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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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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寻

    一个早上无声无息的过去了。雪岚在沈默中吃完了午餐,然后上楼回自己房间去。房间里的老式挂钟敲了一点半,她跳起身来,脱下了她松垮垮的便衣,摸索着找出牛仔裤和长袖衬衫,尽快的穿了上去。她的母亲最恨她穿牛仔裤,因为这种穿着不够淑女。这或许就是我刻意穿它的缘故吧,雪岚自嘲地想:一种象徵性的叛逆正如同我此刻所要做的事一般。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侧耳倾听:房子里十分安静,母亲和林妈应该都在睡午觉才是。她无声地溜下楼去,悄悄地打开后院的门,再一次侧耳倾听:心脏跳得好急,生怕有人会在最后一秒钟发现她的企图。但是,谢天谢地,没有人逮到她。雪岚很快地溜了出来,靠在墙上松了口大气。她必需如此,必需在伯渊进屋前见到他。她不能让妈妈告诉他说她不想再见他,就这样把他给赶回台北去。至少至少,她必需给他一个完全的解释,告诉他说:为什么他的计划行不通。

    一直到昨天晚上她才明白,自己所受的限制有多么紧密。这行不通的,她悲伤地想:她根本欠缺独立所需的最基本条件:经济力量。没有钱,她就不可能去学点字,也不可能养狗。

    这两样走向自由与独立的条件都不能齐备,其他的自然更不用说了。枉费他如此费心地说服她鼓起勇气来向命运挑战,到头来她依然是只被困在金丝笼中的小鸟这不是伯渊所能为力的事,她已经可以想像他遗憾地与她道别的场面了。雪岚悲伤地咬了咬自己下唇,而后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的时间有限,必需赶在伯渊进屋以前拦住他才行!

    雪岚定了定神,开始在心里回忆这左近的地图。后门出去是一片空地,上头生满了杂草:最近好像有人在不远处开始盖新的社区。左边绕过去是一片斜坡,再过去是别人家的房子。她可以从斜坡上走,绕到房子前头去等他。雪岚小心地走了出去,每一步都是冒险。她虽然对自己家里的环境很熟悉,但门外头可是完全的两回事。幸亏自家的围墙给了她一个可以扶持的定点,使得她下致于失去方向,但是一旦绕到屋子前头,她就必需放手了。她不能在自己家门口等他,那会被妈妈发现的。因此她尽量弯下腰来往前走,想要走得更远一些。这短短的路程所耗的时间一定比她所估计的还要久。因为就在她放开手往前走的时候,她已听到了那熟悉的车声。

    雪岚急了,不顾一切地跑了下来。一辆摩托车呼啸着从她身前疾驶而过,惊得她倒退了两步,一跤跌在地上。那摩托车骑士扔下了一句粗鲁的咒骂,自顾自的扬长而去了。雪岚惊魂甫定,还来不及站起身来,已经听到车门“碰”的一响,伯渊焦急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雪岚,你没事吧?]

    他强壮的手臂环住了她,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没受伤吧?那该死的车差点就撞上你了!”

    “我没事,”她呆呆地说,仍因方才所受的惊吓而晕眩:“只是吓着了。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对不起。”

    她看不见他吓白了的脸,但却能清楚的听出他急促的心跳,以及声音里那真挚的焦虑。知道他如此关心自己实在是令人窝心,而这样的认知更令她为将临的分别而感到遗憾。她微微苦笑了一下,再一次道歉道:“我真的很抱歉,伯渊。不过我会那样冲出来是因为因为如果我不在你进屋以前逮到你,你待会儿就见不到我了。”

    “出了什么事了?”

    雪岚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我们先离开这里好吗?在我家门前谈话太不安全了。”

    “当然。”他简单地道,搀着她上了车,然后在她身旁坐下。一直到了这个时候,雪岚才开始发抖。她方才几乎是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的!然而过度的震惊一时间麻痹了她的知觉。伯渊了解地拍了拍她,温柔地道:“放松,休息一下。我们待会儿再谈。”

