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小说 > 藏心男子 > 第九章

第九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品小说 www.epshu.com,最快更新藏心男子最新章节!

    “惠芬,早,”李富凯长腿一跨进自己的办公大楼后,绕经秘书的桌子时停顿了一下,佯装忆起什么似地,又随口补上了一句:“呃有没有我的信?”

    惠芬的目光从电动打字机往上挪,看着上司正竭力压抑一脸期待的模样,她很纳闷。自从两个礼拜前,他从台湾回来后就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天天会跑到她桌前问这个问题。

    尽管他办起正事时,还是一副就事论事、精力充沛的样子。但是当她走进办公室,坐在他对面听他口述、为他速记时,十之八九,他会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怪样,心好像不知飞到哪去似的。以往,她是得集中精神才赶得上他的速度与脚步;现在呢?不到一个段落,中途他便会停下来发愣,似有若无地露出猫儿饱餐后的慵懒笑容,然后转头问她:“我说到哪里啦?”

    照情况看来,他这回中暑的后遗症还真是不轻。

    “有很多。洽公信函已分类放在你桌上。有些私人信函是爱慕”惠芬正经八百的套著公式回答。

    “烧!一把火烧了它们!要不然拿去喂碎纸机。还有吗?”

    “你第一任老婆寄来文定邀请函”

    “这是她第四次搞把戏。每次都是只闻雷声响,不见雨滴下。你帮我挑份厚礼送就好,顺便装个定时炸弹以免她又改变主意,还有呢?”

    “妮可来电说她想跟你”“跟她说我不想。惠芬!我是说信!有没有信!”李富凯急了。

    惠芬似乎觉得闹够了,便说:“有一封来自台湾的信,我没拆封”

    李富凯双眼一亮,不等惠芬说完便马上赞道:“做得好!”然后直向办公室大门奔去。

    惠芬面无表情的点了头,对著他的背影道:“谢谢你,老板。但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举手之劳地将信放在你桌上罢了!”

    李富凯走向红木办公桌,将公事包往椅上一掷,脱下西装外套,快速略过一叠文件信函,定眼后,就被大桌中间一封蓝蓝的航空邮件所吸引。他狂喜地伸出手,才刚触及信封套,就小心翼翼地将之拾起,长指画过整齐、一板一眼的字迹。

    多典型的罗敷!永远都是循规蹈矩的行径,连写字都不例外。

    这两周以来,他每隔两天便会投递一封信给她。信虽短,每每不超出五行,但句句皆是出自肺腑之言,而她却迟未捎来只字片语。工作忙没时间写信,通讯发达,写张传真也行啊!好不容易他总算盼到了这封家书,所有疑云一扫而空。

    他倚著玻璃墙,拆信读了起来,除了信外,还有一列书笺。他拿起笺,展眉绽笑,才看了十秒,便蹙眉不已。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诗经邶风)

    盎凯:

    机场临别以来,思念之切,与日俱增。

    情深意浓的话我不擅表达,唯有这书笺上的这首雄雉,能代我传递十分之一的崇念,望你能谅解,不责怪我大抄古文来折磨你。

    知悉你在故里生活安获,暴君总经理的官司纠纷尘埃落定后,心中也不由得松吐一口气,为夫君你喝采不已。然而小女子的心眼毕竟是小了点,不免认为便宜了那个虐王,不过如此的进展亦不失为一个皆大欢快的局面。他总算也尝到为小人所陷的滋味,望他下回知惭、收敛其气势才为上上策。

    这是以为借镜啊!诚如诗文所言:百尔君子,不知德行?实为殆也!

    这数日来,有一要事得禀于夫君。你离家的翌日,有位老人(即为上回于姑婆之孙喜筵上相遇的老人)领了两位远房表亲(当真一表三千里!)住进家里来了。

    老人自称屋主,我本将信将疑,直至他开始翻天覆地搜索那只水晶瓶,我才不得不信服了他的身分。当我心有疑惧,面告他事实时,他苦著一张老脸对我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真教我宽心,大喘一口气!倘就每个大富翁都就他这般阔绰、不计前嫌,半片天下皆太平了!

