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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夜寒春来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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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马部长派人请您马上过去,说除夕晚宴再有一会儿就开始了。”随着自己的侍卫长关琪的一声报告,冯华终于从深深的沉思中清醒了过来。

    马部长指的是马忠骏。当初鉴于兵工厂技术人才的极度匮乏,龙口街技术学校的第一批学员毕业后,就全安排到了周天宇手下工作。马忠骏由于头脑灵活,且有极扎实的国学底子,很快便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成了周天宇的得力助手。以后,随着义勇军和根据地的快速发展,周天宇担负的工作也越来越多,因为实在忙不过来,便渐渐放手让马忠骏独当一面。兵工厂搬迁至旅大之后,周天宇再添一职,被冯华任命为特区外事办首席长官,而马忠骏则继续担任他的副手。这次周天宇去美国,对外事务部的工作便落到了马忠骏身上,另一个也由周天宇主管的部门军工生产、武器研制,则交给了商德全负责。

    “嚯,鞭炮都已经这么响了!看我这耳朵,竟然一点儿都没听见。”似乎是才发觉外面的鞭炮声已经“噼噼啪啪”的连成了一片,冯华微微一愣神后,冲着关琪展颜笑道:“时间可是不早了,咱们也赶快过去吧!别让马部长和大家伙儿等着咱们。”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关琪轻轻嘟囔道:“您哪里是没有听见,分明是心不在焉嘛,大过年的,还这么费心劳神的!这可是有些应了大人您上次念给我们的那首什么‘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的诗了。”

    “嗬,看不出你小子还真的长进了,把陶渊明的这几句诗用在这里还蛮贴切的!既然你对它理解得这么透彻,那下回学习文化知识时,可不许再跟个毛猴子似的,抓耳挠腮,怎么也坐不踏实了”冯华一面与关琪开着玩笑,一面收拾起自己沉重的心情。穿好外套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

    虽说随着最近一个时期总额为3000万两白银美国低息贷款的到位,旅大特区各方面的工作都进入了最为繁忙的阶段,李九杲、黄德贵等义勇军的高级领导人,以及先期来到旅大的那些留美幼童、商德全和张謇等一干四方英杰,目前大都不在金州。但作为旅大特区的最高长官,除夕晚上的这顿聚餐晚宴,他却是无论如何都必须亲自参加的。在这个中国人最重视的传统节日里,他除了要向金州各界的士绅名流代表送上自己的新年祝福,更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借此机会,与那些近期才来到旅大的各方才俊英杰们联络一下感情。

    自冯华的变法自强疏以及张之洞的强学篇在举国上下掀起了一股变法维新的热潮后,全国就渐渐形成了以“湖广”和“旅大”为代表的两个变革最活跃的中心。大凡不甘国家沉沦、有心一展胸中所学的有为之士都不自觉的被它们所吸引,慢慢地向这两个地方汇集。开始的时候,由于“湖广”地区优越的地理位置、良好的发展态势以及张之洞个人的影响和魅力,湖广成了绝大多数人首先选择的方向。而旅大特区除了翁同龢、严复等人帮着推荐了一些人,则只是靠着冯华的“洞察先机”和礼贤下士,将近半数处境不甚如意的留美幼童揽至了麾下。

    不过,随着志愿军在台湾连战连捷,全国百姓“保台抗倭,救亡图存”爱国热情的日益高涨,冯华和义勇军的声望亦随之水涨船高,很快便攀升至了无人能企及的最高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冯华当作大清能否中兴、中华能否再起的依赖和希望,越来越多的热血青年也将自己投效的目标定在了历来被人们当作“关外苦寒之地”的旅大。

    特别是近一个时期,京师的政治气氛日渐紧张之后,旅大特区再度迎来了一个人才竞相投奔的**。仅在年关前的这十来天里,就有包括吴嘉瑞、曾习经、康广仁、林旭、杨度、吴樵、吴德潇,以及夏曾佑、王修植、沈荩、刘鹗、毕永年、杨毓麟、樊锥、林圭等二十余人先后来到了旅大。其中,吴嘉瑞、曾习经等八人也如康广仁、杨度他们一样,是在强学会和中外纪闻被查封之后,陆续从京师来至旅大的;夏曾佑、王修植等一行四人却是通过严复的介绍,从天津过来的;而沈荩、毕永年等人则是因为谭嗣同的极力推荐,远从湖南赶到金州的。

