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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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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雪的月光,点亮了夜的漆黑。

    额豪拎着一坛酒,绕过重重梅花影,走向禄水亭。他独个儿踏着细碎的月光,踏着自己幽隐的影子,仿佛也踏着一颗隐隐寒凉的心。

    夜很静了,他抬头望向一空照熠繁星,朦胧的月高挂在穹苍之上,朦胧得有点儿凄然,就像帆龄那双含情似水的眼,总是脉脉凝睇着他

    他蓦然举起手中的酒坛,大口饮着坛内微涩的松子酒,酒液顺着他下颌流落衣襟,沾了他一身酒香味儿,他感到一种酩酊微醺的醉意,就像是醉在满空灿亮的星辰之中。

    草地上凝着露珠,清流小溪在月光下迷迷离离地铺展着,额豪独步走到溪边,望着波心梅影,望着溪中自己风霜憔悴的容颜,一时间,惆然失了神。

    梅影瘦,人影孤,今宵今夜,他才蓦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凄凉与寂寞。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环,无奈尘缘容易绝”他颓然跌坐溪畔,苦笑着低低喃道:“无奈尘缘容易绝嘿,七年苦心,终究是到了缘分该绝的时候啦”

    他仰头,咕噜咕噜饮尽坛中酒,火辣辣的烈酒在他喉中胸间焚炙,像燃烧着的荆棘般,在他心中撩起一阵阵止不住的热烫和刺疼。

    他用力将空酒坛扔入溪中,清湍的溪水却载不动仿佛沉淀了千古情愁般的空酒坛,望着在溪水中载浮载沉的酒坛子,他凄离地笑了起来。

    “情”之一字,惆怅入骨直到今日,他终于领略到了那锥心回肠的痛楚滋味。

    万籁俱寂的夜里,突然响起了叮叮咚咚的玉铃声,他一颗心猛地燥热起来,回过头去,只见浅浅淡淡的星光之下,一个身着白狐暖裘,手中提着流苏宫灯的娇妍少女,正踏着月色,款款了过来。

    他怔忡望着帆龄轻盈袅娜,裙裾飘飘的身影,只见她浸着一身月光,就宛如是一尊白色汉玉所雕成的人儿,美得玲珑剔透、灵秀天成。

    他觉得晕眩,胸中湃然涌起强烈的情绪,攥紧手掌,十指指尖,深深扣进了手心。

    帆龄提着流苏灯笼,走过沉默的踏板回廊,脚下的花盆底绣鞋敲得地面扑达扑达地响,每一步脚步声,都像踩在了他的心窝上。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不歇着?”

    他开口了,声音喑哑微沉,喉咙干涩得只想喝水。

    但他却又清清楚楚地明日,就算倾尽这世上所有的甘泉,依然无法消除他焦灼的干渴,烧不熄他胸中的烈火。

    今夜,他实在不该喝酒的那种求醉却又不能醉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

    “侍女说你拿了一坛酒,独自往禄水亭这儿走来我知道你有千盅不醉的酒量,一坛酒,哪儿够你喝呢?所以我特地为你送酒来了。”

    帆龄绽开浅浅笑意,如星的灿眸在月空下闪动着,她从暖袋里掏出一个光亮亮的陶制小酒坛,递给了额豪。额豪闻到酒香,心中不禁一荡,他急忙收敛心神,失笑道:“你明知我有千盅不醉的酒量,送这么一小坛酒来,又顶得什么用呢?”

    “你可别瞧不起这一小坛酒。这是当年我出生时,我阿玛亲手所酿的‘女儿红’,在土里埋了十七年啦,依然泥封如故。前些日子,我才派人去定广亲王府的花园里掘了出来呢!”

    “女儿红?”额豪好奇地剥去酒坛的封泥,一阵醇酵浓馥的酒香味儿立即扑鼻而来,沁人肺腑。

    “我们汉人有个习俗,就是一个女孩儿在诞生时,家人会埋下一坛酒,当这个女孩儿长大出嫁时,才会开启这坛酒,和亲友一同共饮,欢庆女孩儿的出阁而这坛酒,就叫做‘女儿红’!”

    额豪沉默,心头又泛起那时时缠绕着他的隐痛,还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酸涩。

    “既然这是为你出阁所准备的美酒,那就等你出阁时再喝吧!”

    额豪塞回酒塞,捉了一把溪边的湿泥,重新为坛口封泥,淡淡道:“你这时候把这坛酒给了我,便是辜负了你阿玛为你酿酒的一番心意啦。”

    帆龄伸出手,覆住了他正为酒坛封泥的大手,沉沉静静,坚坚定定地道:“这坛酒,我只想同你一起喝难道连我这个小小心愿,你也不肯成全我吗?”

