饼。

    乔治亚说你不等我了。她说我不等了,我头好痛想回去睡觉。

    关门的时候莱泛爱拉没有回头,但很清楚记得关门的动作。更衣室里面黯蓝的光。女子更衣室上的裙子记号“sira”木门上的雕花。走廊上蓝黄磁砖的天使图像。拱窗。黯红磁砖长了绿苔的天井。咖啡机的香而无味。黑青铜镂花铁闸。一个留在课室的唱歌同学在练习佛朗明哥的转音melisma。法兰度很无聊的拨动吉他在等谁。卡门扬起牧羊图地毡,灰尘在阳光之中飞扬。放学离开的同学再见再见的道着别。初级班的佛朗明哥老师若莲黛,若有所思默默无语的站在天井中间点一支菸。她也是个美丽女子,红发,修长高挑,跳佛朗明哥时很古典,好像跳古典芭蕾。

    “也好。”

    “莱泛爱拉是天使的名字。天使不想念。天使不恋爱。”

    走过公众电话亭,莱泛爱拉翻掉大袋掏出所有的臭舞衣臭袜臭裙来找,找到那张电话卡。她很想挂一个电话回慕尼黑给她的母亲。

    “是我。莱泛爱拉。”

    “没甚么。想起你。”

    “不用入钱入我的户口,我还有钱。”

    “刚下课,到超级巿场买个面包买条香蕉吃。”

    “不,不,真的没事。你身边有人吗?”

    “复活节假期想回家。你会在吗?”

    “不,不。甚么都不用弄,我不吃那么多。”

    “计画了跳两年,就跳两年。跳完两年再决定。”“快乐,真的,我很快乐,不用担心。塞维尔是个很美丽的城巿,西班牙是个很容易生活的国家。我很快乐,你呢?”

    “不痛,没事。就是流汗比较多,生汗斑,又生癣。”

    “过几天再给你电话。好。好。知道了。”

    挂上电话,抬头发觉有橙树。橙盈盈纍纍的结着,垂着枝头,好重。

    “如果有橙跌到我的头上,这我必然有好运气。”

    阳光歹毒,她没有告诉她的母亲西班牙的阳光在橄榄田。何等寂寞荒凉干裂昏黄。“但我不寂寞。怎能说我是寂寞的呢?”索落索落忽然就跌了了一只大橙,没有跌在她头上,一堆橙血一样跌在她的脚跟前,散发橙的香气。她用脚挑了挑,挑开了橙的身体,揉了揉压了压,她一脚踩烂踏上去,背着她的大袋她大步走了开去。她从来都没有好运气。她不需要。

    安妮亚

    方向转换的途中。时常在方向的转换途中。

    安妮亚非常高,大概有一百八十多公分,六呎多吧。高得她跳舞的时候,不敢扬起手来:那么高,再扬起手便可以碰到天。

    转向房间角落——你向——。

    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方向与方向之间,等——待——以最短暂的时间完成。

    “我那么高。远远便看到我了。”

    “像我一个这么高的德国女子。”

    安妮亚怎样想像她自己会伏在某人身上哭泣。她一伏便会跌倒。

    她怎可能仰脸,像圣安娜,圣芭芭拉,林马圣玫瑰。她仰脸将看见无人,也不会看见原来就没有的上帝。她低下头可以看见全人类。

    以及自己的脚。她穿鞋子特别大,四十一号,要穿男装的鞋子。

    因为鞋子就决定了她的形态。因为穿男装鞋子,就穿男装西装,既穿男装西装,就将头发剪得短短贴贴,戴一环白金戒指,一只小钻石耳环。如果要去见工见客,申请奖学金或者见博士资格考的评审团,她会结上领带。

    从来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

    也从来不喜欢孩子。小猫小狗。

    父亲是个牧师,在讲坛面前穿上黑袍祷告施予圣餐。散会以后在幽黑的小教堂和女教友接吻。安妮亚见过,那年她五岁,已经很高,站在长椅后面会突出一个头。她情愿没有头,甚么都看不见。

    母亲就是牧师太太。牧师太太会焗核桃红萝卜蛋糕,会缝窗帘会浆会熨衣服,会去探望垂危的教友替他们洗澡换衣服剪指甲,会拉手风琴弹风琴和钢琴自然也会唱完美的圣诗。牧师太太是完美太太,会打开双腿一生只和一个男人xìng交和生孩子,她的丈夫在小教堂“安慰”女教友时她请求上帝饶恕女教友的罪孽。

