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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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要我去娶个少林寺的小和尚回家当老婆?娘,您是想抱孙子想疯了不成!”

    平时惜言如金的江蜜衣,一时情急竟脱口说了十天份的话,把在场其馀三人给吓得目瞪口呆。

    在他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紧蹙的眉毛下一双幽黑的眼瞳瞄向一旁站没站姿的二弟江雀衣,彷佛籍由那一眼便能将全天下最大的麻烦丢了出去。

    “别看我,我对男人一点兴趣也没,尤其是理光头的男人。”向来对女人很有一套的江雀衣,整个梧桐镇内的名媛贵妇几乎无人不识他的名号,但他坚信这与生俱来的男性魅力只对女人有效,再说他可没有断袖之癖。

    于是江雀衣也学大哥的方式,目光斜斜地扫向老三江蝶衣,嘴角略向下垂,透著些许不屑,仿佛在抱怨著:有没有搞错,叫他去杵根“棍子”对方不怕弄断了命根子,他还担心“铁杵磨成绣花针”呢!

    老三江蝶衣是三兄弟中年纪最小的,终日埋头在诗词之中,颇具文人气息。

    “虽愿有情人皆成眷属,但是更愿眷属皆是有情人。娘,请您原谅,孩儿无法对一名和尚产生情愫,既无情意又如何能配成佳偶呢?!”他侧头回视怒不可遏的母亲宋玉环。

    其馀两兄弟也不约而同望向他们的母亲,三兄弟一致表明对此事无能为力。

    江家三兄弟那听起来有点阴柔得过火的名字,正是出自他们伟大英明的母亲,因为宋玉环生性喜爱虫鸣鸟叫,故而将自己三个儿子依“蜜蜂”、“麻雀”、“蝴蝶”命名,所以尽管三人在外素有“梧桐三侠”之称,但到了他们母亲的嘴里倒成了“江家三虫”个个都有数不完的毛病可以让她这个闲得发慌就等著含饴弄孙的母亲挑剔。

    老大江蜜衣生性沉默寡言,一年说的话大概还没有她这个做娘的一天说的多,不过那对锐眼可厉害了,不但明察秋毫,观察人微,甚至她经常还没开口,他就已猜出她下面想讲的话了。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哪个部位出了问题,碰到女人就是提不起一点“兴趣”理都不理人。

    老二江雀衣倒是风流倜傥,玩世不恭,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每次他从外头回来,全身上下尽是女人的脂粉味。她原本寄望老二可以早日成家,了却她含饴弄孙的心愿,于是找了前街王媒婆打算替他登门求亲,他反倒又有另一番说词“外面那些花花草草吃一吃就算了,哪能弄回家来当盆栽呢?”多不负责任的话啊!所以对老二,她今后得严加管教才行,否则早晚会闯出大祸来。

    老三江蝶衣镇日只会舞文弄墨,像个姑娘家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双修长的十指不抱女人,成天捧著书本看得废寝忘食,难不成书中真有颜如玉不成?

    若以为她宋玉环的三个儿子没成亲是因为其貌不扬,或是家世不好,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说到她宝贝的“江家三虫”绝不是她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个个都是身高七尺、才高八斗、学富最少有五车,至于聘金起码也有十牛车。说到长相那就更不是吹牛的,老大器宇轩昂,英俊挺拔;老二帅气迷人,魅力无人能挡;老三斯文白净,书生之相。整个梧桐镇内,她还没看过有哪户人家的儿子能胜过他们三人的俊、帅、净。

    既然她三个儿子个个都是潘安再世的模样,却为何喜鹊不来他们家欢叫呢?那正是宋玉环最感头痛的问题,徒叹无语问苍天。

    “你们全看着我做啥?难不成叫你们的娘去少林寺抢亲!”宋玉环被三个适婚而仍未婚的儿子给气得血脉愤张,几乎歇斯底里起来。

    三兄弟面面相觑,脸上毫无愧色,甚至表情诡异。嘿嘿!反正他们的爹出城经商不在,那和尚又是个男的,不如给娘一次红杏出墙的机会,让她看看墙外的缤纷世界,免得她闲来无事逼他们去找男人成亲。

    宋玉环只消看一眼她打小拉拔长大的“江家三虫”就能猜出他们的心思。“你们好大的胆子,连这种事也敢胡想,看你们那个成天不在家的爹回来后怎么教训你们。”

