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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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明人静,偌大的办公室内,独剩创意部门的总监室灯火通明。身为佳捷广告公司创意总监的杨海宁,正埋首在众多的企划案中筛选出最适合、最突出的创意理念。

    蓦然,电话铃声响起。

    “喂,哪位?”她冷冷问道。

    “是我,还在加班?晚饭吃了没?”男友苏俊文充满关心的口吻。

    晚饭?她看了看手上的表,天哪,都快十点了,她记得留下来加班还没有多久嘛,怎么一转眼就这么晚了?她刚刚还在想,再等一会儿工作完毕了,就可以去吃晚饭了,现在看来,该是改吃宵夜了。

    见海宁不回答,他自顾自地往下说:“一定还没吃吧,你就是这样,工作起来可以什么都不管,饿了。累了都不在乎,这样下去怎么行呢?身体会搞坏的,我待会儿过去接你下班,我们一起去吃顿好的。”

    “这么晚了,你就别过来了。我已经累了一天了,想回家休息。”海宁立即回绝他的提议。

    “那好吧。”他停顿了一下。“海宁,我们大概有一个月不见了,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明天不行,我还有一个英文家教你忘了?”

    “那后天呢?”

    “后天?难得一个周末,我辛苦了一个星期,你就让我休息、休息好吗?”海宁求饶似的说道。

    俊文沉默了一阵,许久才开口:“海宁,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有些问题吗?你根本就不重视我、关心我,别说不像男女朋友了,就连朋友都不如,既然这样,那我们分手吧。”

    “好啊。”海宁不假思索,立即脱口而出。

    “你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你就当真?难道你就不能表现得在乎我一点吗?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三年的感情这么不堪一击,你甚至连一点点想挽回的迹象都没有。海宁,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把我放在你的心里面。告诉我应该要怎么做,好吗?”俊文以近乎哀怨的口气说道。

    怎么做?她从来没有要求俊文为她做什么。大学同学了四年,他也追了她四年,楔而不舍、不屈不挠,这种毅力与精神,让周遭的同学感动得想颁一块“天地动容”的扁额给他;可是,天也动容、地也动容,她却不动容,无负于“冰山美人”的盛名,她始终对他保持距离,冷眼以对。直到毕业后的第一年,在一次因缘巧合下,他把她病危的母亲急时送到了医院抢救,挽回了一条生命,之后,他们俩就走在一起,到如今也三年了,但两个人的感情似乎没有多大的进展,老处在原地踏步的局面。双方对经营这段感情都显得无力与怀疑,男的主动,女的被动,一个巴掌拍不响,有爱火但缺乏火苗,又怎能擦得出火花呢?

    其实,海宁并非不想好好谈场恋爱,只是她无心也无力,生活的重担压得她都喘不过气来了,哪来的闲情逸致去风花雪月呢?她要他怎么做?无论做什么,也不能减轻她一丝一毫的负担,他还不懂吗?除非

    “俊文,你知道我的环境,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

    “身不由己?”俊文大叫了起来。“谈个恋爱还得看环境、看身份、看家庭,这是两码子事啊!你非得要用这么牵强的理由来搪塞吗?你干脆直接告诉我,当初你肯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感激”

    “俊文,”海宁适时打断了他。“我们在电话里不要谈这个问题好吗?这样好了,后天晚上,我们出来吃个晚饭,有什么事情我们摊开来讲清楚。我再给你电话,拜拜。”

    海宁断然挂上了电话,愣了一下,她随即整理一下桌面,拿起包包,离开早已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走在寂静的长巷内,海宁踱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走着,望着自己颀长的影子,影随人动,走在看似深不见底的长巷,仿佛像是无法摆脱既定命运,形影不离地纠缠着往后的人生,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今年二十五岁,台大外文系毕业,天资聪颖,处事沉稳,一毕业就进人佳捷广告公司,而她也从一般职员攫升到目前创意总监的职位,才三年呢。

    佳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不管怎么说,她平步青云靠的到底是什么呢?她有美貌、有才情,更有运气;去年一支化妆品的电视广告,她一举拿下了时报广告金像奖的金奖,震惊广告界,连带把初起步还名不见经传的佳捷打响知名度,而顺理成章的,她就这么坐上了这个人人垂涎的位置。