    他曾再三地要我转达他的意思给你,水晶瓶这档事他不予追究,但这笔帐仍需记在你儿头上。我反覆思量后赫然领悟,你儿不啻我儿吗?当下又“情不自禁”地狠狠砸了他的清瓷碗,以为警惕。他抱著残瓦,失魂落魄一整天。唉!今生尚未见过这等恃物重欲的老头儿,都过了望八之年了,金银珠宝、龟甲玉石乃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之物,还这么想不开!

    提及两位表亲,我是满心的委屈。男表亲是董事长的专用特约司机,所以硬要我搭他的车上下班,我若稍有微词,他便老羞成怒,一迳地说我瞧不起他,所以只得勉为其难让他专车接送了。再说那个女表亲,她屡次要跟我抢著做晚饭,我忿然盛怒之下,威胁不是她走,便是我撤退搬回娘家住,这才吓阻她继续“抢饭碗”

    其实独居于这偌大的宅院,偶尔想起还是挺可怖的。现在有人相伴为伍,也就不便挑剔太多。尤其你那个老亲戚也很爱唱歌,拚命跟我抢麦克风,所以这鹊园里,一旦太阳落山头后,就俨然成了风声鹤唳的“咆哮山庄”唯缺闪电助兴罢了!

    老爷爷每晚都要拿他的陈年往事来叨扰我,连拐带骗地硬是要我瞧他那两位乖孙的童年旧照。我见他是年老昏癫,思孙过度,已不计较是非与对错了!为什么我这位看倌会这样说呢?兹因他老的两位孙子实实在在咸为自私自利的孽子,一个是已作古多年的败家子,另一个则是大逆不道、不忠不义的坏胚,他还疼若似宝,见这凄凉光景,我诚为他抱不平。犹有更甚的是,他不时得意洋洋炫耀这幢阴阳怪诞的房子的原创点子,就是来自那个“仲子”五岁时出的馊主意。对于这些有钱人的行径方式我是百思莫解,他不是头脑僵化就是挥霍成性惯了。该知道“黄金无种子,唯生于勤俭之家。”老爷爷真是一个活生生的范本呢!一个错误的范本!

    你寄来的巧克力于九月二日签收。果酱则是九月四号抵达公司。(我喜欢蓝莓及覆盆子。桑葚渣渣太多,老爷爷不爱。杏桃果酱是抢手贷,最好再寄上半打。)

    香浓细滑的义大利冰淇淋已于九月八号签收,分了些给家人后就独吞了。老爷爷牙不好,我没准他碰。但他会偷偷挖来吃,我得看紧一点才是。宅里迁回一只大钱鼠,还是挺累人的。(老爷爷很好奇,你大老远寄来的冰淇淋为何不化,他问这冰是不是采北极海的千年不化之冰砖制成。你说他迂不迂!)

    你寄来的照片我收到了!风景明媚怡人,湖泊翠美熠亮,锺灵毓秀目不暇给,只是很可惜,你的侧面影像是模糊的,反而你旁边的那个帅哥在办公室里引起不小的騒动,很多人跟我打听他的身分,我只好据实以告,结果不少人开始打听请调欧陆的事。

    哦喔!那只钱鼠又在唱“榕树下”了!我得搁笔出去阻止他,因为里长已来抗议过了!

    节序清秋,幸祈珍重。敬请钧安妻敷谨秉菊月于鹊园李富凯笑意盎然地轻掩嘴角,脑海里全是罗敷璀璨的妍笑。

    他将信收好,踱步回桌前,按了一下内线。“惠芬,麻烦你进来一下好吗?”

    十秒后,惠芬已拿起笔记本走了进来。

    “嗯!听克霖提过你喜欢诗词,不知你看过这首诗没有?”

    惠芬瞥了一下李富凯手上的诗笺,答道:“我有一些基础的概念。”

    他闻言绽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将诗笺递给她。“这边有首诗,一个字一个字拆开,我大概懂八分,但合著成章句,就不太懂得言下之意,麻烦你帮忙翻译一下吧!”

