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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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暑的夜,连风徐徐吹来都会吹出一身热汗,虫鸣声让夜显得更嘈乱,加温着闷热。

    既然如此的燠热,为什么他还有幸在这种季节里看到毛茸茸的大白熊出没?

    而且那头大白熊还是他的前妻!

    花迎春自头到脚都包得密实,纯白的大衣还连接个同样毛茸茸的帽子,看起来好热。

    抢在严虑开口提问之前,花迎春先解答“我受了风寒,不能再吹风,所以才多添一件衣。”笨盼春臭盼春,什么破主意呀?!叫她在大热天的夜里穿毛大衣遮肚子?!她的汗水像流泉一样湿糊了她的长发及衣裳,连带也滑过她的脸颊,她一面伸手去抹,一面还要假装自己身体微恙地真打颤。

    “你的病还没全好吗?”

    病?呀,一定是盼春替她编织的藉口。

    “嗯还没好透透。”假意咳了两声。

    “你坐过来。”他嘴里才刚这么说,厚掌已迳自将她抱起,侧坐于他的腿上。

    花迎春还没来得及瞠目发问,一股炙热的气流缓缓从他身上过渡而来,他的右手就搁在她背脊中央,像块烙铁般开始运功

    她感觉整个背像狂烧起来那样刺痛!

    “好热!不要了!好热!”花迎春化身为误闯烙红铁板的虫儿,开始蠕动挣扎。

    扁身上一件毛大衣就闷出她一身的汗,加上他的推波助澜,不出一刻,她就会被煮熟煮烂的

    “我替你把汗逼出来,病会好得快些。”

    再逼下去,她会死得快些!

    “我好了!都好了!不要严虑这样好难受”逃不出他的箝制,花迎春干脆假哭,脸上的汗水伪装成泪水,反正都是湿湿咸咸的。

    严虑住手了,因为听见她呜呜的抽泣。

    她就坐在他的腿上捂脸在哭,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他是一片好意,难道是他运功时太出力,撞击她五脏六腑都吃不消

    “真的很难受吗?”他问得很小心。

    “嗯。”她猛点头,额上滴下的汗水落在他的手背,他以为那是眼泪。

    “别哭了。”他收紧双臂,将她锁在怀里。

    她没有真哭呀,只是被逼出浑身的汗,滴滴答答地淌个不停,她压根阻止不了。

    “别哭了!”他手背上累积了越来越多的水珠子,滴得他心烦,也滴得他手足无措。

    严虑将她转了个方向,不再让她背对他,胡乱拿衣袖为她抹脸,抹完又将她搂在胸前,一掌粗鲁压按在她发际,让她差点扭着颈子,一手无法控制力道地拍在她背上。

    “严”哦,打这么重差点内伤。“严虑,你做什么打我?!”

    “我是在安慰你!”暗夜里,他微赧着冷颜,声音僵硬。

    安、安慰?她以为他是想打死她,在她身上发泄这些日子她失踪找不到人的怨气。

    “再这么安慰下去,我等会就要吐出一缸血来了。”安慰人的力道至少要再减少十分才像吧。

    “太重了?”

    “您太客气了,简直是对付杀父仇人的无影掌。”无影掌既出,天崩地裂,石来碎石、山来碎山,无坚不摧。

    严虑带些困惑瞧瞧自个的掌心,再试一回,这次力道减轻许多。“这样呢?”

    “用了五成力的无影掌。”她很不想伤他的自尊,可是这种安慰法真的安慰得让她想哭痛哭。

    力道又收敛。“那这样?”

    “唔不要拍比较好。”一成力道的无影掌也是很让人吃不消,何况她是孕妇,再打下去真的会出人命。

    “我没有帮人拍过,拿捏不了力道。”严虑像在替自己的笨拙狡辩。

    “我知道。真庆幸我之前没被你拍过,不然肋骨不知道断几根。

    “我是个很差劲的丈夫吧?连安慰人都不会。”严虑不再拍她,见她不哭,心也安了大半,压按在她发上的手掌却没有挪开的迹象,只是动作也跟着放轻放柔,就只是将她钉在他的肩窝,不放她起来,她只能勉强伸长手去拿桌上的芝麻大饼啃。

    花迎春想了想,同意他的看法。“很差劲。”

    “我一直以为自己得到的评价应该没这么糟才是”他是自谦才说自己差劲,本以为她会回句“不会呀,你很好了”这类的甜言蜜语,是他错了,他期待太高。

    “好吧,你不花天酒地,也不性好渔色,更不会东娶一个小妾西纳一个爱婢来寻我麻烦,事实上你没这么差劲。”她替他洗刷“很差劲”的污名只是普通差劲而已。

    “那么你为什么想与我离缘?”

