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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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李扬在碧云庄外后山古洞听见庄丁说有个少年来到庄上,便料着是庄主吴氏兄弟的仇家,连忙和青萍剑客柳复,火雷王孙天夷、铁木僧、冯陈等人赶回去与来人见面,却让华山派剑客裴敬亭、金钩圣手陶春田陪着二庄主吴璞留在石洞。他这是别有用心,但大家都不明白。尤其陈云龙一向心直口快。当下虽然跟着众人走,心里却暗暗不以为然,觉得既猜是仇家来到,正主儿不该反而躲在这里。走出不远,他便忍不住向李扬问道:

    “李二哥可是觉得来人是那方家的人吗?”

    李扬微微点头,未及说话。陈云龙接着又道:“如果是他们来了,我们可不该让吴二庄主留在洞里,当堂对面见真章儿才行;这样岂不让来人笑我们”

    他话未说完,冯卧龙已皱眉道:“你别胡说,李二哥自然有道理,你懂得什么?”

    陈云龙被师兄一说,不由红了脸,李扬脸上微观尴尬之色,却仍然含笑道:“陈七哥说的当然是正理。可是我正想给诸位说明白一下,若是这回我料得不差,来人真是方氏姊弟,我们就得引他们到石洞来和吴二哥见面,千万不要在室里动手。”

    铁木增急急问道:“那是为什么?”

    柳复微笑道:“李二哥可是怕我们不是来人敌手,要想借那石洞中的奥妙机关对付来人吗?”

    李扬被他说破心事,益发尴尬,连忙笑道:“我斗胆也不敢轻视各位名家身手。这是吴二哥的意思。他总想不惊动吴大哥,所以打算邀来人到石洞那边儿去;要动手到那边儿再动手也不晚。”

    柳复原先本想和裴敬亭去邀战方氏姊弟,不让别人插手,显显自己的武功。这时和众人去会见来人,原打算一见面就独自出手,让大家看看。他和陈云龙想法不同。陈云龙受了乃师泰山侠隐的熏陶,一向主张行事要光明磊落,所以觉得该由主人坦然出面,大家把话说明,然后凭功夫见高低。柳复一心好胜,别的全不在意。这时听李扬口吻,还是不大相信大家的武功,想借石洞地利占上风,便淡淡笑道:“既是不在庄里动手,我们何必去呢?我看我们都在这儿等着,李二哥去邀来人出来不就行了?”说着,他便要止步。铁木僧却合掌道:“阿弥陀佛!柳大侠性子也太急了些,一同去看看怕什么。而且咱们还摸不定来的是不是那方氏姊弟呢。庄丁不说是两个少年吗?他们该是一男一女才对呀。柳大侠别太早就技痒起来,万一来的不是他们,岂不扫兴?”柳复被这怪和尚一说,倒忍不住笑出声来,便道:

    “我不是急着动手,只是觉得进去无益罢了。”

    李扬忙道:“我请柳二哥和各位一道去会见他们,就是怕他们万一不通情理,见面就动了手,我可不准支持得住。等会全仗诸位威名镇住他们,才好邀他们出来。柳二哥要是让我一个人去,我可真有点不敢呢。”说了哈哈大笑起来。文武判心机最深,处世十分圆熟,决不在小处争面子,他这一说,大家都不禁失笑。柳复先前的不悦之感也消去大半,便笑答道:“文武判怎么装得这么可怜?待会儿我准出力就是。”

    孙天夷一直沉着一张怪脸,一语未发;这时忽道:“这自称姓林姓龙的人,八成是方家两个孩子,等会儿非动手不行。李二哥说不在庄里动手,那也好。”可是我们也不必带他们到石洞。邀出庄来先捉了,再送到主人面前就是。”

    火雷王隐居多年,诸人和他都不是熟朋友,加以他名头甚大,这时如此一说,别人虽觉得他口气甚狂,也不便驳他,只李扬说了声:“孙公快人快语,等会儿多多偏劳。”

    众人说着话,不觉已到了碧云庄门口,还未进门,前面又见两个弟子急步走来,望见李扬,便叫道:“李二叔快来,那两个客人催问了几次,要见庄主呢?”

    李扬微一颔首,便和众人加快走去。

    来人是被让在大厅里坐着。这是庄中最靠外面的一个招待生客之处。李扬到了大厅门口,抢先两步走入,一眼望去,厅中雷杰正陪着两个白衣少年对坐。那靠上手坐的一个,一看便知是女子男装。李扬心里明白,自己沉住气一拱手道:“请问两位贵客可是姓方吗?雷杰给我引见引见。”

    雷杰见众人到来,如释重负,连忙站起身来,听李扬如此说,方微微一怔,那两个少年已徐徐起立。上手坐的一个,望望李扬道:“这位可是碧云庄吴庄主吗?我们正是姓方。”

    李扬一面看着众人鱼贯而人,一面含笑拱手道:“在下姓李,是此地主人旧友。吴庄主正在庄外有事,特地命在下来请两位出庄相见”

    那两个少年方冷冷一笑,柳复已抢前一步,大声道:“且慢,你们两位到底姓甚名谁,先说个明白。这里的庄主可不随便见客。”说着又转脸对雷杰道:“他们不是说一个姓龙,一个姓林吗?怎么又姓方了?”雷杰怔怔地答不出话,那身材较高的一个却双眉一挑,怒声道:“你是什么人?我们早知道吴家两个老贼不敢出头。可是要打算像这些搪塞过去,却是妄想。你们少说废话,叫吴璧吴璞出来。”

    少年说话竟然如此不留余地,众人听了无不变色,柳复仰天一声长笑,高声道:“那里来的小辈,敢在我青萍剑客面前如此无礼,快说出你们的姓名师承,我去找你们师长算账。”

    少年两目怒张,精光四射,大喝一声:“好”那身材较矮的一个却低声道:“龙弟,且慢!”接着向柳复打量了一下,朗声说道:“我们两人要见的是此地主人,有非常大事要当面了断。诸位不必多说。此事与别人无干,快请主人出来。”

    柳复哼了一声道:“你们连姓名都不敢说,那配见碧云庄的两位庄主,你再不说,我就当你们是贼盗一流,先捆起来。”

    李扬见势不佳,忙想阻拦,那少年星眸微闪,也怒声喝道:“你说什么青萍剑客!我却没听人说过。你要强出头替人接下我们这件事是不是?好!你听着,我是昆仑掌教真人门下方灵洁,这是我兄弟方龙竹,我们今天来找吴家两个老贼索还二十年前的血债。你凭什么插在中间?我们若不是奉了师命不许任意伤人,就先拿你试剑。”

    柳复听方灵洁说罢,又是一阵狂笑,指着方氏姊弟道:“好一个‘不许任意伤人’!你们无故找太行四凶的晦气,我正要替铁金刚凌兆揆算账,别说什么血债不血债,今天你们两个娃娃,先逃得过我的剑下,再说见别人不迟。”青萍剑客面露杀气,身形微微一退,就要和方氏姊弟动手。

    李扬看光景,两方是剑拔弩张,忙提高声音叫道:“诸位听我一言!”方氏姊弟满面鄙夷之色,转过头望着李扬。李扬急急说道:“两位既是要找庄主,便请随在下一同出庄去面见庄主。庄主实是不在庄中,这里的好朋友虽多,决不会欺你们两人,你们不用在这里多说了。”李扬原与吴璞商讨过,要诱两人到石洞去,仍不愿众人在此时动手,所以如此说。

    不料柳复又大声说道:“这两个小辈找吴庄主的事,我不管;可是适才敢在我面前无礼,我却容不得他们轻轻易易走去;先得在我这儿过了,再说别的。”

    方龙竹向前走了一步,怒视着柳复道:“你要怎样?”

