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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有情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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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幽音照宇凌心指示,仔细观摩。

    宇传心的君子之风,依旧兜兜圈圈,彷佛可以这么一直下去,比永恒还要永恒;恍若一截漂荡空虚的澄蓝,带点儿轻佻,却不是鄙俗,而是更高更远,难以言说的存在。或者能视若朝着滚滚嚣尘,发出凛冽冷笑之存在。如斯人物,犹若把生跟死都当作梦呓──一笑便撒之。宇师叔剑如人、人如剑。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乍看似乎和云哥哥有点雷同。

    但细分后,却全然不是。梦这么以为。

    云哥哥是云──宇四师叔就是风了。无形无相、从虚空来、由虚空去的风。两者虽有异曲同工的超凡脱俗。但云哥哥更多的是,某种闲懒、某种跃过停滞和飘散边限的奇妙之静。宇师叔却是于不断地流逝、流逝、流逝的动态底,寻出专属生命的出口,找回一颗即管俗世滔滔、依旧自游无羁的浪荡之心。两人在动、静之间,取得各自倾向以及特质

    云不动。风动。

    云静。风不静。

    云静中含动。风动极而静。

    梦幽音恍然而悟。正因于[君子风范],所以亦是[泼赖剑法]。君子与泼赖,便是一体之分异。泼赖这种因子,就像影子,活于君子另一面。[君子风范]来自于敌攻他便攻、敌退他即退,一派气度恢宏。然而,之所以为[泼赖剑法],亦可从此特点解读。师叔运剑,来来去去,不论招式何如精巧,总是于圈和转间作工夫。竟像再没有别的法式。跟在街上号哭耍皮的泼赖,有什两样。不过是凭靠自己最强部份,毫无顾忌地放肆。难怪,四师叔会这么称呼自己的剑法。

    宇凌心似乎可以窥得梦幽音所思所想“风-流──云-散。这句话贴切得很。将云三弟和四弟做比较,不难看出他们具备尘事难亲的特质──同样孤然傲飞。唉云之‘散’,既是分散,亦是懒散、闲散。而风之‘流’,则是生流不息,当然也是流走四方。风龙云虎。两人都是人间瑰宝。可惜却也绝不隶于红尘。”宇凌心似有无尽惋惜。

    正正反反的剑圈,层出不穷,克制住宇雷心。

    宇雷心陷入春蚕自缚的窘境。发出的剑劲,不住回袭自己。有比这事还荒谬的?

    宇传心漫不经心舞着剑。也不管宇雷心怎么攻。反正就是一剑正反圈去便是。

    宇雷心剑若奔雷,由外侧绕弯,刺向宇传心。

    宇传心微一斜,君子之风锁定宇雷心剑尖,一绞,再反向运作。

    吞吐之间,俱是凛厉剑劲。

    宇传心纳剑之后。就是一喷!

    躲开一轮剑势,宇雷心气喘吁吁。忙一剑划去,拍到宇传心左肩。

    宇传心也没怎么动。不过肩膊一沉,右腕溜起,还是相同剑式吞去。

    宇雷心剑势又莫名其妙被食没。

    宇传心的剑圈,再次侵至。

    一番鏖战之后,宇雷心了然于胸:他远远不及四弟宇传心!

    最后,宇雷心废然罢剑。两眼凶然,紧盯宇传心。满满的不甘心和怒意。

    宇传心无所谓。掉头,走。回到宇老夫人身边。

    “连你一向瞧不起的四弟,都无以致胜。你还想得到[侠]之尊号?”

    面对宇老夫人淡淡质问,宇雷心脸庞张得通红。

    “还不回来!”

    宇雷心顿顿脚,一声厉啸,踏着山壁,瞬忽而去。

    宇凌心走向宇老夫人,轻声道:“娘,这又何必?”

    宇老夫人彷佛悟尽沧海“老身又怎能让雷心坏了你用心经营的江湖大气?”