    事业一帆风顺,也顶着台湾最高学府的学历,这在外人眼中看来,该是人到无求的境界了,加上天赐的美貌,更加衬托她浑然天成的气势;可是事实却不然,她身上一个沉重的包袱已背了将近十年,没有一个卸下的确定日期,让她对自己的未来始终感到访煌与无助,且无法释怀。

    恨吗?当然。如果不是有一个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她的青春应该灿烂、有欢笑,而大学四年也不该除了课业以外,就只徒剩打工、赚钱;不论是舞会。社团、联谊,还是唯—一次的毕业旅行,她都—一缺席了,就连爱情也束之高阁了。在大学时候,甚至出了社会,她的封号始终是“冰山美人”;对同学,对同事、属下也好,她从来不展现她的热情,吝于恩赐她的一颦一笑。其实,她早已忘了什么是笑,此刻她心中只有恨,恨父亲、恨老天爷、命运;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她无不怨天尤人、自怨自艾,恨一切的不公平,恨她无法像一般同年纪的女孩一样,走自在的人生路。

    斑二那一年,她的父亲迷上了赌博,日以继日流连在赌场,还以各种合法或不合法的渠道去借钱,只为了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要翻本;可是一翻再翻的下场,却只落得两袖清风。猛然觉醒的时候,己欠上高达三千万的赌债,而他在一番哭天抢地之后,竟选择了上吊自杀,逃避责任的把庞大的债务留给了妻女从那时候起,就开始了海宁到现在还不醒的恶梦。

    家里的巨变,所幸没有影响到她的求学过程,她还是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第一志愿;毕业之后,她一肩挑起所有的重担,不准母亲再做任何的工作。母亲向来体弱多病,而这几年为了偿还债务,一人数兼好几份的工作,更把她折磨得不成人形,一身都是毛病。

    现在,她走到家门口。一思及当年为了还债,把辛苦多年买下的房子卖了,搬迁到这里租屋居住,三十坪大的房子住了三个人,虽然绰绰有余,但是内心深处,她多盼望有一个宽敞舒适,属于自已真正的家啊。当初卖房子,不过也只还了债务的十分之一而已,一直到现在,利滚利,每个月的薪水付了房租、生活费、母亲的医葯费,还有弟弟的学费,其余的都贡献出去,他们连一点积蓄都没有。买房子?!这谈何容易?能否在三十岁以前把债务全还清,还是个未知数呢。人生,竟一点曙光都看不到。

    她叹了口气后推门进去,一踏上玄关,即见母亲慌张地将一堆东西塞进椅子下。

    她上前询问:“妈,你在做什么?”

    “没没有啊。你回来了?”洪曼娟坐直身子,像在捍卫什么一般,表情有些不自然。

    海宁觉得不对劲,不顾母亲挡在前面,她弯腰低头,硬是越过母亲的脚后,把藏在里头一包东西给搜了出来。她看了看,狐疑问道:“这这是干什么的?”

    洪曼娟像做错事的小孩,怯怯地说:“这拉链啊。我请凡静的妈帮我介绍的,价钱很不错耶,一个五毛钱;我算算,做一整天下来,也有好几百块钱,蛮好赚的。”

    海宁忍着欲发作的脾气,说道:“妈,你是忘了医生怎么说的吗?你要多休息,不能累着,你一累,所有的毛病都会加重,这是很危险的。”

    “我只想分担你一点嘛,而且做这种家工,一点也不觉得累,你不要那么紧张好不好?”

    “妈,”海宁在她的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你这么一点钱帮不了我什么的,你就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吧。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再多的金钱都补不回来的,你懂吗?”

    “我懂,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清楚,那就听你的吧,我不做了。”曼娟还是依依不舍地望着那包拉链。

    “那就好,你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对了,今天有没有到医院洗肾?我忙了一整天,忘了打电话回来提醒你。”

    “我”她愣愣地看向女儿。“忘了。”

    “忘了!?”海宁大叫了起来,随即大喊:“明武,你给我出来!”

    杨明武从房内跑了出来。“姐,你回来啦,有事找我?”

    海宁走到他面前。“我昨天不是再三叮咛你,今天要带妈去洗肾的吗?”

    “我”他搔搔头。“今天回来晚了,今天整天都有课。”

    “你三点就没课啦,别以为我不知道,想唬我啊?你下课后到哪里去了?”海宁兴师问罪。

    “我去面试。姐,我想去速食店打工。”

    “不准!才刚上大学心就野了,你不好好念书打什么工?”海宁没怎么考虑就否决他的提议。

    “我想自己赚零用钱,我们班上有很多同学都在打工,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明武反驳说道。

    “一个小时多少钱?”