    柳复看他神色傲极,益发动了真气,冷笑道:“二十年来,谁在我青萍剑客面前无礼,不是磕头赔罪,便是死。”

    方龙竹剑眉直竖,喝道:“无耻狗党!你要替吴家老贼多赔一条命,我就先教训教训你。”语声一落,双掌微扬,便要逼上前来。方灵洁右手一拂,却高声说道:“龙弟不要动手,我们不可中别人缓兵之计。”又对李扬喝道:“你们想借此拖延,让吴家老贼逃生,可瞒不了我们。你快说实话!要是你不引我们去和吴璧吴璞相见,我们自会寻他们。”

    李扬听了笑道:“我原说引你们去见庄主,你们自己无故要开罪了柳大侠,怎能怪我?”

    柳复接口道:“你们不用胡猜。吴庄主自会见你们,不过你们却非先在我手底下走过不可。”

    李扬忙又道:“既是柳大侠要先和你们走一趟剑,我也不便阻拦。请诸位随我来。”他向庄外又指了指道:“庄门有一个场子,你们到那儿去先看一下名家剑术。不论胜败,我自会引你们去见庄主。”

    柳复又接口道:“我决不伤无名小辈性命,擒了你们还是送给主人处置。你们要是不敢动手,就磕几个头认罪也行。”

    青萍剑客已动杀机,口里说着,不等方氏姊弟答话,便一转身向厅外走去。李扬仍然阴阴笑着,向方氏姊弟一拱手道:“你们请随我来。”

    方龙竹面色赤红,方灵法却反而微微含笑,目光向众人一扫,徐徐说道:“既是你们要替吴璧吴璞出头,我们姊弟正好一一领教。只是等会儿你们要让吴璧吴璞来和我们见面,不然,别怪我们得罪。”灵洁说这几句话,语声突转和婉,面色十分安静;似乎不像和仇人一面的人说话。李扬暗暗诧异。方龙竹却深知姊姊习性,知道姊姊也已经真动了杀心,自己反而气平了一些,不再开口,只等李扬答话。

    李扬仍是面带笑容,拱拱手道:“方姑娘放心。只等你们和柳大侠剑下见了高低,我就引两位见本庄主人。”

    这时众人随柳复纷纷走出,李扬说罢便举手让灵洁龙竹先走,一面对雷杰低嘱了几句;雷杰连连点头,看李扬与方氏姊弟出了大厅,便飞步向庄后奔去。

    这里众人走到庄下场子里,站在一处,方氏姊弟一面走,一面暗自戒备。李扬等两人走进场子,便伸手往庄后山坡一指道:“吴庄主就在那边。”方灵洁冷笑一声,并不答言,却低声向龙竹说了两句话;龙竹点点头。灵洁便缓步走近众人,让龙竹立在身后,自己举目向对面众人望了望,口里说道:“不只这位姓柳的朋友请上,你们还有谁要插手,我们姊弟都一样奉陪。”

    柳复冷笑两声,高叫道:“这里的朋友都是看我的剑招的,没人和你们动手,你们别怕。”说着,自己上前两步,手按宝剑,轻轻一提,青光闪动,青萍剑已脱鞘而出。

    方灵洁仍不拔剑,只两掌虚虚作合抱之势,平平举起,答话道:“你要独自出手,就请进招。”

    柳复一看这少女竟想空手对自己的青萍剑,不由怒火更增,便喝道:“你这女娃子还不抽出你的兵刃来,要等什么?”

    方灵洁又微微一笑道:“你快进招,我就这样领教你的剑术。”

    柳复平生那曾遭过如此轻视,气得满面胀红,怒声道:“你要是不敢在我剑下走几招,我空手一样教训你。”说着,便待将青萍剑插向鞘中,方龙竹却皱眉唤道:“姊姊,别再耽误时候。”孙天夷也怪声笑道:“柳大侠不可以讲究这些,我可等着瞧点苍派的剑术呢。”

    柳复听了,不好再收剑,便又喝道:“你这女娃子到底动不动手?要是不敢动手,磕两个头我就饶你这个贱婢一条命。”

    灵洁本来还在踌躇,一听柳复辱骂,长眉微耸,一声清啸,恍如鹤唳,身形微一摆动,喝道:“姑娘本来不想多伤人性命,你既然讨死,我就让你开开眼界。”说着手向剑柄一搭,只听见一阵鸣玉之声,已将师传天龙剑握在掌中。

    这时已近黄昏,远山烟雾四起,一群群暮鸦从天空飞过,鸣声随风飘送,更衬出场子中似乎十分静寂。众人都凝神望定场中二人如何动手。

    青萍剑客得点苍真传,而且在江湖中历练甚多,适才虽然满口狂言,此时动手却真不敢有丝毫疏忽,尤其他平生所遇高手虽多,却未曾和昆仑派门下斗过剑,自己益发暗加小心。

    灵洁初次下山,虽然未免心高气傲,但看柳复口出大言,也摸不透他的深浅,当下横剑当胸,敛神定气,向柳复说了声:“快请进招。”便目注敌手,凝立不动。

    柳复左手剑诀轻抬,步如轻云,飘然而进,口里说声:“接招”剑尖微微一抖,片片青光闪动,接着右脱手伸,青萍剑正正地向方灵洁胸前点去。这一剑不见迅疾,而且正面递出,看来拙笨异常,其实却是“中平剑”内力凝透,直贯剑锋,正显出青萍剑客功力非同小可。

    灵洁横剑不动,待柳复剑尖递到胸前,左手剑诀却猛然往回一转,倒指自己咽喉,右手天龙剑微微一颤,横贴柳复剑端,右腕随着势子向右一拍,只听见锋的一响,柳复的青萍剑,竟被灵洁剑锋贴紧粘出,滑向她身右数寸。

    柳复不识得这是昆仑派剑诀中的“抱阳抑阴”但自己这一剑内力甚强,不想二剑相贴,竟然抵不住灵洁横抽之力,心中暗暗吃惊,身形右转,剑锋猛然往上一立一拨,将灵洁抽压之势震开。他这一拨动,刚中有柔,身形仍是轻飘飘的,如仙人踏波,毫无用力之象。