    宇凌心沉默好半晌。“其实,凌心──”

    “耶母子俩何必事事说明?今日这一战,究竟能培养几个朗朗侠者,已不在你把握之内。老身晓得。对此,凌心或有疑虑。但江湖呵,跟岁月并无两异。终究会随滔滔江水,东流而去。就让成败自在人心罢”

    “是。凌心受诲。”

    “甚好。若是你大哥能够如你一般,唉”

    一旁,正怀想宇传心、宇雷心一战的梦幽音,忽而心底一动,注意到云、月。

    自然,还有她的爹。

    及铁大哥。

    云飘的[有情人间],第一回遇到这生尴尬的局面。

    [有情人间]剑法,居然对上于他有情的女子──[香魂]月心瞳。

    云飘面临绝大窘境。

    尤糟的是,月心瞳毫不容情的厉袭。

    紫巾翻舞,彷佛八头大蛇,直欲吞云飘入喉。

    云飘光之剑,左右一擦,激出旋涛,力退紫蛇。

    月心瞳以无比肃穆神色,应对云飘。

    悲-伤-之-后-的-庄-严。

    云飘忽然想到神圣会否缘自更大的伤痛及悲苦?一种揉合柔弱的刚强生命为何总充斥许多莫以名状的矛盾和两极?备受礼赞的生命初初之诞生,是那末光耀而明亮,宛若具体希望;然而,几十年逝过,却必然凋零和丑陋,甚至腐烂。彷佛人之生,是为极其荒谬的──等、待、死、亡。是这么回事?即如和瞳儿也是。邂逅之后,奇妙密合。

    然后,破裂。完全找不出半点复原的可能性。人难道是为了受伤,才发生爱恋?这是为什么?渐渐的,没有办法不作出如此结论,不,应该是方向罢师兄啊,为什么你能够坦率接受?你说“将发现自己的无情,与及看似柔弱但终究并不是没有谁就不行的坚强。或者,人类最大的软弱,在于‘发现自己是什么’”可为何呢?既然并没有失去谁就不行,那何需有必须?真是难以明白

    月心瞳一个滑走,人已在云飘身后。

    云飘于月心瞳失去形影之际,两足一蹬,空翻起来。似很清楚“香”的动向。

    月心瞳弥开一阵紫雾,照云飘扑去。

    云飘半空中,刺下十道惊电──晃晃亮的惊电──剑的惊电!

    光-之-惊-电。

    月心瞳挥收紫巾,轻盈而退。

    云飘并不追击。回剑。落定。

    然则,月心瞳后退的势子,忽而奇妙已极一变,转为疾进。

    云飘非等闲之辈。光之剑淡定指出。剑锋摇摆不定,彷佛风雨欲来。

    未发之发──云飘以剑示意,完全显露意图──敌动,他即动。

    月心瞳,走。当纤美躯体,离至距云飘七公尺处,月猝地一拔,人飞腾而升。紫巾好犹巨蟒,张扬恶梦般舌信,往云飘噬去。百变幻化。极尽刁巧之能事。彷佛玩弄空间规律的──紫、之、魔、法、师。

    [香魂]入位侠帖的真正底蕴,让观战人看得大呼过瘾!

    云飘亦非易与。

    [有情人间]第三式[灿芒飞血死生离]。

    剑涌起一层薄薄光膜。

    是-剑-罡!

    月心瞳放软身子,倒坐席于空间的紫巾内,滑落。

    同一时刻,紫巾猛然倒卷,将月心瞳裹起。

    云飘还不动。剑罡若有似无,好若呼之欲出的猛兽,带有惨烈争杀味。

    紫巾将月心瞳整个包住,球体般,滚向云飘。

    云飘静观其变。还不是他出手的时机!

    紫色人球汹汹然划开一条曲度。

    云飘还在等。

    内里的月心瞳,一撑、一剥──

    [香魂]的天姿国色,破出!