    额豪一颤,她的话,像柔滑的夜风,熨上心间,他欲避不能避,欲从不能从,一时间,只觉迷惘缭乱,不自禁地停下了封泥的动作。

    帆龄把灯笼放在大石头上,也不怕弄脏白狐暖裘,就在溪畔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她抱着双膝,抬头望着缈冥苍凉的星河,看着青霜般的月光,叹道:“今儿个晚上的月儿,好圆、好亮啊!”“今儿个是十五,月儿自然是又圆又亮的。”额豪坐拥一身夜风,胸中有着一种空怅的忧伤。

    “我记得你的生辰,是二月十五,当年你阿玛为你埋酒时,想必也是这样一个有星有月的夜晚,当他为你埋好酒时,抬起头来,看到的定然也是这么又圆又大的月亮”

    他叹息,低声道:“可惜定广亲王再也喝不到这一坛他亲自为你听酿的女儿红了。”

    帆龄没有说话,夜雾飘过碎石小径的杏林,露水在叶尖凝聚,她眸中也有着如露般的水光,从微颤的长睫,滴落在她的脸颊。

    “我不知道阿玛当年埋酒时,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有星有月的夜晚,我只知道一个做父亲的,在埋‘女儿红’时,定然衷心希望女儿将来能够觅得圆满美好的归宿,能够嫁给一个真心爱她、也真心被她所爱的夫婿。”

    额豪将沾满了泥泞的双手伸入溪水之中静静洗涤。雪夜里的溪水,冷冽如霜,他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

    “希望你有个美满归宿那不只是你阿玛的愿望,也是我衷心所愿。”他声音低沉沙哑地道。“今儿个禄水亭诗筵,你可有瞧得上眼的人吗?”

    帆龄侧过头来,圆润如月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

    “有!”她毫不迟疑,毫不考虑地给了他一个铿锵有声的答案。

    额豪一窒,心头像有一把利刃划过,带给他一阵阵尖锐而又透不过气来的疼痛。

    “是朱心同吗?”他低喃,看着溪水中自己凄寒的倒影,胸口涌上一种难以形容的苦涩滋味。

    “这也难怪,他文采好,人品也好,是个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难怪你会为他动了心。”

    他声音暗哑,语气中有着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酸楚。“我瞧你我瞧你

    今儿个和他聊得挺开心的。”

    帆龄定定凝盼着他,水一般的凉月,映着她水一样的光华容颜,星光下,她那眼眸分外明亮幽邃,却又有几分轻慢忧伤。

    “今儿个你也在禄水亭你还不明日吗?”她轻轻叹息。“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眼中就不会有别人!”

    额豪大震,一颗心颤抖起来,辨不清是悲是酸是喜?

    他只觉自己就像困在迷雾里一般,找不到去向,辨不清来路,不知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他明白自己该信守对定广亲王的承诺,可是帆龄的柔情却又叫他难以割舍他怎么会把自己陷入这种进退不得、前后无路的境地里来?

    “你知道吗?我们蒙古人有句谚语说:‘既然说了好,就不再说疼’。那意思就是说如果答应了人,任凭怎样艰难困苦,也绝不会反悔!”

    他深呼吸,抑下心头的剧烈疼痛,负着双手,望着天上的清冷月光,神色凄凉而迷惘。

    “我答应过你阿玛,要替你找个汉人夫婿,送你出阁的帆龄,你别逼我,别逼我做一个毁约背诺的人!”

    “我逼得了你吗?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逼得了你?”

    帆龄凄迷一笑,眼中有着若隐若现的泪光。她捡起地上的枯枝,在雪地上,用枯枝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落叶空蒙,雕残的金银双杏一瓣瓣飘落到了她发上、衣上,有着一种迷离的美丽,额豪不禁瞧得痴了。

    薄雾轻轻掩来,一切都化作了似醒非醒,烟一样的朦胧。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每当下雪的时候,你总是拿着树枝,掌着我的手,在雪地里一笔一划教我练蒙古字吗?”

    帆龄用枯枝在雪地上来来回回、纵纵横横地写着。冰冷的空气,像一股寒霜,凉透了她的指尖。

    额豪心中一酸,低低道:“我记得。”

    “你还说雪是最好的纸帛,因为太阳一出,雪就化了,再怎么难看的字,也不会留着让人笑话!”