    雪岚无言地点了头,泪水毫无徽兆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才认识他两三天而已,可是感觉上像是已经认识他一辈子了!她已经那样信任他,那样依赖他,那样喜欢他呵,天,她一定会非常、非常想念他的。想念他的坦率、不屈和那种奇特的温柔。他是个极特别的人,雪岚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混合体,以后想必也不会见到她紧紧闭上了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车必然是朝郊外驶去的。因为四周的车声愈来愈少了。最后他停下了车子,带着她走进了一处果园。“这是我一个朋友的产业,在这里谈话再好不过了。”他一面说,一面在树下铺了条毯子,搀着雪岚坐下。“好了,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雪岚沈默了半晌,然后开始陈述今早发生的事,包括她双亲的婚姻,以及她母亲的最后通谍。“我一直知道妈妈对我有很强的占有欲,但是从没料到:她居然宁愿以我的残废作代价,来把我留在她的身边。”雪岚痛苦地道:“所以,你瞧,这根本行不通的。我妈一毛钱也不会帮我出,而我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她伸出手去,无限温柔地覆上了他的手:“但是伯渊,我真的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只希望]

    “希望什么?”

    希望什么?雪岚摇了摇头,将那模糊的、未成形的感觉推到一边去。“我会想念你的。]她轻轻地说。

    “就这样了?你以为事情这样就结了?]

    雪岚惊讶地撞起头来。“不然还有什么?]

    他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有些事我昨天就想告诉你的。我没说,是因为有些细节还没安排好先不谈这个。雪岚,你知道你现在有两场仗要打吗?除了与你自己的失明奋斗之外,你还得从令堂手中争取你自己的自由与自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雪岚不敢置信地坐直了身体。他还不放弃吗?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想帮她吗?感激与尊敬同时流过她心灵深处。但是但是从妈妈手中争取自由和自主?雪岚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你你要求得太多了吧?我是我妈妈仅有的]

    “胡说!”他叱责:“你妈妈有的东西可多了!她美貌而富有,拥有一幢漂亮的洋房,还有她自己的社交圈子,和一大堆朋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也有她自己的事业吧?”

    这倒是真的。纪太太的娘家相当富有。雪岚的外祖父给了这个女儿不少嫁妆和遗产,纪太太自己又用这些钱去买股票、作投资。她是十分理财有方的。“你的意思是,我太夸张了。]

    “知道就好。”

    雪岚叹了一口气,暂时把这念头推到一边。她已经当她妈妈的乖女儿当了、一辈子了,要想违逆她并不是说办就能办的事。她需要时间重新想过。“你说你昨天就想告诉我的事是什么?”她问,刻意转移了话题。

    魏伯渊坐直了身子,握紧了她的肩膀。“仔细听着,雪岚,在我说完以前不要插嘴。”他严肃地道:“我和林大夫谈过。你记得林大夫吧?”雪岚点头。林大夫是她车祸发生之后的主治医生。“好,他建议我和马偕医院的石大夫联络。石大夫年纪还轻,但已经是颇负盛名的眼科权威了。他看过你的病历之后,认为你应该到马偕医院去作进一步的检查。检查结果如果顺利,他很可能会再替你开一次刀。”

    雪岚惊喜交加地抓紧了他的双手,紧得她的十指深深地陷进了他的肌肤:“你的意思是我有复明的可能吗?”

    [雪岚,我什么都不能保证。我唯一能说的只是,石大夫希望你到马偕医院去作进一步的检查。”

    这句话像冷水一样地浇息了她刚刚升起的希望。“这样说来,我跑到马偕医院去也可能一无所得了?”

    “恩。”

    雪岚突然发现自己还紧紧地抓着他,赶紧把手收回来,慢慢地放在自己腿上。“那那我就不去了。”她轻轻地说。

    “为什么?”

    “如果我千里迢迢地跑到台北去,然后一无所获,我我会受不了的。”

    “你现在假设的是最坏的状况。”

    “而且我不想再进医院去。”她顽固地说。

    “我已经替你安排奸了,明天下午四点去作检查。”

    他这话说得很快,雪岚呆了半晌才搞懂他的意思。“你可以把它取消呀!”她倔强地抬起了下巴。

    “不。”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她已经知道,藏在那平静的假象之后的,是怎样顽强的决心。

    “伯渊,我真的不想去。我们的家庭医师史大夫说我不可能”

    [雪岚,史大夫只是一个家庭医师呀!我所接触的人可都是专家!而他们都鼓励你去作进一步的检查!”

    希望的火苗再度在她心底燃起。“他们都鼓励我去?”她细声问,仿佛在要求进一步的保证。

    伯渊握紧了她的双手。[这对你有损失吗?”他问。

    “我我想是没有。”雪岚低语:“事情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对不对?可是”她可怜兮兮地道:“可是我还是没法子去啊!伯渊,我妈绝对不肯帮我出这个钱的。在今天下午我和你这样子跑出来之后,她一定更加不肯了!”

