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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绝地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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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旷嘴里虽然叫嚣着“三日之后”心里却没有一点定数,可以解决那条倒霉的金壳线虫。

    他第一次庆幸自己的断手,若不是沈南枝的大作,恐怕自己也已经变成了额头多了个血洞的残尸。饶是如此,他手指上那层假的皮肉也已被捏到稀烂,两根精钢指骨夹着线虫,几乎深嵌在骨内。

    深巷,小街。

    当那个老眼昏花的铁匠终于听明白这个古怪客人的诡异要求时,苏旷几乎已经说得自己都要昏过去——他要铁匠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焊在一处,并要小心翼翼地将铜汁浇进指缝里。

    老爷子喉咙里咕弄一声,一手拉起风箱,顺带拉着家常:“客人,你真不用麻药?我在这扬州城里打了四十多年铁,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主顾。”

    苏旷神色动了动:“老爷子,这么大年纪,怎的还自己做活?”

    老爷子叹了口气:“左右街坊都晓得,我老头子带着个孙女儿过活,那丫头一会儿就来送饭,咳咳。”

    苏旷微微一笑,眼中露出一丝厉色:“恐怕那小姑娘再也不会来了罢!”

    老铁匠猛一抬头:“你说什么?”

    苏旷冷笑:“孙老爷子在扬州城长了六十多年,居然能说如此一口流利官话,难得,难得!”

    他左腿一屈一弹,已将左侧靠墙的柳条大筐踢开,只见一个小姑娘背缚双手,嘴里堵得严严实实,身边躺着个满头白发的伛偻老者,精瘦的胸膛已被利刃剖开,鲜血半干,显然还刚刚死去没有多久。

    苏旷猛一回头,眼中已有了怒火。

    他生平最容不得的事情,便是滥杀无辜。

    一进铺子大门,他已经觉出几分不对来,那个打铁四十年的“老爷子”身上手上未免太干净了些,他一张口,更是立即露出马脚。此时苏旷双手不能动弹,情形已是极度凶险,但是此时离去,小姑娘难免就要被灭口,苏旷捕快的牛脾气顿时发作,浑然不惧,低声道:“有什么埋伏,尽管拿出来。”

    “老爷子”叫道:“既然来了,还想活着出去?”他左手一掀,一炉通红的铜汁劈头盖脸浇了过去。

    苏旷纵身一跃,挡在小女孩之前,左脚勾起柳条大筐,内力到处,呼呼呼舞作一团,小点的铜汁立即迸开,大片的铜水被柳条筐带动,几转之下,竟然整个大筐着起火来。

    苏旷一腿直送,着火的大筐向那人直打过去,火势威猛,熊熊有声。

    苏旷见那女孩儿手脚被牢牢绑起,他右足轻轻一勾女孩的腰间,将她身子带起,臂弯一环,已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只是手中一沉的刹那,苏旷的心也沉了下去。

    小姑娘离地而起的同时,墙壁内已有一道半月形铁锁弹出,将他的左腿牢牢锁在墙壁之上。

    苏旷现在,根本就是个箭靶子。

    那个“老爷子”阴仄仄一笑,抹去脸上易容“姓苏的,老老实实把金壳线虫给我。”

    他竟然也有几分胆怯,想是怕了苏旷索性松手,放那金壳线虫横冲直闯,闹个大家鱼死网破。

    苏旷低头看那小女孩,不过六七岁样子,一双眼睛满是泪水,又惊又怕,不住往他怀里缩去,他忍不住柔声安慰:“小妹子,你放心,叔叔一定救你出去。”说着,昂首挑眉一笑:“你要我怎么给你,那个女人怎么不来收拾她的宝贝虫子?”

    那人大约三十余岁,双眼刀锋般冷:“我砍下你双手,放在金丝袋里,自然可以取回虫母。”

    那只金壳线虫,竟然就是传说中百年难遇的虫母!

