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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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来了,是井边的摆着毛尾巴的满树杨穗儿告诉我的,是桥洞上石缝里倒垂下来的黄澄澄的迎春花儿告诉我的。看我的小伙伴们多高兴啊,十来个六、七岁的儿童像小牛犊儿、小羊羔儿般地撒着欢,庙后、河滩、井台满世界地寻着乐趣玩。

    柳枝拧的口笛还没吹尽兴,那满山遍野的杏花儿、桃花儿、梨花儿、山楂花儿就绽开了。飞舞的蝴蝶儿、唱戏的蜜蜂儿还没逮够,那咬一口酸得皱眉的青杏儿就长大了。没等到溪水暖和起来,赤屁股们便旁若无人地打开水仗、摸开泥鳅儿了。美丽的夏天跟着端午节的麻糖、油糕热烘烘地来了,小伙伴们更忙得不着家了。

    园里的杏呀桃呀沙果呀李子呀,都是现摘现吃,忙着的大人们总是逮不住我们的。村里的牛呀马呀猫呀狗呀,都是熟脸熟面,小伙伴们碰见总要亲近它们好半天的。还有,上树掏鸟儿,入沟捉鳖,卧河戏水,爬山浪游遇有不懂之事物,便争个不停,末了,常以“一千一万,黄河不断,满天星星,十八罗汉”作最后的总结。幼小的心灵里想来没有比这更高更大更多更玄的答案了。

    就在这无牵无挂自由自在的玩乐中,一天早上,我正端着南瓜米汤搅炒面,吃得津津有味,父亲突然要送我去上学。就是去那石阶重重、碧瓦闪闪、古槐森森的庙院里吗?就是与那夜伴油灯、日伴纸笔、有人看管的学生为伍吗?“我不去!”我放下碗就跑,父亲一把拽住我就往外拎。我拼命挣扎,大声哭喊,奶奶和母亲居然都不管我,满街的人都看着我,我更来了劲儿,上台阶时还用脚蹬住往后顶。然而,父亲有力的臂膀很快便把我戳在了一个陌生的老师前,七虚岁的我心里害怕极了,委屈极了,孤单极了。在我嘤嘤的啜泣声中,父亲扭身而去,我无奈又怨恨地盯着那个老师,被他牵进了汤帝庙碧瓦斗拱下的教室里,就像做噩梦一样。

    不料老师的话语是那样亲切,同学们的目光是那样友善,特别是那课本上从来没见过的字和画,为我打开了另一个神奇的世界。校门里居然这么新鲜有趣!从此以后,我上学便再没有犹豫过。

    一转眼五六十年就过去了。这大半生进过多少有形和无形的门,已不可胜计。然而,如当初进校门那样预想和实际大相径庭的情况,却不是少数。想的挺好,实际上不怎么样;想的挺坏,实际上还不错。这里边,有想当然,也有无所谓;有卑躬屈膝,也有浩然正气;有孤陋寡闻,也有深思熟虑,有功利驱使,也有潮流推动;有广告效应,也有迷信色彩比如,四清和文革之始,曾满怀信心认为一定会走进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谁知却是一场灾难。再比如,特区的开放之兴,原以为要滋生资本主义毒瘤,不料却是一派繁荣。此类事例,数不胜数。吸毒者原想走进幸福的天堂,谁知竟是痛苦的地狱。赌博者原以为找到了发财的大门,没想到最后都掉进了欠债的深渊。腐败分子本想走进享乐之门,结果却变成了囹圄之窗。

    当年的涕泣,纯属儿时的幼稚,谈不上什么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问题。而对成年人,就另当别论了。但不管世界上有多少大门,只要你不是从一己之利出发,就只管大胆地走进去,那里边一定有着观赏不完的景致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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