    “我会开车载你去的,不用担心车钱的问题。”

    “可是我不能”

    [这些事情再说吧。我们总得先和令堂谈过,对不对?”

    雪岚绞紧了自己双手。这些事进行得实在太快了。不要说心理准备,她连接受它们都很困难呢!“伯渊,我我好害怕。”

    “那是一定的。”他温柔地道:“可是这个险你非冒不可,对不对?”

    “我不知道。每样事情到了你手上都显得好简单。”她轻轻地说,不自觉地抓住了他,仿佛想分享他的力量:“好奇怪,我以前从来不曾和仲杰谈过这一类的事”

    “情况不同,怎可同日而语?”他说:“何况你们那时正在恋爱。”

    是这样的么?雪岚困惑了。没有错,她当时的确正在和仲杰恋爱,相处的时候总是快乐且轻松,所以也许真的没有必要去谈这些深刻而严肃的话题:但是话说回来,如果现在是仲杰在她的身边,她也会这样地去信任仲杰么?她是不是也能信任他的判断,以及他的力量?然而无论怎么想,她也无法想像仲杰能有伯渊这样的担待,能像伯渊这样地照顾她

    “别再想仲杰了!”伯渊突然开口。他的声音里有着她从未听过的粗重与暗哑:“他根本配不上你!”

    雪岚惊跳了一下。他是为了仲杰弃她于不顾的事生气么?但她又怎能告诉他说,她方才想的其实不是仲杰而是他?何况就算她说了,他或许根本会以为那只是她的遁辞而已。雪岚咬了咬下唇,完全不曾想到:她的沉默无异于默认,只有更证实了伯渊的猜测。有那么一会子,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微风淡淡地拂过他们的发稍。

    而后伯渊沉沉地开了口:“走吧,我送你回去。]不等她开口,他已经拉着她站了起来。

    雪岚颤抖了一下。回家啊?回家后可是有一场艰苦的战役在等待她但是伯渊似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畏惧,他稳定的五指扶上了她的肩头。“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保证。”

    来开门的是林妈。“你总算回来了!”她很明显地松了口大气:“我真担心死了!你妈妈好生气”

    [纪伯母在吗?]伯渊沉稳地问。

    仿佛是在回答他的话一般,纪太太在门口出现了。她的眼睛里冒着火,满脸写着愤怒:“你们两个到哪里去了?”她的声音尖锐且高昂。雪岚从不曾见她这般生气过。

    [我相信我昨天已经和您说过了,我今天下午要带雪岚去兜风。]伯渊平稳地道:“此外,我明天要带她到台北去看一位眼科大夫。雪岚或者要再开一次刀。]

    [门儿都没有!雪岚不会去的!]

    “雪岚有她自己的想法,纪伯母。]

    “哈!”纪太太怒极反笑:“这是什么可笑的计划?你以为这行得通吗?我可告诉你,我一毛钱也不会出的!”

    “那不是问题。”伯渊淡淡地道:“这个钱我还出得起。”

    这句话像是平空扔了一颗炸弹一样,炸得雪岚头昏眼花。他是当真的吗?他以前从来没有提过但在内心深处,她知道他是当真的。而她也知道,经济来源是母亲目前能够控制她的最大武器。现在这一招也失效了,她会有什么反应呢?有生以来第一次,纪太太钢铁般的意志力遇上了对手。雪岚屏息静气地等待着,而后听到母亲长长地“哦”了一声,用一种软软的声调说:“而你期望从中得到什么报偿呢,魏伯渊?”

    “妈!”雪岚恐怖地惊叫,一张脸烧得火样通红:无论她怎么想,也不敢想像自己的母亲会说出这样可怕的话来:“他只是想帮助我而已!”

    “你要学的还多呢,雪岚!”纪太太冷笑道:“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我尊称您一声伯母,并不表示我需要在这里忍受您的侮辱!”伯渊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他话声中那种冷硬的语气,是雪岚从来不曾听过的:“我到恒春来看雪岚,为她安排这一切,只是因为在仲杰所做的一切之后,身为仲杰的大哥,我觉得我对雪岚有责任,如是而已!”