    “七十五元。”

    “我给你。”

    “姐!我”明武抗议。

    “好好念书,专心当你的大学生,去参加社团,去交女朋友,不要浪费了这么美好的年纪,大学生涯一辈子只有一次,千万不要辜负了。打工的事以后不用再提了,我是不会答应的。”说完,她径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了两三步,她停下来回头对母亲说:“你那包东西放在桌上不要动,明天一早,我去上班前会拿去还给林妈妈。”不等母亲反应,她自顾自地转身进房。

    明武见她把门合上,立即向母亲抱怨:“妈,你看姐啦,既凶又专制,这个不准那个不准,就像个武则天一样。”

    “你就听你姐的话吧,她实在够辛苦了,不要再惹她生气,她所做的一切都为我们好啊。”曼娟语重心长。

    明武默默无语,姐姐对这个家的长期付出,其实他都看在眼里,也都知道,所以他才急于一上大学就去打工,想多少为她分担一点,无奈,她根本不愿他去走她所走过的路。这分苦心,做为亲弟弟的焉能不知?看来,这件事还是等过一阵子再说,说不定,到时她会改变初衷。

    西餐厅内,海宁和俊文默默地用餐,两人不发一言、平心静气地各吃各的,直到正餐用完,侍者送上两杯饮料,两人对看了一眼,似乎都在斟酌谁来做开场白。

    “海宁,我们”俊文率先开口,却支吾半天。

    “我们分手吧。”海宁直截了当地说。

    “海宁!”他几乎跳了起来。

    “你先听我说,”她比了个手势要他冷静。“你有没有仔细想过我们真的适合吗?我们个性不同、兴趣下同、想法不同,我知道你一直费尽苦心迎合我的一切。难道你不觉得你这样很累?你干嘛要这样为我委曲求全而放弃自我,甚至帮我去照料我的家人,我值得你这样牺牲吗?而你这样的牺牲有任何意义吗?”

    “我不知道,有意义也好,没意义也好,我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爱你。”他的口气坚定不移。

    “爱我?你究竟爱我哪一点?”她的眼神直逼他问道。

    “我”俊文一时倒被问傻了,他爱她哪一点?他好像没有仔细去想过。从第一眼看到美丽的她,就不知不觉被吸引住了,一直到现在,他看着她的容颜,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高挺的鼻子、鲜艳欲滴的唇、白里透红的脸颊,巧夺天功的五官组合成一张绝美的容颜;此刻,他脑子想到的除了美丽还是美丽。

    海宁望着他直盯着自己看,一切了然于心。

    “我想你并不了解自己也不了解我,现阶段谈感情,我真的是欲振乏力,我要工作、养家,根本不可能投注太多的心血在你身上。你自己也清楚,我们交往三年以来,总共才约过几次会,吃过几次饭,数都数得出来。我们之间完全不像恋爱中的男女朋友,你对我的付出我还不起,这对你来说是不公平的,我真的不想再耽误你了。以你的条件,要交什么样的女朋友没有?让我们彼此自由,过自己该过的生活,这才是正确的选择。我们就这样算了吧,好不好?”

    “不!我不要。”俊文立即抓住了她的手。“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你告诉我要怎么帮你,我们一起解决。我知道你一直在帮家里背债,还有多少?我去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两千万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要怎么帮我?”海宁挣扎的把手抽了出来。

    “我我可以去借钱、标会、贷款,两千万其实也不多,凑一凑就有了啦。”俊文故意说得很轻松。

    “那始终还是要还啊,有差别吗?顶多是利息低一点罢了。其实,就算是你双手捧着钱来送给我,我也不会接受,我们非亲非故,我是不会欠你这个人情的。”海宁说得直接。

    非亲非故?俊文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这个听来是事实的字眼,是那么的生疏与残酷。以海宁的傲气而言,她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帮助的,当下,他也只好沉默了。

    海宁看着低头不语的他,安慰说道:“分手后,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只要你愿意,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和过去并没有什么差别的。”

    “当你的男朋友,要见你一面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更何况只是朋友”他抬起头,冷笑了一下。“我真的无法接受你离开我,可是我也不愿意苦缠着你,这不是一个大男人该有的行径,我爱你,就不应该让你为难;不过,我谨慎地告诉你,我会等你,一直到你交男朋友、结婚的时候,我才会彻底死心,要不然,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回头的那一天。”

    “俊文!”海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是不可能的。”

    “你不要想阻止我,我已经答应分手了,所以,你也不要剥夺我爱你、等你的权利,可以吗?”

