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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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以后

    天气很凉,阳光薄薄的,静悄悄的风栖息在树梢。李威醒来的时候,突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台北的晨光从窗帘间透进屋子,让屋子里的每样东西都上了一层金边,大毛带回来的老式唱片机、足球台一切都很远很远,像个梦。李威翻过身,四年前的前尘往事轰隆隆地响着浮上心头,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水面上的波纹,一旦被唤醒,就不可抑止的荡漾开来,小薰的笑容渐渐扩大、晕散开来

    小薰,一个从李威身边离开,然后一去不回的女孩为什么有想起这些呢?李威下床洗脸,镜中的自己陌生得很,李威知道,四年前的往事之所以会不听话地涌来,都是因为阿庞今天退伍的关系,昨天大毛还兴冲冲地和裴琳计划要去接阿庞“光荣退伍”两个人兴奋模样,好像队伍的人不是阿庞,而是他们自己。

    几个朋友终于又要聚在一起了,但是李威心里明白,就算阿庞、大毛、裴琳,再加上自己,四个人齐聚一堂,还是不能够重现、拼凑出过去的模样,反而会叫人不停的挂念着那些缺席的人,思念,就像一条剧毒纤巧的小蛇,一逮到机会就蜿蜒盘旋着攀上心头。

    所以李威压抑着自己的心情,仍然一如往常的,洒了些饲料到鱼缸里,都的水中的鱼儿浮沉不停;仍然一如往常的,吃三片不抹奶油的吐司当早餐,一切都彷仿佛彿,每天都过的和昨天一样,因为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让自己不再多想一些不该想起的人,不再留恋过往。

    换上衣服准备出门,整间屋子意外地空荡寂寞,大毛在桌上压了张纸条,说他带裴琳去接阿庞。自从他们俩个人进入社会工作以来,大毛还真的很少比李威早起,可见对大毛来说,阿庞是个多么重要的朋友。

    李雄去世的这几年来,李威已成了真正的孤儿,但是想起阿庞的敦厚、大毛的率直,李威真心的,轻轻泛起一抹看不见的微笑。

    李威牵出单车,到门口等电梯下楼,不一会儿,货梯就空隆空隆地发出噪音停下,当初他们在找房子的时候,大毛找到这栋半废弃的工厂,屋主答应以极低的价格租给他们,也是贪图野人可以照管这个地方,不至于让这间屋子荒废掉。

    李威和大毛费了一番功夫整理之后,就变成他们住的地方,因为曾经是工厂的关系,天花板很高,也没有隔间,大毛带了一个篮框回来,无聊的时候,他们常常玩篮球,在李威的心里,这地方就像是沉入时光之海的难船,永远停摆在偏远的地带,这里没有过往的痕迹、没有相片、没有时钟,帮他和过去之间筑起一到高墙。

    骑着单车下坡,扑面而来的是台北冬季常见的干冷劲风,李威的头发扬了起来,暂时把他多余的心事吹走,透露出他今天才二十来岁,一个不太快乐,心是太多的大男生。

    李威到的时候,餐厅还没开始营业,几个负责开店的服务生正在打扫,看见李威,他们都露出笑容打招呼,李威在这家餐厅已经当上了领班,但是他还是常觉得这只是个工作,接待客人、介绍料理,和他同年的年轻人,李威算是年轻有为了,而每当这种时候,李威只是潦草地一笑,当作是对这些赞美的回礼。

    事实上,大毛对李威在餐厅的工作非常不满。

    “你要去当服务生?威爷?你是开玩笑的吧?”大毛地依次听说李威要去餐厅上班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甚至觉得好笑,直到李威正式上了几天班以后,大毛才知道,李威这回是当真的。

    “威爷?你是不是在自暴自弃?”大毛不只一次的这样问李威,而李威只能奇怪看着大毛,看他为了一份平凡的工作发脾气。

    每次李威都耐着性子跟大毛解释,这是一份工作,而他需要这份工作来养活自己,根本不需要动那么大的气,大毛却根本听不进去,大毛痛心的是,昔日的青龙帮的太子,现在居然在餐厅里帮客人点菜、端盘子、倒酒

    青龙帮?

