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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乌云卷妖风掀狂飙暴雨倾砥石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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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毛子揭穿了黄四村的投毒阴谋,又巧用诡辩。说服了钟三郎香堂的人。杨起隆决定,暂缓动手以逼着吴应熊自投罗网,将来,也还有个向吴三桂讨价还价的条件。北京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朝廷的注意力转向了云南。按时间算,吴三桂应该接到撤藩的圣旨了,他能不能遵旨办事呢?

    重阳已过,秋风萧瑟,此刻,云贵总督甘文(火昆)在五华山的王府里,陪着吴三桂看戏。唱戏的,是吴三桂府里养的戏班,唱念,做打,都很有点真功夫。可是甘文(火昆)却有些坐不住。因云南巡抚朱国治和他约好了,晚间有要事密商。朱国治虽没明说,他也知道,熊赐履有密函来了,极可能与对面这王爷有关。所以他想早点脱身去见朱国治。甘文(火昆)今年四十多岁。在总督里算很年轻的了,白净方脸、下巴微向前倾,显得有点倔强。也许摩熙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派他来当这个云贵总督的。

    按照康熙临别时交代的方略,甘文(火昆)一来云南便抱定了“挤”的宗旨,他和朱国治合着给吴三桂出难题,千方百计叫吴三桂的日子过得不舒服、不痛快,萌生“走”的念头。

    但是吴三桂却偏偏不生气,对甘文(火昆)的憨倔不仅不恼不怒而且还常常把他称颂一番,而对朱国治却逢人便骂。骂朱国治卑下无能,白吃朝廷俸禄。这一捧一骂之间,把甘文(火昆)摆到了朱国治的对立面去了,朱国治倒没说什么,可是甘文(火昆)却反觉得不好意思,便改“挤”为两下相安,不再找事。可是,这也不行,你不找他他找你,去年六月,吴三桂不知从何处获悉,说苗民点火烧了县衙,命甘文(火昆)率军前去征剿。这时正是霉雨季节,瘴气正浓,没有走出三百里。绿营兵就病倒了三分之一,甘文(火昆)无奈,只好呈报请援,吴三桂对他严斥了一顿,命他返回。刚刚走至大理,王命又到,命他把原来的队伍留下。另带两营官兵,去西藏边境平叛。没等走到,又说敌已逃遁,命全军返回。这左一个令,又一个令的,足足折腾了半年,甘文(火昆)连一个“贼”影儿也没见,自己却被累倒了。这时,甘文(火昆)才知道,这个满面堆笑的老头子不是好惹的,不再也不敢招惹吴三桂了。

    此刻,他身在王府,心却早已跑到了朱国治的巡抚衙门。台上的戏唱得再好,他也听不下去了,便起身向吴三桂告辞:“今日领略了王府的新戏班子,真饱了眼福,不过朱国治那里正给武举讲学,这原是我的差使,去迟了已经不恭,不去更不好”吴三桂笑着挽留:“唉这戏正唱到妙处,便迟一会儿何妨?我已经让下边备下酒饭了。”

    “谢王爷,下官心领了,改日再登门谢罪。”

    哎——这话太客气了。好吧,既然你有公务,我不便硬留,来人,送甘大人。”

    甘文(火昆)刚刚出门,一个校尉悄悄地走了过来,扒在吴三桂耳边说了几句话,递过一封书信,吴三桂拆开一看,脸马上阴沉了下来。他挥手斥退了还唱得热闹的戏班子,把夏国相、胡国柱、吴应麒等人叫到跟前:“应熊来信说,皇上已批下我的撤藩奏折了!”一言既出,众人个个惊得目瞪口呆,面色灰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话来。吴三桂心中烦燥,想起去年冬天病死的刘玄初,他要在,何至会出现这种局面呢,便冲着众人恶声恶气地说:“怎么,你们是死人吗,为什么都不说话。”

    刘玄初死了之后,在吴三桂身边的头号谋士就是夏国相了。他见吴三桂发了火,忙站出来安慰:“王爷不要着急,既然朝廷决心撤藩,把我们逼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王爷一身系天下之祸福,更要珍重贵体。咱们慢慢地想个办法,才好应付这局面啊!”其实,这里的一群人,并不都害怕这消息,有人还高兴呢。他就是吴三桂的侄子吴应麒。他很清楚,吴三桂的长子吴应熊被扣在北京当人质,只要云南动手,吴应熊必死无疑。吴三桂到了这把年纪了,打下来江山也坐不成,这龙位准落在自己头上。所以,夏国相的话刚落音,他就接上了:“有什么商量的,干吧!咱们云南山川险要,财富充足,又拥有数十万大军,正是开创千古帝业的好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随同吴应麒从陕西来的副都统高大节,马上也随声附和:“对,世子说得一点不错。小皇帝手下,哪有人敢和老王爷对敌啊。最能打仗的鳌拜被圈禁了,遏必隆老的顾不了自己,索额图入关时还是个娃娃,三十年不经战阵,他懂得什么是打仗啊。可王爷这里兵多将广,甲士如云。咱们只要动手,就会天下响应。陕西的马鹞子王辅臣,也会干起来的。就是他不干,只要能守中立,对我们也有好处。”