    “现在?”惠芬诧异的反问。

    “难不成得挑个吉时?”李富凯打趣的说。

    “你再过五分钟得召开一个重要的内部会议,下午两点在卢森堡有个同业餐会,晚上七点得赶到伦敦参与一个慈善义卖晚宴,主持人已先来电确定你该买的义卖品是奥匈王室的祖传翡翠项链,价钱抬到三倍后你才能收手。”惠芬好心的提醒他,但还是接下了书笺。

    他怃然道:“真的?我怎么不知道?看样子,我养了一群饭桶,竟会把会议定在这么不合时宜的时候,椅子还没坐热,咖啡还没啜上一口就得听报告了;提到那个餐会,都过午两点了,还吃什么东西;再说慈善晚宴吧!我货都没看到,怎知对不对我的味。”他蹙眉批评,说著起身便整理文件,然后眼角扫过瞠目结舌的惠芬。“怎么啦?”

    “呃frank,这会议时间是你自己定的。餐会也是东家照你以往的作息安排的。至于晚会的事,你可千万别搅局啊!”因为李富凯不爱这种事先拟定的套招公式,上回他童心末泯,硬是寻衅搅局地把西班牙名家哥雅的一幅素描画价钱哄抬起来,害一个法国商人得花费比预期多两倍的钱才得标。事后,他装无辜的跟人道贺恭喜、直叹自己没那份福气,还找来一大串记者让那人出尽风头。

    惠芬见他近日脑袋微恙,一旦翻脸,可能真的会捞过界去跟别人竞价。

    他愣了一下,然后顺口辩道:“一样是饭桶,而且还是闷不作声的饭桶。我的话就一定是金科玉律吗?怎么没人站出来直言反驳呢?我一时胡涂不察,他们也这般盲从,我可得多注意了!”说著就走出办公室,留下惠芬看着那首语出诗经邶风的雄雉。心想,莫非法兰克交了一个国文社的笔友不成?

    蒋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

    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毋之言,亦可畏也。

    蒋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

    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蒋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

    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诗经郑风)

    盎凯:

    望风怀想,时切依依,念你惦你,唯燕吐情。

    最近十三楼里,泪声频传。会计室的一位资深女同事发现她先生有外遇了,女主角竟是她先生的上司。时代在变了!以前总是看电视上演著大老板金屋藏娇,现在反而倒过来了。他们结缡十年之久,鹣鲽情深如胶似漆,谁知竟是假象。那个良人我见过两次面,人看起来是老实得不得了,根本不像会是一个抛家弃子的负心汉。

    以前你总是说我缺乏判断是非的能力,常常真伪不分,又时时告诫我人言可畏。现在想来,所言一点都不虚假。

    其他女同事都纷纷警告我,说愈是老实的男人愈是容易受到狐媚般的诱惑,要我看紧你一点。但是,相遥数千里,踮足翘首于事无补,只是平添惆怅罢了!

    我该怎样才能信任你呢?只有由你去了!

    这些天来,我每天都会收到一束捧花。初次以为是你委托同事送花来,谁知署名却是一个“刚”字,思索半日想不出有任何人是以刚字为名。这又令我担心不已了!总觉得有人在暗中注意我,也分不清是敌是友、是善意或是恶意。该如何是好?

    至于你提及要我请假赴欧一趟,恐怕宿愿难圆,无法成行。人寿部的人事室小姐请产假,于家中待产,新手尚未进入情况,我已答应人寿部经理代为训练,也许耶诞节可成行也不一定。

    今天心情不甚愉悦,就此搁笔。敬请顺意妻敷暮秋书于参石“惠芬,”他急切的问著:“有无头绪?”

    惠芬手持这两张诗笺,像老师般地端坐在上司的办公桌前。“frank,你是次子吧?”见他轻点下颔后,才说:“雄雉这首诗笺,是一名妻子对出远门的夫君表达她的思慕与挂念,劝在外行军的先生凡事以德为尊,不以嫉妒之心待人,不与人争斗,要秉持不忮不求的谦虚态度来待人处世。大概就是这样吧!”

    坐在一旁观望多时的克霖好奇的听著惠芬的解释。“frank,你哪里抄来的诗啊?我还以为你只对孙子兵法有兴趣哩!”