    自从在京师与冯华依依惜别之后,谭嗣同亦立刻带着师中吉赶回了家。他本来是想见过父母后,便立即远赴关外襄助冯华实施振兴中华的大业。可未曾想,他的父亲时任湖北巡抚的谭继洵却以由此入仕非正途出身为由坚决予以反对。谭嗣同几经恳请不果,又虑及父亲自仲兄嗣襄死后身体已大不如前,遂断了再北上旅大的念头。

    然而谭嗣同却并没有或忘与冯华的约定。他每每忆起在京师与冯华交往的点点滴滴便不由得心绪难平,大丈夫当于国家危难之际建不世之功业的冲动就几欲令他不可自制;再屡屡闻得“义勇军千里迢迢,毅然度海援台,接连给倭奴以重创”的消息,他更是禁不住热血沸腾,愈发坚信只有冯华和他的义勇军才能够“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谭嗣同思之再三,决定虽然自己暂时去不得旅大,但却要尽可能推荐一些自己的朋友前往,既让他们能一展胸中的抱负,又可以为冯华略尽自己的一份儿心意。于是,这才有了沈荩、毕永年等人离乡远赴金州的千里之行。至于刘鹗(就是那个写老残游记的刘鹗),却是因与沈荩相熟识,且恰欲到旅大去实现自己“修造铁路、开矿兴国”的雄心壮志,而顺道与他们一同前来的

    除夕晚宴进行得极为顺利。那从头至尾都洋溢着的融洽、祥和以及欢快的节日气氛,令所有的人都兴致高涨。整个宴会一直进行到了子夜,待城东南角文庙的新年钟声敲响以后,众人方才尽兴而归。而冯华那卓尔不群,且亲切和善、平易近人的仪表风姿,也使得不论是当地的士绅名流,还是刚来至此的热血士子、青年才俊,都对他充满了由衷的好感与敬服。旅大特区终于在人们的一片欢声笑语中,迎来了形势更为严峻、步履依然维艰的丙申年。

    凛冽的朔风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停止了它的肆虐与嚣张,轻飏的飘雪也得以显露出自己本来的宁静与轻柔。尽管冯华已经忙碌了一整天,离去时天已过了三更,但新年的喜气与惆怅,以及那彻夜都不会停息的鞭炮声,却令踏雪夜归的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倦意。

    大街上冷冷清清,除了冯华、关琪以及散在四周的几个侍卫,已经再也看不到其他人。雪花飘洒、夜寒更深,伴随着他们一行几人匆匆而行的脚步,那脚踩积雪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在静谧幽深的夜色里显得异常响亮、清晰。此刻,各家各户的窗户虽还透着光亮,且有守岁的大人、孩子怀着兴奋与期待没有入睡,但整个金州城却已没有了子夜刚过时的那种热闹与喧嚣。

    “也不知道此刻小宇、唐先生,还有菱儿和芳儿他们都在干什么?美国现在还是白天,而且也没有过春节的概念,他们大概还在忙自己的工作和手头的学业吧!”冯华踩着松软的积雪蹒跚而行,思绪却已禁不住穿越万里飞到了美国。

    自从周天宇、贺菱和龚芳他们越洋赴美以来,冯华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惦念着他们。对周天宇那就不用说了,一方面此次美国之行事关特区今后的建设与发展,绝对不容有失;另一方面则是特区成立之后,周天宇在外事、军工、科研等方面发挥出的举足轻重作用,让冯华一时间如失左膀右臂。以前,他们哥儿俩一个管运筹帷幄、行军打仗,一个管筹办工厂、生产军火,二人的配合可以说是相得益彰、默契之极。然而如今,虽然马忠骏和商德全的个人能力都没得说,足可以胜任各自所负责的工作,但由于他们汇报工作太频繁,不敢像周天宇那样放手而为,因此不但常常占去冯华的许多时间,而且还大大增加了他的工作压力。所以这次分别,冯华对周天宇的思念,犹胜过龙口街的第一次离别。

