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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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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

    市政府的车把黄江北送到家门口。这是个老旧的大杂院,自打中国有铁路的那一天起,这儿住的全是铁路员工家属。黄江北住的仍是他祖父留给他的房子。这些年他虽然当了领导,但一直是在外头干,不是章台的干部,章台的房管部门似乎也一直没考虑给他调配一下房子。市政府小车队的那位司机看看这黑咕隆咚的房子说,黄市长,这回您得挪挪窝了吧,一个市长,住这儿,也太惨了点儿,没必要这么雷锋嘛。

    黄江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不想一回来就谈自己的住房问题,特别没必要跟司机同志谈这个问题。今天市政府派到省里来接他的副秘书长,一见他说的头一件事就是,市里给您找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房,您先凑合住着。他忙摇头说,我现在够住的了,挺好,千万别麻烦。副秘书长没再跟他说什么。这位副秘书长接待过很多位新上任的市领导,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在嘴巴上客气,客气了一阵就不客气了。只要不是太过分,住房总是越大越称心,他懂。但他岂知,这一回黄江北是决心要在这个大杂院住下去。黄江北有个打算是这位秘书长先生不知道的,回到故乡城市来当市长,有利也有弊,利弊恐怕都在一点上,就是熟人太多。熟人多,固然进入情况就快,办事也方便,但找你走关系通路子托人情事儿的人也就多。搞得不好,就被这种“人情风”刮倒,淹没,一事无成。所以他想好了,三年内(如果能干到三年)绝不在生活方面提任何要求。他知道中国的老百姓眼中是非常看重这一点也是非常计较这一点的。只有做一个具备强烈的真诚的平民色彩的而又自律的市长,才能真正使这五十万江东父老信服自己。他愿意为得到这一种必不可少的信任,付出任何代价。岂止一点住房?

    黄江北走进院子,院子里出奇地冷清、幽暗,所有邻居家的窗户居然没有一扇是亮着的,连黄江北家的窗户也黑着。他没想这里还有什么名堂。他只是在更黑的大门洞里站了一会儿,竭力让自己从刚才跟林书记的那场惊心动魄的谈话里摆脱出来。他轻轻地敲了敲自己家的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以为尚冰和女儿小冰都睡了。她们也该睡了,都什么时间了。但没料想,门是虚掩着的,他诧异地轻轻一推,门竟然吱吱呀呀地敞开了。他愕然了,这娘俩睡觉怎么都不关门?就在他迟疑的那一刻,屋里突然大放光明。十六岁的女儿小冰叫嚷着扑了过来,接着便是尚冰。黄江北事先一点风声都没跟尚冰透露。他要回来当市长的消息还是天黑后夏志远来通报的。当时,尚冰和小冰俩都被震住了,惊诧得高兴得都有些发蒙了,一直觉得好像在做梦似的。小冰好几回都瞪大了眼睛悄悄问尚冰:“妈,我怎么就成了市长的女儿了?”尚冰嘴里说:“别听你夏叔叔的,他没个正经,又逗我们哩。”心里却乱得跟十七八个小兔出了笼似的。她当然明白平日里老爱开个玩笑的老夏不会拿这么重大的事来逗她娘俩。但是但是但是什么呢?难道江北就真的要回来当这市长了?她慌得都有些不知做什么才好。特别奇异的是,当他们一家三口怕吵醒惊扰了邻居,尽量小着声儿地说话问答,东屋西屋的窗户却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老邻居们似乎也已经知道了这个“好消息”但他们非常懂事,不来打扰他们三口,通情达理地把这第一夜的欣喜留给这一家三口。他们只是开亮了各家的灯,用一点明净的静悄悄的灯光,向远道回来就职的黄江北表示他们的欢迎和问候,自然也表达了各自的担忧和疑虑。

    小冰终于回自己的小房间睡去了。黄江北帮着尚冰收拾好屋子,回到大房间里。尚冰去摊床。黄江北走了过去,轻轻抱住尚冰。早就在等待中的尚冰趁势便依偎在江北宽大的怀里,并反过身来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搂着江北,热切地期待着江北更热烈的爱抚。