    “你你真的很傻,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的,我相信,我的痴心终有一天会感动老天爷的,也会感动你的,我们一定能够再在一起。”俊文深情地凝视她。

    “好吧,随你去了,我只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幸福,有好的对象出现时;能够多为自己打算、打算,试着忘了我。”

    “你知道我忘不了你。你终生不嫁,我也会终生不娶,我会一直等你的。我先走了。”俊文起身拿桌上的帐单。

    海宁却一把抢了过来。“这一顿我请你,每次吃饭都是你付钱,最最后一餐了,这次让我来付。”

    “好吧。”使文苦涩地朝她一笑,带着落寞的身影走出餐厅大门。

    海宁看着他的背影,内心有说不出的抱歉。其实俊文是一个非常好的男人,率直、可爱,但是,她总觉得两人的频率不对,像缺少了什么似的,难以激起她的情爱涟漪,她的心始终空空荡荡的;她也曾经想过,要不是生活的重担压得她无心谈感情,她和俊文或许早就开花结果了,也或者他们的感情无关现实的问题,而是他根本不是她要的那个人。

    她到底要的是什么呢?她也不知道。也许要等到一身的债偿还之后,生命中的那个人才会出现吧。她悲观地想着,唉届时恐怕人老珠黄,乏人问津了。

    走出餐厅,她在大街上百般无聊闲逛着,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悠闲的时刻了,所以,一时半刻她还不想回家。

    停驻在一家服饰店的橱窗外,里头摆了好几具的展示模特儿,其中一位模特儿身穿的衣服,引起了她极大的目光。那是一件纯白色的丝质晚礼服,高贵而典雅,乍看之下,倒有几分神似新娘礼服;洁白无暇而不可侵犯,感觉是那样的遥远而有距离,像是一个难以实现的梦想。她痴痴傻傻地看着,眼里不知不觉泛起泪光,想像着自己穿上这套礼服的模样,该是艳光四射、迷倒众生吧。可是,缘浅福薄,生命中一再和完美的事物失之交臂,是宿命也好,是运气也罢,其实内心深处早已认命,不敢再多作奢求了。

    突然,身后经过三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子,惊醒了正在发呆的她,一回神,橱窗玻璃倒映着背后三个女孩的容颜,其中一个人的睑特别的醒目海宁猛然看到她的侧脸,心头一震,全身立即起了鸡皮疙瘩,异样的感觉流窜全身,等她再回头一看,那三人已走远。

    望着她们的背影,海宁呆了一下,怎么中间那个胖女孩熟悉得令人可怕?见过她吗?认识她吗?是以前的同学,还是年幼的玩伴?她摇摇头,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三个女孩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王心妮先进去,杨倩伦坐中间,刘琳坐外面,三人将后座挤得满满的,无一点空隙。其实,心妮和刘琳两人都属娇小型的身材,比一般同年龄女孩还瘦一点;但是倩伦呢?八十几公斤的体重,一人就抵过两个人,所以,后座等于坐了四个人,不挤才有鬼咧。

    “刚刚那部片子好好笑喔,我笑得肚子都痛死了。”倩伦首先发表意见,她向来最喜欢看这种不用花大脑的喜剧。

    “对呀,对,我也是。”心妮和刘琳两人齐声附和。

    “下个礼拜六我们再去看另一部好不好?金凯瑞演的,听说很好看,美国票房非常的好喔。”倩伦提出建议。

    “可是我下次休假是星期四。”心妮嘟着嘴说道。

    “我是星期五。”刘琳答道。

    “又不一样啊?跟公司调调看嘛,不然我们三个人怎么集体行动呢?你们两个互相配合一点嘛。”倩伦皱着眉头。

    她们两个面有难色的互看对方。心妮和刘琳都是从事服务业,休假必须要用排班制;像今天,两个人都特地央求自己的同事换班,才得以在周末同时休假,和倩伦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什么的。

    “算了,反正你们私底下再自行配合去排休假,有了结果再告诉我。反正我一天到晚都有空,你们什么时候找我出来都可以,我随传随到,绝对奉陪。”