    孩子那么高,走到那里椅椅凳凳绊倒跌到那里。

    一个孩子那么高第二个或许是个男孩,或许会容易一点,或许作为一个牧师太太她会更为完美。

    安妮亚的弟弟以马内利一样高,而且从开始穿衣服就闹着要穿裙子,哭着要跟母亲一起上厕所,并且从此学晓坐着小便。

    一直打一直骂,以马内利在被窝里换上他最心爱的裙子才可以睡觉。那年他五岁,已经会偷钱跟母亲出外购物时偷偷去买一条属于他自己的裙子。他姊姊和母亲的裙子他看不上眼。

    父亲烧了以马内利的裙子,将他吊在屋梁上叫他请求神的饶恕。

    他说“你就是神你叫我请求你的饶恕”他就说“父亲请你饶恕我”但他父亲还是感到冒犯。是真实让他感到冒犯。就不肯放他,吊到他不动全身都发蓝母亲才慌忙的放下他。

    没穿裙子以马内利就开始杀动物。先杀猫,再杀隔壁的牧羊狗,吊死。用鸟笼诱到鸟,一手捏死。母亲发现他身上有血渍床底又有吊绳就开始哭泣,完美牧师太太也做不下去。

    “安妮亚。”她哭。“安妮亚。你和你弟弟换转就好。”

    安妮亚有时候错以为自己是她弟弟。“以马内利就是平安的意思。”

    她父亲死前神经错乱,以为安妮亚是她弟弟。他按着她的头她的颈给她祝福:“我儿以马内利:愿你得着全迦南的奶与蜜;所罗门王的智慧与华美;约伯的忍耐;亚伯拉罕的信心与希望。”她母亲完美牧师太太就诅咒他:“愿你的头长满蛆虫;愿你的剧痛长存;愿你的肠穿肚烂耳朵发臭眼目不明;愿乌鸦吃掉你的心。”她父亲握着安妮亚的手,安妮亚将手抽出来,换了一本圣经。

    父亲死后一年就换了另一个父亲,完美牧师太太还是非常完美,嫁给了另一个牧师,立刻多了三个六七八岁的孩子。安妮亚已经十六岁,她没甚么负担一样叫父亲,新来的兄弟姊妹一样是兄弟姊妹,只是以马内利看不开,离家出走。

    回来时全身破破烂烂,裙子变成破布,乳罩给扯烂,高跟鞋掉了跟,假发和手表都给抢去。脸上一紫一黑,小腿一条一条木棍殴出的伤痕。

    见到安妮亚以马内利就大哭。“原来做女人那么惨。”

    他在酒吧给性袭击,给袭击者发现他是男子就毒打他一顿。

    后来他就没再易服。中学毕业后还考进了军校当职业军人。

    安妮亚时常觉得她不是她自己,只是另一个人,困在她的身体里面,一直逃不出去。因为那个人时常想逃,所以手好长,脚好长,身体好长,总在生长和伸展但无论如何都逃不开这个肉体。

    或许是这个肉体。她改变一个姿势,另一个,又另一个,都无法找到一个空间,可以存放她的手手脚脚,她的高度她的飞扬。

    可以离开德国她就第一时间离开德国。“我爱我的国家但。”每个德国人都爱她的国家她无法不爱但。

    在美国亚特兰大城唸的大学。她选亚特兰大只因为她得到了奖学金,而亚特兰大的学费特便宜。

    天空那么大,为甚么她会觉得小。

    夏日棉花田飘雪。栗子飞跌在她头上。冬日她在电脑面前可以感到电脑的微温,沐浴时热水的蒸气,小息的时候买一杯热咖啡的安慰。

    唸的是“国际关系”美国和欧洲的贸易和军事合作,中东国家的宗教冲突,东南亚现代史与非洲发展史。但她关心烦恼的只是同室比提的男朋友甚么时候搬走,圣诞节到底好不好回德国,下学期要找一个薪酬比较好的兼差。

    “到后来就很讨厌美国。”

    “当初每个人都说美国是好地方。我也愿意相信。”

    “也说不清楚是甚么。可能讨厌美国人动辄说我爱你。请她吃一杯雪糕又说我爱你,放几天假之前说再见又要加句我爱你。”

    “或许只是讨厌比提,时常要讨论爱情是甚么,你懂得爱吗你会付出吗。我没甚么好讨论。我只想安静的吃东西看电视。”

