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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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真是世上最奇怪的处境了。

    他正跟自己上一分钟还想着要吊死她的人,和平地并排坐在一起。

    到医院时,她外婆己送入手术室,医生拿x光片跟她讲解,伤患右手摔断,要打锣钉、上石膏,还有轻微头部外伤,最好住院观察几天,其它则没有大碍,请他们在外静候手术结束。

    “你的脚怎么回事?”终于找到机会问一句。

    莫静蕾嗯了一声。“在大楼门口,跑太快,高跟鞋滑了一下。”

    “”他没说话,不由得想到先前自己心中恶毒的诅咒。

    结果真的应验了。她忘了带伞,而且不但在湿地滑倒,还扭伤了脚。

    shit!他不过是随便想想而已,买乐透想发财时怎么就没这么准过?

    虽然讨厌她,但他可没那么阴损,真的希望她遭遇不幸。

    从没看过她这么狼狈的样子,他却一点快感也没有;明知只是巧合,但也不晓得自己发什么神经,心里就是有种难以排除的罪恶感。

    这时,耳中不期然听到有人说:“你受伤了。”

    “嗯?”雷昱野反射性回望她。

    “你受伤了。”她又说了一次,这次,指指他的手臂。

    他举臂一瞧,上头真的有道短而浅的伤痕;因为刚刚太匆忙,连他都没留意到是何时受伤的。“皮外伤而已。”完全不当一回事。

    她停顿几秒,打开自己的包包,取出一个ok绷。“贴一下比较好。”他大吃一惊,不是因为她竟如此温柔体贴,虽然那也同样使他错愕,但更具冲击力的是一一她拿山的ok绷,上面居然有卡通图案!

    酷酷的莫主任,不苟言笑的莫主任,跟卡通图案?

    目睹狮子改吃素也不过如此。雷昱野感到既有的逻辑在痉挛,一时失去反应,就在他忘了拒绝时,她已撕开包装,俐落地帮他贴上。

    粉蓝色的ok绷上,印有可爱的哆啦a梦,跟黝黑皮肤形成强烈对比,醒目非常。他眼角微一抽搐,霎肘有种猛男被逼穿上比基尼的羞耻感。

    要命!正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地把它撕掉,忽地听到一声轻响,回头见到是她不小心把还没关好的包包掉到地上,骨碌碌,一个粉饼滚出来;骨碌碌,一管口红滚出来;骨碌碌,一支加倍佳棒棒糖滚出来雷昱野瞪大眼,震荡的脑袋,已把ok绷这回事忘个精光。

    酷酷的莫主任,不苟言笑的莫主任,跟棒棒糖。

    狮子改吃屎了?

    浑然不知自己害他脑中想到了这般“肮脏”的念头,她弯腰将东西扫回包包内关好,抓好包包,扶着椅背,慢慢站了起来。

    “你要干嘛?”说话时,眼睛瞪向她红肿的右脚踝。

    “我去办手续。”她向他道谢:“谢谢你送我来。”他还在瞪她的脚踝,只见她走了几步,不小心踉跄了下。

    “喂你”小心一点好不好!他反射性上前扶住她。

    “谢谢。”她眉头微蹙,似感痛楚。

    看她这德性,啐,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像先前那样搀住她,强硬地说:“走。”明明在做好事,口气却不怎么好,简直像在胁迫别人一样。

    花了点时间,陪她办妥手续;回到手术室前,她用刚才跟医院要来的毛巾擦干湿透的衣服和头发,他在旁干坐着,无话可说。正烦躁地想是不是该走了,见她从包包中掏出手机一一活像被人狠狠踩过一脚的手机,机身破裂,刮痕处处。她试着按了几个键。似在研究还能不能打。

    不难猜测,这手机也是在她滑倒时,脱手罹难的。

    噗滋!良心被迷你箭矢插了一下,他清清喉咙:“你要通知家人的话,我的手机可以借你打。”咳,堂堂男子汉,总不能坐视她一拐一拐去找公共电话吧?