    李威不禁哑然失笑,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这个名字了。如果说,青龙帮三个字对他来说还有一点意义的话,李威想到的是江湖上摆脱不去的盛名之累、哥哥李雄在绝望之中所选择的死亡,这是个森冷肃杀的名字,不再是一种荣耀。

    餐厅的玻璃门窗外,灰蓝色的天空低垂着沉重的雨积云,上午十分那抹微弱的阳光早已隐去,路上的行人消失的无影无踪,有种欲雨未雨的萧索,在窗明几

    净刀叉灿亮的室内,李威虽然纯熟自如地工作着,却无法将自己的眼光从门窗上移开,这场雨究竟来不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一场雨?或是一个人?今天的自己真的有点奇怪,李威压了压疲倦的双眼,不可思议地这么想。

    这时他的身后却传来几声惊叫,李威猛回头,发现d区正在用餐的客人们都纷纷回头注目着一对年轻情侣,李威工作的这家餐厅价位不低,通常会来这里用餐的多半是热恋中的男女,或是沉稳多金的白领阶级,很少有客人失态闹事的,但这对情侣显然不在此限,男生被女生泼了一头一脸的水,桌子一拍,起身就走,女孩则是捧着脸痛哭,一把长头发像瀑布一样披散肩头。

    “小姐?你没事吧?”李威低声问,对李威来说这是一个优秀的服务生应有的礼貌,除了“我没事”三个字以外,他完全没预料到其他的答案,通常在这种公众场合,女孩再气、再羞,遇上陌生人这么一问,总是能擦干眼泪强颜欢笑起来,李威没料到,这个能当众用水泼男朋友的女孩。硬是跟别人不一样。

    “我怎么会没事?”女孩头一抬,露出一张小巧精致的面孔,眼睫毛上面还挂着泪水,一双大眼睛却闪闪有光“你没看到我在哭吗?”

    李威闻言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不愠不火地说:“所以我才过来关心你啊!”“那你是来帮我的?”长发女孩一边胡乱抹掉眼泪,一边说:“我告诉你,我身上没有钱,刚才那个说要跟我分手的林元浩已经跑掉了,你说现在怎么办?”说完,长发女孩也不哭了,抬一抬尖尖的下巴,赖皮似的盯着李威,就等他说出一个道理。

    李威直直看着女孩的眼睛,哭得微肿的双眼皮还是掩不住她神采秀丽的双眼,李威不禁觉得,这双眼睛里头藏着不安的灵魂,也因此,李威不但没被她任性的口吻激怒,反而笑了。

    “钱,我先帮你垫,不过你要还我。”李威谨慎考虑过以后这么说,餐厅的规则不能轻易打破,纵然他有领班的权限,李威也不用在当班的时候放水。

    长发女孩有些诡异的一笑:“ok,这是我的名片,上班时间来找我,我保证你要得到钱。”

    薄薄的名片上印着“关颍”两个字,似乎是一家建设公司,李威没有看得太仔细,匆匆将名片收好,关颍也不客气,放下帐单就走了,她站起身李威才发现她穿着一件高领的雪白毛上衣,将小小的巴掌脸衬得更加稚气,一双长腿里裹在牛仔裤里,毫不犹豫地走了,头也没回。

    李威不禁苦笑,难道她常吃霸王餐吗?怎么走得这么自然?李威抄起桌上的帐单一看,金额不算少,总共是一万两千多块。

    李威按着发的额角自己问自己,今天怎么了?梦见薰,帮被甩在餐厅的女孩付帐,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已经下起雨来,那个叫关颍的女孩会不会就这样一脸倔强地走进雨里?

    李威想不了那么多了。

    一辆跑车奔驰在公路上,大毛开车,阿庞坐在车子里,听着身边的裴琳东一句西一句,既无厘头又漫无章法地说着,听得阿庞的心在胸腔里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小流氓他就是休学嘛!台大考上也没念完啊!”裴琳的声音却依然清清脆脆,像是什么烦恼也没有似的“然后他就说要自己赚钱、要独立啊!结果他超炫的,去当一家餐厅的服务生。哎呀!人都会变啦!”裴琳一边说着,一边无意识地卷弄自己一头乌黑的头发,她发现阿庞原本倾听的表情变了,似乎非常惊讶的样子,急忙改用一种安慰的口气说:“不过李威他现在也当领班了啦!也没什么不好,大毛你说对不对?”