    但期待中的爱抚却没出现。

    尚冰悄悄地打量了一下黄江北,看到黄江北呆站着,眼睛怔怔地在注视着黑黑的窗外,不知在想着什么。

    三十八

    也许在老城区鼓楼的城头上,也许在上清观的大殿后头,也许就在一辆报废了的公共车车厢里,有一群鸽子,睡着了。

    三十九

    第二天一早,他俩是被小冰叫醒的。死丫头在外头敲着门喊叫:“嗨嗨,老头老太太,太阳晒屁股了,别搂着了,注意群众影响。”尚冰咯咯地笑着先起床,等黄江北起床时,却发现自己的皮带不见了,便提着裤子到处找,到处嚷嚷:“谁拿我的皮带了”找到厨房,要掀尚冰的上衣,上她腰间查寻。尚冰便一边笑着一边躲着:“去去去,女儿看着哩,别下流”

    黄江北用力去扯尚冰腰间的皮带,说道:“什么下流,我不能提着裤子上班!你干吗偷我的皮带?”

    尚冰一边挣扎着红红脸解释:“谁稀罕你的皮带呀!刚才起得急,拿错了呗。”

    这时正在外头刷牙的小冰,满嘴糊着牙膏沫,在厨房门口敲着门框:“嗨嗨,光天化日的,干什么呢?告诉你们要注意点群众影响,别老给党脸上抹黑。”

    黄江北放开尚冰,向女儿扑去:“小丫头,叫你贫,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冰笑着叫着:“妈耶,不得了啦,大灰狼来了”看见夏志远走进屋来,便又叫:“夏叔叔,快救救您干女儿!”尚冰跟老夏打过招呼,赶紧上屋里快快地把床铺先收拾好,归置掉脏衣脏袜什么的。黄江北这才放开女儿,把夏志远让进屋笑道:“这娘俩,一早起来就联手欺负我一个弱男子”

    夏志远往后一仰,无奈地大叫道:“你,弱男子?天哪,我可真要晕倒了”

    黄江北亮出至今尚未系裤带的腰部:“你看看,我这个市长,在家里连根裤腰带都保不住。”

    尚冰大红着脸,把皮带扔还给黄江北,远远地啐道:“你要死!在老夏跟前瞎说什么呀!”

    一会儿工夫,早饭弄好了。夏志远指着尚冰端上桌来的那几样早点,小米粥,炸焦圈,加两样六合盛酱菜,笑着对尚冰说:“您就这么接待我市新上任的市长,不担心他有朝一日打击报复您?”

    尚冰一笑:“什么市长不市长,我可管不着!您怎么的,要不要专为您老夏再买两块炸糕去?”

    夏志远忙说:“别别别市长吃忆苦饭,我们小当兵的还敢吃什么炸糕哟,凑合吧。”说着,便端起了粥碗稀里哗啦地喝了起来。其实他知道,在大杂院长大的黄江北,每每地还偏爱吃这一口以小米粥和炸焦圈为主食的北方早点。

    吃罢早饭,夏志远便要走。他艳羡黄江北家这一派祥和融洽的亲情味。

    黄江北问:“你上哪?今天跟我去万方公司看看。”

    夏志远问:“我干吗去万方?”

    黄江北说:“你是市长助理,你不跟着谁跟着?”.

    夏志远说:“别开玩笑了,我就是来告诉你我的最后决定的。昨晚我想了一夜,江北,这回我真不能再替你当这个助理了”

    黄江北说:“得得得得”

    夏志远说:“什么得得得,你听我说完。”

    黄江北说:“昨天晚上你已经以助理的身份参加了于也丰的现场勘察”

    夏志远说:“别那么不讲理,好不好?昨天我只是搭你的车回章台”

    黄江北冷笑一下:“于也丰现场是一般人能进的?你看了现场,掌握了我党高度机密,还想往哪开溜?”

    夏志远大叫:“有你这么讹人的?谁要掌握你党高度机密?现场是你拉我进去的。”

    这时,黄江北把一个大信封放在夏志远面前。夏志远狐疑地问:“又要玩什么花活儿?”