    她回望他,像是有点惊讶。“谢谢。”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说谢谢?”他忍不住不耐道。就是她从刚才开始,开口闭口除了谢谢还是谢谢,才把气氛搞得这么拘谨,闷死人了。

    她停顿一下,微侧着头,像在思考该改说什么好。

    忽然间,他有种寒毛竖起的预感,觉得她好像就要“哦”了,连忙说:“算了、算了,你就什么都不要说,ok?”真是怕了她了。

    接过他递上的手机,她拨了号码,很快便接通。“喂?郁芯,是姐。

    外婆出了点意外,手骨折吊,现在人在医院,不过没有大碍你不用急着从学校赶来。等雨小一点,不然骑车危险对,我是跟别人借的手机,详情到时候再说。”看她三言两语就结束了通话,将手机递还,他有点纳闷。“你没有其他人要通知?”该不会是把他想得那么小气,以为他会介意她多打几通吧?

    不料她却摇头说:“没了。我爸妈都不在了,外婆也没其他亲人。”

    他僵住。该死!没想到他随口问问,就问了个这么尴尬的问题。

    “哈啾。”这时。耳中听到她轻轻打了个喷嚏。

    他回眸瞄她。她虽不再像先前那样夸张地浑身滴水,但衣服仍湿,医院内冷气颇强,她揪着毛巾,微微发抖,看起来有点可怜。

    可怜?他表情变得怪异,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把这形容词加诸她身上。

    摸摸自己肩膀,只剩微湿,毕竟先前只在雨中待了一下,加上下车时顺手抓了圆筒包挡雨思及此,眼角余光一瞥,圆筒包正安坐邻座。

    她应该还要在医院待上好一阵子吧?以这种可怜的情况。

    “我本来要去健身一一”顿住话,他暗咒一声,觉得自己找了个超烂的切入点。“咳,总之,这里面有干净的换洗衣物,你有需要可以用。”提起圆筒包,过分用力地啪啪啪拍打好几下。掩饰奇怪的窘意。

    “哈啾好。”她揉揉鼻子,颔首示谢,接过包包。“我去洗手间换。”待她走远,他靠着椅背,双手垂挂椅背旁,吁了口气,感觉莫名疲惫。

    回想这莫名其妙的一切,唉!他是不是很多管闲事?简直是个超级烂好人。

    他只是不喜欢打落水狗而已。这个正直的解释,让他好过了点。

    复杂的心情没持续太久,忽地,一个念头教他仿佛触电般惊跳起来。

    完了,他这个白痴!居然忘了包包里还放有自己的贴身衣物一一黝黑脸上浮现暗红,他急得直跳脚,心中脏话连篇。就在他终于忍不住想冲去女厕把包包要回来时,远远望见她徐步走回来。

    shit!他立刻坐回椅上,还跷起腿,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走近坐下,将包包递还给他,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

    其实,他的内裤只是平平无奇的单色四角裤,没什么可大惊小敝的,只是给她看到这么私密的衣物,他就是感觉不自在。

    瞥她几眼,见她穿着他的t裇,尺寸超大太多,所以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像包了块破布似的,使他因而惊觉她的娇小。因为她身边老跟着比她还小一号的助理,加上她面对他时总是抬头挺胸,从无惧色,所以他几乎忽略了她身高只有将近一六0公分,并不算高;甚至,他虽然满口臭女人、臭女人的骂,其实根本没有真正意识到她是个女人。

    这种感觉非常诡异,像是赫然发现长久以来跟自己对阵的对手,卸下了盔甲后,竟是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于是价值观如碰到七级地震般摇摇欲坠。

    “你饿吗?”她突地开口道。

    他回过神来,经她这么一问,才想到已经是晚餐时间了。

    “我这里有吃的。”她迳自说着,打开包包要拿东西。

    见状,他悚然一惊,继卡通ok绷强迫中奖后,她不是要请他吃棒棒糖吧?正欲婉拒,却意外看见她拿出的是两包小小的王子面。

    她的包包到底是什么东西?四次元空间袋吗?错愕归错愕,当她将一包王子面递上时,他倒是没有拒绝地接受了。

    因为他饿了,而他虽讨厌吃洋芋片之类的零食,却喜欢吃王子面。

    咔咔咔、咔咔咔手术室外,两张嘴巴开始嚼起王子面,发出很有韵律感的声音。该怎么说呢?还真是一点紧张感也没有。

    “芥末海苔的也不错。”

    “什么?”他不明所以。

    “我是说,”她举起手上的包装。“王子面,芥末海苔口味。”

    “是吗?”他脸色古怪,搞不懂她说这干嘛。

    “你吃过吗?”