    大毛明显地并不同意裴琳的话,勉强哼了声当作回答,阿庞只有征征地听着。

    台北的街头稍有改变,几家店换了招牌,几个全新的新据点气势十足大张旗鼓地做起生意,但这些都引不起阿庞的注意,虽然他刚从外岛回来,重新回到没有操练、军法、草绿色制服的世界,不过在他的心里,最惊讶的其实还是,李威身上的这些事,他一直都不知道。

    “我本来以为威爷很快就会不做了,所以没跟你说。”大毛看出阿庞的不解,闷闷的说:“威爷真的便得很多了,大学也是他自己不念的,我跟他说,钱不是问题,他好好念下去就对了。”大毛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李威决定的事,几匹马来拉都没办法挽回。

    阿庞点点头,他还记得李雄下葬的日子,下着雨,手里的黑伞谤本挡不住些什么,横扫的风雨打来,那些日子事一连串恶耗所组成的,李威的家被查封了,远在国外的小薰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总之,三个不满二十岁的男生,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帮不上忙,阿庞又接到兵单,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渺小,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帮上李威的忙

    没想到李威以选择了自己的路。

    “对了啦,我忘了跟你说我现在在卖车,收入还不错喔!”大毛似乎发觉车里的气氛已经沉重起来,努力想换个话题:“以后我们就一起住,当初我和威爷找房子的时候,特别留了给你住的地方,现在你退伍,我们三个又可以住在一起。”

    阿庞淡淡地听着。

    餐厅打烊以后,李威包了一些剩下的面包、熟食,像厨房打了个招呼,就骑车离开。为流浪汉们送宵夜,已经成为李威在这个寂寞城市里的独特消遣。

    几个满脸胡须、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在天桥下聊天,李威提着从餐厅里带出来的食物,他们马上爆出一阵欢呼,天气冷了,李威常把剩下的食物带来,让邮民一伙人吃,吃饱了可以御寒,总比空着肚子好。

    把流浪当作生活的日子,这些人甘之如饴,游民们是不肯老老实实住在屋檐下的,他们有他们想过的日子,无论是家人或是工作,都捆绑不了他们想离开的决心,他们之中,虽然有少部分的人是迫于无奈而流浪,但是也有很多人是有家庭、也房子,却不肯回去安稳过生活的怪人。

    李威却不觉得他们是怪人,接触这些游民久了,李威渐渐相信,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决定开始流浪的原点,当它在你的心里开始发酵、增长,有些人就选择面对自己心中伤痛,去找寻心中失落的一角,或者相反的-去外头流浪,以逃避自己心中那份无法面对的死结。

    因此,无论认识这些游民多久了,李威每次来,总是不太说什么,大部分的时候,他扮演一个倾听者,那些扑朔迷离、断断续续的口述,在他们心里逐渐形成一个又一个悲伤的故事。

    每当带食物来,他总是淡淡一笑,把东西放下而已,而游民们也不置一谢,反而会理直气壮地享用着李威带来的食物,甚至对他餐厅的菜品头论足一番,常让李威啼笑皆非。

    或许是李雄曾经流浪街头吧?李威没办法把这些游民当作是不相干的外人,当哥哥失去最爱的时候、当他遭遇师爷暗算,被迫染上毒瘾的时候,他是不是就像这些流浪的游民一样,在外头露宿?李威甚至会想,李雄独自一个人在街上流浪的时候,会不会也跟这些人见过面?说过话?

    他渴望和一个认识过哥哥的人谈一谈,哪怕这些年来,这些游民的脸孔很少变过,但李威还是渴望有一天,会有个新加入的游民,跟他诉说起当年李雄

    然而,并没有,除了大毛偶尔喃喃念着雄哥之外,李威几乎甚少听到有人提及李雄。

    而始终不肯离开回忆的大毛,仍称呼李威为“威爷”其实这两个字,在大毛和李威之间,已经不是一种尊称,反而代表两人之间的手足之情,但是李威沉默封闭的改变,让大毛和他有了许许多多的隔阂,阿毛只有暗地里注意着李威的情绪变化,但是却找不到管道和他沟通。