    “娘!和尚是男的,你儿子也是男的,这个婚怎么结啊?”老二江雀衣试著唤醒不分性别,只管要儿子成亲的宋玉环。

    一旁沉默不语的江蜜衣浓眉微蹙,他身为长子,自当负起延续江家香火之责,可是就算他去少林寺把那小和尚娶回来,还是不能生儿育女呀!娘真是急昏头了。

    老三江蝶衣倒像没事人似的,反正他最小,娘再怎么急著抱孙子也是前面两位兄长的事,他至少还可以再混个几年。

    “谁跟你们说蓝泥是男的?她是个女人,只是从小被那个老不修和尚带去少林寺,可能也把她剃度当和尚养了。”宋玉环快被她三只虫儿子气炸了。

    江蜜衣、江雀衣、江蝶衣三人听了仍是面无表情,母亲说了一大串,只是从和尚变成尼姑,光头依然还是光头,就算是个女人仍引不起他们一丁点兴致,更何况他们还没沦落到去娶一名尼姑为妻的窘境。

    宋玉环见他们三人满脸不以然的神情,更加愤怒,气得直跺脚。“娘不管你们喜欢和尚或是尼姑,马上去少林寺把蓝泥接回家来,否则娘就当着你们的面上吊自杀。”

    宋玉环这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果然奏效,江家三虫开始有了动作。

    “我去练功!”江蜜衣抛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后院走。

    “我昨晚在醉琼楼累了一夜,各位忙,我先去睡觉了。”江雀衣打了个呵欠,一副体力不继的模样。

    “我还没读完李后主的诗集,如果没事的话,我也告退了。”一直把手搁在身后的江蝶衣,这会儿才把手伸出来,竟然真抓著一本书册。

    看来三兄弟好像早已习惯母亲那一套逼婚上吊论了。

    宋玉环见三个儿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只有再使出一项绝招三虎相斗,必有一伤,让他们自己去自相淘汰,她只要等著坐收渔翁之利就行。

    “别走!娘给你们一条生路。听仔细,谁能把蓝泥从少林寺带回咱们江家,他就可以不必娶蓝泥为妻,你们各自凭本事去跟那个老不修和尚要人吧!”终于把问题丢给他们了,宋玉环心里忍不住窃喜。

    “一人豁免,那另外两个怎么决胜败?”老大江蜜衣又出现在厅后的拱门边,一手挡著墙头。当他抬眼发问时,才惊觉老二和老三早已不见人影,直奔少林寺去了。

    等他发现苗头不对,随后追赶过去,恐怕已经落后半个嵩山了。

    “哈!炳!炳!”这三声尖锐刺耳的狂笑声,当然是发自宋玉环的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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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蓝泥十六岁,生得眉清目秀,灵动的双眸覆著长而密的睫毛,走起路来像湖岸边的垂柳,摇曳生姿。单薄的身子略显清瘦,像个营养不良的小毛头。

    事实上,蓝泥并不知道自己的本名,因为大家都叫他“烂泥巴”他自然而然地以为自己姓烂名泥巴,由此可窥见他的聪明才智有多“高”

    傍他起这个绰号的人,就是当年远从关外的桃花苑将襁褓中的小蓝泥抱回少林寺的不修和尚,也就是现今的住持大师见修老和尚。至于大师的法号为何更改,据说是随著年岁的增长,唯恐寺中弟子也给他起个“老不修”的浑号,有损住持大师的地位,所以接任住持之位后,即更换法号为见修。

    蓝泥虽然十六岁了,却仍像个孩子般纯真,因为自他懂事以来,便一直守在少林寺后山的伙房里,料理全寺大小和尚的三餐,一步也没离开过少林寺,完全与世隔绝。

    每天忙完例行工酌瘁,蓝泥那一头找遍整个少林寺都难得一见的乱发,总显得格外“污”黑亮丽,再加上被灶下的木炭熏得蓬头垢面、不见五官的脸蛋,乍见还真有几分像乱葬岗上的孤魂野鬼。

    他那不修边幅的伙夫造型曾因吓著了新届的出家人,而被见修大师责备过好几回。有一天,他突然将那头错综复杂的乱发全部拢上头顶束扎成一坨包头,谁知凡跟他碰面的师兄弟们个个吓得眼歪嘴斜,避之犹恐不及。

    “这个人是烂泥巴吗?”打扫前院的师兄好像见了陌生人似的。

    “烂泥巴怎么变成女人了,我是不是在作梦?”提著两桶水的师弟见了他,也吓得不自觉地放掉手上的水桶,不小心砸到自己的脚,痛得哇哇大叫。

    “烂泥巴,别男扮女装吓唬师兄弟们!”连藏经阁的师叔也这么说。

    “谁说我是姑娘家来著?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儿汉烂泥巴。”他不服气地申明,然后捶胸顿足地冲回伙房去。