    “没有。”他习惯买原味的。

    她低头在包包里翻了翻。“我今天没带下次再请你吃。”他嘴角僵硬地扯了下,装作很专心的样子,吃着实已见底的王子面。

    这是什么状况?认识以来第一次,她在跟他聊天?聊王子面?以前他就觉得了,只是现在更加确定,这女人实在是阴阳怪气的。

    这时,忽有音乐响起,是他的手机铃声,他接听。“喂?”

    “喂?”陌生的女声迟疑了下。“你好,可以帮我找莫静蕾吗?”

    他将电话交给身旁的莫静蕾。“找你的。”不难猜到,打来的是她妹妹。

    他想到,她说家里没有其他亲人了,而她妹妹似乎还在学,也就是说,她一人肩负了大部分家计?

    有人说,最了解一个人的,就是他的敌人;但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震撼中发现,自己对这个向来被他视为敌对的女人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他目测着,她窄小的肩膀,恐怕不足他的半截手臂宽,这般单薄。

    可以负担多少?也许这娇小的身躯,比自己以为的要有能耐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一刻,他认为自己那时下车帮她,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嗯,帮我带套衣服来。”听到她跟她妹妹这么交代,他不觉睇向她。老实说,看一个女人穿着自己的衣服,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耳里听着她讲电话,身在医院,她有礼地将声音放轻,以前只觉得她说的每句话都刺耳,因此没发现她的声音柔细,听来颇舒服。

    也许是对于她的认知不停更新,大脑中枢难以负荷,暂停运作,使他有那么一时半刻,第一次忘了她的身份,只纯粹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去打量一个女人。衣服的衣领太宽松,露出她肩颈处大片肌肤;他注意到,她的锁骨长得很漂亮,锁骨旁有颗红痣,在雪肤上显得格外娇艳,形成一种浑然天成的性感;在她鬓边的几缕发丝,可能是她方才在洗手间有洗过脸,又弄湿了,这时,一滴水珠像颗透明珍珠自发梢掉落,顺着那颗痣,滑入衣领内。

    血液在那一瞬间冲上了脑门,他恢复知觉,震惊地瞠目。

    干什么?这是什么反应?他见鬼的是怎么回事?

    “好,待会儿见。”正好她讲完了电话,将手机还给他。

    他绷着脸,从她手上拿回手机,猝然起身。“我先走了。”不欲久留,雷昱野走得匆忙,甚至没给她机会说再见,因此没看见身后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眸,正漾着温柔的感谢。

    虽然雷昱野好心借了衣服给她,莫静蕾还是着凉了。

    莫主任请病假,以为广艺电台暂且天下太平吗?错错错,大错特错。

    只要雷主任在,平静就是种奢求。瞧,一大早的,他老大就在大发雷霆。

    “这是什么鬼东西?身为一个专业的企制,你怎么会让这种东西通过”主任办公室内,一连串炮声隆隆,震得门板都在瑟瑟发抖。

    前阵子,电台改以广告费抽成的方式支付节目主持人,让主持人兼任业务工作,以增加主持人的投入度,结果有个财迷心窍的主持人交来的节目流程表竟夸张地充满了“工商服务”气得咱们雷主任抓了负责那节目的企制发飙。

    阿华田在旁充当背景,眼见老大正在气头上,连气也不敢吭一声。

    过了一会儿,终于捱骂完,那企制低头走出办公室,而老大一双长腿豪迈地跷上桌面,双手环胸,面色阴郁,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阿华田上前细语:“老大,小的帮您倒杯茶吧?”降降心火。

    “嗯。”雷昱野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阿华田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的保温杯,轻手轻脚退出办公室。

    而雷昱野在想什么呢?还不就是那位今天请假的莫主任。

    那天离开医院后,他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讨厌她?