    灵洁剑锋被柳复震开,却不换身形,只玉肩猛向后一缩,右手已收到肩项之际,竟逆拖剑锋,要反震柳复宝剑,柳复微一换步,身形疾转,绕向灵洁身右,掌中剑一吞一吐,避开反震之力,又向灵洁太阳穴点来。灵洁仍不换步,只右足轻轻一提,右腕旁推,左足尖在原地一转,恰将身形避开柳复剑尖,天龙剑随着旋身之力,剑尖已向柳复手指削去。

    柳复递过三招,看灵洁身形定如泰山,剑锋转动,劲力内蕴,知道遇见强敌;暗一咬牙,身形突然扬舞如絮,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剑尖青星闪闪,吞吐如龙,向方灵洁连进十余招,势如狂风骤雨。

    方灵洁仍是轻易不动一下脚步,天龙剑只在自己身形近侧抽、压、粘、荡;似乎不多还手进攻,但柳复明白这女子的剑一旦粘压住自己宝剑,兵刃便有折断之虞,只是着着巧避,看似急攻,实则毫无下手处。

    在场群雄都是大行家,彼此不用交谈,大致都看出其中奥妙。铁木僧暗暗为柳复担心,又暗想:昆仑门下这样一个女孩子也有如此功力,难怪她师姊徐霜眉当日能将火和尚生擒了。

    孙天夷眼视四面,他虽在注视场中比剑,却同时留意四周动静,突然看见一只白鸽自碧云庄中飞起,向后山飞去,心里微动,看李扬时,李扬也正目注飞鸽,面有喜色。孙天夷方想说话,李扬却移近了些,先低声道:“孙公,等会儿有事相烦,千万清照小弟的活做。”

    孙天夷不明就里,只得点点头,刚想探问两句,却听得众人噫了一声,看场中时,柳复与方灵洁竟然相向凝立,柳复不再腾跃击刺,只抱剑当胸,目注方灵洁。孙天夷虽不以剑术见长,但却是见多识广,一看两人神态,便知道柳复急攻毫无所获,已要转攻为守,正盘算是否设法让柳复罢手,忽然听见方灵法朗声说道:“这位姓柳的朋友,我和你已经过了许多招,你既伤不了我,还胡缠作甚?你不如住手退下去。我自寻我的仇家,你也不必再插手。”

    柳复此时已不敢再轻视这个少女,但听方灵沽口吻,俨然是不愿和自己真斗,不由得又惭又怒,喝道:“你胜不了我一招两式,你想见此地主人。”说了,暗暗一横心,突然向前一纵,剑锋如电,又连连进攻。方灵洁一声长笑,身形忽退出丈许,左手指着柳复喝道:

    “你如此功夫,大非容易,我看你和我无仇无怨,所以不想伤你;你再不知进退,死缠不休,叫你后悔不及。”柳复面红耳赤,厉声道:“有本领尽管使出来,我姓柳的今天决不放过你。”随着语声,身形又扑过去。方灵洁又是一声清啸,回头向方龙竹说道:“不要忘了我刚才的话”;然后掌中剑猛然向外一抖、剑尖划了半个圆圈,只听见剑风响如雷鸣,口中又喝道:“不知死活的狂徒,今天要你认得昆仑剑术。”语声一落,身形反向柳复逼近。她这时才要施展昆仑雷音剑术,力挫青萍剑客。

    那柳复此时实在是色厉内荏。刚才自己连施青萍剑的绝招,加上轻功内力以为多少可以占点上风,不想对面这个姓方的少女,竟然从容应付,若无其事,他心里早明白今日庄前比剑,十有八九要遭受大挫。可是青萍剑客虽然年纪不到四十岁,在武林中却久享盛名,而且因为他是点苍派掌教天虚子最小的一个师弟,行辈甚高,一向特别得人尊敬,现在那能在一个昆仑门下女弟子面前认输。因此,他见方灵洁转守为攻,虽明知不妙,也只好硬拼下去了。

    当下柳复暗敛心神,将先前动手时浮动之意一扫而尽,青萍剑笔直立在胸前,凝目聚气,等着方灵洁进招。

    灵洁这次和龙竹万里寻仇,临行时赤阳子曾谆谆告诫,说除仇家之外,不可任意仗师传功夫伤人;因此两人来到苗疆时,故意改了男装,又与龙竹商计不露本来身分,就是为了伯仇家避不见面,惹上别的枝节,只想一入碧云庄便和吴氏兄弟对面,了清旧日血债。那知道正主未见,却遇上了一群武林人物,自己本已疑心仇家暗有布置,接着被柳复强迫动手,益发料着今日阻碍尚多;所以先前便暗嘱龙竹留意,如果比剑之后,仇家出面便罢,若看仇家有躲避之意,便趁势擒下一两人为质,再逼仇家出面,这时见柳复纠缠不已,已决意施展重手法,将这个狂妄之徒制服,顺便擒他作人质。

    但尽管柳复与灵洁一交手后,灵洁已看明柳复并非自己敌手,可是看他适才进攻时剑招精捷,步法轻灵,自己知道要制服他也非易事,所以此时施展雷音剑,要以内家罡力镇住柳复的灵巧剑术。

    场外诸人除李扬心中别有算盘以外,大家都全神贯注看柳复与这少女怎样一决胜败。冯卧龙较为心细,记得乃师泰山侠隐曾说过,练罡气有了根底的剑客,罡力能随剑运使;一见方灵洁剑尖抖动,有风雷之声,便低声向陈云龙说道:“这女子要施辣手,你好生留意,万一柳大侠有失,随我抢上去救人。”陈云龙未及答言,耳边猛听见沙沙沙沙一阵杂响,柳复大喝道:“好功夫”;急忙看时,不觉大感意外。原来那方灵洁并不急步进攻,只将手中长剑探出凭空划动,剑风过处,地上沙土都随着剑风沙沙飞起;显出一圈圆沟,灵洁徐徐前行一步,剑锋又徐徐划出。柳复连退数步,虽然灵洁的剑距柳复尚有好几尺远,但只觉剑风迫来,潜力如排山倒海,逼得自己立足不住。

    柳复生意早已打定,此时虽连连退让,反而比先前沉稳得多,只见他每一见剑风逼到,便飘然移步,如絮随风,绕往灵洁身侧,灵洁剑锋移转,他又斜斜退下,剑风一过,又绕上去,他进退疾徐不定,但总是不和灵洁逼来之势硬对,灵洁连连退进,不知不觉随柳复身形绕动,在场中转了几个圈子。柳复身形舞动,随势起落,灵洁竟伤不着他。

    灵洁原以为柳复总会冒险来接一招,自己仗着剑身满贯罡力,不难毁去他手中宝剑,不想柳复并非不知轻重的生手,到此决生死之际,竟然用了点苍“玄鹤舞云”的轻柔功夫,和灵洁缠斗下去。