    紫巾被真劲撕裂,化为翩翩片片,翻揭以出。

    每一片紫巾,都是一团火。

    幽幽的鬼火。

    紫-之-火!

    [香火鼎盛]。

    月心瞳[香髓洗魂]一大密式。

    在云飘看来,每一片火,都是一滴泪。紫-色-之-泪。月心瞳攻他愈猛,就爱他愈深。飘懂得。于是乎,蓦然,飘有些悲痛。像是哀悼体内某些被烤干的部份。或者是青春或者是力量或者是爱恋

    云飘的剑罡,倏地刺出。

    半空中,挤满爆破似力量之激荡。

    飘心口的颤痛,越发鲜明。

    紫色的哀伤,无比真切,袭面而来,像是一股由雪地而来,已然冻寂的凄风。飘直到这一瞬,才真体验到失去之痛和不舍。然而,却是自己抉择,且决定。人总是不断习惯失去。

    甚至后悔。这样的路,是否就是所谓人生?

    一阵爆乱之后──

    两人,分。

    云飘口角溢血“云某,败了。”

    月心瞳霜寒着脸。然而,眼神却是好凄痛、好凄痛、好凄──痛──宛若湖面上,不经意搅动,而至于支离破碎的清月。

    凄-清-的-紫-色-之-月。

    韩冲雪盖世枭雄般漠然睨视浪天游。

    浪天游并不动气。名剑雨丝宛若一片轻叶,跌荡腰际。

    韩冲雪迈开步伐,走向浪天游。

    浪天游不动。

    韩冲雪身子笔直如枪杆。两眼寒意,犹若狂冬之夜的雪──冷冷、冷冷。每一步移动,都像能蹦开惊人力道。冲击。蓦地,韩冲雪一个势的,去至浪天游跟前,仅距离三大步。

    浪天游,动。

    缠腰雨丝,斑斑点点,霍然而出!

    [剑心决零秋水藏]。

    宛如水花,浪天游的剑,于半空翻卷一幕惊心动魄。

    韩冲雪马步一扎,右拳缓缓挥出。

    一股莫大的收束力量,执然地往浪天游拢去。

    浪天游不畏不惧。腕一转,手中软剑,突然弯折,往内形为螺旋。

    扭曲的雨丝剑,其绕走弧状,彷佛狐狸尾巴,有着奇妙曲线。

    韩冲雪逼出的拳劲,瞬机被浪天游雨丝所透发的歪斜之力,悉数卸开。

    浪天游蹬步。

    天崩地裂也似的一蹬!韩冲雪神色凝沉。右拳忽地不知怎么,收回腰侧。左拳则像一开始便在那儿似,出现于右拳原来位置。先前挤压力道,遽尔易为一股吸力。好若一团龙卷风,不住将周遭物事,尽数拉扯过来。

    浪天游手蓦地一松。

    剑诡异地于空虚飞荡。

    浮浮──沉沉。

    不坠。

    浪天游伸出食指,一沾。

    剑犹如一根青叶绽生的春枝,牢固地黏合浪天游这株不动的百年古松。

    贴在腰际的右拳,动作起来,腕部弯曲,一如猛兽之爪,以无方锐利姿态,延伸往外,箕张而出。韩冲雪左拳慢慢往自己的方向回缩。一返、一去,彷若天地都被扯动。更巨大──一如云雨欲来之际,空中疾地绕走的乌云──的旋力,发生于石台。[九曲风涛]拳法。

    韩冲雪两手握拳,宛似深不可见底的暗渊,吹出死意十足的寒风,欲将天下地上一切尽皆吸入。

    浪天游飘逸非凡、卓然屹立的身子,终究被拖动。

    韩冲雪一声暴喝:“过来!”左拳像拍案般,按在腹前;右拳一抡,舞个圈。

    浪天游被抽离地面,往韩冲雪方向,加速而去。

    韩冲雪左拳一扑,宛若平空跃来一头狮似,捣往浪天游。

    一褛微波般笑意,由浪天游嘴角逸开。

    同时──一蓬纯亮的剑光,洒将出去。

    ──剑-雨──

    四处游走的龙蛇一样,雨丝剑恣意挥霍一把接一把的精芒炫辉。

    韩冲雪右拳反方向再一抡。一墙厚凝劲力,宛若狂风,疾扫!