    被刺激过度的蓝泥于是又恢复昔日的邋遢造型。

    蓝泥其实胸无大志,最大的愿望也只不过是想像其他的师兄弟一样,早日将那一头受人瞩目的三千烦恼丝剃光,盼著师父赐给他法号,正式成为佛门子弟,免得老被嘲笑是娘儿们,有损男性气概。

    可是有权决定他一生幸福的见修大师,偏偏脖子硬得连点个头都弯不下来,就是不肯如他所愿。

    为什么呢?因为整个少林寺只有见修大师知道蓝泥的性别秘密,只是大师点了她身上的元阴穴,抑止她体内的女性特徵发育,所以她的外表看起来就像西湖的湖面一样“平”静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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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分时节,白茫茫的芦苇满山满谷,纯净清雅的洁白有别于夏季俗丽的艳态。

    位于嵩山的少林寺,从前山后院里放眼望去芦芒齐放,只见微风轻拂,白芒如浪,显得秋意盎然。偌大的穹苍下,尽是飞花连天的景象。

    唯一例外之处,在后山随风款摆、摇曳生姿的芦苇丛中,赫然出现一团大黑点,大剌剌地跌落其间,极煞风景。

    仔细一看,那团黑点原来是个浑身脏臭、衣著污黑、睡得正熟的少年,他以蓝天白云为被,以遍地白芒为床,不受拘束的大字形睡态是何等悠哉啊!避他天地间的时序交替颜色变幻为何,他老兄觉得睡觉最重要。

    突然,从远山的烟岚中飘过来一名白衣女子,她轻盈的体态、柔美的容颜、巧目笑唇,一如山中精灵。

    女子缓缓飘近他身旁,认真的眼神流连于他周身上下,最后定在他灰头土脸的俊俏五官上,然后她掩嘴浅笑。

    他继续呼呼大睡,尚未察觉有人靠近。

    那女子似是有意扰人清梦,弯下腰贴近他的耳朵呵气。

    他伸手抓抓自己的耳朵,同时翻了个身,侧蜷成汤匙的形状。

    那女子见状,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声音。

    她不死心,随手捡起一枝芦苇花朝他的鼻子轻轻搔弄著。

    霎时,平地响起一声雷似的“哈啾!”他酝酿了许久的喷嚏终于一吐为快,而且随之喷洒出来的大量口水不偏不倚地喷在那位笑靥潋滟的女子险上。

    忽地,不远处有人大声喊叫:“烂泥巴,你在哪儿?”那声音由远而近,惊扰了女人对少年的戏弄。

    女子藏起笑容,直起身,转向大呼小叫的来人。

    缩成汤匙状的少年仿佛也听见有人高喊著他的名字,正想应声,却碍于睡虫尚未喂饱,只能张著双唇圈成小圆饼状,发音有些困难。

    “我在这儿!”少年挣扎良久,终于出声了。

    可是那声音清脆娇柔,宛如黄莺出谷。

    少年倏然惊醒,伸手深了探自己的喉间。他的声调怎地变了音,像个姑娘家似的?!

    那绝不是他的嗓音。究竟是谁在代替他回话呢?

    奥!他猛地抬起头,看见身旁竟伫立著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

    惊吓之馀,泰半瞌睡虫几已逃之夭夭。

    正想开口询问那女子为何代他应声,又听见癞痢头的粗哑嗓音传来。

    “烂泥巴,你躲哪儿去了?”寻人的声音被秋风吹得断断续续。

    被唤为烂泥巴的少年起身准备向癞痢头表明自己的所在地时,只见那名背向著他的白衣女子又说话了。

    “癞痢头,我在这边的芦苇丛里睡懒觉呀!”那嗓音轻柔婉约,如翠堤春晓般安适明净。

    这回烂泥巴可连口都没张开半下,由此确定刚才回癞痢头话的肯定是这名穿著白衣的陌生女子。

    少年不禁搔头苦思,不解地想:他才叫烂泥巴不是吗?那人为何多事插嘴,抢著替他回话。莫非这名穿著装扮素净清丽的女子也叫烂泥巴?