    苏旷怔了怔,又哈哈一笑:“你要我乖乖让你砍下双手?那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那人摇头:“少了一双手,至少还有命在。”

    半晌,苏旷道:“你放我出去,我看这小姑娘安稳离开,自然如你所愿。”

    那人冷笑:“你以为我信你?”

    苏旷默然道:“你自然有的是办法不是么?”

    那人点点头:“好担当。”双手一击,门外走入两个褐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听那人吩咐几句,取出一副脚镣,走到苏旷面前。

    “流年不利你们还等什么?”苏旷叹了口气,任由二人锁住自己足踝,扳开墙上机关,一左一右将双剑横在颈上,押着他走了出去。

    苏旷从来都不是轻易绝望的人,但是这一回,他真的不知如何才能逃出绝境。

    这是一条临街的铺子,街上并没有几个行人,但是仅有的路人看见老孙头的铺子里忽然走出这么几个奇怪的人,还是停下了脚步——

    苏旷一阵狂喜,那路人之中,一个男子皱眉伸手向腰间摸去,赫然正是沈东篱。

    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苏旷轻轻放下小姑娘,看着身后男子割断她手脚绳索,然后俯身对她耳语:“过去那边,找那个哥哥,快!”

    小女孩倒也聪明,哆嗦着向沈东篱的方向走去。

    “姓苏的,别罗嗦了!”那领头中年杀手自怀里取出个漆黑的袋子“伸手过来。”

    他自己也是无比紧张,这金壳线虫歹毒无比,沾着血肉便是有死无伤,苏旷的双手一寸寸伸入袋中,他不假思索,一刀劈了下去——

    几乎与此同时,苏旷身后的青年横刀向小女孩背后掷去,另一人已一刀向苏旷后颈斩落。

    苏旷狂吼一声,想也不想右手斜抄,将那飞刀接在手里;左手直挥,隔着“金丝袋”斜斩在男子刀身之上,那金丝袋是专为装困金壳线虫所制,坚硬无比,那男子一个拿捏不稳,刀已落地。苏旷这一折腾,双足被镣铐所制,一个踉跄,已经跌倒在地上——

    只是背后的年轻人倒得比他更快,咽喉处直插一柄利剑,深没至柄。

    沈东篱一步跃过,苏旷已叫道:“都别过来——”

    适才情急之下,他已经送开了右手。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的左手,苏旷也是一头冷汗,勉强爬起,轻轻捏住了手上的袋子。

    他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但是此刻,右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两个杀手已经后退了好几步,沈东篱僵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兄拔剑。”苏旷一字字道:“金壳线虫素来是咬破头骨而出,快如疾风,须得一击致命,你不可失手。”

    沈东篱吸了口气,拔出尸体之上的长剑。

    寂静的小街,身后铁匠铺子里犹自冒出柳条筐燃烧的黑烟,周遭行人早就被这群人吓得溜之大吉,四个男人,八只眼睛,都死死盯着那个黑黝黝的袋子,连地上的尸首也无暇顾及。

    一伸手,生死立判,如揭开恶魔的封印。

    苏旷静静看了沈东篱一眼:“诸事拜托。”

    他一咬牙,已经将金丝袋揭开

    三个人几乎同时肌肉绷紧,提起兵刃,但是立即又顿在了半空——

    那只金壳线虫正自由自在地在苏旷手臂上游走,摇头摆尾,兴高采烈,丝毫不受外界萧杀气氛的感染,自得其乐。

    “莫非”中年男子脸色大变,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叫道:“快走!”