    不知道为了什么,雪岚的心沉了一沉。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种话,但再一次听他说这话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的体贴,他的温柔,他的陪伴难道都只是出于他的责任感么?还是像妈妈所以为的那样,他真的想要什么作为报答?不,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不能相信他是这样的人!雪岚咬了咬牙,将这个念头逐出脑海。无论如何,现在退却都已经太迟了。她昂起了下巴,坚决地道:“魏先生说的没有错,这对他而言只是一椿责任而已。不管怎么说,妈,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明天要和他到台北去。”

    “你这个不孝女,竟然这样对我说话?”纪太太的声音尖锐已极。

    “对不起,妈,”雪岚祈求道:[请您谅解,这对我是很重要的!妈!”

    长长的沈默。雪岚全身僵直地等待着母亲的回答。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她才听到纪太太低沉的回答:“我明白了。”她的声音疲倦而苍凉:“你大了,不听话了,妈妈拿你没办法了。好吧,要去就去吧。钱的事你别烦,妈会帮你出的。哼,”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加了一句:“总不能让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看笑话,说我连女儿的医葯费都出不起!你的钱可以省了,魏伯渊!”

    “好。”伯渊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雪岚完全听不出他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那么事情就这样说定了,雪岚,我明早六点半来接你。”

    “好的,谢谢你。]雪岚僵僵地说,对他那正式、有礼而疏远的语气忽然觉得异常心慌。她好想他再度挽着她,温柔地鼓励她、安慰她但她他知道,在母亲的面前,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尤其在纪太太用那样不堪的言语侮辱过他之后更加不会。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仅止是这短短三天的相处,她已经知道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了虽然他从不曾在言行中表示出来。

    “再见,纪伯母。”他庄重地说,然后走了出去。

    雪岚绞紧了双手,转过身来面对她的母亲。“谢谢你,妈。”

    她温柔地道。

    纪太太哼了一声。“手术成功的机会有多少?”

    “我不知道。如果情况不佳的话,医生说不定根本不会替我开刀。”雪岚紧张地道。

    “哼,”纪太太咕哝道:“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太荒谬了。那个魏伯渊只是在怂恿你作一些不切实际的梦而已。可别说我没有警告过你!”

    内心深处,雪岚很怕她妈妈的预言是对的。但事已至此,她说什么也不会承认自己的恐惧了。“不管怎样,我总得要试一试。”她倔强地说。是在说服她的母亲,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你所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吗,纪小姐?”那护士的声音轻坑邙悦耳。雪岚猜想她应该还很年轻,长得也很甜。她有一种友善而愉悦的个性,使得雪岚的“住院恐惧”消减到了最低限度。她抬起头来,对着这个小护士微笑:“是的,我的东西都带全了。]

    “我的朋友都叫我小赵。”护士轻快地说:“往后这两个星期我都轮你的病房,所以我们有很多相处的机会。别担心,石大夫是本院最好的医师,你不会有问题的。如果你需要我,只管按床边的那个铃子。还有,探病的时间到晚上九点为止。现在你好好休息吧。这一整天大概很够你受的了,哦?”是够受的了。一大早就从恒春坐了五六个小时的车来台北,然后是一连串的检查今早出门的时候,母亲的反应还是冷冷淡淡的,显然还不大能接受她的决定。至于林妈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不知有多么不放心。幸得伯渊一直待在她的身边,稳稳地牵引着她。如果不是他的话,她的勇气一定早就消失掉了。不要说住进医院,只怕还没到医院门口就已经逃之夭夭。

    伯渊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到她的床边。她对他微笑。

    他停了一下,而后轻轻地说:“你真美。”

    她知道林妈特意在她行李箱里放进了她最漂亮的睡衣,但她并不知道:在他眼里看来自己是什么样子。而他从来不曾这般赞美过她,从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雪岚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嫣红。“谢谢你”她轻轻地说:[请坐。]

    他又迟疑了一下,才在她床沿坐了下来。“我带了些花来给你。”他说,递了一束花过来。玫瑰的香气在她身边柔和地浮移。

    雪岚接过了花,不自觉地想起了一幕几乎完全一样的场景:去年六月,同样是在医院里,同样是在病床上,同样有花只不过那时送花的人是仲杰,而那时的花是康乃馨。“谢谢,]她微笑着说:“我喜欢玫瑰。”

    “红玫瑰。”他补充道:“为了你的勇气,也为了我的承诺。”

    “噢”雪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将脸埋在花束里。红玫瑰也代表了爱情,他不可能不知道的。这就是他必需多加解释的原因吗?雪岚不自觉地红了脸。而伯渊又说话了:“我和家里人说过了,等你出院以后,先让你到我家去住几个礼拜。你手术过后需要休养一段时间,不适宜长途跋涉:而且你还要常常回医院来复检,暂时住在台北,对你比较方便。]

    “你说的好像我一定会动手术似的。”雪岚突然觉得好紧张。

    “我想是的。”他说,然后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雪岚忍下住皱了皱眉。“伯渊,有什么事不对了?]