    “嗯,你们说得对。只是,用什么名义起事呢?要名正言顺,才能堂堂正正,师出有名。”

    夏国相见吴三桂说出这话来,知道他已决心动手了,便说:“开始时,不能打出王爷的棋号。咱们就说是为了恢复大明王朝,把朱三太子推到前边。等起事之后再选择时机,自立为帝。”

    “那么,又怎样打发康熙派来的钦差呢?”

    “王爷,钦差的事好办。咱们等他来了,一不慢待,二不得罪,和他们虚与周旋。就说要处理撤藩的后事,给他慢慢地拖着。暗地里,加紧调兵,调粮,布置防务。再派人去联络王辅臣和耿尚二藩,还有孙延龄,和西藏喇嘛、缅甸王。要闹,就一齐闹起来,到那时,小小的钦差,就是我们祭旗起事的刀下鬼了。”

    “好,夏国相,有你的。此事万分机密,不能走漏一点消息,就由你去主持吧。甘文(火昆)、朱国治这两个小子,也要做好准备收拾他们。先派些兵去看守好了,不要让他们跑掉!”

    “是,王爷放心,跑不了他们!”

    就在吴三桂和手下人密议举事的时候,云南巡抚府的签押房里,巡抚朱国治和云贵总督甘文(火昆),也正在紧张地商议着。桌上有酒,有菜,他们却谁也没心去动。刚才朱国治把熊赐履来信的内容告诉了甘文(火昆),信中倒没什么其它的事,只是通知他们,朝廷撤藩诏旨已经颁布,钦差也己出发,不久即可到达云南,让他们做好准备。朱国治见甘文(火昆)一直沉吟不语,便催促说:“甘兄,熊大人信中所说的准备二字,大有文章。如果吴三桂听了皇命,顺利撤藩,我们要做好接交云南事务的准备;他要是不听旨意,或软抗,或闹事,我们还要做好应变的准备。你总督云贵两省的军务,干斤重担都在你身上呐,兄弟想听听老兄的高见。”

    “唉!我有多大能耐你还不知道吗?空架子总督罢了!不怕你老兄笑话,连我从原任带来的亲随戈什哈都叫人家用银子收买去了!想起来真是可叹,皇上叫我来绊住吴三桂的腿,却不料弄到这种地步,这叫办的什么差?”

    朱国治听他说得凄楚,也觉感伤,端着酒杯望望窗外,静静说道:“我们尽力而为,就看天意如何了。吴三桂的爱子扣在北京,或许他会投鼠忌器,不致生变,只要年内无事,你我可保平安等到平西王离境,这儿的事就好办了。兄弟手中虽然无兵力,自信百姓还是听我的话的。”

    “不不不,国治兄你太老实了。据兄弟所知,平西王在大理的驻军正星夜兼程来云南府,事变已经迫在眉睫。我们想要阻挡、安抚也已经不可能了。据兄弟看,你应该趁他布署未妥,即刻进京述职。不然旨意一到,再走就有罪了!兄弟管着军务,是片刻不得擅自离境的!”

    “哎——岂可如此!吾兄有所不知,挤不走吴三桂,我是一步也不能离开云南的,这也是皇上的特旨!足下既是云贵总督,在云南也可,到贵林也行。我看,你倒不如先去贵州,及早作些安排。不管怎样,有准备总比无准备强!”

    “哈,这倒是个可行的权宜之汁。眼下也只好如此了。兄弟也不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原来潮州知府傅宏烈你认识吗?”

    “有过一面之交。听说他现在调任苍梧知府了。不过,这个人和汪士荣,还有那个死了的刘玄初,交情很深哪!”

    “不不不,古人不以私交坏公义,傅宏烈就是这样的人,他那里秘密练兵,听说已有数千人马,一旦事急之时,我兄和钦差应想法子投奔他那里。他和四格格那边也有交往,只要孙延龄不出事,一时是不要紧的。”

    朱国治听了,不回答甘文(火昆)的话,却起身作了一揖,突然说了一句:“哦,请甘大人来还有一事拜托。我这里先谢你——宗英,你出来!”