    昆仑雷音剑法,非有罡气功夫不能运用,一经展开,确有雷霆万钧之势,方灵洁原以为自己一施展雷音剑,柳复必定无招架之力,这时一看,自己剑风竟然罩不住柳复身影,虽说他已经不敢轻进,但他身形飘舞,绕来绕去,竟像是随着剑风进退,不由暗暗惊诧,猛然剑招一变,剑尖左点右扫,光如匹练,不再像先前只以罡力进逼。

    柳复原知论罡气功夫,自己根基不固,所以不敢迎御灵洁。这时,见灵洁剑势突转技猛,自己左右两面都只觉得精芒闪舞,眼看要被逼到场角上,情知非行险一拚不能脱身,自己暗一咬牙,要趁着灵洁着着进迫之际。施展七灵真诀中的“鹤步重霄”来死里求生。

    这时灵洁眼看柳复向场角退去,背后数丈便是李扬和观战诸人,猛想起这些人若是突然出手相助,只怕姓柳的便会溜走,心念一转,喝声:“你想逃,就丢下手里宝剑”话声未落,身形微微一低,掌中天龙剑贴地卷去,身形疾似旋风,随剑而进,要使柳复此时在地面停足不住;那知这倒正合柳复心意。他陡然双肩一耸,身形拔起.离地丈许,两腿竟然弯弯伸出,在半空作微微蹴踏之状,将悬空身形留住,灵洁一见他纵起,更不放松,天龙剑尖向上,单臂一挺,剑风隆隆如雷,直向柳复逼去,她原料柳复身形一起一落,悬空不能转势,断断无法闪开。那知柳复腿足一屈一伸,竟在半空中将身形扭得连转几转。灵洁剑风震得柳复衣襟忽忽飘舞,但人竟避开这一击,在这一发千钧之际,他突然将青萍剑往下一抖,只听见呛啷啷一阵裂金碎玉之声,一大片青光飞舞,直向灵洁头上罩下。原来青萍剑客要败中求胜,竟将青萍剑锋震碎,用出“折玉飞花”的险招。剑锋寸寸飞降,旋沙一般向方灵洁飞去,柳复自己却仍就着原势,双臂上下猛一提劲,要借玄鹤舞云的身法落向场外。

    这只是瞬息之间,灵洁剑锋上挑,被柳复在半空避开,不觉怒火直冲,再也顾不得师命,微一凝气,左掌伸出,就要凌空扑上,身形未起,寸寸断剑已飞舞罩下,灵洁一声长啸,喝声:“好!”天龙剑微微上举,身形旋转如风,只听见一片剑锋相击之声,那片片断剑青光被灵洁天龙剑震得四下乱飞,灵洁身影却疾如电掣,在天龙剑光影下直扑到柳复身后。

    柳复身形正要下落,猛见灵洁追到,剑光如龙,心神大震,腰上猛一用力,身形往前一翻,随着左掌猛往后扫去,他这时移形递掌,尚未递出去,猛觉劲风压来,腰背间一热,立时浑身力散,头目晕眩,心里方暗叫:“不想我青萍剑客丧生在这碧云庄上”忽然耳边听见有人连声大喝,自己不及回头,只觉得腰际被人一托,身子已远远飞去,跌落场外地上。

    原来灵洁被柳复临危施展杀手挡了一下,只怕他就此逃去,所以急用天龙龙式身法扑到,不待柳复反掌击出。便以六阳手真力劈空击中柳复。她这里一掌收功,正待擒人,场外却有人大喝道:“且慢,我们弟兄要领教领教。”随着语声,两个人影已自十余丈外飞到,灵洁不及再向柳复进招,身形微退,天龙剑一荡,迫住来势,看时,原来是两个中年男子。

    当先的正是冯卧龙,随来的是陈云龙。冯卧龙见柳复命在瞬息,只怕方灵洁再施辣手,忙和师弟运使凌云功赶来,顺势将柳复救出场外。这时,冯陈落下地来,正想照江湖规矩和方灵洁答话,那边方龙竹却飞身纵到,口里喝道:“姊姊怎么放那姓柳的逃走,还不快追上去。”

    方灵洁让冯陈二人一栏,眼看柳复跌落场外,虽然估量他已受重伤,但那边李扬和一个和尚已将柳复搀扶起来,自己要想擒他作质,明已错过时机,心头火起,再让方龙竹赶来一催,益发忍耐不住,当下纵声喝道:“龙弟过来,擒这两个也是一样。”掌中天龙剑一振,精光滚动,便向冯陈二人扫去。方龙竹也微一上步,要和灵洁一同进招。

    冯卧龙本意原是要救人出险,正打算把话点明,再作了断;不料方氏姊弟被自己弟兄这一下激怒起来,再想说话,已来不及,见方灵洁方龙竹两人齐上,情知不妙,忙叫道:“老七留神。”一面手向腰间一带,抖出一条奇形软兵刃,向灵洁剑锋裹去。

    那边陈云龙老早就憋着一肚子气,只想和昆仑弟子一见高低,这时看方龙竹空手过来,虽然听见冯卧龙高声示警,仍然不愿舍了身分去抽兵刃;只右腿向前微绕,左掌推出,以盘步回身之力,向方龙竹击去。

    冯卧龙奇形兵器像一条双尾长蛇,-经抖出,并不如普通软鞭那样笔直如矢,反而在中段盘了两个小圈,只尖端双尾交叉之处挺立起来,迎向灵洁剑锋。他这件兵刃原是泰山侠隐随身四宝之一的神蛟带,近年泰山侠隐隐居泰山绝顶不愿出山,所以将四宝分赐了几个大弟子,这神蛟带是用一条双尾幼蛟的皮壳造成,专能抵御宝刀宝剑,冯卧龙适才看见方灵洁剑底罡力迫人,知道自己若与她硬斗罡力,决非敌手,所以想借神蛟带妙用,一抗雷音剑术。

    果然方灵洁不识此带,只以为是鞭索一类,见冯卧龙抖出这个软兵器,心中暗想,你来硬接我的天龙剑,叫你一招就毁去兵刃;掌中剑锋随着心念往外一荡,只听见一阵轰轰发发之声,地面尘沙被她的罡力震得飞舞满空,但冯卧龙的神蛟带,被剑风一震,竟毫无损伤,那双尾带头扑的一声随势一转,竟划了一个圆圈,又翻到原处,灵洁微微一惊,冯卧龙已趋势一抖手腕,神蛟带如怪蟒穿跃,突然伸出二三尺,扑向灵洁胸前,灵洁一招未能将这怪兵对震断,见冯卧龙反进了招,不由怒上加怒,身形微一后缩,天龙剑猛然一转,疾如流星,直向冯卧龙带底挑去,冯卧龙也不敢轻忽,一招递出,逼得灵洁稍稍后退,自己也连忙移身换势,灵洁剑尘排划,他这时神蛟带却已化实为虚,收回腕底。灵洁正待再逼上来,却忽然听见万龙竹喝声“去”接着陈云龙大叫一声,庞大身形凌空飞起,冯卧龙一幌身也疾退数丈,口里大叫:“老七,怎样了?”