    这个问题,严虑好久以前就想问,又觉得难以启齿,但是他一直不曾释怀。如果她真如对谷月惟说的故事里那名深爱坏丈夫的小媳妇,又为什么舍得离开他?她应该会想留在他身边,想办法等坏丈夫回心转意爱上她。

    花迎春停下咀嚼,抬头看他,枕在他肩上的角度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她重新垂回视线。

    “离缘是你和我双方都同意的事,那么,你又为什么要跟我离缘呢?”她反问他。

    “你性子不好,太任性,有时太缠人,又爱顶嘴,挑战我的耐心。”

    数落得真顺口。“我承认我有你说的所有缺点。”她还觉得他批评得太含蓄了,她简直难搞又麻烦到顶点,爱耍小性子,脾气一来时就冲得想顶死眼前的任何一个人,时常无理取闹,有理时又不饶人,这样的她只换来他轻描淡写的评价,他可真是厚道。

    “你不要想转移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想跟我离缘?”

    她又看了他一眼,表情显得意兴阑珊。“这问题很重要吗?离都离了。”

    “当然重要!”

    花迎春以为他是大男人自尊受损,才会硬要她回答,于是思付半晌,给了答案。

    “问题不是出在你身上,是我。”她自己一边说一边颔首。

    没错,问题全出在她身上。对严虑这个男人来说,要他从一而终就如同要他一辈子都吃同样一道菜色那样简单,他不是个会喜新厌旧的家伙。他娶了她,她就会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不是因为太深爱或是痴缠眷恋,那不过是严虑的观念及行事风格但是她不一样。

    因为越来越爱,所以越来越无法容忍自己不存在于他的心中,越来越不能接受自己是一点重量也没有的女人。如果她很恬然,如果她不斤斤计较,如果她能做到云淡风清,她就不会愤懑地与他绝缘,或许他与她就能成为一世夫妻,一块白头到老,只是少了爱情,相敬如宾。

    她不是就单纯想和他当一生一世的夫与妻吗?她明明可以得偿所愿的,只要不去思索爱或不爱这类伤人的问题,她可以一辈子稳坐严夫人的宝座

    问题全部都出于她身上,不是吗?

    “你有什么问题?”

    “我性子不好,太任性,有时太缠人,又爱顶嘴,老挑战你的耐心。”她盗用他的句子。

    “这不是我要听的!”

    “严虑,你不要问太清楚比较好哦”她很担心她对他全盘吐实时,他会吓得抱头逃窜。

    她总不能笑笑地对他拍肩撂话因为我爱你爱到不准你不爱我,如果你不爱我,那我也不要爱你,所以我休掉你

    “如果我硬要呢?”他也有他的任性。

    花迎春做了一个将嘴封起来的动作,明白告诉他,她会以沉默来对抗。

    “是不是我对你不好,你嫁给我之后总是受委屈?”

    她真的以沉默不语来回应。

    “是不是我认为娶了你,你就是属于我的,太理所当然的认定让我忘了珍惜,所以你在处罚我?”

    花迎春忙着咬饼,没空回他,只是听见他这么说时,身子明显僵了僵。

    “不说就算了。”严虑知道花迎春真不想开口时,威逼利诱也不会有用。

    “你身子养好了吗?抑或你会再藏起来不见踪影?”这个问题无关乎离缘,她总会愿意回答了吧?

    “暂时只能待在家里了。”她哪里还敢再回去原来的地方住?在找到新住所以前,乖乖待着是唯一选择了。

    “你生了什么病?为何我从不知道你病得如此严重?”他抬起她的脸孔,紧锁着她的五官,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他一直以为她身子骨很好,成亲的这段日子里,他未曾听过她犯病,连些小病小痛也不曾还是他真的忽视她至此,连这些都没关心过?

    他长指滑过她的脸颊,蹙眉。

    她的气色真的不好,有些倦累也有些疲意,上了些粉,勉强遮掉黯沉,脸上虽有笑,但不若他印象中的灿烂。

    “你在关心我吗?”花迎春困惑地问,她分辨不出来他看她的这种目光,太陌生了,那是关心吗?她好怕又自作多情,误解了他的本意,自己边感动边快乐地错估下去,到最后又闹出笑话。“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从来没有过”她表情愈发迷惘,瞅瞅他明明是同一张脸没错,明明是同一个严虑呀,为什么不太一样?是不是她又误会了?因为太爱他了,将自己的情感投射在他的眼神里,所以才会觉得他看她时的黑眸变得同样复杂,不再单单只是冷淡?