    黄江北淡然一笑道:“自己看。”

    夏志远忙拆开信封一看,里面装着一份市委文件,关于任命夏志远同志为章台市市长助理的决定。这下他可真急了:“你征求我同意了吗,就乱下文件?”

    黄江北笑笑:“省里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彼此彼此吧。”

    夏志远冲到黄江北面前:“什么彼此彼此。您老兄想当这个官我不想当。我们不一样!”

    黄江北笑笑:“那怎么办?你去找市委、找组织部的领导谈吧”

    “不是我要你们发这文件的,我找得着吗?”

    “你不去找,那就算你接受这任命了。”

    夏志远气愤至极地:“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你你这是要官逼民反,要逼我去天安门广场!”

    黄江北笑笑:“你去吧,那儿正缺个凑热闹的二傻子哩。”

    夏志远哭笑不得地叫道:“黄江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求你了!”

    黄江北笑笑:“夏志远,我也求求你了!”

    夏志远跌坐在黄家那张旧的木扶手沙发上,无可奈何地叫道:“天下当官的里面,怎么会有你这种赖皮货!”

    这时,尚冰走进房来,说:“怎么了,什么好事儿,这么嚷嚷?”

    夏志远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还好事呢。黄夫人,你老公自己往泥坑里跳,非得还要拉我给他垫背。你快来救救我吧。”

    黄江北笑着对尚冰说:“别理他,快去拿点红葡萄酒来,咱们祝贺志远荣升章台市市长助理一职。”

    等尚冰把酒拿来,夏志远故意倒在那把旧沙发里,无奈地大叫道:“黄江北黄江北,你永远是我的克星!”

    四十

    林中县城关镇郊外有一个古校场,据说是早年左宗棠练兵、点将的地方。又说一万年前黄河绕道从这儿走过一回,留下了一片干旱、盐碱和稀拉瘦高的丛林。中美合资的万方汽车工业总公司现在就新起在这片万年古河道上。据说当年左家军点将台的旧址,就是现在公司总部大楼所在的地方。这可不是偶然的巧合,在为总部大楼选址时,美方那位精通汉语、还读过不少中文线装书的总经理,煞费了一番苦心,特地找到了这个点将台旧址,点着名儿要把公司总部大楼建在这个旧址上。在中国古代那么些的名将中,他独独欣赏曾大举西征的左宗棠,实在让人有点不可思议。是以此自诩今日的“东渐”还是仅仅在表示对某种人类属性(进取、扩展和强力)的赞同?这天,葛会元、田曼芳和中美双方的几位专家在总装分厂检测一个新落成的总装试验台,这位总经理却没在场,他回美国述职去了。由美方投资集团组成的一个“董事会”已经无法忍受万方这么迟缓的(也是惊人的)筹建进度,紧急召他回去,研究对策。如果找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就想终止合作了。而此时,在总装分厂正在验收一个测试台。硕大的水泥台子上,试验装置在高速旋转,发出匀和而又巨大的轰鸣声。美方首席专家手里拿着一个测速计,屏息静气地盯着水泥台子。葛会元手里也拿着一个测速计,同样在屏息静气地盯着那个微微抖动中的水泥台子。也许是因为过于紧张,他感到一些不舒服,悄悄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片什么药片,吞了下去。

    测速计上的指针疯了似的在抖动着。

    田曼芳紧张地看着那个在转动中的试验装置。

    突然,水泥台基的一侧出现了一条裂纹。

    葛会元和美方首席专家几乎同时叫出:“停机!stop!”

    不一会儿,公司里的一些高级技术人员和其他人员都闻讯纷纷跑了过来,很快便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田曼芳带着机关的一些人员,急急地维持着秩序。

    美方首席专家把测速计交给一个中方技术人员,说了句:“太遗憾了,葛先生。我想这对我们双方都是很不愉快的。”说着,便带着美方人员愤愤地走了。人群中立即低低地升起一阵不安的骚动和喧哗。几位高级工程师怔怔地看着葛会元,葛会元苍白着脸站着。他下意识地从衬衣口袋里把一小包药拿出来,又放进去。放进去,又拿出来,不断地倒腾着。

    “怎么办?”田曼芳低声地问。

    “拆。”

    “拆了重做?那工期又得往后拖多久?不就这么一条小裂缝吗?您跟那个老外再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来补救。”

    葛会元猛地抬起头:“你以为这是锅台?”