    年轻的那个杀手也顿时面如死灰,跟着同伴飞奔而去。

    苏旷莫名其妙:“他们在搞什么鬼?”他实在忍受不了一条杀人魔王爬在胳膊上的感觉,用力一甩,将线虫甩了下去,只是金壳线虫刚刚一落地,又立即弹起,跳到苏旷另一条手臂上,继续四下游走,乐不思蜀。

    沈东篱皮笑肉不笑:“好像它跟定你了。”

    苏旷哭笑不得,索性大了胆子,伸手把那小虫儿捏在手里,只见它摇头晃脑,竟是和自己亲热之极的样子。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旷没心情和这位新朋友套近乎,哆嗦着把它放进金丝袋中,这才大大出了口气,一身汗水,几乎虚脱。

    他终于明白了冯云矜为什么不来亲自收回虫子——这条金壳线虫,居然还是无主之物,稀里糊涂的,就把苏旷当成了主人。

    沈南枝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苏旷脚上的镣铐,抱怨道:“你可知道我和哥哥在扬州城找得多苦?都是你这死混蛋非要逞强!好臭的脚,没的脏了我的手。”

    苏旷讪讪笑着:“是是是,我这就熏香沐浴,伺候姑娘。”

    “唉,那小姑娘也是可怜”沈南枝叹气:“好端端的,造此横祸,总算这丫头命大。”

    苏旷神色有些黯然,那姑娘爷爷惨死,多少总是与他沾了些关系,一念及此,他忍不住怒道:“借刀堂的人,忒也凶狠若是她、她在,想必会把这孩子带在身边,可惜”

    沈南枝却不知他话有所指,只撇嘴道:“你要我照顾那孩子,直说就是,罢了,沽义山庄,也少不了她一口饭吃。”

    只为这一口饭吃,从此之后,就又有一条生灵踏足江湖,学会生存,学会面对杀戮。

    “你就知道吃饭,吃得圆圆滚滚,也不怕将来找不到婆家。”苏旷存心取笑,伸手去捏沈南枝胖乎乎的脸蛋,一看见沈东篱冰冷的目光,又讪笑着收回手来。

    一提到吃饭,沈南枝忽然大叫:“对了,你那条破虫子,似乎是要吸血的苏旷,我们怎么喂?”

    苏旷诧异道:“我我已经喂过几次了,小金乖乖的,吃得很饱。”

    沈南枝大叫:“苏旷,你疯了?这东西你也敢喂?不要命了么?”

    苏旷不以为然,从腰间扯下金丝袋,向桌上一倒:“你瞧,它不是好好的?”

    金丝袋里倒出半副牛肉烧饼,两只小笼包,一块糖饼,还有只大大的酥梨,那金壳线虫钻在梨子里,露出半截身子,啃得不亦乐乎。

    “你就喂他吃这个?”连沈东篱也看不下去。

    苏旷撇撇嘴:“有的吃就不错了,跟着我,自然是我吃什么它吃什么,再说小金从不挑食,吃得比我还快些。”

    那传说中的百蛊之王,戚戚查查地啃着梨子,时不时伸头出来和苏旷打打招呼,沈南枝只看得目瞪口呆,用力敲了敲脑门,哀叹:“算了算了,果然是什么人玩什么鸟。”

    沈东篱摸了摸妹妹的头:“苏旷,我们下面怎么办?”

    苏旷一惊:“你说我们?”

    沈东篱傲然:“废话,你又要我们满大街乱找,救你性命不成?”

    苏旷苦笑:“沈大少爷,你有点杀手的自尊好不好?”

    沈东篱面色一寒:“你以为我喜欢跟着你?若不是南枝,我管你死活。”

    沈南枝用力一拍桌子:“奶奶的,少废话,快说!”

    苏旷只得缓缓道:“京城我要去见一个人。”

    “这不就完了?”沈南枝笑嘻嘻:“我去准备车马,我们明天一早动身——不成不成,明天午后动身!苏旷你少罗嗦,姑奶奶我要插手的事情,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苏旷和沈东篱面面相觑,看着沈南枝大步走出。

    苏旷承认,他是比较喜欢明朗爽直的女孩子一点只是上苍待他是不是太过宽厚,每次遇见的女孩儿,都像是吃错药一样的火爆脾气,而且最要命的是,身边还总是跟着个护花的男人

    沈二小姐果然是小姐脾气,即使行走江湖,也一定要睡到日头过午。

    “大哥,苏旷,我差不多啦,走走!”她跳起身,一边洗脸,一边大声嚷嚷。

    沈东篱走了进来:“别喊了,苏旷连夜走了。追不上的。”

    沈南枝顿足:“哥你怎么不拦他!”