    她想看得更仔细些,一直告诫自己,不可以又胡里胡涂解读,要看清楚。

    她也真的看得够清楚了,因为严虑的脸在她面前迅速放大,不断逼近,最后在她眼前模糊起来,因为靠得太近太近,使得她的双眼无法凝聚焦点,她还睁着眼,双唇已经被更炙热温润的气息吞噬。

    严虑从来不在房门以外的地方吻她的!

    他们是夫妇,连孩子都怀上了,亲吻这档事对两人而言当然不陌生,她还能仔细数出他吻过她几回,地点在哪里,哪时哪刻那天的天候是阴是晴,可是从没有一次是发生在房门外的!

    不不对!他干嘛吻她?!

    他们已经不是夫与妻的关系,古板如他不会欺负良家妇女,就算是离缘的前妻也应该不会呃,应该不会吧?

    那他现在是在做什么?

    花迎春脑子里填塞了太多东西,要一条一条归纳清楚恐怕得整理到明天,她不太专心去对抗严虑的侵噬。

    为什么吻她?他应该不会吻她。为什么吻她?他应该不会吻她。为什么吻她?他应该不会吻她

    他突地咬了下她的舌尖,要她将心思放在他身上,力道不重,但是舌尖太敏感,无法忽视啮啃所带来的刺激,她一震,想瞪他,可是瞪得很使劲也没用,因为两张脸贴成这样,根本瞪也瞪不清楚。

    他结束了这个吻,但是他的唇还是不断落在她唇角、下颚。

    她听见他的喘息,她坐在他腿上,当然也察觉到他苏醒的欲望,她不是不经人事的黄花大闺女,她明白的,可是他怎么还会对她有欲望呢?

    她咬唇,不是因为羞涩无措,反而是越来越迷糊不懂。

    他这举动是喜欢她,还是单纯男人见着女人时不由自主的冲动?

    她被他弄胡涂了他吻她吻得好轻柔,像很珍惜她似的,啄吻徘徊在她脸上颈上,他的手扯开毛大衣的系绳,探向她的襟口,将第一颗绣扣解开。

    她还是咬着唇不放,看着他在她身上忙碌,看着他将暗红色的吻痕烙在她的肩窝。

    严虑也发觉花迎春的不动如山,他在她颈间抬头,改吻向她的耳珠子。

    “你在发愣?”

    “我只是弄不懂你在做什么。”她声音好迷惑。

    “你看不出来吗?我还以为你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他声音太沉太哑太诱人,他太久太久没这样抱她,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渴求。“我教过你的,不是吗?”他唧住她的耳珠子,故意轻咬轻笑,她所知的一切都是他教会她的。

    她是知道他的举动代表些什么,他眼里的火焰她很熟悉,也曾被那样的炙热烧得浑身羞红,沉沦迷醉而不可自拔。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想这么做,他应该知道她总是无法抗拒他给予的热情,他吻她时,她总是忍不住战慄,他爱她时,她从不保留对他的迷恋

    他想用他的身体迷惑她吗?

    “这样算偷情吧?”而她所认识的严虑实在不是会做出离经叛道之事的人。他不但在屋外吻她,甚至有欲罢不能的迹象,如果他现在将她抬上石桌,就在石桌上与她燕好,她也不会更惊讶了。“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她提醒他,却没阻止他的亲近。

    “那么,就再成亲吧。”

    这句话说完,让严虑自己惊愕。

    这是他第二次提出再成亲的要求。头一次他可以当自己是口误,也可以当自己是试探她,那么这一次呢?这念头怎么在脑子里挥之下去,更甚至他觉得还不赖?

    相对于他,花迎春却是哧的一笑。

    “只是因为想要和我欢好,你付出的代价不会太大、太不值得了点?”而且,做完之后呢?就再离缘吗?然后想做又成亲,做完又离缘;想做又成亲,做完又离缘她可没办法学会他的豁达,离缘一次,已经让她精疲力尽,她根本不能再挨一回这样的疼痛。

    花迎春低着脸,喃喃细语道:“还是在说笑罢了?不要将这个当成玩笑,我听在耳里很痛的”

    “如果我是认真的,你又会给我怎生的答覆?”