    不会吧!虽没瞧见她的正面,可光看她那可人的背影,理该配个气质高雅的名字才是。

    哪像他是烂泥巴命,浑身上下没一处乾净,只配在柴房炉灶旁打滚,所以师父替他取蚌烂泥巴的名字,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的。

    烂泥巴非常纳闷,揉揉惺忪睡眼,望着背向他的白衣女子。

    “喂,你也叫烂泥巴吗?”他小心谨慎地用食指抵了抵那女子稍嫌瘦削的细肩。

    女子听见有人唤她,徐徐地回过头来,望着烂泥巴笑颜以对。

    只见烂泥巴惊惧万分地大叫:“天啊!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的五官因惊讶过度而扭曲变形,就像水塘边经过风雨肆虐后的一坨烂泥巴。

    那女子见状并不着急,只是笑得更灿烂,促狭地对著他变形的俏脸说道:“傻丫头,别慌,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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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烂泥巴!烂泥巴!”癞痢头推了他两下,试图叫醒他,连带地振动了一身的肥肉,很少有和尚能吃成像他那么圆胖的。

    烂泥巴大叫:“不可能!不可能!”倏地睁开紧闭的双眼,显然是从恶梦中惊醒,挥舞著双手像是想抓破恶梦一般。

    “烂泥巴,你醒醒啊!”癞痢头蹲在一旁,更用力地摇晃烂泥巴瑟缩成一团的身躯,可是越摇他缩得越厉害。

    烂泥巴慢慢的集中焦距,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一颗长满臭疮的小扁头,他就是癞痢头。

    “你在说什么不可能?”癞痢头又推了烂泥巴一下。

    烂泥巴瞧都没瞧癞痢头一眼,迳自四下梭巡。

    “烂泥巴,你在找啥?”癞痢头也跟著左顾右盼。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穿著白色衣衫、笑容诡异的、女的烂泥巴。?”他抓著癞痢头逼问。

    癞痢头被问得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哪有什么穿著白色衣衫、笑容诡异的“女的烂泥巴”?!

    “我只看到一个穿著邋里邋遢、满头乱发的烂泥巴。”他没好气地回答。

    “在哪儿?快告诉我她在哪儿?”

    “还问在哪儿?除了你,谁有那等功夫能个把月不洗身,等著发臭发烂;又除了你,咱们少林寺谁有那个荣幸蓄了满头乱发来养虱子?”癞痢头边甩掉烂泥巴的双手,边掩鼻站得离他远些,好似怕烂泥巴身上的恶臭透过那双手传染给他。

    “对啊,你现在所推崇的这个烂泥巴是“我”没错,可是”他又东张西望。

    “可是什么?”癞痢头快不耐烦了。

    “可是刚才明明有一个“非常乾净洁白”的“女烂泥巴”她就站在你现在的位置跟我说话。”他不死心地拨开被癞痢头压扁的芦苇,看她有没有躲在那儿。

    癞痢头认真地聆听烂泥巴所讲的每一个字,却发现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他摸了摸烂泥巴的额头。“怪了,人又没发烧,怎么讲起话来癫三倒四的?”

    “不可能,如果那一身洁净无尘的衣裳穿在我烂泥巴身上,我肯定受不了那么乾净的气味,早就昏倒在地了,怎么可能还笑得出来?”他还在自言自语。

    眼看烂泥巴已经无法自拔了,癞痢头只好接著他的话尾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个很乾净的女烂泥巴也叫烂泥巴呢?”

    “因为她贼贼地笑着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最可怕的是,她那张脸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就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大可怕了。”他用手抚平手臂上竖立的寒毛。

    瞧他说得跟真的一样,癞痢头不屑地说:“唉,烂泥巴,你再这样一天到晚作白日梦,就别怪师父不帮你剃度,毕竟咱们少林寺可不能让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嘿!癞痢头,你可别说话伤人,少林寺的伙房由我烂泥巴掌厨,你们大可放心地吃。别说一粒老鼠屎了,就连一小只米虫我都能明察秋毫地把它揪出来,所以我煮的粥绝对卫生可靠。”烂泥巴说得理直气壮。

    天呀!这个小蠢蛋简直不可理喻。癞痢头一迳地摇头叹气,世上最可悲的莫过于连自己是老鼠屎都不自知,还能将它曲解成伙房的卫生问题,这个烂泥巴的确值得同情。

    “癞痢头,你该不会在今天的早粥里吃到老鼠屎了吧?不可能啊,难道天底下有比米虫更小的老鼠屎吗?还是它的形状”烂泥巴滔滔不绝地追究老鼠屎的问题。

    癞痢头差点气结。“烂泥巴,够了!别管老鼠屎了,都怪我不好,比喻不当,求求你快回去烧饭吧!大夥都等著开饭呢!”若让烂泥巴再继续胡言乱语下去,他铁定会从这半山腰跳下去,宁死也不听蠢蛋讲蠢话。