    李富凯沉著脸,横了克霖一眼。“没你的事。再问问题,请你出去。”

    克霖满脸不在乎,慢条斯理的道:“我对诗经颇有兴趣”

    “那就继续坐著。”他一听克霖的话,遂改初衷,心想克霖这小子愈来愈能摸透他的心思了。“你解释第二首我听听。”

    “这蒋仲子是首赋诗,换成白话是请仲子您,话出诗经郑国风。传统儒派学者认为郑声多为女子诱惑男子的诗,所以每每以郑声淫来口诛笔伐一番,实在是有欠公平,因为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为什么我们老是得扮演这么乌龟的角色?女孩子当然也有权利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过尽管春秋时期民风开放,但有些女子毕竟还是得受三从四德的教条压抑,所以自由恋爱的下场,通常也是惨绝人寰的大悲剧;一旦所爱非人时,心中不免矜持得很,要爱又不敢爱,要放手又不舍得,够别扭的吧!追上这种女人,是勇气可嘉,但却不智;若不慎娶到这种女人,挖心掏肺后,恐怕会短命。”

    “我要你解释诗文,你却跟我畅谈千年以前的恋爱价值观,我又不是古人,管她是淫荡还是矜持。你小心,这种女人可能就跟定了你。”李富凯怏然不乐。

    “别咒我!不过谁教你是‘老’板,”克霖强调“老”这个字。“依我之见”

    “通常是有待斟酌。”李富凯忍不住嘲讽,损了克霖一句。

    克霖奸笑两声“知道就好。总而言之,抄写这首诗的人,八成是个阴性,明明白白警告你别做采花大盗。诗笺里的仲子虽是人名,但是无巧不成书,你又是次子,次子亦为仲,摆明箭头是瞄准你来的,要你无折树杞、树桑、树檀。若断章取义看来,就是请仲子您不要拈花惹草。谁写给你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么神秘。”

    李富凯摆出一张森严的招牌臭脸,长指忽地朝门一比,下逐客令。

    “哎啊!饼河拆桥了。惠芬,赶紧走人了!”王克霖识趣的站起来,搀扶惠芬就往门外走,还直嘀咕:“他这两个月突然变得有气质了,竟对诗文起了兴趣,以前是恨得要命,这回反倒大彻大悟,天将降红雨了!”

    “请接林刚。”李富凯低沉著声道。不及一秒,皱起眉对著电话那端态度不佳的秘书吼:“我是谁?我是天王老爷找他算总帐!”足足等了一分钟,林刚才接上线。

    “林刚。”他持了听筒冷淡地叫了声。

    “李总!我正打电话给你想讨论一个提案”

    “很好!没想到你还有时间张罗正事。我不是警告过你别去招惹罗小姐吗?”你竟敢打我老婆的主意!

    “这李总你消息可真灵通啊!不过我没恶意,只是送束花而已。她才新婚不久,丈夫就被调走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你忘了先打听她老公的名字了,他的名字虽然俗不可耐,但我想应该可以让你放宽心些,省去为她操心的念头,专心办公。”

    “嗯他是谁?”林刚小心的问著“李,富,凯”他咬牙切齿的将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自唇间迸出来,听到对方倒抽口气后,才若无其事的说:“恐怕我得请你紧守这个秘密,我不希望回台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这个鸡毛蒜皮的事去烦你。反正你魅力十足,要遇上条件更好的女孩岂不容易?”

    林刚犹豫片刻,才试探的说:“我了解了,李总你现在有心情讨论这个案子吗?”

    “你有这个诚意,我自然就有心情。”

    富凯:

    久未奉秉,距上回提笔已隔整月,兹因公事繁琐,不能屡屡提笔回复音讯,还请见谅。

    十一月中旬了!秋声已竭,满坡银芦荻花随风迎扬,霎转就要入冬了。庭院里,陨择高登,黄枝横陈,清扫不尽。夤夜时分,乾枯枝桠的倒影反照在卧室的窗上,被肆虐冷风追得摇撼不止,没得一刻歇息。心情好时,我能当是老天爷在我们的窗镜上耍傀儡戏,演出一场惊狂记:心情郁闷时,就惨了!因为那种阴风飕飕然、如金兵怒吼的诡谲气氛,教我半夜窝进被里,都还直打哆嗦。尤其夜重雾冷时分,无时无刻不衷心冀望你能随身在侧,即使能在梦里见到你都强过白天的思念。