    --

    如果我是认真的,你又会给我怎生的答覆?

    可你是认真的吗?我会真的认真下去的如果你不是认真的,我该怎么办?我找不到快速治疗好伤口的伤葯,你转身走掉之后,我怎么办

    花迎春抱着脑袋低叫,她的头好痛、好混乱,她当然也想跳到他身上大叫“我愿意”她一直是那么不顾后果会有多疼痛多凄惨的人,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她的理智喊了暂停,推开他,逃掉了?

    她不明白,她明明还是他不喜欢的那个她,她的任性没变、她的性子没改、她的缠人一如以往、她的爱顶嘴这辈子根本没机会修正、她老挑战他耐心的恶习也不会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他却回头招惹她,把她撩拨得不得安宁

    他会不会只是因为她曾经严重伤害他的自尊,所以一时气愤想再追回她,等她傻笨笨地跟他回去,他又放她一个人在房里房外盼着他,为他不时的漠不关心而暗暗流泪?

    “宝贝,你说你爹是不是打这种坏主意?不然他为什么会反常?娘又没有突然变身为天仙美人,也没有突然温柔婉约起来,他没道理心动,对不?我也不相信他是因为失去我之后才发觉我的好,因为我一点也不好呀”她不是想自我嫌恶,而是心知肚明,比她貌美比她温驯的女人街上随手一捉就是一串,他再怎么饥渴也不用吃回头草,放弃一大片青翠嫩草。

    男人心,海底针,摸也摸不着

    严虑自己也是轻轻按着额际,沉思地盯着桌上空白的纸张。

    他应该要赶紧画出赵老爷特别央求加盖的小妾居,要有山有水有鱼池有垂柳有

    甩下笔,他没心思画!

    他到底是怎么了?!当初她在他身边时,他何曾如此在意过她?不就是将她当成家具晾在家中,觉得累、需要安慰时才会偎进她的怀里,因为他知道她就在身边,知道她不会拒绝接收他的依赖。只是他万万没料到,她有一天会逃他逃得远远的。

    多差劲的丈夫,他给予过的关心竟然少到会让自己的妻子露出那般陌生的神情,而她给他的关心却是多到让他不断往外推还绰绰有余

    “人在福中不知福。”严虑得到了结论。

    对,他不懂得惜福,拥有她时不珍视,直到她远去,他才惊觉自己在多早之前就已经习惯着她、依赖着她!

    “严师傅,您说什么?”在一旁磨墨的工头被天外飞来的这句弄得一头雾水。

    严虑定晴淡瞅,才记起自己人是在工地里,赵老爷还站着在等他落笔画出草图。他重新拾回墨笔,烦躁地画了一张又撕了一张。

    “严师傅,等会要炸东边地底下那块大石的工作已经准备妥当。”

    “知道了。”他应声,就在小堡人要离开前又叫回他“去花家饭馆知会一声,让她们也知道这事。”小小的爆破工程不会有太多危险性,但是巨大的声响总是吓人。

    “是。”

    “顺便叫火葯头过来。”

    不一会儿,一名蓄满腮胡的男人抹着手上的灰硝过来。严虑没抬眼看他,淡道:“剂量拿捏多少?”

    火葯头嘿嘿直笑,带点豪气“可以把大石全炸成粉哩!”爆破的快感在于灰飞烟灭的一瞬之间,呀,想起来他就浑身精神抖擞、神清气爽、亢奋难当,好期待好高兴好快乐好想赶紧炸哦!

    严虑眉心一紧。炸成粉的剂量太多,花府就在一墙之隔,不妥。

    “减半。”

    减、减半?!

    “减半会炸不碎呀!”而且减半炸起来没有完美的喜悦呀

    “不用炸成粉,只要炸成碎石便成。还有,有方法让爆破的声音降到最低吗?”

    “砰个一声,捂个耳朵一会儿就过去啦。”火葯头作势掩住双耳。

    见严虑冷眼瞪过来,火葯头可怜兮兮地缩缩肩“那、那严哥您希望降到多小?”他尽力嘛,干嘛这么凶恶啦,呜。

    “无声。”

    “连放个屁都会有噗一声,何况是火呃,好啦,我尽量”火葯头被瞪得很孬。他年龄虽然比严虑大,气势就没他一半强,还得必恭必敬叫他一声严哥。

    爆破不能出声?

    强人所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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