    剑之雨和拳之风,顿时于虚空,撞个正实。

    于是乎──

    风-雨-交-加!

    另一方面,易古寒和识一青的对决,亦为精彩万分。

    识一青像是给易古寒激出杀机般。惊天锋芒,犹若出海蛟龙,劲杀易古寒。

    易古寒一面大呼痛快;一面犹如松猴,跳攀树海一样,纵跃如飞。

    举着大铁杆似惊天的识一青,好若有无穷无尽真力,操作自如,简直像自身手臂。他一派大开大辟,狠狠硬砸硬碰,一迳刺向易古寒。一步接着一步。非常之激然。惊天狂张,宛若一只绚光翅膀,由识一青右胁,突伸以出。

    巨大之翼,淹到易古寒。彷若一个天难逃、地难遁的银色网罗罩下。易古寒面对此等惊险情势,犹然不惧、不骇,闲妙非凡。只见,他一个腿缩、膝弯、腰折,滚成一个球状,往外就是一翻。

    识一青枪落空,一声烈喝:“吼!”倒拖惊天,回身就是一枪,照易古寒溜去。

    易古寒凌空旋动,背部骤突一股惊冷传来,不寒而栗。百忙中,易古寒一个移位,忽而于识一青左侧一公尺出现“识小子,试试老子的指头!”说完,右手食指点在虚空。

    识一青眼前一黑,失去易古寒踪影。心知不妙。他不慌不乱,两手紧住惊天,贴着腰围,迅速递手,划出一轮锐利劲力,彷佛有人隐匿,从林丛间,射出一排锐意肆长的锋芒之箭。

    易古寒哈哈大笑,维持球体般姿势,仍是一只飞星,遥指万家灯火。

    识一青看清指的来势,转动立即停顿,一个后弓步,拉枪,一顶。

    枪头犹如一头蹦着獠牙的银色怪物,往外热切扑噬。

    而后,指和枪触实。

    识一青如遭电殛,猛地一震,暴退。

    易古寒手脚疾长,人飞起来,迫追识一青。

    点在枪锋的指头,绕着尖端,缓缓一圈。

    识一青像是给一只巨人之手,掴了巴掌,登时风车似翻滚。

    易古寒伸个懒腰,落定,对被转得七昏八素的识一青,咧嘴嘿嘿笑着。

    识一青勃然大怒。自他出道以来,还未遇过这等羞辱。即便是宇凌心与天纵横两大绝世宗师,亦无如斯劣质。虽与两人相差极大距离,但犹能感受自己的存在;于他人之眼的“存在”识一青被狠狠凌越,亦无话可说。与天比高,终究不过痴人妄想。然而,易古寒却以嬉戏的游玩心态,跨跳于他。识一青失魂落魄的无意识,立即闪过绝大怒意──战场烈马咆嘶,杀机紧蹦──惊天偌大枪头,聚满汹涌的劲道,往易古寒就要一刺。

    天地彷佛意欲漫漫的一刺!

    然而,枪纹风不动。

    因为,指。

    易古寒站得丁丁八八,动也不动,以最歪斜的睨视,盯着识一青。

    识一青胀红脸。显见正催功要将枪戳出。但却毫无所成。

    枪还是生根般,被易古寒指头,静静地点住。

    石柱上群豪,看得目瞪口呆、咋舌难收。

    原来,这就是“灵机一瞬,指破空虚”的[灵机一指]!