    甘文(火昆)正觉诧异,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蹦一跳地走到前厅,朝朱国治打了个千儿问道:“爹爹,叫儿子有何吩咐?”

    “这是你甘伯父,快拜见了!”

    小孩子见了生人有点腼腆,红着脸转过身来,向甘文(火昆)单膝跪下打千。

    “双膝跪下!”朱国治突然厉声说道:“英儿,甘伯伯与我情同骨肉,你要把他当作你的亲伯父!他这就要去贵州,带你一同前去,好吗?”朱宗英还在楞着,甘文(火昆)已完全明白了朱国治的用意,双手挽起朱宗英,勉强笑道:“哦,贤侄你不在家乡读书,到这里来干什么,唉,朱兄,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和你一样没带家眷,也有个儿子随任读书,就让他哥俩朝夕伴处吧!”

    “那,我就拜托了!”朱国治又施一礼“宗英,过三两个月,爹爹去贵州看你。好吧,你下去预备一下,过一会儿便随甘伯伯启程!”瞧着朱宗英欢快地跑下,朱国治心里一阵酸楚,眼眶里含满了泪水。

    甘文(火昆)知道朱国治已下了必死的决心,自己的心情也十分沉重。他紧咬牙关说道:“贵州也不是安全之地啊!巡抚曹申吉、提督李本琛早已是平西王的人,我真担心辜负了仁兄的重托!不过,有我的儿子在,就有令公子在,我也只能给朱兄了这点保票了。”

    “有您这句话,就比让孩子跟着我强嘛。此地离五华山近在咫尺,上边吴三桂恨我恨得牙痒痒的,下头提督张国柱也跟吴三桂一样心肠!他要起兵作乱,头一个就要杀我。生死有命,不可勉强。儿子保住了,这是他的福份;保不住我也承你的情。我——已经不在乎了。啊,对了,熊大人的信中还说,有个被撤了差的河道,勾结山东盗贼,占据了抱犊崮。还有好几个省出了钟三郎会,也蠢蠢欲动。皇上担心,吴三桂会不会在回军辽东时,走到半路上忽然作起乱来,叫我们也防备着点。只要他的兵马一离境,就立刻封锁各处关隘,切断吴三桂的退路。”

    甘文(火昆)连连点头:“对对对,这一点想得很周全。不过,熊赐履是个道学先生,他怎么能有如此见识呢?只怕是皇上的意思吧。”

    “正是圣意。所以兄弟看完信之后,不敢保留,才把信烧掉了。”

    “哦对了,”甘文(火昆)又是一阵激动:“皇上如此恩待臣下,我等怎敢苟且偷生。去年家母病重,皇上派了御医来到我家诊病。范承谟在福建害了疟疾,也是皇上派了六百里加急塘马,为他送去了金鸡纳露。唉,臣子受皇上如此重恩,如果不能力朝廷出力办事,也只有一死报效了。”

    听着甘文(火昆)的话,朱国治频频点头。他安置了儿子,二老家眷,也已由皇上派人安车蒲轮地接进了京城,如今已是一无牵挂了。想着钦差折尔肯和傅达礼快要到了,要不了几天,这里可能燃起熊熊战火,他的心又沉重了起来。

    已是三更多天了,夜空翻滚着大块大块的乌云,在飞快地聚积着,挤压着,翻滚着,奔腾着,终于在互不相让的争斗中,发出了轰轰隆隆的愤怒的吼声。这沉重的闷雷,又带来了撕裂云层,撕裂夜幕,撕裂大地,也撕裂人心的闪电。一阵阵狂风,从五华山的谷中席卷而来,肆虐地扫起地上的尘土、砂石,又疯狂地抛撒在屋瓦上,发出劈劈拍拍的响声。朱国治走到门口高高卷起帘子,看着这高深莫测的夜空,感慨地对月文不说:“甘大人,云南的局势虽然也像这天空一样,山雨欲来风满楼,幸运的是还有你我二位知己,但愿我们能风雨同舟,共度难关。”

    “朱兄请放心,兄弟带着令公子走了,你,多多珍重吧!”说完,拉着朱国治的小儿子,钻进了夜幕之中。

    惊雷,闪电,狂风,骤雨,铺天盖地而来,摇撼着西南边陲的重镇山城昆明府。

    是的,风景如画的昆明山城,已经失去了它往日的平静。一个蓄谋己久的大动乱,就要开始了。吴三桂要怎样动手,奉旨前来的钦差,又会遇到什么命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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