    在少林寺里待了十几年,烂泥巴依然没啥地位,连想剃度都没人要帮他剃,整日与柴火木炭为伍,莫怪他浑身灰头土脸,把一张秀气清丽的脸庞给遮了大半。再依他理解老鼠屎一事的程度来看,只怕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那癞痢头可不同了,讲起话来自视甚高,在少林寺里像他那样的小扁头何止百人,但光是剃度为僧这件事他就强过烂泥巴太多,足以在烂泥巴面前神气活现了。

    “是你先说别让一粒老鼠”烂泥巴仍是不解癞痢头为何突然气成那样。

    “烂泥巴!”癞痢头快要抓狂了。

    “好好好,不说了,回去烧饭就回去烧饭嘛,凶个什么劲儿。”他起身,拍了拍沾在衣衫上的白芦花,瞪著两颗滴溜溜的大眼睛!

    他还是不明白,讲老鼠屎有啥值得生气?真的不小心吃到时,吐出来就好了嘛,难道癞痢头会笨到将它吞下肚不成?

    癞痢头转身往山下走,一副懒得理人的姿态。

    “喂,癞痢头,你到底有没有看到一个白皙乾净的“我”?”他仍没忘记之前的疑惑,又问了一次。

    若不是看在平时烂泥巴偶尔会“走私”伙房里的东西给他吃,把他喂得白白胖胖的,癞痢头早就毫不犹豫地将烂泥巴丢下山谷去。这等蠢蛋活在人世只会浪费粮食!算了,反正烂泥巴的食量像只小猫似的,再浪费也浪费不了多少,把自己吃得瘦巴巴的,不像他那么有口福。

    “你别痴人说梦话了,快回伙房去!”那怒吼声在山腰间不停地迥荡著。

    “癞痢头,你吃了炸葯是不是?说这不行,问那也不行。哼!以后别到伙房来找我要好吃的,别以为只有你会生气!”怒火冲天的烂泥巴头也不回地往山下奔去。

    哇!这下可惨了,烂泥巴一旦火大了,往后他的五脏庙可没人祭拜,那怎么成?

    “嘿!烂泥巴,明天我要下山化缘,你如果腾得出时间就让你跟来,怎么样?”他知道烂泥巴打小就住进少林寺,至今还没下过山,这点甜头铁定可以教他回心转意。

    原本迎风狂奔的烂泥巴闻言,连忙紧急煞车,结果冲力太大,整个人向前仆倒,连滚带翻地跌下山,直到被一块巨石挡住才止住跌势。

    他倏地爬起来,不顾身子撞上石块的疼痛,翻个身往回跑,直奔癞痢头面前。

    “师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别骗我哦!”他伸手指著癞痢头的鼻子说话,难掩兴奋的”语气。

    他们两人差不多时间进少林寺,而癞痢头早就剃度为僧,也下山好几次了;反观烂泥巴却还窝在伙房里与那些柴米油盐为伍,甭说是剃度为僧,就连少林寺的大门也没离开过半步。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太笨了,师父不准,或许是担心他下山便迷了路吧。

    因此,癞痢头常听烂泥巴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剃度为僧,成为真正的少林寺弟子。如果还能再贪心一点的话,我希望有机会下山化缘,开开眼界。”

    他虽不能代师父操刀,为烂泥巴行剃度仪式,但他可以偷偷带烂泥巴下山化缘,反正多一个人手能多化个几文钱也是好的,只要不让师父知道便行。

    “那伙房里的好东西”癞痢头的痴肥不是没有原因的。

    “没问题,一言为定。”烂泥巴竖起小指头打算和癞痢头勾勾手。

    “求求你,别幼稚了,都长这么大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走了啦!”真是没救!最后那句他没说出口,怕烂泥巴又翻脸不认帐。

    “会幼稚吗?咱们以前不是常这样勾勾手?”烂泥巴望着自己的小指头,满脸狐疑。

    烂泥巴欲抬脚举步追上走在前头的癞痢头时,才发现膝盖疼得紧,深吸了口气“这脚怎么没来由地痛起来了,什么时候受伤的?”

    他摸抚了两下,一跛一跛地走着,压根忘了撞上石块的事了。只要一想到明天可以跟癞痢头下山化缘,便不禁喜上眉梢,这一整天就看他一个人莫名其妙的傻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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