    刚听说大毛有女朋友的时候,阿庞吓了一跳,尤其是裴琳神色自若的模样,更让人不解,几年前阿庞和大毛两个人都争着想追裴琳的,突然之间,大毛却自动退出了战场。

    裴琳看阿庞在发呆,笑着推了阿庞一把:“你不相信啊?大毛的女朋友很漂亮ㄟ,而且你知道她做什么吗?”裴琳故作神秘地盯着阿庞说。

    阿庞只有摇摇头。

    “是空姐啦!空中小姐ㄟ,真不知道这个死胖子哪里好,也会追得到空姐!”裴琳说着自顾自地找出几包零食,自己吃了起来,她对李威的家熟得要命,一点也不客气。

    “喂喂!那是我的零食!”大毛放下篮球气喘嘘嘘地冲过来,想保护自己的零食,裴琳一声尖叫:“阿庞救我!”赶紧躲到阿庞的身后,阿庞笑了起来,她和大毛角力着,裴琳则抱着零食躲在他身后乱喊加油,三个人又是叫、又是喘,早就分不清楚到底谁跟谁是一国的,只是抓到抱枕、零食,就往对方身上丢,大毛嘴里被塞了巧克力棒,阿庞的脸上沾了奶油,裴琳则格格笑着闪躲,忽然之间,过去的情景又回来了。

    最后他们三个人筋疲力尽并排倒在沙发上,尽情地笑了个痛快,连裴琳一向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了红晕,满地都是他们撕破的碎纸片、零食,大毛笑得掉出眼泪,阿庞则是肚子痛,裴琳笑着笑着,突然跳起来说:“喂!我听到电梯的声音了,可能是李威回来了!”

    三人都侧耳倾听,果然轰隆隆的货梯声慢慢由远而近地传来,阿庞想到终于要见到李威,竟然有点紧张,大毛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忙忙在阿庞的耳边说:“在李威面前千万不要提起小薰,拜托你啰!”

    阿庞才点点头,李威就上来了,手里牵着单车,依然和分别时一样,双眼蕴着光采,神态和以前一样潇洒,只是稳重多了。

    “你总算回来了,”李威最后终于神情爽朗地说:“我们又可以住在一起了。”

    阿庞则只是笑着点点头,裴琳却抢过话来说:“如果小薰也回来就好了,再加上chanel,我们这群人才算是真正到齐─”裴琳的话还没说完,李威的脸色就冷了下来,阿庞这才在李威倏然降温的脸上,看见了大毛、裴琳口中的“改变”

    李威勉强不去理会裴琳说了什么,脸上还是淡淡笑着:“我去洗澡了,你们刚刚在做什么?怎么会弄得满地都是零食?”说着仿佛完全没听见裴琳的话似的,迳自走进浴室,丢下一室的尴尬。

    “裴琳!你明明知道威爷最不想听的就是小薰的名字,你干嘛在那边多嘴?”大毛气冲冲指着裴琳,裴琳却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李威他有心病啊!有心病就要把它治好,我是在对症下葯、以毒攻毒你知不知道?”

    “你要毒死威爷是不是?我早就想好要帮威爷治心病了!我有我的方法,你不要乱搅局!”大毛吼回去。

    “你的方法根本一点也没用!”裴琳尖叫起来,李威突然打开门出来拿衣服,大毛和裴琳两人涨红了脸互瞪对方,气氛非常尴尬,而阿庞夹在中间,只有纳闷着他们说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阿庞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隔天大毛兴冲冲带着一个女孩回家,俏皮的短发,浏海下有一双大眼睛,大毛为阿庞介绍,说她叫做燕萍,阿庞马上恍然大悟,这就是大毛的空姐女朋友,而燕萍对阿庞的事似乎也不陌生,她一见阿庞就直率地问:“你就是阿庞啊?你喜欢裴琳对不对?”阿庞只有不停点头。

    大毛郑重地对阿庞说:“我们今天要商量一件事,大家都要帮忙喔!”说着,他威胁似地瞥了裴琳一眼:“裴琳,你自己答应过的事别忘了!”