    现在他知道了。简单来说,就是理念不和。

    他承认她的确有本事。自她上任以来,几个提案皆绩效斐然,激励大家拼命往“钱”冲,例如那个什么让主持人抽成就是她的鬼主意。

    他很清楚这世界的游戏规则,商业性电台以营利为主,商业化无可厚非,但节目素质是电台的基石,短视近利只会自乱阵脚,发生像刚刚那种蠢事。天知道他们节目部的人力资源多吃紧,每个企制手边一堆节目,为省开支,有时还得身兼主持人,忙到根本没空对节目有啥了不起的想法,只求正常播出就是万幸,而她还在那扯他后腿,给他制造多余的麻烦!

    当然了,撇开这些不说,还有她老对他板着一张脸又哦来哦去的烂态度,而且他可还没忘记她有多恶劣,把他相亲的“秘辛”散播流传得人尽皆知,害他变成一个大笑话,可谓新仇加旧恨。

    没错!明明该是讨厌她的,那天他究竟是吃错什么药?不,仔细想想,其实也没啥大不了,那不过代表他头一次意识到她是个女人,如此而已。

    问题是,问题是一一她不是别人,而是莫、静、蕾!

    这名字像个金箍咒,一套上去,什么都不对,浑身都不爽。

    心浮气躁,使他口干舌燥,大手往前一抓却捞空。

    眼一抬,桌上的保温杯怎么不翼而飞?再四下一望,阿华田不在,对了,刚刚好像听他说要去帮自己加茶。加着加着是加到哪去了?

    耳朵隐约捕捉到外头的嘈杂,他起身出外一采究竟,一打开门,就见前方围了一圈人,阿华田站在背对他的位置,不知在激动什么,指手划脚的。

    “听我说,你们都误会了,老大其实很温柔,他一一他还会随身携带手帕,从不浪费擦手纸,是个珍惜资源、热爱地球的男子汉一一”雷昱野霎时脸色铁青、眼角抽搐,大步上前狠狠掴了那蠢蛋的后脑勺一掌。“你在这鬼扯些什么?”丢不丢人!

    眯眼环顾众人,语气危险:“全围在这干什么?工作都做完了?”

    “老大,不是的!晓莉的隐形眼镜掉了,大家在帮忙找。”晓莉正是先前被雷昱野炮轰的企制,方才阿华田一走出来,就见大家边帮她找眼镜、边数落老大的不是,听得他好不服气,挺身为老大说话。

    “隐形眼镜掉了?”语气不悦。“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每次为了找你的隐形眼镜,把整个部门弄得人仰马翻,这么会弄丢,干嘛不戴普通眼镜?”

    “人家今晚跟男友有约会,戴隐形眼镜比较美啦”阿华田企图缓颇。

    “有约会又怎样?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选美的?大家是来上班的,还是来帮你找隐形眼镜的?”雷昱野严厉道:“不许找了,全部回去工作。”凶神恶煞般的面孔,让所有人噤若寒蝉,一哄而散。

    待雷主任离开视线范围,几名同事凑近沮丧的晓莉,悄声安慰。

    “别难过,等下大家在座位周遭帮你留意一下,说不定可以找到。”

    “我真不敢相信耶,他刚刚居然说有约会又怎样。”有人忿忿抱不平。

    “不解风情的木金刚,完全不懂女人心,怪不得他情途这么黯淡。”

    “他在迁怒啦,前阵子他不是还相亲失败?根本是情人去死去死团。”

    “对啊,而且他还不只迁怒这项,那个让主持人广告费抽成的提案,是他的死对头莫主任提出的,他对莫主任不爽就把气出在你身上,有够过分的。”众人在痛批上司中发泄工作压力兼建立同事情谊,一举两得。

    喀,直到听到门打开的声响,大家心头一惊,大魔头出来啦!马上眼观鼻、鼻观心,作势埋头工作,但马上有人发现怪事一一“雷主任怎么是从厕所出来的?”压低声音质疑。

    “他从刚刚就一直待在厕所啦。”座位距厕所最近的同事提供情报。

    咦!在厕所这么久?干嘛?大家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

    浑然不觉自己成了话题人物,雷昱野回到办公室,叫来助理。“阿华田。”

    “是,老大。”阿华田立刻迎上。

    “把这个拿去给那迷糊蛋。”将手上拧成一小包的卫生纸交给他。

    “老大你你找到晓莉的隐形眼镜了?”阿华田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个笨女人,三次有两次把眼镜掉在厕所外面的洗手台那,还在外头瞎找。”他啐声,放下卷起的袖子。“算她运气好,我上完厕所,随便看一下就有了。”

    “老大你真是太伟大了!”阿华田感佩至极。嗅,他果然没看错人,他一辈子都要跟随老大!“我这就去跟晓莉说,她一定会感动死的!”