    “伦伦,真的好羡慕你喔,都不用上班,日子过得这么悠闲,你真的是好命耶。”心妮由衷说道。

    “哪有!我无聊死了,整天都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日子有多难挨呀,这也算好命啊?”倩伦反驳。

    “可是如果我们可以选择的话,我倒希望可以过你那样的生活,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有生活的压力,长得又那么漂亮。”刘琳以羡慕的口吻说道。

    心妮在一旁不停地点头附和。

    “我?漂亮?!”倩伦大叫了起来,手指着自己,望向前座的照后镜,宽宽又扁扁的镜子塞不下她的大脸,然后狐疑地看着两个好友。

    “我跟心妮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就私底下常在讲,其实你长得很好看,五官都很精致,只可惜你肉多了一点,要是你有一副标准的苗条身材,肯定是一个美人胚子。”刘琳说得认真,完全没有巴结的成分在。

    “那又怎样呢?什么都好有什么用?我还不是很寂寞,没有兄弟姐妹,爸妈也不常在身边,没半个亲戚朋友,我觉得自己跟个孤儿没有两样。”倩伦的嘴嘟得半天高。

    “谁说的?你有我们啊。”心妮亲热地往倩伦身上靠。

    “对啊,朋友是干什么的?我们不是亲如姐妹吗?你怎么会像孤儿呢?”刘琳也往她身上靠。

    倩伦受到两边的夹攻,不禁求饶大叫:“喂!你们两个快要把我给压扁了。”

    “压扁?我们压得扁你吗?你太看得起我们啦!”刘琳椰榆。

    “什么话?刚刚你说我的脸肉多,我已经不计较了,现在又取笑我肥,你不想活了啊?”说完,她便转身去搔刘琳的痒。

    刘琳被搔得哇哇大叫,也还手去搔她,心妮见状,也凑上来帮忙进攻,倩伦躲无可躲,又笑又叫又骂,整个车子充斥着嘻笑怒骂声,震耳欲聋,司机被吵得整个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过了一阵子,刘琳、心妮陆续到家,独剩倩伦一个人,她并不想马上回家,家里冷得像一座空城,没有丝毫的温暖,有时夜半转醒,还会惊惧她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没有丝毫熟悉感。

    念头一转,她要司机开到钟家去。其实他们两家相隔不远,走路只要五分钟就到了,她却连自己的家都不想先回,急于到钟家去探望多日不见的梦中情人;一想到他,倩伦的心就快速跳了起来,脸上有掩不住的雀跃。

    杨家和钟家算是世交,同一时期从大陆来到台湾,钟父和倩伦的父亲合伙从事进出口贸易,做得有声有色,由三、四人的小鲍司发展成规模惊人的企业集团,还在海外设立分公司及工厂,事业日益壮大,今时今日,是台湾商业界颇具份量的个中翘楚;不过,倩伦的父亲已七十好几,在体力无法负荷的状况下,只好将自己的股权全数转卖给钟家,远离商场,和老婆四处游山玩水去了。女儿倩伦则一人独自打理生活,偶尔也到钟家走动、走动,钟家的两老很是欢迎她,对待她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关心与疼惜。

    不过,钟家唯一的儿子钟少卓,却从来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过。他们算是青梅竹马。打从有记忆以来,情伦就对他充满崇拜,他帅气又聪明,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每次一看到少卓,她就兴奋不己,尖叫在心头,无奈,他似乎对她没啥兴趣,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是嫌她胖吗?倩伦觉得很冤枉,她从小就胖,一直胖到现在,她也无能为力啊;大家都说能吃就是福,她就吃啊吃的,没半点顾忌,怎么这样也会惹人嫌呢?她不懂,肥胖真的有那么讨人厌吗?