    沈东篱看了看妹子:“苏旷这个人,当真横下心做一件事,恐怕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住的再说,他一心了断些旧事,也不是外人能插得上手。”

    “旧事?”沈南枝喃喃:“借刀堂的事,怎么会是旧事呢?”

    苏旷一路北上,有了那只小小金虫做伴,倒也不算寂寞。

    原本虫母长大,便要分身的,但是苏旷一来无心使用这种旁门左道,二来又觉得太过残忍,便只管喂起,不顾其他。待到京城在望,他的金壳线虫竟然长得如同小蚕大小,和“线”似乎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这小东西日益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颇得圣人席不正不座割不正不食的真谛,若非临行找沈东篱借了笔银子,苏旷当真养不起它——即便如此,他还是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拿错认,找了条传说中的馋虫冒充传说中的百蛊之王。

    其实,虫子和人,本来也没什么不同,没有什么生命是为了啃脑饮血而生的,只要可以选择,大家都愿意过终日饱暖、自由惬意的生活。

    只可惜,人生大多数时候,没有办法选择。

    京城,多么熟悉的地方。

    没有童年的回忆,又怎么会是家?

    苏旷走进城门的时候,像个孩子奔回了家。

    他数了数囊中剩下的几十两银子,便一路去买了糕点蜜饯,崭新的袍子,大大的纸鸢,替师父打了五斤莲花白,一路走到城南的一处小院子。

    那是多么熟悉的景致呢,大大的槐树遮蔽半个院落,小时候若是忘记带钥匙,总是拉着师弟,爬树过墙。

    大门紧锁着,师父想必还没回来,苏旷并不着急,只在青石的台阶上坐下,一手将风筝向天空一掷,接着随手拾起些小小石子,一粒粒打在细细的竹篾儿上,看着风筝左右摇摆,硬生生地飞起来。

    那是只大雁形状的风筝,做得惟妙惟肖。小时候,师弟功夫总不如他好,怎么也练不会这么一手放风筝的绝活儿,总急得跺脚那个少年,如果活到今天,也快要满二十岁了吧?凤五哥总是说他妇人之仁,只是他又怎么明白,两个孤儿无依无靠的长大,苏旷心里,是真的把师弟当作弟弟看待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最亲近的人依然有仇恨——

    以前,他不明白的事情,总是会问师父的;

    这一次呢,师父也能回答他么?

    天色逐渐昏黄,苏旷倚着门,摸着斑驳的年画,也不知是盼望师父尽快回来,还是永远都不要回来。

    一只小花狗,

    坐在大门口,

    想吃肉骨头,

    就是不到手

    童稚的声音,不知是从远处传来,还是从记忆深处传来

    天一点点黑了,那个飘忽的风筝也渐渐看不清影子,苏旷的目光极力寻找着风筝的痕迹,忽地,他目光一顿——远远的,一条人影缓步而来,身形笔直,如一把出鞘的刀。

    苏旷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徒儿参见师父。”

    那个人,正是铁敖。

    铁敖似乎并不惊讶,只是走过来,拍了拍苏旷的肩膀:“旷儿,回家了怎么不进屋?”

    苏旷抬头,微笑:“徒儿不敢。”

    他没有说谎,他的确不敢。

    铁敖轻轻推开大门:“进来吧。”

    “是。”苏旷跟着师父,走进大门,那个进出过不知几千几万回的家门。

    他的身后,风筝的线,忽然断了,小小的黑点,顿时没入了漆黑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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