    “慢着。不准说是我找到的,听到没?”不容置疑地命令。

    “啊?为什么?”这可是扭转老大形象的绝佳机会耶。

    “问的这什么废话!我才刚骂过人,说了岂不自打嘴巴,威信扫地?”

    “可是老大你好像比较缺乏亲和力”余言被一双利眼瞪回肚中。

    唉,老大明明就很温柔,干嘛这么不坦率呢?不然也不会老被误解啊。

    就在阿华田暗自感叹的这个时间,他和他的老大都不知道,门外的世界又有一个因误解而生的流言正不径而走莫静蕾请了一两天病假,今天恢复上班。

    “雷主任。”录音室前,雷昱野被人叫住,回头一瞧,意外见到了她。

    可能是感冒未愈,她面色比平时苍白,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更形柔弱。

    拉拉领口,他有点不自在,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比较好。

    或许对她还是没啥好感,但经过那天之后,他就没法再用以前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对待她,尤其当她现在一脸病容,更会让他自觉在恃强欺弱。

    “莫主任有什么事?”最后,他有点僵硬地这么问。

    “你的衣服,我洗干净了。”她将手上拎的袋子递给他,微微颔首。

    “还有,我想为那天的事跟你道谢。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可以请你吃顿饭。”吃饭?免了。他们的交情可没好到让他想跟她同桌共餐的程度。

    “不用了,小事而已。”无所谓地摆摆手。

    德森约了他有事谈,等下他从录音室出来要是看到他们在交谈,问东问西多麻烦。雷昱野心里希望她快走,她却杵着没动。

    “雷主任,”她不疾不徐地说:“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解。其女,我们的立场是相同的,都是为同一电台工作的同仁,身为不同部门的主管,如果能够好好相处,也可以增加电台的向心力,你以为如何?”什么你以为如何!她是在向他提案吗?“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名其妙!

    “我的意思是”她停顿两秒。“希望大家可以做个朋友。”

    “你刚才说什么?”雷昱野惊愕瞠目。他是不是聋了?

    “我说,如果方便的话,希望大家可以做个朋友。”他瞪着她,注意到她说话时,伸出突出食指的右手到颊边,疑似向上指了指,仿佛在示意要他看上面,但一瞄之下,天花板上空空如也,啥也没有。“你在指什么?”他狐疑。她今天的一言一行都非常怪异。

    “什么?”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她放下手。“哦。”

    哦?他眯了眯眼,吸一口气,双手环胸,没释放善意。“你说要做个朋友?那我能不能先了解一下,你动不动就“哦”我,是什么意思?”她顿了顿。“那是一种辞穷的表现。请体谅我是个木讷的人。你要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哦”了。”还说得很认真。

    “辞穷?木讷?”怎么也想不到她竟会扯出这种谬论,错愕过后,他不客气地“哈!”一声笑出来,越想越好笑,差点没笑弯腰。太有趣了!

    这个莫主任今天是怎么回事?感冒病毒激发了她的幽默感吗?

    “我只是问你在指什么,这问题有难答到让你辞穷的地步?”鬼才相信!

    “我不是在指东西。”她比了比那个小动作。“这是一种紧张的表现。通常我会下意识推推眼镜,只是我忘了自己现在改戴隐形眼镜了。”他不说话,盯着她。她的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说: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好像截肢者仍能感到肢体的存在一样,你不用觉得奇怪。

    问题是,他就是觉得她奇怪,奇怪极了!

    什么紧张!她说是这样说,但从她平静的表情上,他可感受不到。

    她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说这些示好的话,是何居心?

    “你究竟想干嘛?”满腹疑云,他索性直接发问。

    “我只是希望,大家可以建立友好的同事情谊。”她慢条斯理地解释。

    “这是个改善彼此关系的好机会,我们不需要让这种没意义的对立持续下去。”他瞪着她。“就因为我上次帮了你?”