    果然深妙无方。

    易古寒看着识一青浑浊的双眼──良久、良久。

    识一青眸底看似有拔张之怒。然而,更深处却是无穷灰沉。

    易古寒像要望穿识一青眼底尽头。锋利视线,比从剑端反射日光,还要尖锐、还要嚣狂。“识小子你是怎么回事?忘了如何运使自己的武艺不成?居然连一成功力也使不出?”

    识一青却似听不到易古寒声音,只一味拼命用劲,朝易古寒冲刺。

    易古寒摇头大叹:“无趣、无趣至矣!”只用指轻轻一拨。

    识一青便跌开去。

    就在这时,空间一阵兵荒马乱、万锋千杀──震震震震震

    荡荡荡荡荡

    不独是他俩人,一众的感觉,亦是相仿。

    易古寒目光溜去,不由大喜。

    被扫开的识一青,连审查周遭的能力都失去。一声尖啸,带枪投往易古寒。

    “识小子你还待战么?好──过来!”易古寒边说,边伸出天下无双的指头,沾在惊天枪。九指俱残而废。易古寒以无比坚毅和决心,将最后的一指,锻炼成绝对的一根指头。

    最后也是绝对!

    失神的识一青,似对易古寒的指头,有所忌惮。惊天一顿,改袭易古寒腹部。

    然则,还是毫无意外──下一刻,易古寒的指头,莫名其矣,出现枪锋之上。

    识一青避无可避。简直像自动将惊天送上。

    所谓灵机一瞬也。

    “来罢”易古寒不知用什么手法,将识一青引得前倒。

    识一青身不由主,侧向易古寒。易古寒之指附有一股奇异劲力,图谋般,不住汲入他的真气。指头犹若一口无底洞,连灵魂都欲吸尽。易古寒大骇。然而,很快的,识一青便知道那不过是错觉。

    因为,冷。

    森溢的压迫的无边的冷。

    冷,源于空间的异动──

    识一青身躯周遭的空气,居然逐渐消寂。

    识一青瞬间明白,易古寒并非在吸取他的功力。

    而是在空间底,以无比醇厚的真力,击出一个缺洞。

    ──虚──空──之──洞──

    于是,空气像是飞蛾扑火似,纷纷汹汹地,冲往那一洞的空阙。

    同时,造成庞大气流扰动。以致于识一青初初以为易古寒在蚕吸他的真劲。

    这便所谓指破空虚也。

    指劲很快把以识一青为中心,往外延伸三公尺之圆周的空气,全数抽干。

    空间赫然涌现暂时性真-空-状-态。

    宛然陷入巨大海潮,识一青开始不由自主地倾着身子。甚至随易古寒而走。

    “喂韩小子你是黑道之人,来这儿凑什热闹?不过凑热闹这事儿,好玩得紧。有趣之极。就让老子来陪陪你这小子玩玩哩嘿,浪大爷,让小的来!”易古寒也不理浪、韩两人行招正到紧处,蓦然一个飞身,插入战局之中。

    呼吸可说是武林人行功运招的唯一命脉。浮荡于空间的天然之气,更是引出蕴于躯体内劲,绝不能缺乏的重大因素之一。所谓“外气(天地之大气)生内劲(人体之真力,或称内力内气真劲内劲内功真功等等)”允是江湖武学的根柢之论。是以,失去外气,纵使体内藏有千万钧真劲,亦无济于事。内劲根源,终究在于外气;而武艺伤人克敌,亦需内劲传输至外在空间,方才发生效用。亦即,外气就是内劲制敌的管道。没有外气,再怎么具备无匹内劲的高手──恍若拥有一座取之不竭的宝库,却独独缺少解开机枢的匙钥,仍不得其门而入──也是毫无用武之地。