    帆龄回眼望他,深情的眼神氤氲朦胧,仿佛落入一个落花凄迷的梦境里,追寻着永不复返的儿时回忆。

    “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她轻轻叹息,丢下手中的枯枝,泪花在她眼眶中悬浮欲坠。

    “现在,你再也不可能掌着我的手练字了。”

    额豪黯然,胸口激荡的波涛,掩不住那刹然涌来的悲伤。

    “你不是小女娃儿了,还需要人掌着手练字吗?”他挤出一抹笑容,强自抑制住心中的凄酸,轻快地道:“好久没看你的蒙古字了,让我瞧瞧,你的蒙古字是进步还是退步了?”

    他低头望向雪地上的字迹,一时间,不由得呆了,只见雪地上纵纵横横只写着八个汉字,却哪里是什么蒙古字?

    “人生意专,必果夙愿?”

    他抬起眼来,疑惑地望着帆龄,不明白她为什么毫无来由的写起这八个字来?

    “我今儿个在书斋里发现了一本书,是唐朝传奇小说的‘灵鬼志’,里面有个故事叫‘柳参军’,挺有意思的。”她凝望着额豪,浅浅淡淡地笑。“你看过这个故事吗?”

    “灵鬼志?”额豪摇头。“你明知我从不看那些怪力乱神,子虚乌有的书。”

    “这个故事是说在唐朝时,有个曾在华州担任参军的柳生,他卸下参军一职之后,便在长安城里居住。有一天,他在曲江之畔,邂逅了一个如芙蓉般的绝色女子,一见倾心,从此念念不忘。”

    帆龄伸出双手,接住从空中飘落的金银双杏,迷迷蒙蒙地道:“柳生尾随女子的马车一路到了长安城的永崇里,才知女子是当地大户人家的小姐,姓崔!他备了厚礼去贿赂崔小姐的婢女轻红,想请她代为引介认识崔小姐。可是轻红是个忠心的婢女,说什么也不肯受他的礼,柳生想不出接近崔小姐的办法,真是苦恼极了!”

    额豪轻声笑了“小时候,总是我说故事给你听,现在换成你说给我听了吗?”

    帆龄微笑道:“我知道你性子刚豪,一向不爱听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不过这回,你得耐着性子听我说完。”

    她摊开双手,让掌中的金银双杏缤纷坠地,继续道:“这崔小姐原是许了人的,未婚夫婿是自家王姓表哥。可她自从在曲江见到柳生之后,早已暗许情衷,宁死也不嫁王姓表哥。向来宠溺女儿的崔夫人知道女儿的心事之后,便作主让女儿与柳生完婚,远远避居在金城里。为了防止王家追讨婚事,崔夫人还到王府去诬告王家兄郎,说他不遵礼法,强行抢走了崔小姐。王老爷大发雷霆,无论王郎如何申辩,说自己并未抢走表妹,王老爷就是不信,狠狠毒打了儿子一顿。”

    额豪浓眉一扬,怒道:“这崔夫人好不讲理,既纵容女儿逃婚,又诿过攀诬到王郎身上,真是太不仁不义了。那王老爷也未免糊涂得过了头,自己儿子既然跟崔小姐有婚约在身,又何必强行抢人?他怎么如此轻易便信了崔夫人的谎言?”

    “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子女,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帆龄轻轻一笑,抬起头来,望着天边一泓圆月。

    “王老爷在毒打了儿子之后,也发觉到事有蹊跷,便暗中派人四处查访崔小姐的下落。一年之后,崔夫人去世,柳生带着崔小姐和轻红从金里赶回奔丧,被王郎碰上了,王家这才知原来崔小姐竟然偷偷另嫁了他人,大怒之下,一状告到官里。”

    “官府如何裁决嫩?”听到这里,额豪也有了兴味,追问着结果。

    “王家先下聘礼,崔小姐应是王家的人,所以判归给王家她和柳生,就这么被拆散了。”

    帆龄声音中有几许惆怅,续道:“崔小姐被迫嫁给王郎为妻,过了好几年,始终惦念着旧人的崔小姐派婢女轻红暗中去打听柳生的下落,寻到柳生之后,她贿赂家丁搭起一个和墙同等高度的土坡,带着轻红越墙私逃,和柳生私奔去了。”

    额豪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想说这是‘红杏出墙’,不过情之所钟,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谁叫崔小姐爱的人是柳生而不是王郎呢?”

    帆龄叹气,轻声说:“王郎发现妻子越墙私逃之后,不肯善罢甘休,不断寻找,终于发现了柳生和崔小姐的下落,他再次告官。这次,柳生被判诱拐良家妇女,判流刑,放逐湖北江陵,永远不准回乡。”

    额豪为吁了一口气,问道:“那崔小姐呢?”

