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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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十月小阳春,菊花渐谢,霜叶犹红。

    被冷了两个月,寇准都没进过寻芳姑娘的内室,好不容易去了,却不到一盏茶便离开了,从此寇准再也不进她的房。

    据说是寻芳姑娘清高孤冷的姿态摆得太高了,王府丫鬟嬷嬷们听了都在暗地里嘲笑她活该,下九流出身的娼门女子,摆哪门子谱儿!

    又过半个月,寇准才进了瑶琴姑娘的房,但一样是一盏茶后就离开了,虽然是被调教过的姑娘,很懂得怎么讨好男人,但这男人已经被寒莲养刁了胃口,在他心中,养在深闺的寒莲是天生尤物,老天赏给他的,他宝贝兮兮的,瑶琴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他也提不起劲。

    他压根就对她们不感兴趣,只是碍于皇子们的脸面去走个过场而已,留不住男人是她们的问题,他才不管两人内心有多焦急,此后他便可光明正大的冷落她们了。

    至于两人受不受宠,花荣月才不管这些,下个月是太子妃的寿宴,整三十岁,太子府要大办,接到请帖的各府女眷都忙着裁新衣打首饰,想要美丽耀眼,博得太子妃的好感。

    相较于丰泽堂忙得热火朝天,畅意轩照样过寻常日子。

    寇准怪道:“你是世子侧妃,在邀请名单上,世子妃不让你去?岂有此理!”

    寒莲无奈地抬眼看他“不是,是我有点懒。”说着小心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寇准一喜“你又怀了身子?”

    寒莲的笑容温柔淑静“小日子没来,人又懒,八成是有了。不过,一来还不确定,过两个月后再说也不迟,二来为了太子妃的寿宴,姊姊正在兴头上,我不想坏了她的兴致,世子爷也只当不知,好吗?”

    寇准一想到花荣月的性情,也觉得坐胎坐稳了再说比较保险,但心情仍十分雀跃,抱住她笑道:“莲儿果然是我的福星,子嗣兴旺,这回给我生个女儿啊!”“生男生女是上天所赐,哪是我能作主?”

    “不管,我就是想要一个女儿,像莲儿一样美丽又讨人喜欢的女孩儿。”

    “都还不确定呢,别是空欢喜一场。”

    “这次没有也不打紧,我再努力便是。”

    寒莲噗嗤一笑,刮他的脸羞他。

    寇准心情很好的与她谈天说地,见她兴致不高,不免奇道:“你有心事?”

    寒莲知道太子妃的寿宴会出事,但前世花荣月平安富贵至晚年,可见安庆王府并没有搅和到皇位的争夺阴谋中,安庆王老谋深算,政治立场还是很正确的。

    依照历史的轨道去走,最后登上皇位的是最不被看好的九皇子静王。

    所以每次花荣月心心念念想巴结太子妃,寒莲都异常的沉默,花荣月只觉得她识时务,不出风头,反而嗤笑她对静王妃太过恭谨,静王妃与太子妃不大和睦呢!

    殊不知寒莲只是同情静王妃罢了,在静王被立为新太子的前一年,静王妃突然暴病身亡,真是时运不济啊!

    如今寇准问她有何心事,她不想当个未卜先知的能人,面上淡淡地笑着“我只是有点奇怪,世子妃对待太子妃十分巴结,可世子爷一提起太子却总是冷冷淡淡,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那你呢?为何不跟着世子妃去巴结太子妃?”寇准若有所思地问道。

    “太子妃出身高尚,地位尊贵,是名门淑媛仰望的对象,我不过是侧室,她只以眼角余光瞟我一眼,我心里便瑟瑟发抖,就不去碍她的眼了。”大概所有的正妻都鄙视跟自己分享丈夫的小妾,贵为太子妃要忍耐的更多,寒莲可以理解,但不表示她喜欢用热脸去贴冷屁|股。惹不起,她总躲得起!

    寇准的瞳孔在一瞬间紧缩。敢瞧不起他的女人?他对太子那一家人向来没好感,大哥寇淮因为太子而死,但在大哥的丧礼上,太子却没有现身,只派了身边的大太监过来致意。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君主献上性命是臣子的本分,是尽忠,但寇准从此认定太子是凉薄之人。

    之后安庆王待皇室一如既往的恭顺,也一再约束寇准,果然皇帝自己良心发现,觉得对不起寇家,便补偿在寇准身上。

    只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寇准是臣子,所以明面上的说法是“不想让太子思及我大哥为他攉了一箭,不幸身亡的往事,挟恩图报是身为人臣的大忌,所以父亲和我反而不好往太子面前凑”实际上是安庆王是只效忠皇帝的直臣,在太子还没登基为皇前,这天下的主子还是元徽帝,皇帝并不会喜欢太子虎视眈眈的时时等着要取而代之,安庆王自然不会往太子身边凑。

    “王爷和世子爷高见,莲儿心中佩服。”她眼眸如波,柔声细语“皇帝是皇帝,太子是太子,不可混为一谈的是吗?安庆王府的富贵已经顶天了,再往上爬难道要造反吗?之前王妃对世子妃所说的一番话,我今天才领悟过来,王爷和王妃的意思是我们只要忠于皇帝,便可保平安富贵,我们的孩子也能平安长大,对吧?”