    很抱歉,得让你失望了!去瑞士度假一事,我还是得再三仔细考虑,没拿定主意前不敢告诉你结果,以防令你大失所望。

    你寄来的迷你晚宴服及翡翠项链业已收到,不过至今没机会穿戴,也就无法将照片寄给你。(收到礼物的感觉很好,但是你的薪水够花吗?瑞士物价高昂,就你撙节开支为我购置奢侈品,衣服穿在身上教我心不安。)

    你在第二十三封信上提到(瞧!我将你的每封信都做了编号),若下回再有无聊男子送花给我,直接丢进垃圾筒里。这一计虽不厚道,但既然是夫命,我岂敢不从?日后,就遵照你的意思做了。

    第二十五封信上说,你也开始翻看诗经了,这消息令我高兴得不得了。虽然你的本性纯厚,自然是不需再去叨念你,但我担心的事,是你和那个暴君总经理厮混久后,行为举止变得和他一样放浪形骸就糟了。

    所以记下两篇诗文,一首卢令送给你,另一首相鼠譬之于暴君,以为警惕作用。

    诗一卢令卢令令,其人美且仁。

    卢重环,其人美且鬈。

    卢重梅,其人美且缌。

    (诗经齐风)

    诗二相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诗经庸风)

    安康!

    妻敷阳月于鹊园李富凯收起了信,一颗心直往下沉。虽然罗敷不常回信给他,但是他总能从字里行间品味出她真情流露的感情,恂恂真挚而不做作,他肯定罗敷也想念他。但是为何每当他提出要她来这儿相聚时,总是得到“不”的答案?安先生那儿他早已打过照面,根本不成问题,公事忙也都是推托的藉口,只要她应一句“好”他甚至派专机接送都在所不惜,不过就怕拆穿西洋镜罢了。

    她的每封长信好像都有一个主题,像是意有所指要暗示他什么。尤其是相鼠这篇诗给他的打击最大,原来他在罗敷心中的形象已到了这般可憎的地步,看来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因为她在不知不觉中已要他这个亲夫“胡不遄死”何不速速死去!

    十二月。

    “惠芬!麻烦你尽快通知克霖上来一趟。”

    李富凯急躁慌张的声调教惠芬猛抬头,只见他下颔紧绷,手拍著一封蓝色信纸,双掌撑在桌缘上,严峻的轮廓与线条是这三个月来末曾流露的表情。

    三分钟内,克霖、惠芬及他三人已靠在偌大的办公桌前,研究著他甫接收的诗文。只有诗,连称谓语、正文署名都省了,最教他痛心的是,她连一句心话都不肯吐了。他不耐烦的点上了这一季以来第一支雪茄,抽了起来。

    克霖大声地将诗念出: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克霖顿了一下,迟疑地低喃:“咦!奇怪,这首绸缪明明是有三个段落,怎么独缺一段?”

    “是啊!第一段是做妻子的对丈夫所吐露的情话,第二段是夫妇两人间互诉衷情。这里独缺第三段,看来应该不是漏抄的结果,可能是要人去揣摩吧?”惠芬才说完话,克霖和她半天不语,只是抬起狐疑的眼瞄向李富凯。

    而他则是郁闷地将诗经注解往桌上一掷,大手顺了一下头发,然后双手交叠颚下,才说:“第三段是‘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克霖将注释译本拿过来翻看,随口道:“这好啊!是丈夫称赞妻子又美又娇的一段,有什么不好的?怎么你反而一副落落寡欢的脸色呢?”

    “不对!一定还有别的意思!”他重重地捻熄烟头,蓦然起身。他心底一直都有忐忑不安的感觉,以罗敷古灵精怪的个性看来,绝不是单单地要他称赞她美,一定还有弦外之音“不!再查查这个‘粲’字,除了美以外,还有没有别的解释。”

    “我下去拿字典上来。”克霖说著奔向门去。

    李富凯忧心忡忡地盯著罗敷的字,来回思索玩味,忍不住就拿起话筒打了电话:“请转参石重机人事罗小姐。”他耐心的听著音乐,当音乐倏地停止,罗敷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时,他急忙应道:“小敷!”