    裴琳一副硬被拉来的样子,没好气地坐在一边。

    原来大毛所谓治疗李威心病的“心病”就是介绍女朋友给李威,大毛说他虽然已经介绍很多女孩了,但是李威从不为所动,燕萍工作的航空公司,几乎所有的空姐都被找来过,但是到最后都不了了之。

    “我不管威爷多挑,反正我就是要这样一直介绍下去,不怕他不心动!”大毛自信满满地这么说,裴琳听了马上扮鬼脸表示完全不赞同,而燕萍则是轻靠在大毛身边,一脸宠溺的模样,她帮腔地说:“这次我介绍的可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喔!她不但很漂亮,而且曾经是个舞者。”

    裴琳一点兴趣也没有,翻着杂志书说:“小流氓喜欢的是小薰,除非她回来,否则你们找谁来跟李威相亲都不会有用的啦!”大毛却不理会裴琳的冷淡,依然兴高彩烈地谈着晚上介绍他两认识的细节,阿庞看着一头热的大毛和固执的裴琳,不知道该赞同谁的意见比较好,他只是隐隐地觉得,李威的转变并不是交个女朋友或是硬把小薰拉回台湾就能解决的。

    李威拿着关颍的名片找到上面公司的地址,走进办公大楼,李威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扇豪华气派的玻璃门前,上面横挂着一副匾额,写着“林氏企业”四个大字,而那里头坐在柜台后面的长发女孩,正是关颍。

    “嗨!我依约来拿钱了,一万两千块钱,可以还我了吧?”

    必颍递出六千三百五十块,理所当然地看着李威:“你别忘了,我一个人也只吃了一份餐点,没道理要我付两个人的钱吧?”

    李威怔了一怔,关颍看李威没说话,指指公司内的某个办公室:“另一半的钱你去找我们副总拿啊,他叫做林元浩!”李威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大笑一场,真荒谬,这到底是什么状况?不过这笔帐总还是得要回来,就在同一瞬间,关颍从位子上跳起来“我陪你去,反正我也要辞职了,我们一起进去!”说完,便大步走在前面,李威又叹了一口气,乖乖跟着她走进去。

    两个钟头后,李威步出林氏企业,面色非常苍白,他没想到林氏的负责人竟会是青龙帮过去的盟友─林桑,而那个和关颍在餐厅里口角、分手的副总林元浩,竟会是林桑的二儿子。

    林桑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他力劝李威进林氏工作,李威婉拒了,自从李雄死后,李威第一次和林桑见面,当初青龙帮在江湖上人人喊打,纵然林桑和李雄私下交好,林桑也碍于帮派之间的规矩,不能公然表示他支持李雄的退出江湖,直至李雄自杀,李威低调办了丧事,林桑也忍耐着没出面,

    这对一向讲义气的林桑来说,几乎是一大遗憾,竟然在自己的公司里起巧遇李威,他自然舍不得放他走了。

    李威心里明白,江湖中总有许多不由得自己的事,所以他完全不怪林桑在哥哥死后的不闻不问,林桑的举动对李威来说,反而是一种非常明智的决定,在那种草木皆兵的时候,林桑这样的庞大势力亲近李威,只会让他人有不实的联想。

    但是林桑的关心,就是逼着李威再把过去的事,重新在心里过一遍,这种痛是他深藏着,绝不愿流露的,但是无论表面上装得多淡然,内心仍是一阵阵波动。

    有多久不曾听见这些事了?李威自喃着,想痹篇黑道,却自己走入人家的巢窠里,这次是运气太好,碰上了林桑,谁知道下次会不会碰上仇家?在缓缓往下的电梯里,李威头痛欲裂,差点将关颍、元浩、讨债等等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必颍却在楼下等着他。

    “你为什么和林桑走了?怎么不跟元浩要钱?”关颍气鼓鼓地说,李威从他们口角的情形里,已经猜到关颍和元浩似乎是一对冤家型的情侣,蹶进情侣吵架是最不智的,何况光凭林桑对待自己的那份真心诚意,这些钱已经没有再追下去的意义。

    “我记得是你请我代垫的。”李威望着关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所以你想还钱的时候就还我,ok?”

    必颍恨恨地回望着李威,却说不出话来反击。

    “bye!”李威回头抛给她一抹不在乎的笑,骑着单车离开。

    必颍呆呆地留在原地,有些头昏脑胀,从那天在餐厅里和元浩吵架以后,她就决定要辞了工作,不过丢了男朋友、辞去工作之后呢?事实上她完全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只记得燕萍说她这两天飞来台北,一定要她晚上和她见个面,说要介绍朋友给她认识。

    我认识朋友做什么呢?关颍感到苦笑,燕萍一听说她和元浩分手了,就乐得跟什么似的,一直邀她出门,难道她决定离开元浩会有这么值得庆祝吗?虽然他是个黑道太子,讲话也很不中听,不过无论如何,都是交往了这么久的男朋友,怎么会都没人看好呢?