    因斯,有外气,内劲方可涌生,亦才能相互激荡,于空间生劲杀敌。由此可见得,呼吸对江湖人的重要性!不论日常锻炼,抑或过招之际劲气的使用,莫不仰赖呼吸,以引动内劲,和外气产生某种程度、某些面向的汇合,藉而伤敌之。练气者假想之久而成为实际存在的“气府”便是所有真劲流动的控制中枢。人体藉以呼吸,吸取天地至气,将之回流躯壳,进入肉身最深沉而真切的“内”去体验先天、却陷入沉睡的“精”令其觉醒,而带动寂静于躯体各部的“息”再锻炼为“气”混合人体的“力”外发为“劲”迫进大外气底,抑或与兵器结合发出更锐利的锋芒之气,造成空间的骚动和气流的变异,更一步甚可改变时间的流向与规律──这绵密的一连串,就是“武道”(或称“武学”、“武艺”、“武业”、“技艺”、“艺业”)的源流、过程和效用。最末,可以这么说,所谓“武”这样的存在,乃是“超越人体禁樊,时空交错的至高艺术”!

    总而言之,一切尽皆起源于“呼吸”所以,武林对于人体和天地,因呼吸的存在,亦分有“内周天”、“外周天”这样的称谓。“内周天”专指含融“精、息、气、力、劲、功”等等修为阶级,以“气府”为中心,再外结身体内部经系,扩往各大支脉的循环总称。

    而“外周天”不消说,就是广袤、毫无边垠的天地宇宙。于是乎,人的肉身,就是间于两者,进行接触的媒介。易古寒一指截断识一青呼吸的可能,跟废去他武功没两样,就是这个道理。

    易古寒平常极矣,走入剑雨、拳风间。

    浪天游、韩冲雪正全力施为。易古寒陡然插身而入的一着,他们俱收势不及。

    识一青被指力拖走。始终摆脱不开。狼狈不堪。

    旁观诸人无不看得暗暗摇头。以[惊天之乱]狂走江湖的实力,绝不止于斯。想是因于[夫人]之亡,导致识一青悲莫大于心死,再无昔日烽火乱天涯的雄风霸气。若非如是,凭识一青手上惊天,又怎会落得任人戏耍的地步?

    宇凌心却似有别的见解。“幽音,你怎么看?”

    担心默然对峙之云、月的梦幽音,闻言不由愕然,说不出话。

    “唉他们俩的事,并非你能插手。”宇凌心了然。

    “但──”

    “爱恋何妨是一场梦!你的梦圆了──他们的梦碎了。这不是很自然?”

    梦幽音静下来。从脸部深处,闪露出的焦躁,瞬即而殁,一如井水般寂邃。

    “你的幸福,仅是你的。遇不到的人,就是遇不到。相逢自是有缘。可是有缘人,却还需更大联系。你和你的铁大哥有。他们却不见得行。结果并不那么重要。你应该明白的。”

    梦幽音不语──不能言语。

    “幸福不能施舍。如果,你真的担忧他们,便以较宽阔的心,去看待情生情灭的种种。

    获得爱恋完满,是你幸福的启端。不要对幸福感到罪恶。你很坚持、很努力。谁都明白。然而,对那些曾经十分努力过,却终究没有觅到幸福的人而言,你的挂虑,若以同情姿态展现,无疑会是相当大的伤害和污辱。好好珍惜你自己。别老想因何只有自己得到幸福。这样的疑惑,是不必须的。谁都会有该走的路、该进入的幸福领域。你并不那么特别。轻易将怜悯,用语言表达出,不过是你在夸示自己的幸福。或者你并非如是。但触景伤情的人,却未必能够体会善意。静静的,就已足够。如果对他们有所不舍,就把心情珍藏起来。默默珍藏。幸-福-是-活-在-寂-静-中-的。对你是如此。对别人也是同样的。所以,静静的,就够了。懂么?”