    线上另一端的人闷不作声,隔了三秒,便是“喀”一声切了电话线。

    他呆愣原地,茫然不知所措了。过了十秒,恢复锁定后,便请惠芬再帮他接上线,结果当惠芬将话筒传给他,才说了一个字,又是“喀”的一声断了线。他慢慢地将听筒放回原位,力持镇定地拿起书笺。

    这一季来,他已将诗文背得滚瓜烂熟,彷佛被人用刀刻在心坎里似的。这回一瞧再瞧后,心境完全不同,当真见山不是山了。

    很明显地,原来第一首雄雉的本意,虽是妻子藉诗来传递自己对丈夫的爱意,及殷殷切切的牵挂,现在他倒认为是罗敷在暗损他缺德,甚至是一双骄傲的公鸡。

    第二首蒋仲子警告他勿拈花惹草,而对于这一点是无庸置疑的。

    第三首卢令是由狗来影射狗主的品行高洁。当初他读起来就有一点摸不著头绪,因为罗敷竟藉著一只家犬(卢)的美来反映他的敦厚德行。他根本就没养过狗,可见那些她大大褒奖的美德令誉都是嘲讽。

    而罗敷更是毫不隐瞒地籍相鼠这首请来表达她对暴君总经理的鄙视。所以,面对现实后,他确定每首诗的用意都是在指桑骂槐。

    她知道了!

    天老爷!她知道了!而且一定早在他出国前就发现了。他被爱冲昏头,竟昏昏然没察觉出罗敷的改变,及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的原因。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不加思索地拎起外套及公事包,掏出两串钥匙递给惠芬“惠芬,我得赶回台湾一趟,我房子的钥匙先交给你保管,克霖若是要保时捷,叫他自己拿钥匙,随他开到哪里都无所谓。”

    “frank,你不等克霖上来吗?”惠芬对著正奔向大门的李富凯问著。

    “不了,我大概知道我老婆的意思了。”

    “你老婆!?”惠芬不禁瞪大眼,喊了出来。

    李富凯连头都没回,就消失了。

    这时克霖正抱著一本辞典,踱著大步走进来,四下搜寻法兰克的身影。“我查出来了!咦,他人呢?”

    “走了。”

    “走了!走去哪里?”

    “回台湾。他说他大概知道他老婆的意思了。这又是什么意思?对了,你查出‘粲者’的意思了吗?”

    克霖闻声,举手扶正了金边眼镜,给了惠芬一个耐人寻味的一瞥。“你已经把重点说出来了!而且还连中三元;所谓粲者,一解美妇,二解新妇,三解女三为粲,这‘女三’就是古代一妻二妾的第二妾,若是在二十世纪,就是明媒正娶的第三任老婆。看样子,他这回是棋逢敌手了。”克霖乐歪了。

    “是吗?”惠芬终于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狡猾地反驳克霖说:“我看哪!他是被粲者狠狠地将了一军。”

    铃铃罗敷皱起眉,瞪著电话不语,直到它响了十声,才拿起话筒“人事室,您好。”这两天她一听到电话铃响,全身就会一个劲儿的不舒服。

    “你敢再挂我电话!”他恫吓的声音清晰地传进罗敷的耳膜里,教她不得不用手指塞紧耳朵,将听筒拿离十公分远。

    “好!”罗敷使著性子,心想他人远在瑞士,天高皇帝远,又能奈她如何?乐得不理睬他的威胁,便将听筒直接放在桌面上,继续办公,过了一分钟才又拿起话筒。

    当然,对方也已收线了,只剩下急促的嘟嘟声在她耳边大作。

    不到两秒,电话又响了,她甚至分不清那是内线电话,一捞起话筒,劈头就说:“你这个舌灿莲花的大暴君,下地狱去!”

    对方沉默不语,停顿好久才嗫嚅地说:“是罗小姐吗?我是郑秘书。”

    天啊!罗敷轻轻掌嘴后才捂住口,连声赔罪“对不起!郑小姐,这几日来一直有人打电话来騒扰,我以为”

    “没关系。以前我也接过那种电话,我能理解那种恨不得把恶作剧的人渣揪出来的无力感。”郑秘书好心地给罗敷台阶下。“董事长说他买了一匹西装料,要请你帮他邮寄,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可不可以上来拿?”