    “该怎么说”她抬手抵着下巴,制造一个相当久的停顿,显然意欲表达的想法煞费心思,最后才说:“简单来说,我被你感动了。”

    “啊?”脑袋空白足足十秒,他只能发出这个单音。

    “你雪中送炭的高尚情操,深深感动了我。”正经八百的口吻,一点也不像在戏弄人。“你真了不起,是个铁铮铮的男子汉,我打从心底欣赏你。”一连串犹如出自武侠小说、不伦不类的溢美之词,她说得面不改色,他听得受宠若惊?喔不,简直有点吓坏了。

    第一次有人当面说欣赏他,他的反应却是目瞪口呆;虽然很蠢,但还是忍不住四下张望了下,看有没有人在偷拍。这是不是谁恶作剧搞出的整人节目?再看看眼前的女人,她一双漆黑眼眸幽幽注视着自己,似在期待他的回应这什么?干什么?为什么?他瞠目结舌,头皮发麻,简直无所适从。

    “昱野一一咦!莫、莫主任你也在?”一句突兀插话自身后冒出,动听有如天籁,是录完节目的德森从录音室出来了。

    “德森!”雷昱野一个箭步抢到救星身边。“我等你好久了。”莫静蕾对德森颔首表示招呼,再转向雷昱野。“那我先走了。”

    “再见。”雷昱野僵着脸道别。

    “对了还有一样东西。”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从包包中掏出一包铝箔包装的饮料给他。“这个牌子,还不错。”保证似的对他点点头。

    跟着,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请慢用”佳人飘然离去。

    她一消失,雷昱野马上靠在墙上,揪住胸口太口喘气。老天爷!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那说出一堆怪话的家伙是谁?是那个莫静蕾?

    太诡异了!

    他甚至怀疑那是外星人假扮的,她瞎掰什么推眼镜的小动作,其实是她竖起天线接收发自wo的电波,并遵循指示观察他的反应。

    “喂,她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脸色发青?”德森被他吓了一跳。

    “别提了。”雷昱野用力抹抹脸,不想回忆。

    “她留给你什么东西?”德森好奇探头。

    雷昱野垂眸注视手上的饮料。高纤顺畅果菜汁?什么鬼玩意儿?

    看清那是什么,德森哼了声,低骂:“猫哭耗子假慈悲。”

    “什么意思?”雷昱野不解。

    “喔我有东西给你。”仿佛没听到他的问题,德森自顾自地将手上的东西塞给他。“这是冰烤番薯,直接吃冰的,或微波加热都满好吃。”雷昱野一脸狐疑。“你神神秘秘特地叫我来录音室前等你,就为了送我番薯?”这家伙发什么神经,当他吃饱饭撑着没事干吗!

    “也不是”德森搔搔脑袋,白皙的脸皮微红。“我听说嗯,我晓得你忙,又一个人在外头住,常吃外食,可能没办法餐餐吃到蔬菜,番薯纤维多,吃了对身体好”扭扭捏捏,语焉不详。

    “你在打什么哑谜?”雷昱野口气变坏,此刻的耐性特别差;看看手上的番薯,再看看另只手上的高纤顺畅果菜汁,越来越不爽了。“告诉我,我到底哪里长得像是欠纤维了?”莫名其妙!

    德森支吾片刻。“我说了你可别不高兴。我是听说,你相亲不太顺利,加上动不动就被莫主任激得火气大,双重压力导致这个严重便秘”什么?“你从哪听来的?”雷昱野大为震愕。

    “整个电台都这样传啦。”德森越想越不平。“这莫主任也真可恨,明明就是她害你便秘的,还故意送你这个,摆明是要嘲笑你”“我没有便秘。”

    “啊?”

    “我说我没、有、便、秘!”雷昱野从齿缝里进出话,表情骇人。

    啪!一声响亮的爆破声,伴随而来的是德森的惊呼。“雷昱野!”被他盛怒下捏爆的果菜汁喷得满头满脸,德森气得尖嚷,在脸上抹了几下,从指缝间见到的画面使他倏然噤声。

    肚破肠流的铝箔包奄奄一息的滴着汁液,配上男人狰狞的脸孔,在飘浮着果菜汁酸甜气味的空气中,竟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血腥感。

    “告诉我,是哪个王八蛋散播的无稽流言?”他要把那家伙的脑袋也像这样捏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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