    她按了按钟家的门铃,钟母亲自开门,一见是她,立即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伦伦啊,进来、进来,你有一阵子没来了,钟妈妈好想你喔。”

    一进到客厅,钟家父子都在,倩伦一眼瞥见钟少卓,心就扑通扑通狂跳不己。

    “钟伯伯好。”她礼貌问候。

    “伦伦,坐啊,客气什么?当自己的家一样嘛。”钟母张锦芳拉着她往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倩伦看到少卓刚刚见她进门就皱眉的样子,心就往下沉了,不过,她还是强作镇定。

    “哈罗、卓哥哥你好。”她朝他一笑。

    “嗯。”他礼貌地点头一笑。

    张锦芳白了儿子一眼。

    “伦伦,要喝什么?钟妈妈去倒,林嫂今天回南部去了,钟妈妈来替你服务。”她拉着倩伦的手问道。

    “不用了,钟妈妈你别忙,我不渴,我坐坐就走了。”

    “伦伦,你爸妈还好吧?现在他们两个又在哪里逍遥啦?”钟明杰问道。

    “他们啊,前两天有打电话回来,说人在法国,还说法国浪漫得不得了,叫我一定要找时间也去玩玩,去见识、见识。”

    “他们这两个人啊,还真会享受,大概要把年轻时候没空玩的缺憾补回来不可,懂得及时行乐,免得到年纪”钟明杰话还没讲完,就被妻子咳的一声给堵住了。

    “对了,伦伦,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玩呢?”张锦芳瞪了丈夫一眼后,转头问倩伦。

    “我不喜欢出国,而且我很怕坐飞机。”倩伦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样啊,那就可惜了,国外有很多东西是很值得一看的,不出去走走真是太可惜了。其实坐飞机没有什么好怕的,你多坐几次就习惯了。”张锦芳鼓励着她。

    “我”倩伦笑得勉强。

    “体积这么庞大的人,胆子却这么小,真是奇怪。”少卓突然开口说道,他低头看着报纸,连头都没抬起来。

    “少卓!”明杰和锦芳同时出声制止他。

    少卓没有反应,继续若无其事地看着报纸,仿佛刚刚的话不关他的事似的。

    倩伦的一颗心霎时落至谷底,别人椰榆她的身材她都可以一笑置之,毫不介意。但是,少卓哥哥的任何冷言冷语,都会把她伤得体无完肤、痛彻心扉。

    “伦伦啊,你是不是刚从外面回来,今天到哪里去玩了?”锦芳看着她的购物袋,连忙转移话题。

    “我今天和两个高中同学去看电影了,钟妈妈你一定要去看那一部,好好笑喔,包你笑到喘不过气来,真的!你一定要去看。”倩伦瞬时一扫之前的阴霾,神采飞扬地说。

    “电影啊?钟妈妈好久没看电影了,你说的是谁演的?”

    “周星驰!”倩伦兴奋说道。

    天啊,周星驰,少卓在一旁听了快昏厥过去了。他八百年没看国片了,在他的想法里,国片是低俗。没水准的,会看国片的人,大概都少了一根筋,缺乏智慧,现在看来,他还真没冤枉人。

    “周星驰?好,哪天钟妈妈有空,一定去看看你推荐的这部电影,钟妈妈相信你的眼光。”锦芳笑容可掬地说。

    倩伦笑着点头,却看到少卓一副不屑的神情,心又黯然了起来;总是这样,少卓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牵引了她的喜怒哀乐。

    “我今天”她收起受伤的表情,强颜欢笑地从购物袋中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去逛百货公司,看到这条领带,我就觉得它好适合哥哥。”她起身,走到少卓的面前。

    “卓哥哥,送给你。”她朗声说道,手伸得笔直。

    少卓不耐地抬起头,不客气说道:“无缘无故地送我东西干嘛?你是散财童子啊?家里钱多的没地方花啊?”

    “少卓,怎么这么说话!”明杰斥责。

    “少卓,人家伦伦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对了,明天不是有一场分公司的开幕酒会吗?你就可以配这条新领带出席,伦伦这个礼物真是送得好又送得巧。”锦芳不停地向儿子眨眼,示意他收下。

    “可不是嘛,伦伦这个孩子既周到又细心,你不收下怎么说得过去,你要是觉得不好凭白无故收人家的礼,下次,你再回送给伦伦不就好了。”钟明杰也在一旁帮腔。

    “是啊,是啊。”锦芳朝儿子猛点头。

    少卓看了一眼表情略带受伤、眼神又充满羞怯的她,不情愿地把东西接了过来。“好吧,那谢谢你了,下次不要再破费了。”

    倩伦开心一笑,看看少卓,又看看钟家夫妇。“那,很晚了,我回去了。钟爸爸、钟妈妈,卓哥哥再见。”她拿起包包、购物袋,就自顾自地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嘛。”锦芳上前拉着她的手腕,回头对儿子说道;“少卓,这么晚了,你送伦伦回去吧。”