    “讨厌每个人都怀疑我是同性恋者。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管得着﹖是又逼我政治正确要走出来,不是又怀疑我是易服癖或变性人。哪有女子长得那么高。”

    “他们总在埋怨:欧洲没有人说英语!发神经欧洲就是欧洲,我们有自己的语言为甚么要说英语。”

    “地方那么大。只有州界而没有国界,好像世界就只有美国。”

    “我怀念布拉格、维也纳、尼斯、布达佩斯。”

    到离开美国时几乎急不及待,最后一天上课下午就坐飞机,一天她都不想多留。

    回到柏林也不习惯。家里有十分陌生的弟弟妹妹和父亲,他们都住满了房间她睡在客厅。他们没睡她就不能睡,他们起来上学她就得起来。

    红灯不能过路,走在马路中心警察会来警告。

    新纳粹在火车站流连,见到土耳其人见一个揪一个。

    买一个汉堡饱都要七马克。汉堡饱有甚么好吃,美国的快餐食物挺讨厌,但柏林开了一间又一间美国快餐店。

    去了伦敦大学唸硕士学位,一住住了七年。

    没有甚么好埋怨,找到一份工作,在欧洲议会研究部当研究员。

    七年有米高、米高、米高。三个男朋友都叫米高,英国人真缺乏想像力。

    很平均,每一个米高和她共同生活或分享的时间,差不多两年。

    第一个米高当剧场和电视台的布景设计。和米高一起去看电影和话剧,他会预备得很周详,剧评影评剪下来给她看,十五分钟前一定要抵达场地等入场,他说最初的几场最重要,看完又会有冗长的分析。她想说这些东西不过是娱乐,不必太认真。但米高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

    做ài也很认真,要做得十全十美,吻脸吻身,要耳语要温柔也要激烈。这时候安妮亚会想,或许她是个同性恋者。她对这样认真的男人不大感兴趣。

    但她也没有碰上挑动她情欲的女子。那些要剪短发和穿男装的女子她觉得很可笑,那些渴求同性爱的长发女子她又觉得太过压逼了。

    一段日子下来米高见她事事都不感兴趣,对她也无法太认真了。

    最后一次收到他的电邮说“请你明白我无法时常给你写电邮,或者陪伴你。我工作很多,也没很好的心情去做其他的事情。”

    安妮亚没回这个电邮。米高就这样在她生活中消失。

    然后她想:原来他在我生活里从来没有占有过空间。他不在我不会觉得他不在。他在我也不觉得被占据。

    第二个米高和她一起搬进新房子,搬进去安妮亚才发觉,原来他结过两次婚,第一次的妻子还在伦敦,第二个妻子就在爱尔兰。两个妻子每个晚上都打电话进来,安妮亚说“不如你自己申请一个电话。”他没有申请另一个电话,只用手机。

    米高很会玩。他会在家里焗蛋糕,不下于安妮亚的完美牧师太太母亲。夏日他又会开一架敞篷宝马招摇过巿,冬日改开一架小宾士。他很会穿时常花时间去买衣服,又给安妮亚买西装领带,说她是“德国最英俊的女子”“莉莉玛莲”他和安妮亚去朋友的派对,会介绍安妮亚是他的“男朋友”把他的朋友唬得叫她“史耐特先生”安妮亚姓史耐特。

    和米高生活日子很容易过。他当地产经纪赚钱很容易所以花钱也很容易。

    是米高提出要搬走。“我想结婚。”这是第三次。安妮亚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淡的说:“恭喜了”但她只是用咖啡杯扔他。咖啡杯没扔中他她就用碟子、茶匙、咖啡壶,扔到他一头血他就急急忙忙的拉门逃走。他的手机响了安妮亚就拿起手机追出扔到门外去。“死猪猡!”她将他所有的衣服扔出门外,自己坐着客厅开着电视倒一杯威士忌酒定惊。有人按了门铃她没应。门铃响了又响她喝尽了威士忌去开门。是邻居米尔先生很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你可否将楼梯的垃圾清理一下?