    田曼芳脸色微微一红,但还是坚持道:“葛总,您在那几个老外面前说话还是挺管用的。您跟他们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补救办法”

    葛会元再度抬起头:“田副总经理,我再说一遍,这不是做饭的锅台。”然后回过头去追问一个中方技术人员:“浇铸这总装试验台的这批水泥,是你负责进货的?”

    那个中方人员叫田恩富,惶惶地答道:“是是我”

    葛会元追问:“实施浇铸前,你让中央实验室替你检查过这批水泥的质量没有?”葛会元为保证基建质量,花了不少钱,还从一汽二汽找了一些有经验的工程师来,特辟了一个中央实验室,来检验所有要用的原材料和零部件。

    田恩富嗫嚅道:“这批水泥是带着化验单和合格证来的。”

    葛会元再追问:“公司规定,每批原材料使用前,必须重新严格检验其成分,你知道这个规程吗?”

    田恩富声音更低微了:“它有合格证”

    葛会元大声地:“我问你,你按规程要求重新检验过没有?”

    田恩富不做声了

    葛会元涨红了脸:“你没检验。告诉人事处,你被辞退了。”

    田恩富的脸色一下黑了:“葛总”

    葛会元斩钉截铁地:“你被辞退了!”

    周围许多人都听到了这个决定。骚动的人群顿时静寂下来。

    葛会元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仍处在一种难以自抑的激愤状态之中。他坐立不定,烦躁不安。他不住地用一块湿抹布擦拭着自己那个宽大洁净的经理桌,不停地开关抽屉。他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要从抽屉里取什么东西,只是有一个无法排除的念头在强迫着他去开抽屉、关抽屉;关抽屉,再开抽屉

    经理室门外的秘书室里,已经有不少人在等着他接见,但都让那个女秘书挡在了外面,此时都乖乖地在那儿等着,不敢随意喧哗。葛会元走后,田曼芳立即把那个田恩富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她问田恩富:“你进的这水泥到底是多少标号的?”“进货单上写得清清楚楚,六百五十号”“设计要求,得多少号?”“六百号就足够了,我使的这还高出五十号哩。您要不信,您可以看进货单哪。”“进货单管个屁用!你为什么不按工艺监测中心制定的规程,在投入使用前,让公司中央实验室再检验一下这批货?”田恩富没做声。“你从那厂子的推销员手里得了多少好处?你跟我说实话!”“没有”“去办退职手续。”“曼姐!”“那你跟我说实话。”“这批货是从上八里村水泥厂进的。这好处费,我能跟天要,跟地要,您说我能跟上八里村的爷们儿要吗?我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啊。再说了,我也我也不能检查他们的货的质量,这里的利害关系,别人不清楚,您应该清楚我要这么做了,二叔他能饶得了我吗?”“我早就跟你们说,进了公司就得以公司为重。这儿不比你们原先村子里的那个砖瓦厂,更不是过去你带着那几个老娘们儿在村南头办的那个鸡场。在这儿千万马虎不得!这是在造汽车!这是高科技,这里还牵扯到国际信誉。毁了一个总装试验台,公司要损失多少万,你知道吗?三百七八十万!”

    田恩富的腿一下软了:“曼姐曼姐您一定救救我曼姐”

    “丢人现眼!起来!”