    必颍自己想着,居然好笑起来,的确,说起和黑道太子做朋友,你会有人赞成嘛?今天晚上的约还是不要去赴了,也许应该好好躲在家里哭一阵,当作分手的纪念。

    李威下午到餐厅值班,脑海中却一直挥不去林桑说的那些话,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和他谈到哥哥的事了,李威虽然知道和林桑这种人物交往,是绝对不必要又危险的,但是当林桑谈起李雄的过去种种的时,李威禁不住想再多听一些、多知道一些,因为有太多事都是他还来不及了解的,哥哥却已经走了。

    李威叹气,又是要帮他相亲了!这个臭大毛,他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只是在白忙吗?李威皱着眉,又不愿让燕萍难堪,只好苦笑着质问元凶:“大毛,你怎么又来了?”

    “威爷!你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这次是燕萍从小到大的死党,她来我们家玩,你就是主人ㄟ,你有点风度嘛!”他和阿庞去买饮料,待会儿就上来!”大毛老神在在地说,燕萍的这个朋友很漂亮,大毛就不相信李威还看不上!

    李威只有放下外套,坐下来,等着应付这种变相的“相亲”谁料到,和啊庞一起进门的人,竟会是“关颍”

    必颍一声惊叫,忙不迭地转头下楼,早知道就应该待在家里睡觉的,要不然也不会让自己这么糗。

    都是燕萍一直磨着她,只是介绍一个朋友的朋友给她认识,还说反正元浩这种人一定要让他死心才行,假装交一个男朋友来气他也好,现在好了,狭路相逢,世界怎么会这么小,上午他们才横眉相向,转个身,晚上他们就被迫相亲了

    没想到身后是李威追了上来。

    “喂!别放在心上,人生嘛,总会糗个一两次。”李威似笑非笑地说,关颍听了,却觉得很有道理,她第一次发现这个餐厅waiter可是很幽默、很懂得调侃人生的,此外,聪明的关颍也发现,为什么燕萍屡屡帮李威介绍女朋友都失败了,因为李威的心根本已经交给了别的女生。

    必颍知道自己虽然不算美,但很少有异性能够看着她却毫无留恋之意,李威却恰好是这很少数中的少数,李威看着她的眼光总是穿透了她的面容,仿佛若有所思。

    在捷运站前道别之前,关颍回头一挥手,算是说再见,李威也只是礼貌地扬起手,人生真怪,该认识的人最终都会撞在一起,他不禁又想起小薰,他们认识以前,已经在同一个考场考试,在街上还亲了她,这么多波折之后,他们终于在一起,但为什么又会分开?

    上天不是已经让他们两个相遇了吗?种种煞费苦心的安排和巧合之后,他们才得以相识,那么为什么又让他们分隔两地?

    李威想不通,他从没弄懂过这个世界。

    回到家,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冲淡刚才的尴尬,大毛、裴琳、阿庞和燕萍依然玩得很起劲,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李威闷闷地自己一个人打足球台,只听见裴琳的手机响了好久,玩疯了的她才慢吞吞接了起来,不过她才喂了一声,就马上尖叫:“什么?薰!你真的要回来啦?你终于要回来啦?太棒了!太棒了!万岁!什么时候”

    薰要回来了?李威清晰听见自己心跳撞击胸膛的声音,血液在全身血管中急速奔窜,小薰要回来了?大毛和阿庞的目光纷纷注目着李威,李威却只觉得喉干舌燥,他知道,大毛阿庞都认为在小薰回来以后,他们或许能复合。

    按合?

    李威早就知道自己怕了、懦弱了,冷酷的表情只是一张警戒的网,他觉得自己在也付不起任何感情,更接受不了别人的。

    但是有个声音从心底不容忽视地冒了出来:几乎要忘记的一切,真的忘记了吗?或者是因为记得太深、太用力,于是藏得特别辛苦?

    李威来不及回答自己的问题,或许,他也莫名地在等待着,小薰要回来了?旧日的情愫试探似地轻轻扣着心门,用一丝非常微弱、但仍不失坚定的声音,在呼唤着李威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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