    场外李扬却高声喊道:“方家两位客人且清住手。”灵洁原想追冯卧龙,但见龙竹似乎已击伤了陈云龙,又听李扬大喊,便凝步喝道:“有什么话说?”

    说着话,偏头一看场外,不知何时,有一只白鸽落在李扬面前,李扬已向场中徐步走来;背后却跟着那个穿大红被风的老人,陈云龙已落到李扬身后,冯卧龙立即飞身纵去,到他身侧。

    方龙竹原先正要纵起,看李扬和姊姊又答了话,便收住势子,却向李扬喝道:“你们不要再弄玄虚,我们姊弟此来只是寻吴璧弟兄,与他人无干,你再拖别人搪塞,徒然多伤几个人,有何益处?”

    李扬走到离二人两三丈远,止步拱手笑道:“刚才两位和柳大侠动了口角,一定要在剑术上见高低,本不是在下原意。现在两位不必多疑,敝庄庄主适才已遣白鸽传信,说在后面山洞中恭候两位驾临,两位既不愿再和这里别的朋友动手,就请随在下到山洞去面见吴庄主。”

    灵洁姊弟听了李扬的话,半信半疑,估量或者李扬见在场众人拦阻自己不住,所以又要另使机谋,但他既说是去见仇人,自然只好随他去见机而行。当下灵洁缓缓收剑入鞘,向龙竹道:“既然他引我们与吴璧吴璞见面,我们不必再停留了。”说了便和龙竹并肩走来。

    李扬与那老人一同转身向庄后走去,龙竹与灵法跟过来;走了几步,龙竹忽低声道:

    “姊姊,你看他们是不是有诈?”灵洁微微摇头,却一指李扬,施了个眼色,龙竹会意,便不再问,只一催步,赶到李扬背后丈许远近。二人仍然随着原路走去。

    原来灵法盘算李扬无论怎样施诈术,总得露点形迹,自己姊弟略见形势不对,仍可以先将李扬擒下,李扬脱身不得,自然无法行诈,所以虽然启疑,却不以为意。那知李扬早已料到此着,不然何必要孙天夷陪行。

    四人两前两后,一转眼走到石洞门口,灵洁一面暗嘱龙竹留意,一面打量眼前形势,只见这里原是碧云庄后一片荒山,四面野草丛生,并无房舍。山坡处露出一个洞门,不知通往何处。这时天色渐渐黑暗,风声虫语,时起时落,益发令人觉得情景诡异。灵洁暗忖,吴氏弟兄是此处庄主,放下庄内楼阁不用,却躲在这里,明明别有诡谋,想着正要再提醒龙竹,忽见李扬与那老人已在洞口止步。李扬一回头举手高叫道:“两位请进,吴庄主就在里面。”

    灵洁龙竹本在后相距数丈,一听李杨发话,双双足下微点,飞纵过来。灵洁一落地,口里方问道:“就在这洞里吗?”李扬与那老人已急步走入洞口,龙竹性急,不再观看,一纵身随后赶去,灵洁未及阻拦,只得也走进去。石洞中益发阴暗,两人一先一后疾行,走了不远,忽望见李扬与那老人身影在前面略略一停,隐隐似有一种异声发自右侧。接着,李扬高声叫道:“两位请从这里直向前走,在下不再奉陪了。”话声中前面忽有微光一闪,李扬与那老人已突向右方转去,龙竹在后,离李扬不过两三丈远,一见李杨想走开,急喝声:“姓李的朋友慢走。”两臂一振,身形如箭离弦,直向李扬扑到,他想将李扬留住,以免敌人再施诡诈。

    那知道他身形尚未扑到,黑暗中只听见李扬一声狂笑,突然劲风扑面,竟有一大片细小暗器迎头打来,龙竹大怒,抖掌迎空一扫,身形微向下降落,口里正喝声:“鼠辈弄什么伎俩。”还待再向前扑去,身后却猛然一阵轧轧怪响,接着隆隆大震,龙竹微微一惊,不觉止步,未及察看,只听见前面又有人怪声大笑,后面灵洁却急喊道:“龙弟不可乱动,我们已入伏了。”龙竹回头看时,灵洁身影刚到自己背后,天龙剑精光在黑暗中微微闪动,身后隆隆之声已息,前面那点微光也已不见,只觉得四周黑沉沉的。原来洞口出路已被人运用洞中机关塞断。

    方氏姊弟那知道这个石洞原是数十年前崆峒名宿鸣玉子所辟。鸣玉子当日与崆峒诸长老为了一件小事失和,自己愤然离山;扬言要独树一帜,自作宗主。他到了苗疆后,便在白象坡附近卜居。又为了要别开门户,广收弟子,所以与一位异人合力造出此洞。此洞穿山而过,洞内门户繁复,各种埋伏奇正相生,而且有许多地方采用异种花草,金石以及虫骨毒涎,都是依石鼓经布置。石鼓经久已失传,只有那位异人有秘授副本,那位异人布置了这座石洞后,不久身死。除了他来苗疆之前曾为西藏一位异派名人布置洞府,用过石鼓经中七绝神图外,海内外再无第三处有此种神奇机关了。

    鸣玉子与异人合力布置了这个洞府之后,尚未来得及使用,恰有几位剑派名家,出面说和,后来几经周折,鸣玉子又返崆峒。这个石洞遂弃而不用。但洞中设置,鬼斧神工,鸣玉子不忍毁去,因此只将洞内原有的小周天门户封闭,留下中路七层,交给当时随侍左右的一个苗人看管。这苗人本通汉语,对洞中七层直路门户,因平时出入频频,大致都能明白。鸣玉子去后,他便住在鸣玉子原先居住的山庄上,这便是碧云庄前身了。苗人甚为谨慎,受鸣玉子嘱托,不敢擅自离去,也不敢将洞中机密告人,但因时时要入洞打扫,所以曾将洞中直路各层设置大概用汉语记下来,写在一个小册上,苗人晚年,自己行走不便,有时便令他的侄儿代为入洞,他侄儿也全仗这本小册子出入。后来苗人死去,小册子便落在他侄子手中。

    其时鸣玉子久无音讯,他侄儿对打扫洞府的事,渐渐怠忽,他又生性愚鲁,想不到这洞中布置有何用处,愈久愈不在意。不料后来他又忽然中毒身死,近侧苗人又有几次争斗,弄得山庄废圯大半,只石洞安然无恙。小册放在庄内水池旁一个石柜里。这也是依当年老苗人临终所嘱。只是这叔侄二人先后身死,再没人能开这个石柜。于是石洞机关更是不为人所知了。

    吴氏兄弟在十八年前由海上归来,到了苗疆,无意中发现这片山庄,其时山庄房屋虽然崩废大半,但有许多设置通路尚未全废,加上依山抱水,形势险峻。吴璞心动,便和兄长在这里定居下来。吴璞不久便在修建水池时发觉有一个石柜。这样,他得着了柜中秘册,才知道庄后有这样一个穿山而过的石洞。