    至于对贺菱和龚芳的思念,其强烈程度却大大出乎了冯华的意外。贺菱对自己心有所属,冯华又何尝感觉不出来,可是与秋瑾的那几番令他的心都为之颤动的交往,以及自己一直在心目中将贺菱当作不韵世事的小妹妹,使得他始终都在刻意回避贺菱的感情。然而让冯华没有想到的是,贺菱赴美留学后,自己对秋瑾的思念尽管依然刻骨铭心,可贺菱的倩影却也时不时地爬上他的心头,而且还是那么的真切和清晰。当然,这种思念之中有“菱儿一直跟随在冯华身边,在工作甚至是日常生活上都为他减轻了许多负担和压力,此刻身边乍然少了这个喜欢唧唧喳喳的小姑娘,一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原因,但其中却也有一种让冯华“说不明,道不白”的因素在里面。这些微妙的变化使得一向认为自己在感情上极为专注的冯华,在内心中隐隐产生了一丝惶恐:难道自己对贺菱的喜欢竟不完全是那种“哥哥对妹妹”的感觉吗?

    一路想着心事,冯华一行很快便回到了位于金州西街的义勇军总部之中。尽管是除夕夜,但在义勇军总部中却看不到什么带年味儿的东西。台湾战事的艰险困苦以及国内政治形势的日益恶化,使得包括冯华在内的所有义勇军官兵都没有太多的心思过年。

    四下里巡视了一番值班守夜的情况,冯华独自回到了书房。眼前空荡荡、冷清清的景象,令冯华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孤单寂寞的感觉,去年春节那欢快热闹的情景一下子浮现在他的眼前:浪子山大捷的欢欣鼓舞,柳树湾整编的热火朝天,以及那由菱儿、芳儿亲自送到每家每户的对联、福字和窗花,令那个春节充满了无尽的喜气。除夕夜,自己、老亮以及四弟看望战士们归来,和菱儿、芳儿一起吃饺子的情形竟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冯华漫步踱到窗前,随手推开了窗户,一股清凛的寒气迎面向他扑来。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冯华那略微有些孤寂、纷乱的心情又慢慢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平静。不过,尽管心已不再乱,可冯华却愈发的挂念起那些不在自己身边的“亲人”了来。

    “哎,小宇他们的这趟美国之行也够让人头疼的。要想说服那些既愚蠢又固执,只知道关心自己能否获得足够多选票的国会议员,可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那利息只有二厘五的三千万两低息贷款总算是顺利达成了目标,有了这笔钱,特区今后不但可以专心发展经济建设,而且也能够为台湾的战事提供更多的支持与帮助!”

    想到台湾,冯华的心禁不住又揪了起来:如果武器弹药的问题始终都得不到很好的解决,台湾的战事恐怕就不是抗日联军退往台中那么简单了。老亮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看来,有许多事必须从现在起就要未雨绸缪

    自去年11月18日,日寇正式发动第三次南进攻势以来,战斗已经进行了将近三个月。鬼子虽在尖笔山地区发动了不同规模的进攻六百余次,付出了伤亡七千二百余人的代价,南进大军却仍被死死地挡在了尖笔山下。

    台湾的冬季时不时地会下起绵绵细雨,在缠绵的淫雨和料峭的夜风中,让人难捱天明。露宿在山野里的鬼子,常常是支起御寒的毛毯遮风挡雨,却依旧无法抵挡冬夜的寒冷。三更半夜,无家可归的野狗一声接一声的凄厉哀鸣,如泣如诉、若怒若怨,让人毛骨悚然;那些受伤的鬼子更是如身在鬼蜮、度日如年。由于缺乏药物,又不能及时送回到台北或运回国内,他们整日卷缩着身子不停地呻吟,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已经丧失;战死的官兵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难以运回日本火化,只得就地焚烧,把骨灰象征性地装进一个一个的小布袋里。这一幕幕的情景让许多士兵的后脖颈子直冒凉气,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归宿。