    “没错,莲儿是女子中难得的明白人。”寇准很欣慰,原来王妃曾点醒世子妃和莲儿,可笑花荣月还一直怂恿他多亲近太子,以图从龙之功。

    寒莲不卑不亢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只想着丈夫好、孩子们好、全家人都好,外头的事反正有世子爷顶着呢!只不过,姊姊一直巴结太子妃不要紧吗?”

    “女人之间的交际,无须多理会,我不是耳根子软的男人。”

    自尊心强的男人都这么说,不过他对花荣月的态度的确很冷硬。

    他没发现自己时常被寒莲的温言笑语误导,他没察觉自己常常沉醉于那一双如同月光清辉般皎洁又幽静的眸海,是呵,他的莲儿温雅柔善,是个需要他呵护疼爱的小女人,是他孩子们的娘,他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

    如果他是敏感多思的文人才子,他会明白月光清辉是冷寂的,但他不是。

    他是正常的贵族男子,武夫性情,粗中有细的干练个性是用于外务上,目光很少专注于后院,他是安庆王世子,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一生循规蹈矩、忠于皇帝,才能免遭灭顶之灾,是以,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宏图大业,而是心仪女子唇畔的那一抹笑。

    如果有一个女人,一直对你很温柔很温柔,很贴心很贴心,一年两年三年你还会怀疑她的真心吗?

    寒莲的柔情似水只给他一个男人,他是寒莲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两人两心相许、相孺以沫,生儿育女,他这一生都没有怀疑过寒莲的一片痴心,到死都活得很满足幸福。

    三岁的寇昭德出痘,寒莲一早得到消息,便急急赶去正院。

    “母妃,把德哥儿移至畅意轩,我亲自照顾他好吗?”次子出生后,王妃便笑着要寒莲和世子妃一样喊她母妃,寒莲心知这是王妃把她当自家人了,她在王府的地位已无人能动摇,因为她名下也有儿子了。但儿子不管养在谁膝下,都是她生的,是她的心肝宝贝。

    病在儿身,痛在娘心。

    安庆王妃见她面色十分苍白,满脸焦急忧虑,不禁想到自己过去也同样为儿女发愁,寇准和寇泱小时也出过痘,她大半个月吃不好睡不稳,到底是亲娘啊,不像方才来请安又匆匆回去的花荣月,一步也不敢踏进寇昭德的房间。

    王妃对花荣月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如今已没啥感觉了,但她也不能将德哥儿交由寒莲照顾,前几日尤嬷嬷悄悄禀告她,侧妃的小日子没来,即使尚无法确定寒莲又有了身孕,但王妃不敢冒险,子嗣为大,子嗣最重要。

    王妃温言道:“你还要照顾亮哥儿,伺候焱之,不要担心德哥儿,我已请了两名太医来家里,我身边的两名嬷嬷对照顾出痘的孩子极有经验,你看焱之和泱儿都好好的,一点痘疤也没留下。有我亲自坐镇,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莲儿你啊,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才行。”

    “是,莲儿明白。”寒莲只能这么说,心里乱糟糟的,没听出王妃的言外之意。她好想自己照顾生病的孩子,但她不能忤逆王妃,谁敢质疑婆婆照顾不好孙子?比较安慰的是,王妃确实有经验,寇准和寇泱都活得好好的。

    此时,五岁的寇昭元从外头进来,看见寒莲眼睛一亮“娘!”生母是侧妃不是侍妾,可以喊“娘”而尊称嫡母为“母亲”

    “昭元,你没事吧?!”寒莲蹲下身子,拉住孩子的小手,从头看到脚。

    “娘,我没事,是二弟生病了。”

    寒莲这才想到,出痘是会过人的,她那还有幼子,的确不好带走次子,王妃的考虑更周全。

    安庆王妃招手让寇昭元过去,微笑道:“你去丰泽堂请安,你母亲怎么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出痘会过人,兄弟最好分开一阵子,她让昭元去丰泽堂,就指望花荣月主动要昭元过去住上十天半个月,毕竟在宗法上,昭元是花荣月的儿子,是她后半生的依靠。

    寇昭元慢慢道:“母亲送孙儿一块白玉佩,说可保平安。”他腰间果然挂着一块以前没见过的玉佩,他想了想,又对祖母道:“母亲说祖母要照顾二弟,她忙着处理家务,要我听话,便让周嬷嬷送我出来了。”

    孩子很敏感,谁待他真心温柔,谁待他冷淡敷衍,心里雪亮。

    安庆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恼怒到了极点。这个花荣月太令她失望了,身为嫡母,就算孩子不是寄在她名下,她也有义务照顾好丈夫的每一个孩子!