    “不用了,她安全得很,歹徒碰到她都会自动问一边去咧。”少卓说得颇为正经。

    “少卓!”锦芳朝他一瞪。

    “钟妈妈,不用了啦,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必麻烦了。”倩伦不想为难少卓。

    “喔,对了,你等一等。”锦芳转身从桌上拿了一张邀请函给她。“明天有一场你卓哥哥分公司的开幕酒会,有空的话欢迎你莅临。”

    “我可以去吗?”倩伦颇为惊讶。

    “当然啦,你可是少卓最重要的贵宾,明天务必要出席喔。”锦芳亲切地说。

    现在,换少卓朝他母亲一瞪,心里埋怨老是给他添麻烦。

    “可是。那会不会很闷啊?商场的聚会我又不懂,我会不会给卓哥哥丢脸啊?”倩伦面有难色。

    “你放心好了,一点都不会间的,你想得太严重了,不过是吃吃喝喝、聊天罢了。明天的西式自助餐棒极了,我们特地请五星级大饭店的师傅做的,你不去可会后悔喔。”

    “真的?!有好吃的?”一听到有得吃,她的兴致就好了起来。

    少卓一看到她的馋样,不禁无奈摇头。

    “我去,我一定去!”倩化保证道。

    送走了倩伦,锦芳转身回到客厅。

    “妈,你搞什么嘛?干什么请她去呢?她去了,只会吃吃喝喝,要是她把所有的东西吃光了怎么办?其他人喝西北风啊!”少卓待倩伦一走,就迫不及待向母亲抱怨。

    “看看你说得是什么话?酒会本来就是给人家吃的、给人家喝。我不懂你为什么老是针对她,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都还玩在一起,你们那时候可是亲如兄妹啊,现在怎么变了个样?我真搞不懂你。”锦芳不解地看着儿子。

    ‘哪是我年幼无知,是非好坏不分。”少卓不急不徐地说。

    “你说够了没有?伦伦可是你杨伯伯唯一的女儿,我们两家是什么样的交情你很清楚。现在,你杨伯伯他们不在,伦伦一个人在台湾举目无亲,我们要负起照顾她的责任;你非但没有善尽责任,还不停数落她,你对得起你的良心吗?”钟父忍不住对儿子咆哮。

    少卓不吭声,也不做任何反驳,只是满脸的不屑。

    “是啊,你要对伦伦好一点,看你们两个人这个样子,我真是担心,亏我们四个长辈还希望能把你们送做堆,现在看来,大概是难了。”锦芳惋惜地说。

    “你们要我娶她!?”少卓跳了起来。“我先声明,我可是抵死不从,娶她门都没有!”

    “你看看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伦伦有哪一点不好?她善良、乖巧又贴心,是难得的好女孩,对你也好得没话说,除了她的身材有点有点胖之外,她什么都好。其实,胖也不是缺点嘛,这是种福气耶。我们钟家两代单传,看她这种体形,一定很能生,包准可以帮钟家多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以后啊,我们的家族可就热闹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冷清了。”锦芳说得眉飞色舞。

    “妈,瘦的女人一样能生,你不觉得伦伦胖得有点过分了吗?”

    “我就知道,你就是嫌她胖,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注重外表?娶妻要娶德,女人的内在美远比外在美来得重要,外表再好看,也终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只有内在”锦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卓截断。

    “妈,你儿子我不是那么肤浅的人,我不是说伦伦外表不好,除了外表之外,我们合不来呀;心灵、思想根本无法沟通,完全不对盘嘛。”

    “你哪来那么多大道理?说不重外表,但哪一次在你身边出现的女人,不是浓装艳裹又身材好的?不漂亮、不出众的你会看得上眼?”钟父毫不客气吐儿子的槽。

    “爸,那又不是真的女朋友,都是自动黏上来的‘苍蝇’,你不能统统算到我头上来。”少卓反驳道。

    “你没有任何引诱,‘苍蝇’会飞来?我才不相信哪。你呀,交女朋友给我小心一点,你不要伦伦我也不会勉强,但起码要找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孩,否则,我是不会同意她进我钟家大门的,你最好记清楚了。”钟父说了重话。

    “是,我记清楚了。”少卓放下报纸,径自上楼去了。

    钟家夫妇两人对看长叹,他们的想法一致,看来钟、杨两家想要结成亲家,大概是遥遥无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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