    面对着支那军难以撼动的阵地,面对着眼前凄惨无比的景象,越来越多的士兵开始丧失了斗志,那曾经令所有人都引以为豪的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也渐渐失去了它的力量与神奇。一些士兵背着军官,每晚都要偷偷地拿出佩戴在自己身上的小佛像祈祷:“希望早日结束战争,求得生还家乡。”日本南进军厌战情绪日益滋生。

    对于南侵日军在尖笔山的处境,世界各大媒体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美国的太阳报和英国的泰晤士报报道说:“目前,日本军队在台湾疲于应付,大有拿破仑在俄国受困时之状态”;法国的费加罗报和德国的西德意志汇报则分析道:“如果日本在一个月内,还不能打破这种僵局,他们惟有撤军一途”;就连日本的每日新闻也承认“尖笔山之战,支那军抵抗顽强,战局极其不利”

    面对日益恶化的台湾形势,日本人深感棘手,日本国内的舆论,也出现了与“圣战”不和谐的声音。国会内有人主张以一亿日元将台湾出卖,以摆脱这场“劳民伤财”的战争。但狂热的日本军方,却一如输红了眼的赌徒,大肆叫嚣台湾支那军的形势也不容乐观,只有将圣战继续进行下去,胜利才会属于大日本帝国。与此同时,为了配合军方的主战言论,日寇南进军前线的总指挥官,北白川宫能久亲王一面再次向大本营和总督府提出了增兵的请求,一面重新加紧了对尖笔山防线的攻势。

    鬼子的孤注一掷赌对了,抗日联军确实也处于极为困难的境地。随着二月下旬,由后备步兵临时组编成的日军第七师团在永山武四郎中将的指挥下被运抵台湾,并摆出了要在尖笔山侧后方的红毛港、香山港、新埔和白沙墩抢滩登陆的态势,以及朝廷仍未能与俄国在运送武器弹药等一系列问题上达成协议,战场上的胶着状态终于被打破了。

    2月28日,抗日联军总指挥部尽管万分的不甘心,但迫于武器弹药已经难以为继,又担心一旦被鬼子在尖笔山侧后方抢滩登陆成功,会让自己处于腹背受敌的极端不利境地,不得不忍痛作出了放弃尖笔山阵地的决定。当夜,守卫尖笔山阵地的志愿军、新苗军、新楚军和黑旗军各部同时于子夜脱离了火线,十里宽的阵地上,只有少数佯动部队为了迷惑敌人而坚守到拂晓。至此,相持了三个多月的尖笔山防御战以抗日联军的功亏一篑而宣告结束,战场上的形势也从相持阶段的主动逐渐转为了被动。

    朝阳升起的时候,包括野战重炮在内的鬼子大炮照例对着尖笔山又是一通狂轰滥炸,然后是集团冲锋。但是,那片被战火烧焦了的山包却是死一般的沉寂。当鬼子心惊胆战的冲上山顶后,却发现阵地上早已空无一人,眼前只剩下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战壕沟堑。山头上,许多地方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硝烟,几只乌鸦落在沟壕沿上,漫无目的的“嘎嘎”乱叫。仅仅是一夜间,这些曾经让皇军久攻不克的山包,就这样不可思议地踏在了他们的脚底下。

    登上尖笔山的鬼子官兵突然醒悟过来,他们胜利了!自12月12日进攻大埔开始,整整是八十天,被血与火烧灼的暴躁而又绝望的鬼子士兵们一下子振奋起来。“班宰!班宰!(万岁)”山顶上响起了一片如野兽般嘶哑的嚎叫声。

    在望远镜中看到太阳旗终于插上了尖笔山,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的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他清楚的知道,在敌我双方的这场较量中,己方并没有真正击败支那军。支那人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勇猛和顽强,不但丝毫不逊于大和民族的勇士,甚至还有过之。如果全台湾的人都如他们一般,这场战争想到这儿,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冷战,脸色也在一刹那间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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