    “好,我即刻上去。”这三个月来,她和富凯的爷爷已经培养出一种亲情关系。

    第一个月,她也是狠狠地整了爷爷一顿,把值钱的古玩偷偷地藏起来,再骗他说清理时不小心被她粗心的砸坏了。

    弄到最后,他对稀宝已变得麻木不仁后,罗敷才又将古玩一个个的搬回原位。

    提及老爷爷的晚餐,一定要满桌的大鱼大肉,他才肯高兴的入坐,但一入坐后,每样菜又只稍咬一口后就放下筷子,说饱了。由于他拒绝吃隔日菜,简单三、四口人又无法在一餐内消化光那么多饭菜,于是,吃不完的三分之二菜肴只得全数倒入垃圾筒里;因为连文明猪都已日趋先进,不吃这些人类的剩渣了。

    这般暴殄珍馐的不经心态度让罗敷看不过去,直念会遭天打雷劈。

    罗敷灵机一动,便擅作主张地将所有购物菜单撤换成清一色的素菜,还不时的在老人身侧,跟前跟后地强调高血压、心脏病的危险性。不过再怎么恐吓老爷爷,都不及一句话有效“我最近老是想呕吐,可能是有喜了。你再吃得这么营养,将来恐怕没机会给我儿子取名罗!”所以罗敷嚷了两个月,他老人家总算习惯了菜根香的滋味,反而胃口大开,以前吃不到四分之一就离座,现在可以细嚼慢咽地解决半碗饭了。

    罗敷走近郑秘书,笑着说:“郑小姐,我直接进去了。”说著就跨进了办公室。“爷爷!我来拿西装了!”

    罗敷打量一下空无人迹的办公室,好奇地轻唤了一声,直到身后的门“喀啦”一响被关上后,她才迅速旋转过身,赫然呆伫,惊鸿一瞥,瞄见一道矗然耸立的黑影如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刹那间,她就被一双强壮的臂膀紧紧圈住,动弹不得。

    下一秒,她感觉到一只大手穿入她的后脑勺,紧紧拉扯她的长发,另一只手则掠夺似地箝搂住她的腰,将她提起,一对冰得沁人心脾的唇就直逼而下,在触及她温暖的红唇的同时,顿时化成软软柔情的蜜蜡,教她冷不防地微微轻颤。

    多日来的相思,苦教罗敷一时忘情的顺了他的意,也情不自禁地回应他热情的吻,希望能永远倚靠在他怀里。当他永不满足的唇,贪婪地挪至她光华如丝的颈项,如拨弄节奏轻盈的弦般地来回轻尝、舔舐、吸吮、啃咬,并将她的身体紧贴他时,罗敷才恍然从魔咒中惊醒,意识到这失控的一幕。

    他回来了!轻而易举地又要左右她的感情,驱策她的欲望。当他那不安分的舌又沿著下颚回到她唇际,因著她的贝齿探入时,罗敷捉住机会,狠心地咬了他的下唇,教他那双紧框住她的臂一松,低喃的咒出声。

    “唉呀!你咬我!”李富凯不可置信地怒嗔,以手指轻触下唇,睁大眼盯著指上红珠斑点大的血渍。

    “这就是采花大盗偷香后的下场。”罗敷轻咬下唇,双拳紧握,克制住自己想拿出手帕为他擦拭的冲动。

    “我是你老公!你竟把我当采花贼看,毫不留情地就咬了下去。”他还是不愿相信她真的咬了他!这三个月来,他日思夜念、为情所恼的结果竟换回一个“血之吻”但当他看着罗敷被他吻得殷红柔亮的樱唇时,又觉得被咬得值得。他是怎么了?当真这么的无可救葯了!

    “谁是你老婆?”罗数以指将头发梳顺,扎成一束马尾,整了整衣襟。

    “咦?你是当真翻脸不认亲夫了。听我说”他说著又要伸手去拥她。

    罗敷急忙的跳开,一脸戒备的以眼神警告他。“别碰我!”

    “怎么可能?”他大吼出声,要他不碰她无异于是要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老饕,见了一桌的满汉全席后,只能睁眼看而不能尝上一口。这不仅仅是残忍,更是违反人道精神!