    第三个米高是一年后的事情。安妮亚需要时间与空间。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在伦敦和米高待下去。

    迷惘一旦成为生活的内容,就无法抑止。

    她不是那种开口闭口说“我讨厌重复”的人。她不是艺术家,又不是新闻记者。

    生活不特别难过,她已经三十岁,在世界已经活了足够的日子,让生活不特别难过。

    米高是一个好伴侣:聪明、敏感、独立、喜欢运动、打高尔夫球、骑马,也喜欢艺术、音乐、弹钢琴、看画。

    她的工作还可以,升了当研究部的主管,每年差不多有三个月的时间在布鲁塞尔或其他欧洲议会成员国。

    只是好像有一隐喻,她不能明白。

    她站立。影子好长好高。她可以看着影子一直拉到屋子的角落去,与光线一同消失。

    她在巴士站等巴士,巴士来了去了她都没有上。她突然忘记她要去哪里。

    连酒她都不想喝,茶不喝咖啡不喝,每天光喝水。也不想吃,一直瘦下去。

    也不想米高碰着她。地车里如果有人碰到她她便会瞪眼骂人:“我请你!”

    米高说你要不要去见一见心理医生。安妮亚的爱国主义发作,说“才不像你们英国人那么脆弱。我们连纳綷的历史都可以承受。”说得米高哑口无言。其实米高和安妮亚都没经过战争,都是听回来,学习歉疚学习坚强,假得很,不过是吵架时的藉口。

    好像她里面所囚禁的那个人,突然萎谢,不再想离开。安妮亚的肉体变得很大,大得她不知所措。她从来没有觉得她这么高,她的肩膊也从来没有缩得那么窄。

    “来西班牙学佛朗明哥,是一件很偶然的事情。”

    “我从来没有跳过舞,也不知道佛朗明哥是甚么,还将她和阿根廷的探戈混乱,以为是咬着玫瑰两个人跳的那一种。”

    “来塞维尔旅行正好是佛朗明哥节,有两个一星期的课程,我就报了名去跳,反正没甚么事好做。”

    “第一天上课还不知道要穿佛朗明哥鞋,只穿一双球鞋去。”

    “我好高,老师的头只到我的胸前,她说你不要害怕高,她拖着我的手一步一步的教我跳。已经很多年没有一个女子握着我的手。我母亲自从我父亲死后就没有握过我的手。”

    “就这样留了下来,离开了伦敦。”

    “在方向转变的途中,我需要一个姿势。”

    佛朗明哥是安妮亚生命中的偶然一件事,不会长久。

    她知道,因此这件事情变得很真实。

    并且尝试理解身体之间的互相对抗,斗争所得到的和谐就是舞蹈的空间。

    ——譬如手和手的对抗。手肘要扬起,肩膊却要压下,因对抗身体就有了张力,有了美。

    ——升高与下坠的对抗。身体升高,脚要下坠。上身不动,脚在急速跳跃。

    ——甚至脸容与痛。“你要脸带微笑,虽然你的舞非常急速激烈。”

    因对抗而存在,而得到空间。

    她必须肯定她一定要占有这么多:如果她打开她就占用鸟的空间,如果她抱身她就必须贴近她的灵魂;旋转就必须提升双手拥抱空气以平衡。

    如果她生,这世界必须有容纳她的地方。

    所以到了芬兰。离开西班牙她知道必须离开,她已经三十一岁其他的舞者五岁就开始学舞,她到卡宝莲娜见到一个小孩儿上台跳着玩才七岁,她知道她跳一生都没有那一种佻达的舞感。卢特斯跳得那么好她还不过在跳小剧院小酒吧。“我很喜欢跳舞,跳舞真是华美。但不表示我就要做一个佛朗明哥女郎。”

    来到芬兰,因为这里有很多很多的冰,北上就是北极,人很少。夏日的白天好长几乎无夜,冬日沉黑,人们在湖上溜冰,打开一个洞跳下去游泳,冷得高声尖叫。

    还有点积蓄安妮亚不用急着找工作做,到芬兰语学校上课,每天上四小时,下午回来要做三小时的功课,到黄昏就打开电视边看边弄食,生活很简单。

    也忘记了佛朗明哥舞,要找舞室练舞好麻烦。不再跳也无所谓,她已经得到她要得到的。

    来芬兰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高。芬兰人都很高,安妮亚在这里一点都不显眼。

    她在这里认识了莉莉亚,和她一样高的芬兰女子,两个人在酒吧打桌球,去看音乐剧,有时候回安妮亚的住处打德国桥牌,两个人玩的简易桥牌,玩得哈哈大笑。

    如果想离开芬兰,安妮亚就想着土耳其,她想念昏热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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