    [我有些事必需告许你。”

    一抹不祥的预兆扫过雪岚心头。她本能地害怕起自己已将问的问题,以及他将给的答案:“什么?”

    “我必需离开台北一段时间大约是一个礼拜左右。]

    雪岚只觉得自己全身都浸进了冰窖里。“你要离开?”她艰难的、不信的重复:“这意思是,当我作那些更进一步的精密检查,甚至是动手术的时候,你都不会在我身边吗?”

    他拉起了她的手,将它们笼在自己掌心之中,温柔地道:“对不起,雪岚,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抱歉”

    “我以为你会陪着我的。”她低语,长发瀑布般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小脸:“我需要你!”

    他抓紧了她的手,紧得她发疼。“我真的很抱歉,雪岚,可是我没有办法。”他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是个考古学家。前不久他们在加拿大北境进行的挖掘工作,发现了一些可能是维京人的遗址。那是一个很重要的发现,可是他们的劣谟心脏病突发,现在被送进医院里去了。他们想尽办法联络我,好不容易在昨晚用长途电话和我联络上了,要我接替那个工作。雪岚,你知道,考古工作是很花钱的,他们一天都担搁不起。我必需尽快赶过去,所以我”

    雪岚呆呆地听着,而后其中一句话进入了她的意识:“你昨晚就知道这件事了?”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呢?”她叫了出来,愤愤地抽回自己的手:“我一直以为你会一直陪着我!”

    “我知道。”他静静的说:“我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因为我如果早说了,你一定不会肯到台北来。”

    [你骗了我!”她茫然道,仍然因为他要离去的消息而震惊。

    [我必需如此,雪岚,我没有选择!]

    “而你还要求我信任你么?你”他抓紧了她的肩膀,好像恨不得将她抓起来摇晃似的:“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雪岚!]他咬著牙道:“如果我昨晚就告诉了你,你还会肯到台北来么?]

    [现在我怎么可能知道?”她挣扎着想脱出他的掌握,但他不放手。

    “我也不认为你会知道。”他重重地说:“而我不想冒这个险。不管怎么说,你总算已经到医院里来了。石大夫会照顾你。]

    雪岚又气又慌,不顾一切地叫了出来:“我又不必一定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

    “怎么回?”

    这句话像冷水一样地当头浇下,立时震得她无话可答。“你倒是每一点都考虑到了!]她低语,声音裏有著无比的挫败和疲惫:“你知道我自己一个人跟本没法子回恒春去。你把我陷在这里了!”

    “不会的,雪岚,不用担心。手术一旦成功,你就可以回家了。”

    家家好像在几百万光年以外。现在这里只有她自己,全然的孤独与无助。只一想到她必需自己一个人在这陌生城市的陌生医院里,渡过她此生最难挨的一段日子,就使她吓得手脚冰冷。一直到了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已经变得有多么依赖伯渊也许是太依赖了?她痛苦地想着,听到自己愁惨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们魏家兄弟都是一样的,对不对?先是仲杰,然后是你”“雪岚!”

    “喔,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不怎么看得起仲杰的,当然不会喜欢人家把你们两个相提并论了。]她笑着,声音到了喉头却成了哽咽。喔,不,她要是在他面前哭,那她就真该死了!雪岚费力压下已经冲到眼中的泪水,转过身去将自己埋进了枕间:“算了,伯渊,我累了。请你走吧。”

    “对不起,雪岚,但我真的别无选择。”他阴郁地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会尽快赶回来的。我保证。最迟一个星期。”

    雪岚咬紧了下唇,希望他能早点走,却又希望他能留下。

    他的大手落在她的长发上,轻轻地顺了顺她的发丝:她感觉到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还想说点什么,但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然转过了身子。他的脚步逐渐远去,雪岚的泪水终于滑下了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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