    “崔小姐被带回王家,两年后,思念柳生成疾,病死了,而忠心耿耿的轻红跟着殉主。王郎心中十分哀痛,为她们举行了隆重的丧礼,并将轻红葬在崔小姐的身旁。”

    额豪怔怔望着帆龄,听着她轻甜娇柔的声音,细细娓娓地说着唐传奇里的故事在这凉月加水的夜里,像梦一样的美丽时刻,他觉得恍惚迷离,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缠绵。

    “人虽然死了,故事却还没结束。”帆龄捧起地上的女儿红,揭去封泥,打开扪塞,递给了额豪。

    “柳生被放逐到江陵之后,愁肠百结,每天思念着崔小姐。有一天,他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站在门外的竟然就是崔小姐和轻红。”

    额豪一愣,忍不住错愕问道:“怎么会?她们她们不是死了吗?”

    “是啊,怎么会?但柳生可不知道她们已经死了,他问出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们两个弱女子,怎么能到距离长安千里之遥的江陵来?”

    帆龄嘴角噙着一抹神秘而又哀伤的笑意,轻声道:“而崔小姐回答他的,便是这八个字‘人生意专,必果夙愿’!”

    她仰起脸来,眉如月,,眸如星,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额豪。

    “这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如果能够专心诚意,虔诚祈求的话,一定可以得偿夙愿!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崔小姐虽然死了,但她至死未忘挚爱,就算生不能相依,魂魄也要相随。所以她的魂魄找到了柳生,和柳生共同生活了两年,极尽恩爱缱绻。”

    额豪身子像被冷风吹着,窜过一阵寒战,心中蓦然感到了一种不祥。

    他倒不惧鬼神之说,只是一种诡谲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挥之不去。就像是一个吉凶难明的预兆,令他隐隐心惊。

    “哼,怪力乱神,奇诞荒谬,全然不可信。”他皱眉道。“人与魂魄,如何能够共同生活?这故事,未免太过难以自圆其说。”

    “这世间上的事,本来就有许多难以自圆其说的玄妙之处。自古到今,这样的故事不胜枚举,像唐朝文人陈玄佑写了一个‘离魂记’,前明文人汤显祖也写了戏曲‘牡丹亭’同样都是悬想成痴,以致魂魄相随的故事。”

    帆龄眼中有着缥缥缈缈的情思,幽幽望着额豪。“情到深处,身分不能挡,生死不能挡。即使是关山阻隔,阴阳两分,魂魄也要千里来奔,只求相见团圆。”

    她伸出纤手,轻拂着额豪在夜风中翻飞的发,低声道:“既然生在人世,难成佳偶,那么就算魂归地府,也要苦苦追求。”

    她温柔的声音和眸中那缥缥缈缈的情思,如雪似絮,翩翩萦绕着他。

    望着她纯真与深情的眼光,额豪心中一乱,感到了一种裂唇的干渴,情不自禁地拿起她送给自己的女儿红,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夜黑玄然欲裂,如他披离的发。帆龄撩起他一缕乌溜的发丝,缠绕着自己的指尖,像一股解不开的依恋。

    “我好喜欢你散着头发的模样,那么不羁与潇洒,就好像又回到了在蒙古大草原中,那个策马驰骋,自由如鹰的额豪!”

    她拂起自己一撮长发,卷在自己指尖,和他那缕绕在自己指上的发丝缠结交织成束。

    “你还记得吗?当初你带我到蒙古草原去,那里的侍女笨手笨脚的,替我沐发时,总里弄了我一头一脸的水,梳起发来,又拉得我整个头皮发疼。你看不过眼,就亲自为我沐发梳头那时候,震动了整个乌珠穆沁部和东蒙古部落,所有蒙古族人都不相信他们心目中的第一英雄豪杰,札萨克武宣郡王竟会亲自服侍一个汉人小女孩儿涤发梳头。”

    额豪望着缠绕在她指尖,自己和她绾成了一束的发,想起汉人听说的“结发”结发即是夫妻!

    他心中一惊,想要扯回自己的发,却又怕弄疼了帆龄,毕竟两人的发丝,已经完全纠结在一起,无法轻易拆解开来。

    茫茫烟水,邻邻月光,缠绵在他们那撮发之上,交织成了一段难舍难分的情结。

    “后来你奉诏入京,封了亲王,就再也没有亲自替我沐过发了。”

    帆龄仰脸望着他,她伸手,解下发际系着的苹白绸带,浓密青丝如流瀑般披散向落,如云秀发就像萦缚的情丝,丝丝缕缕随风扬,缠绕到了他的脸上、身上

    “你愿意,再为我沐一次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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