    但是罗敷如刺猬般的站姿,教他认命地将双手举起,一副投降的表情。“好!我不碰你,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

    “连看都不准!”罗敷抗议他所投射出来的眸光,那股熊熊烈火般的电流会搅得她心神不宁。

    “这点恕我无法办到!”他至多只肯退让到此,并狡猾地建议道:“除非你亲身过来蒙住我的眼睛。”

    罗敷并不笨。“那我办得到,我不要看你。”说著旋身朝门走去。

    李富凯两步超越她后,挡在门前“但你答应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不记得了。你不是善忘得很,这次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罗敷”

    “我不要听你的解释,你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伪君子,你还打算蒙骗我多久才觉得过瘾?”

    “不是不择手段,而是走投无路。事情的发展可说是阴错阳差,我不是蓄意耍欺瞒你,我也是怕落得这样的局面,才迟迟未对你吐实,再说,时间不容我有机会这么做。”

    “那你就是懦夫了!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你以为骗得了一时就可以瞒天过海吗?一磅的勇气重于一吨的运气,而你的运气刚好用完了。”

    “相信我,小敷。我不管那句不切实际的话是谁说的,光是一磅的勇气绝对不够用,遇上你,即使我有再多的勇气都会被你的冥顽耗用殆尽。”他鼻孔翕张,且气她不肯讲理。

    “请你称呼我罗小姐,总经理。”罗敷冷淡的纠正他。

    他无奈地喊出声:“罗大小姐!”

    “大倒不必,小就好了。”

    他懊恼的控告道:“你实在很吹毛求疵!”

    “跟你学的,又何必怨人。”

    “你好的不学,学这干嘛!?”他脸都歪了。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娶我?就只为了能报复我,不觉得牺牲大了点吗?”

    “报复?”他陡然一震,愕然反问:“你有什么值得我报复的?什么都可能,就是绝对不是报复。天老爷!你这个小脑袋瓜子是怎么转的?”

    “报复我将你误认为一介小职员,所以想给我一个以貌取人的教训。”

    他抱起胸叹了口气“你的想像力值得褒扬,但请别天马行空的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我,好吗?这简直是教我死得比岳飞还冤枉哩!我只是开个小玩笑罢了。我全球职工上万名,若一有人口出不逊之言批评我,我是不是得一一娶回家?若是男职员怎么办?很不凑巧,我又没有那种嗜好。”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

    “我爱你啊!”他真情流露的说出口。

    不料罗敷竟低下头用双手捂起耳朵“你对多少女人说过这句话?”

    “你是唯一的一个。”他落寞的轻声道:“罗敷,我当然不是圣人,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你要我在认识你以前当个和尚是不可能的事,但我绝对不是那种随便四处寻找露水姻缘的人。”

    “所以你就用腻一个丢一个,是吗?你现在也许真爱我,但难保不会再变心。”

    “我不可能变心的,变了就没心了!”

    “你别再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丁瑷玫是谁了!也翻过你和第一任老婆的结婚照片,两人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你的确尝过敬酒百桌的滋味,而且还连请两场。妮可呢?她是国际知名的红模特儿。你对这些人都说过同样的话吧!结果呢?还不是背弃她们。”

    他紧绷下颔,离开了门,走近她。“没有!请你反过来想想,我也许破人伤害过,女人不一定永远是受害的那一方。人不是铜板,不可能只有头尾、正反、黑白、好坏两种面。罗敷,承认你也爱我,我知道的,尽管你把我骂得连禽兽都不如,却还是爱我的。不要让我们两人都痛苦,请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也不要你的爱,你的爱充满虚伪的谎言,也给得太容易。”她轻摇著头,两行泪扑簌簌地落下,一步步地往后退,躲避他的接近,然后侧身一转,绕过了他,向门口冲去,门把一拉便出去了。

    李富凯当真傻住了。他的爱给得太容易?他活了三十五个年头,第一次跟人吐露真情,而她竟然当他的面把话砸回他脸上。云云众生里,为什么他偏偏要爱上这个死心眼的小娃儿呢?

本站推荐:重生之老子是皇帝医妃惊世采红回到宋朝当暴君回到明朝当王爷嫡长孙四季锦史上最强帝后清穿之四爷宠妃毒妃在上,邪王在下

藏心男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品小说只为原作者关雅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关雅并收藏藏心男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