    吴璞心思最细,又喜欢研讨机关消息之类,恰巧他们弟兄的好友文武判李扬,也到了苗疆,在吴氏弟兄庄上作客,吴璞与李扬一同研讨,几经试探,才找着古洞。两人依照秘册所载门户出入洞中,对洞中后层埋伏也略知一点头绪,但平时也不大敢轻试。至于当日被鸣玉子封闭的旋螺径和左右生绝各门设置,自然更是不知就里了。

    这次,吴璞知道南海岛主子女由昆仑入苗疆,要为父母复仇,忖量不可力敌。他原想与大哥吴璧商计妥当,设法将方氏姊弟引入这个石洞,借洞中埋伏威力抵御强仇;无奈吴璧生性忠厚,对当年误杀南海岛主夫妇的事,总是自觉负罪深重,一听见故主子女将到,不但不作抵御之想,而且口口声声反劝吴璞一同俯首就死。吴璞满心恚忿,不便露出,却暗和李扬商议,一面激动在场群侠,使大家一同和昆仑弟子作对,一面定计将方氏姊弟引入石洞。果然方灵洁方龙竹姊弟虽说已得玄门真传,功力湛深,可是不明情势,一到碧云庄,便被引入洞中。

    且说当时李扬从洞口右侧秘室脱身,立即发动洞中机关,将洞口退路封闭,然后便向身后的孙天夷一笑道:“多谢孙公适才出手,阻住那姓方的孩子,此时他们姊弟两人已经陷入洞中,料一时还不能脱身,我们可以去见吴二哥了。”

    火雷王孙天夷随李扬走入这秘室,正在四面打量,闻言便笑道:“只因为你先说过,只要拦他们一下,不必真要伤着他们,所以我只用了一把玄武砂。不然我若用了烈火珠,这两个小孩子也未必还等得到入洞。你为何要如此,我还是不大明白。”

    李扬这时正伸手向石室壁上几个圆圈按去,口里却笑答道:“孙公神技,目不待说。我所以请你不用杀他们,还是为了此地主人对来人心意未定,怕做得太决绝。现在我们去和吴二哥当面说说,便可以明白了。”

    孙天夷到了石室中留意观察,首先大感诧异的便是这间石室顶上竟有一片片赤红光焰,照映得室中通明,和室外黑暗之状大不相同,听李扬只说去见吴璞,但小宝石门在适才自己和多场进来时,早已关闭,情知此处别有机关,尚不知吴璞躲在哪里,自己便不再追问,只看李扬如何引自己出去。

    那石室壁上有一串九个圆圈,中央一个较大,周围八个交错相连。李扬手指按在中央圆圈,接着又在交错之处一连点了几下,火雷王虽然目光如电,也没看清这里的诀窍,李扬手方一缩回,壁上已显出一个圆穴,李扬一举手道声:“我来带路,便伏身纵入穴中。

    孙天夷看这圆穴径只二尺多,恰好容一人横身窜过,不像出入门户,心中暗暗生气;当下一跃身也随后窜入,一过来才知道着脚处竟是梯形石级;原来在室侧早筑有一条梯径直通洞顶,这梯径也是深藏山石之中,但梯旁也有发赤红光之物,似灯非灯,照得这一条斜斜的梯形石径甚是明亮。火雷王经历甚多,这时不便多问,只随着李扬往上走;好在这一条秘径凿得甚为宽广,上面丈许方是山石,走起来毫不费力。转眼间李扬和孙天夷已一同走到上面出口。

    李扬一跃而出,孙天夷随后上去,尚未看清此是何地,旁边忽有人笑道:“你们两位怎会从这里出来?吴庄主的仇人在那儿呢?”

    孙天夷定神看时,原来这又是一间石室。室中吴璞与陶春田、裴敬亭环绕一个石几坐着。刚才说话的正是裴敬亭。

    李扬在前面只对裴陶二人略一招呼,便转面向吴璞道:“那方家姊弟已被我引入洞中;只可惜二哥白鸽传信来得太迟,以致令柳大侠受了伤,泰山冯陈两位也和他们动上手,那位陈七爷也受了点微伤,这却是我始料所未及的。”

    吴璞苦笑了一下,一面让诗人就座,二面问李扬道:“这两人是怎样与柳二哥动起手来的?你该拦阻他们才是。”

    李扬听吴璞口吻有点责怪自己,不觉微微脸红,忙道:“我和他们几位回庄的时候,本来我劝他们不要和来人动手;可是柳大侠一向盛气,当时就有点不快,我那能强拦着他不让动手;吴二哥责备我,我也只好自认粗心;不过当时我可真是左右为难。”

    吴璞连忙拱拱手道:“我哪会怪你。我不过觉得柳二哥原是我们庄上客人,如今弄得为我们的事受伤,未免使我们愧对点苍派的各位长老。尤其是他今兄神眼弥陀知道了,必定大大不悦。所以我有些忧虑。”

    原来柳复的兄长柳纯,生来额上有一奇形紫记,看起来就像是另一只眼睛,所以有神眼弥陀之号。柳复兄弟二人同入点苍派,柳复在师门中排行最小,但因早年弟兄在一起,所以武林中人都唤柳复为“二哥”神眼弥陀柳纯生的矮矮胖胖,终日似乎总是含笑向人,其实心胸甚为狭隘。吴璞这时一听柳复为自己庄上的事受伤,便怕柳纯迁怒,其实也不算过虑。

    当下吴璞如此一说,李扬益发尴尬,裴敬亭在旁却微微一皱眉待要插口说什么,吴璞又问道:“柳二哥伤势怎样?现在是不是回到庄上去了?”

    李扬点点头道:“柳二哥被那姓方的女子掌力震伤,落下地以后就由铁木大师送他回到庄上去歇息;我当时也来不及细问;幸亏冯陈两位上去挡了一下,不然我看方家这两姊弟当时真会下毒手。”说到这里,李扬又微叹了一声道:“但愿柳二哥伤势不重,免得再引出事来。”

    孙天夷中直面色阴阴的,不出一语,这时忽然问吴璞道:“我多年不出山,许多事我都弄不明白。不过按理说,点苍天虚老道也罢,这位柳爷的哥哥也罢,要找人出气,也只该找昆仑派。今天这两个昆仑弟子从头起可真是不留情。就拿李爷和我说,我们引他们到石洞,他们就差点对李爷下了毒手”

    他话来说完,李扬忙接口道:“这是实情;要不是孙公一手暗器神奇出众,我刚才怕也脱不了身。我还得给孙公道谢呢。”

    孙天夷哈哈大笑道:“文武判当然也不见得那么容易让他们伤着,不过若是真让他们缠住了,就怕没人运用洞里的机关了。”说着又问吴璞道:“你这碧云庄我是头一次来,我真没想到你这儿还有许多神奇布置。现在别的不说,要紧的倒是你们作主人的到底对那洞里的一男一女怎样打算;你还是先说出来,要是用不住我们凑趣,我们可就别在这儿再耗时候了。”

    孙天夷说了这句话,裴敬亭忽然冷冷地道:“孙公说得是。我虽然和两位庄主多年至交,可是也不知道这里机关神妙。早知有这种布置足以对付来人,那用得着我们担心?”