    严厉的言语,让梦幽音更深切地沉静下来。

    然而,还有点滴之愁,锁在眉间。

    宇凌心欢然一笑。先前郁然,烟消云散。“何况,三弟似乎永远都在飘泊。归宿只会让他的风华灭减。云并不适合落在人间。云只宜于天上,以纯粹的柔软,显现天地无边和奥妙。至于月嘛,又何尝不是如斯?”

    眉间困然缠绕的愁,彷佛被滤清,化作澄澈水光,漾漾然地漂着。

    宇凌心望住梦幽音。又笑了。

    梦幽音轻轻,然而却坚决无比的,也笑了。彷佛一株在暴台之后,以十分柔弱姿态,昂然绽放开来的花朵。娇盈盈,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再度崩散似。可却又不屈地向天空极力伸展薄小得几乎不堪的纤体。

    躯壳之中,含蕴着悲伤和喜悦。

    至大的和至小的。

    “对了,师父的问题,幽音还没回答。”

    梦幽音认真思索。温巧的柔靥底,有着一层、一层的光之波漩。

    ──涟漪般。

    “易前辈想藉以激发识大侠的战意?”

    “很好。”宇凌心爱怜地看着梦幽音“幽音你很好。”

    梦幽音微微一笑。

    温柔的光,跳舞似,旋开一个个轻盈脚步。

    “宇某的[正意浩然功],总算没传错人。”

    “师父的意思是?”

    宇凌心像是有无尽凄怆,哀哀注视苍空“[正意浩然功]被誉为道派九大奇功之一。为这套绝艺寻一个传人,一直是宇某的心愿。人之有浩然正意,则天地莫不为之所用。

    幽音习练日子尚浅,虽略有所成,却还未窥其所赋道境。然而,再些时候,必有所得。幽音天性良善,有所坚持,亦能设身处地为他人而想。这极为难得!看你能够不受表象之影响,而索出易小弟背后隐藏真意──光这一点,便极适合[正意浩然功]。先正其意,再谈余他。而若是意已正之,则实自作幻虚言,幻亦何妨为真。所以,师父说你很好。相反的,若你只注意现象,便即判断易小弟此举乃羞辱之行,就是非正其意,只求其象。那么未免让师父大失所望。”

    掺有淡淡惆伤的语调,梦幽音却像获益良多,细意咀嚼再三。

    宇凌心眼底积满赞赏之意。“所谓正意,非是正义。正己意,悟浩然;才是[正意浩然功]的至理。可惜,世人滔滔,无不以正义为要,反忘却执行正义之前,需先正意──正天地之义的大意。于是乎,正义徒然具备光明躯壳,却始终难以与更内在、根深蒂固的黑暗,并融、通汇。是为正义、非为邪恶;光为正义、暗为邪恶;善为正义、恶为邪恶一切都陷入僵滞的体制区隔。没有确实正意,而导致正义窄化为捍卫道佛两脉的范畴。

    没有正意,哪来的正义?若是正义只拘陷一人一物一派,那么正义何以为正义?浩然又何在?这些问题,幽音需仔细斟酌。”

    “是。幽音晓得。”

    宇、梦两人的对话,亦有不少人着意凝听。

    “滚滚红尘事,凄凄半生愁。幽音今日而后,便代为师,好好看着天下苍生罢所谓侠者也、所谓正义也,关于这些硬性厘分,是否会有转变?嗳正义怎能只是标签?!怎能?!这么多年来,师父不停思量何谓侠、何谓正义?侠仅是种身分么?一种只要挥出利剑,便是拯救天下苍生、惩杀武林祸害的正义之身分?这委实太怪异──关于正义、关于侠者。今日一席话,或者为师自有所悟。可是天下人,或者是你,可以悟得么?”无限感慨。

    “敢问师父,究竟浩然是何?幽音不懂。正意也许是返回自己内心,再次思索人间种种划分,是否合理。而不依凭既有或表象的事物,来作出评断。也应当可以说是,正心审意。

    然而,浩然呢?幽音不明白浩然是何?他又何在?”