    自己千方百计想加强她与昭元的母子情,不领情就算了。

    王妃抬眼看寒莲一脸担忧的表情,心想母子天性终究假不了,豁达地笑了“莲儿,出痘是会过人的,你带昭元回畅意轩住十天,待德哥儿病好了再搬回来。你们先回去吧,待会儿伺候昭元的奴才会把东西收拾好送去。”

    寒莲喜出望外,在王妃善意含笑的目光下,牵了寇昭元的小手出了正院。

    寇昭元以前只到榴花院和畅意轩玩耍吃饭,不曾过夜,心里也很兴奋。

    安庆王妃待他们母子走后,又进去看望寇昭德,心疼孙子之余,对花荣月越发不满,吩咐王嬷嬷道:“去丰泽堂看看,世子妃在忙些什么,都见了些什么人?”

    王嬷嬷应声而去,心里明白,这王府的风向彻底变了,人力难以挽回。

    陪着寇昭元背幼学琼林,含笑望着他逗正在学爬的三弟玩耍,和他一起吃午饭,亲手为他剔去鱼刺,寒莲只觉得无比的满足。

    “娘,您也吃啊!”“娘看你吃比自己吃更开心。”

    寇昭元笑得见牙不见眼。

    饭后歇一会儿,她便哄着寇昭元午睡,将较长的诗词吟唱成安眠曲,嗓音清越,婉转动听,如一汪清泉汨汨而流,带着一种催眠的魔力,寇昭元安详的进入梦乡。

    寒莲又坐了好一会儿,凝望儿子的睡颜。

    寇昭元脱下的外衣、腰带、白玉佩等物,放在一旁的紫檀大香几上,云雀走过来,从怀中掏出很相似的白玉鸳鸯佩和寇昭元带来的白玉佩做了交换,寒莲朝她点个头,云雀便将白玉佩放进怀里,回内室收藏起来。

    寒莲今日也佩戴一块羊脂玉佩,乍看和白玉鸳鸯佩有几分形似,是寇准第一次送她的定情物。

    寒莲知道花荣月有几匣子玉佩、玉马、玉牛、玉鱼、玉蝉之类的小玩物,各家夫人均喜欢送这些给孩子当见面礼,花荣月从小收了不少,国公爷和夫人看见好的玉器也会买下来给她添妆,待成亲后,换她拿出来给孩子当见面礼。

    白玉鸳鸯佩则是许多年前寇淮送给花荣月的定情物,寇淮死后,花荣月伤心了很久,鸳鸯佩自然尘封于箱底,再也不见天日,尤其她决定嫁给寇准做世子妃后,即使她想,周嬷嬷也会阻止她睹物思人。

    或许,心底渴望有个寄托,见到很相似的白玉佩,花荣月便忍不住买下来,今日则顺手给了寇昭元一块。

    出嫁前,寒莲用两根金条让雏菊做三件事,第三件事便是将白玉鸳鸯佩偷偷取出来,交给她。

    她一直在等,等一个最适当的机会拿出来用。

    想到前世家破人亡,三十九年的屈辱生活,最后病死在妓院里,她原本清澈柔和的眼神转瞬间变得幽深晦暗,心神一阵恍惚。

    云雀端来一盏茶给她,她才回过神来,压下内心的汹涌情绪。

    前尘往事已不可追,今生她是寒莲,寇准的侧妃,三个孩子的娘,她有了值得牵挂、想要珍惜保护的亲人,不再只是一缕幽魂。

    寒莲弯眉一笑,对上云雀忧虑的脸,小声道:“我没事,只是偶尔会心生不平而已。为何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长子,她可以不费一丝力气便抢去变成她的儿子?假使她真心真意待昭元也罢,却始终只有一点面子情,像今日德哥儿出痘,明知会过人,身为母亲不是该主动将昭元留在丰泽堂吗?她却用一块破玉佩打发我儿子。”

    云雀一直跟在寒莲身边,全程目睹她大肚子的辛苦和生产时痛得九死一生的艰难,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心肝宝贝,却成了世子妃的儿子,满月即被抱走,自己躲起来哭得肝肠寸断,人前却要笑盈盈的,只为了留在世子爷身边,为了在安庆王府生存下去,她的寒莲小姐什么都能忍。

    云雀握住寒莲软绵绵的手,比划着——我永远陪着你,只听你的。

    寒莲柔柔地笑道:“我的云雀自然要陪我到老,一起看好戏。”

    云雀一脸不解。

    寒莲弯眼笑道:“你等着看好了,到了晚上,世子妃得知昭元要在我这儿住上十天,她就会过来抢人了。她的慈母情怀跟她的人一样,后知后觉。”

    云雀又比着——绝不要把大少爷交出去!

    寒莲眸中精光闪了一闪“孩子是我的命,我自然不会把命交到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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