    要知火雷王孙天夷四十年前便已名震江湖,至今天下武林推为暗器第一名家;当年在天台派卢普二侠手中受了小挫,引为奇耻大辱,所以潜隐多年,练成凶恶暗器雷火珠,要仗着它来镇慑武林。这次在碧云庄上遇见昆仑双剑寻仇,正想露一手绝技,增强自己重入江湖的威势;不想庄上主人暗弄心机,将来人引入石洞机关;似乎只相信机关,不相信这些在场名手,他便大觉不是味道。尤其主人事前又未说明自己布置情形,直到柳复场中受伤,白鸽从庄后飞来,李扬方告诉自己要引来人到庄后石洞,要自己留神在来人逼近时阻拦他们。他虽是照办了,可是更加上一层不快,所以他才那样说。而华山名手裴敬亭心中比他更感不悦。

    裴敬亭在华山派中是掌教许伯景的唯一亲师弟,华山上辈长老师兄弟三人,掌教是通明真人,通明真人只收了两个弟子:一个是许伯景,在这一辈中也是年纪最长的一位,继承通明真人作华山掌教;另一个就是裴敬亭。此外同辈的几位,都是裴敬亭的两位师叔的门下;所以许伯景对这个唯一的小师弟不免务眼相看,以致从幼年便十分骄纵。等到近二十年来,裴敬亭出外行道江湖,也是处处受人尊敬,益发心高气傲;加之,他对于昆仑武当两大派早就心环妒意;只因为彼此皆是玄门正宗,无故找他们生事他却是不敢。可是他老早就盼望有一天会和昆仑武当较量较量,所以先前在庄上他就要约青萍剑客柳复一同截击来人。后来他和金钩陶春田陪着吴璞在庄后山上等李扬等人去会来人,他还以为李扬一行立刻就会将人邀来,痛痛快快凭武功一见高低。那知道一会儿庄上飞来一只白鸽,吴璞慌慌张张地看了鸽足纸条,便将他和陶春田让到山顶小室坐着,然后从石室外转下去不知捣了些什么鬼,接着就回来,只说李扬等会儿就来。他问吴璞详情,吴璞只说李扬刚才令庄上弟子飞鸽传信,说柳复已和来人在庄门场子上动手比剑,稍缓就到这里来。他当时本要赶去,又被吴璞拦住,愈加觉得发闷。后来看见孙李二人从室角秘户钻进来,方知这里与石洞相通。一听柳复和泰山八龙都受了伤,来人又被困入石洞,似乎自己在这里只算陪吴璞闲坐,正事竟未插上手,便觉得十分气愤。而且裴敬亭毕竟是正宗门下,遇事总不愿消欠光明。他看吴璞先前十分畏怯,好像束手待毙;这时一看,又像是早布置妥当等敌人入彀;明明满腹机诈,对这些为他出力的好友都不说真话,更有了几分轻视之意,因此当面喝破,话虽是向着孙天夷讲,却实是责备吴璞。

    金环夺命吴璞是何等机巧人物,他这次只因为方家仇怨是自己兄弟平生隐痛,所以临场不觉有些心慌意乱;而且不论说起来他自己怎样振振有词,对当年大错总是内疚于心,所以一直不想和方家姊弟对面;不仅是自知武功不敌而已。这时一听孙裴二人发话都有不快之意,不由暗暗着急,当下满面堆笑,立起身来向众人长揖道:“小弟引来人进石洞,原是不得已之举。原先在庄上我本来就不想劳动各位好友;后来各位都要拔刀相助,我吴璞只有向大家拜谢。可是,先前我们原是想请各派长老出面调停,所以我不想和来人当面闹僵了,这才想到这石洞。现在柳二哥和陈七爷都已经受了伤,难道我这祸首反而想置身事外不成?现在只有和这两个昆仑弟子一拼生死,正要倚仗在场的好朋友,难道裴二哥竟然要弃我而去吗?”

    陶春田微笑道:“若论和来人武功上分高低,我这老骨头倒是自知不行;你让我躲在这儿,倒也不妨。只是孙公和裴大侠都是神功卓绝,你让他们闷着不出手,他们那能不怪你。

    可是你也别怕他们会甩手一走。凭着火雷王和华山大侠的威名,现在事还未了他们也没有撒手不管的道理。”说了向孙裴笑道:“我说得对不对?”

    孙天夷哈哈笑道:“陶老真是太抬举我了。我没说不管,我是看着昆仑弟子已经入了石洞,八成儿不能整个儿出来,只道再用不着我们,陶老怎么说事还未了呢?”

    李扬抢口道:“我引他们入石洞,也不敢料定他们准出来不了;而且先前还好些,这回他们入了机关,若是再出来,一定会更不留情。现在咱们还得好生计议一下,看怎样处置。

    孙公和裴大侠千万不可多心。依我看,现在事正难料,这碧云庄上上下下几百人性命可全靠各位好朋友呢。而且柳大侠既然受了伤,咱们这里的硬手又少了一位;裴大侠可千万不能袖手了。”

    吴璞道:“裴二哥和我们兄弟交情并非泛泛,这次有一样最难办的事,我正想烦孙公和裴二哥劳神,倘若二哥要是见怪,我就不敢说了。”

    裴敬亭满心不快,但到这里,也没有别的可说,只好微微笑道:“我不过顺口说说。我们又不是黄口小儿,那能说到见怪不见怪;只要还用得着我们出力,吴二哥尽管吩咐。”

    吴璞心中原忧虑着两样事:第一样是兄长吴璧至今躲在池底静室,尚不知岛主子女已来,而且被自己引入石洞;自己得想法子交代。第二样是方氏姊弟虽被困入洞中,但洞中埋伏虽然厉害,自己并未一一试过,弄不清楚威力究竟大到何种地步,万一被二人脱关而出,必定更难对付。这时一听裴敬亭如此说,念头一转,便又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就把拙见说出来。”说了便一伸手在腰间掏出一张纸图,放在石几上。

    大家看那纸图时,上面原来只有一些潦草暗号。吴璞却指着图说道:“这个石洞本来两面有正门;中间九层,每层有一定走法,如果走错,便有种种埋伏发动。这入口的洞门就是先前我们去过的。出口洞门却在山背后。那边只有一条羊肠小径,从洞口盘纡而过,下面是一个百丈深涧,从洞中出来极不好走。”

    众人随他所指的暗号看去,都大致明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等他说下去。

    吴璞又指着入洞处说道:“刚才李二哥发动机关,已经将入洞的路塞断;来人除非深知洞中机关详情,不然决无法退出来。他们要想脱困,也只能往前面冲。”

    众人又都点头称是。吴璞面色突转沉重,指着出口处道:“这里地势险绝,我想我们要阻挡来人,便只能在这里布置。”

    裴敬亭看看图,昂头说道:“洞后情形,我们不妨去看看。你的想法是不是要我们在洞口袭击他们?”