    田恩富所说及的那个上八里村水泥厂,的确是个不好碰的单位。倒不是这个水泥厂碰不得,而是这个村子太让人有顾忌了。前面我们曾说到过章台这地区出老同志,上八里村便是其中一个最为突出的地方。它是章台最著名的老区,只它一个村子,就输送了一大批省军级老同志。现在省里主管工交财政金融,又分管章台地区的田副省长,就出自这个村。田恩富说到的那个二叔,是这个村办水泥厂的厂长、田副省长的一个远房表亲。多少年来,在章台、在林中县,当然也包括在全省范围内,如何对待上八里村的问题,往往要和如何对待革命老区、如何对待革命事业这样一些重大立场问题联系在一起。久而久之,上八里村人也就习惯把自己和“革命”等同起来,超前地享受着一些连“革命”本身还不应享受到的那些权益。大家总是出于善意地宽谅它。大不了,不就是一个村子嘛,就是养着它,又能花国库多少钱?想想它在过去那个年代里所付出的代价(鲜血,流亡,逮捕,烧掠等等),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

    田曼芳匆匆走进葛会元办公室外间,那些原先在这儿等着见葛会元的人立马一边儿叫着“田总”“田总”一边儿一窝蜂似的把她包围了起来。田曼芳干脆利索地处理完这些人手里所有的事,把他们一个个打发走后,便向里间走去。她刚开口,葛会元就截住了她的话头:“曼芳,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这一回,田恩富不走,我走。田恩富这样的员工不清理,我这个总经理没法干下去。当初咱们就不该让田恩富这样素质的人进咱这个公司。我不说他们的为人怎么样,但是他们的的确确太缺乏必要的文化技术素养,这帮人早晚是公司的一个祸害。今天这件事,只不过是一次不大不小的爆发;不清理这样的员工,万方就会毁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爆发中,还想什么生产万方牌汽车?做梦!”这几年,为这种只能说是莫名其妙的事,他这个中方总经理已经伤透了脑子。万方本不该放在林中县,这儿不具备建设这么一个大型汽车制造联合企业所需要的各种条件,特别是不具备它所需要的人力资源。大批的有文化素养技术素养的工人都从外地调?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实际上大量像田恩富那样只在本村干过一些砖瓦厂养鸡场的农民,换上一套西服,一夜间就成了这儿的“骨干”什么都能凑合,这能凑合?凑合得下去吗?但偏偏要把万方放在这儿,偏偏要把大量“田恩富”式的“骨干”塞给他。他心疼啊。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能说一个不字?他说不字,有谁听呢?他当然可以不断地去找那些能听得进意见的领导反映情况。但是但是他的确恨自己。他的确觉得自己不具备这种能量。他的确觉出自己是老了

    田曼芳耐心地向他解释,刚才这件事恐怕还不能全怪罪田恩富他一听便烦躁,立即打断田曼芳的话说:“我谁也不怪,我只怪我自己。一切都是我不好”田曼芳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说:“葛总,您别这么说。这批水泥是从上八里村进的上八里村那是田副省长的老家。”“谁的老家也得按规程办。国家拿出几个亿给我们,不是让我们在这儿拉关系、攀亲戚,我们是在搞工程!你已经看到了,搞工程,掺不得半点假。你掺假,它就要给你裂缝、爆炸、坍塌”葛会元数落着。他心里堵得慌,他想数落一番,更想好好地把自己臭骂一顿。

    田曼芳知道,一时半会儿恐是没法跟这位固执的老总就田恩富的问题谈出个结果来,相反,越谈还可能越尴尬,坏了他俩之间的合作关系;便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后,改口道:“您看这事儿怎么了结?”

    葛会元今天却一点不让步:“我说过了,田恩富不走,我走。”

    田曼芳说:“葛总,这个田恩富也是从上八里村来的,您还是考虑考虑这里的利害关系”

    葛会元没等田曼芳说完,就陡地一下站了起来,灰白起脸,一声不响地瞠瞠地看着田曼芳,过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转过身,走出了办公室。

    外间的女秘书忙进来问:“葛总怎么了?”

    田曼芳顾不上正面回答女秘书的话,只应付了句:“没什么没什么”就急忙追了出去。等田曼芳跑下公司总部大楼,葛会元的车已经开出大门,向公路上开去了。她便慌忙上了自己那辆蓝色的马自达车,追了有六七公里,才超了过去,猛地一打方向盘,在他车前十来米的地方停住了,逼得葛总只好停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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