    宇凌心对梦幽音的悟性,极为赏叹。“幽音能以自己言语,精准表现正意之意,哈宇某真此生不枉。[正意浩然功]传得好、传得巧!所谓浩然──先有正意,再是浩然。无正其意,浩然即失。浩然可以说是慈悲罢浩然无所不在,慈悲亦无所不在。浩然是天地之体;慈悲却是人间之心。以人间之心,悟看天地之体,便是‘养天地至气,成虚实一身’。

    以浩然之体的悠悠时空来看,世事莫不自然。成,自然;败,自然;伤,自然;痛,自然;喜,自然;生当然自然;而死亡亦是自然一切万生万灭,莫不自然。于是,虚是死、实是生;败是虚、成是实;虚是哭、实是笑;恶是虚、善是实;虚为非、实为是;颠倒易之,相对而言,亦是无妨。终究虚即实,实即虚。将所有的所有剔清之后,剩余的就是虚和实。虚、实便是浩然最终的两种范畴。非范畴的范畴。当然,虚实可以是天地,亦能是慈悲。当幽音能够澈悟浩然既为天地、亦为我的时候,便是你[正意浩然功]大成之日。切记、切记!”宇凌心说完一息“若时至今日,还未寻着适合传承之人,[正意浩然功]何妨断绝宇某之手!宇某一直以来并没有真诚面对自己,始终活于道义和浩然之间,矛盾不已所幸,为师总算遇到好徒儿。真值得欣慰!”

    或许师父举办这场“侠帖大会战”的根由,是意欲摧毁侠的神话性,与及摘责正义的霸道与蛮横,以还原最初始的人之本位。否则师父又何必这般多梦幽音遽尔这么想着──彷佛在光影中跳跃。

    云和月默然相对。

    良久、良久──

    久得像被边境上的风吹袭得枯涸而干裂。

    有情人间,无情天。因为苍天无情,所以人间有情。外热内冷。心如风霜。是否因为天性如此──能称之为凉薄么──师父才传授如斯一套剑法?师兄的[无恨天]后,却是有情心。因为有情,所以无恨。这是多么大的讽刺!?有情人间,无情天;无恨天,有情心。情之有无,幻化天地之无限。人之情,难道便如天地般无可预测、无能掌握?哈这就是[天-地-无-限]的奥秘、精义?

    没有失去谁就不行,和必须获得什么,也许是两回事罢师兄的意思是如此么?

    应该是──只能这么想了。不。这就是实蕴。因为怀疑,所以方能明白自己,亦才晓得真的需要她。唯有怀疑自己,才能晓解心。否则,所谓“自己”终究只是个迎合各种声音而行动的假面。爱-恋-即-可-以-是-对-自-己-的-渴-望。师兄这么说。正因为如此,所以必须有她,这样子,自己才能完满,且延续自我之存历和生命追寻的意义。其实,应该比谁都还明白。只是疏忽了。师兄亦早说过,人-就-是-要-活-在-追-寻-之-中。

    月心瞳忽然调头离开。

    一行星泪,洒在半空。

    像是夜月被利刃刨出光瓣。

    点

    点

    散

    落

    云飘看着月心瞳背影的毅然。却是无语。只是以深邃无比的眼,认真注视。

    感受不到更大的悲伤。只觉得心酸。像是在疼惜。然而,已没有意义。真对不起瞳儿。然而,对于爱恋的追逐,和维续关系必须有的屈就和迎合,已累了。并-不-想-要-这-样-的-追-寻。并不想要。追寻或者真的太沉重。并不适合会否因为懒散性格,而和一切错过呢?如果真这样,又如何?身心都在飘零之中飘零、飘零、飘零、飘零、飘零、飘零师兄找到让他身心安顿的人和法子。然而,身心安顿真的重要么?比较起身心都在飘零,又如何呢?飘──零──

    身心都在飘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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