    吴璞苦笑一声,向裴敬亭道:“我明知道你和孙公一定不愿借地势取胜,可是”

    孙天夷插口道:“那倒不然,兵不厌诈,我生平和人斗软斗硬,都不在乎。你就说说你的主意。”

    吴璞不等裴敬亭开口,便又指着图上几个圆点说道:“这是那边岩旁的几棵大树,恰好斜对着洞口的羊肠小径。我想,若是来人从洞里冲出来,我们若先在这几棵树上存身,迎面杆他们个措手不及,十有八九,手到成功。只是裴二哥可千万不要嫌这个办法取巧。”

    李扬又接口道:“要论功夫,裴大侠当然不用借地势和他们斗,不过,我们得明白,他们这一从洞里出来,要不在洞口截住,可就难保他们不会再冲入庄子去。进了庄子,可就要多伤许多无辜的性命了。”

    裴敬亭原有些不愿,但听李扬末后几句话,暗忖这话未尝无理;那两个昆仑门下的功夫高低虽未见过,可是柳复和陈云龙都是轻功绝顶,既然被他们所伤,只怕这一男一女轻功也不可小看;自己若不从吴璞之说,万一到时拦不住他们两人,让他们跑到碧云庄上大闹,岂非误事?这样一想,便答道:“我倒可以从命,只是如此动手,日后武林中不免议论我欺侮小辈了。”

    陶春田却笑道:“这个容易,裴大侠倘若要示以宽大,只有在动手时不伤他们性命,日后武林公论,谁能不说裴大侠大仁大义?”

    裴敬亭连连点头。原来陶春田未见到方氏姊第的武功,一心只以为方氏姊弟在洞中要历尽艰难,即算能出洞,也多半负伤力尽,若是依吴璞语气,让裴敬亭和孙天夷两个高手,在羊肠小径上猛施毒手,只怕两人性命难保;而陶老生平忠厚待人,对方吴二家仇怨是非虽是知之不详,但觉得这两位孤儿为父母复仇,总难说是穷凶极恶,因此乘机劝裴敬亭不下重手。而裴敬亭被他提醒,也觉得自己只要能生擒昆仑弟子,便占尽面子。不伤人性命,日后对昆仑和自己师兄也都好说话,所以顺水椎舟,不再争辩。那知道这一来“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后来弄出“六阳手”力劈“混元功”裴敬亭自己几乎断送了一世英名,而且让昆仑华山两派结下不解之仇;这是后话。

    这里裴敬亭与孙天夷答应了到后山洞口等待方氏姊弟;吴璞向两人连连致谢,然后又是凄然长叹道;“刚才陶老说得好,裴二哥和孙公最好能不伤他们性命。实不相瞒,我与家兄本无伤来人之意;只是他们既先伤了柳大侠和陈七爷,我才觉得势难两立。现在只盼两位能将来人留下来;柳大侠和陈七爷的事,也只好等各派长老公断时再一并讨个公道了。”吴璞语意隐隐约约,只陶春田听出一点意思,暗暗皱眉;裴敬亭与孙天夷都未留意,只说:“我们将这两人擒下来,别的到时再说。”

    李扬看大家计议已定,便道:“方家姊弟在洞中即使能脱身出来,至少也得好几个时辰;我看现在我们还是回庄去歇歇,天明时再请孙公和裴大侠来洞口坐镇,谅也不迟。而且吴二哥也该回庄去看看柳大侠和陈七爷才是道理。”

    吴璞忙过:“是!是!人家为我们的事受伤,我做主人的可得尽早回去看看他们的伤势。”说了就起身邀众人同行。裴敬亭方微一踌躇,孙天夷却怪眼一闪,说道:“这可不妥。我和裴大侠既然受你们所托,我们可得满接着。这个洞既然是穿山直过,算起来也不过几里深,谁知道洞里那两个孩子什么时候会钻出来。我们这会子回碧云庄去,歇也歌不安稳。我看,裴大侠!咱们就在这儿等一夜,一有响动,我们就动手。几时得手,几时就回去。你们几个先回庄好了。”

    裴敬亭也说既料不定仇人何时出洞,自然还是早去等候为妥,而且自己一夜不睡,在树梢坐坐,也是寻常事。于是吴璞不便再说,只得又长揖道:“这就太辛苦两位了,容我事后拜谢。”

    吴璞和金钩陶春田,文武判李扬一同回碧云庄,这里孙天夷和裴敬亭便直奔后山而去。

    五人坐谈的洞顶石室,原是当日筑成备看洞人居住的地方。”所以空中有秘道通洞内,也有向外开的门,可以直走下山来。众人在门口分手,裴敬亭一路默默然导思,也不和孙天夷交谈,直到了山后,才望一望那岩边的大树道:“孙公和我是在一处,还是分开?”孙天夷想了想答道:“我看我们各占一棵罢,等会儿动起手来也好照顾一点儿。”原来江湖上凡是作暗袭的时候,不宜人太落单,也不宜全聚在一处,而是要略略分开,彼此呼应。孙天夷说着话便纵身上了一棵高大松树,停身树杪,借着星光向山壁望去,只见这后山果然险极,山壁与下面涧谷之间只有尺许宽的一条泥径,蜿蜒伸展,乱草丛生;寻常人在这里要立足也大非易事。山壁上有一处光滑滑的,既无草木,也无藤蔓,估量是石洞出口处,但望去也是整块山石,看不出痕迹。孙天夷在藏边山水险恶之地隐居多年,倒也不把这悬崖曲径放在心上。当下只暗暗忖度地势,看怎样袭击洞口最为得势。

    那边裴敬亭穿着长衣坐在树梢上;野风阵阵吹来,衣袂飘飘,真有御风之感。他明知洞中人即算能冲出来,也不能这样快,可是一坐在这儿便不由得全神贯注,等候洞中动静;但过了许久,四周只听见山风如涛,加上搁底偶有水声,野虫吟唱,巢鸟悲鸣,石洞那边却是寂然如旧。裴敬亭仰望天色,估量未到子正,自己便在树顶盘膝调息。

    孙天夷的披风始终未离身,原来他那披风一身有许多小孔,有些只容针尖,有些却有黄豆大小,他施放暗器,一向隔着这件被风动手,让别人无法观测。这也是火雷王独特功夫之一。

    孙天夷比裴敬亭心定得多。他伸腿枝上倚着树干静坐,手里只盘弄着烈火珠和梅花飞扇,要在昆仑门人身上一试这两种恶毒暗器。

    洞外如猎人待鸟,洞内却正是凤舞龙腾。那陷入洞中的方灵洁方龙竹姊弟正在以昆仑天龙九式与异派石鼓经中的七绝神图苦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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