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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母亲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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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母仙逝40余年了,但她老人家生前的音容笑貌仍时时浮现于我的脑际。

    “恩亲贤德昭后人,岐黄缝纫剌绣精。见义勇为扶贫困,高风亮节留芳名。”

    刻于母亲墓碑上的这几句话,是对她老人家一生的概括写照。母亲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她老人家却懂得岐黄之术,用祖传民间验方,为数以千记的乡亲们治病,从来不收别人一分钱;母亲用她的巧手,随手剪出的花样、随手绣出各种图案的剌绣,随手量体剪裁缝纫出的合身衣服,深受人们喜爱;母亲性格豪爽,爱说直话,好打抱不平;母亲不畏权势,仗义执言,敢摸老虎屁股;母亲慈悲为怀,仗义疏财,扶贫济困。十里八乡的人无不称她老人家是女中豪杰。

    五月十三,是母亲逝世周年祭日,笔者写下“忆母亲二、三事”纪念母亲,以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巧计降服狗腿子

    解放前的一年秋天,伪区长薜值清手下有两个叫薜海波和黄龙和的狗腿子,背着两支汉阳造快枪到我家来收税和查鸦片。

    当时我的父亲外出了,母亲在离家半里路远的莫家还活路掰包谷。家里只有老实巴交的祖母。薜海波和黄龙和耀武扬威地到我家凶神恶煞地命令祖母先交他们的脚步钱,然后再交税款。

    他们先问祖母:“你家种了鸦片没有?”

    祖母说:“我家没种鸦片。”

    薜海波和黄龙和假装到我家的房前屋后转了一圈,然后回来将他们事先准备好用来栽赃的两根鸦片苞子拿出来,威胁祖母说:“你家没种鸦片,这是什么?”祖母说:“我家根本没种这个东西,不知道你们从那儿弄来的。”薜海波和黄龙和气势汹汹地说:“你家种鸦片是铁板钉钉了,还不承认。如果我们把你的当家人抓走,是要砍脑壳的。你如果识相的话,赶快把银子拿两个出来,我们可以不抓人。”

    祖母吓得六神无主,只好喊我母亲回家来。母亲看穿了两个狗腿子企图敲诈的意图后,假装热情地说:“两位官爷走这么远的路来办公事,辛苦你们了。一定饿坏了,我马上做饭你们吃,吃饱了肚子,然后再说钱的事好吗?”两个狗腿子满以为他们的敲诈得逞,就高高兴兴答应了。

    母亲一边杀鸡煮肉,温酒,一边暗中喊了六个身强力壮的人躲到后门口待着听候调遣。

    酒菜上桌,两个狗腿子把快枪挂到身后神龛下的木桩上,然后趴到餐桌上方海吃海喝起来。母亲一个劲儿地给他们奉菜、劝酒。他们一边坦胸露怀地猛吃,一边张牙舞爪地猜拳饮酒。看到他们吃得大汗淋淋,喝得天旋地转的样子,母亲拍了两下巴掌,隐藏在后门外的六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缴获了他们的快枪,将他们五花大绑起来。这时母亲事先派去请保长和私塾先生的的人也刚好赶到。保长虽然是区长的爪牙,但他也不赞成区长的手下人在下面胡作非为。

    保长一来就对两个差狗子说:“兄弟,得罪了,你们做的好事,你们各人说清楚。免得你我都脱不了干系。两个差狗子开始时还想狡辨,但当母亲让人从他们包里找出事先收藏好的一些用来栽赃的鸦片苞子以后,就无话可说了。保长提出两条处理意见:一是遵从原告的意见,将两个差狗子交官处理,二是由两个差狗子写出栽赃勒索的事实,交给我母亲保管,只要今后再不来找麻烦,就不向薜区长和县衙报告。母亲表态愿意听从保长的处理意见。两个差狗子开始还不愿意,保长说:“那我就不管这事了。”说完就转身要走。我母亲对我的五舅和三叔说:“那你们就马上收拾一下,把这两个害人精往大宁县送。我还不信没有人管得了他们。”

    两个差狗子见状,只好跪下求饶。母亲请私塾先生为两个差狗子代笔写下了悔过书和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干这种栽赃陷害之事和永不打击报复等等,并签字画押。

    母亲为了安全起见,还把两个差狗子的子弹缴了,才放他们走。

    此事发生后,母亲害怕两个差狗子来我家报复,有两年多间长期派人防备。直到后来打听到这两个作恶多端的差狗子,一个在为薜区长抓壮丁时被反抗者打死了,一个患疾症死了,悬在半天云里好几年的一颗心,才落下地来。

    义愤棒打把戏蛇

    旧社会,农村文化生活十分贫乏,偶尔才有一些玩猴把戏、蛇把戏或划干龙船的人到农村来卖艺。

    卖艺的人一般不喊价,由观看者自觉自愿的随便给。

    农村人都很欢迎他们的到来,每家每户看了把戏后,都要慷慨的拿出一些钱或粮食或其它物品来给玩把戏的人。

    我家最爱看,各种把戏。每有玩什么把戏的,必看无疑。给他们的偿钱,往往比村里其它人户多。

    有一年,有三四个玩蛇把戏的人到我家来。没征得我家的人同意,就从口袋里取出一条碗口粗的大莽蛇舞弄起来。当时家里只有祖母、姐姐和小姑,她们害怕极了,躲避得远远的,眼睛都不敢睁。

    谁知,玩蛇把戏的人玩了一会儿,就开口要一块孙洋(一个银元)。而且放出话来说,如果不给钱,就把蛇放出来咬人。

    吓得浑身发抖的祖母,只好让小姑从后门出去喊在地里干活的母亲回来。

    母亲赶忙提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对几个玩把戏蛇的人的行为义愤填膺,她走到大门口,气愤地对那几个玩蛇把戏的强人(旧时农村称公开索要钱财的强盗为强人)说:“你们懂不懂规矩,那有玩把戏的人像你们这样古吃霸赊的。你赶快把蛇收起来走人,不然,我就把你的蛇打死,然后送你们到乡公所见官。

    那几个玩把戏的人,心想,一个女流之辈,起不了多大交涉(这里的交涉当作用讲),他们一个个坐到大桌子上傲慢地吹着胡哨,让大蟒蛇把头扬起老高老高,在堂屋里打旋游弋。母亲见状,一边让人喊四周围邻居前来助阵,一边提起一把锋利的长把把挖锄,迎上去就要挖蛇,那几个想以蛇欺人的人,赶忙捉起蛇夺门而逃。

    不畏强权斗极左

    20世纪60——70年代,是我国政治生活极左盛行的时代。

    公元1958年,全国人民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指引下,由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步入人民公社。乡政府改为人民公社,农业生产合作社改为大队管理委员会。

    大队成立伙食团,取消农民的小锅小灶,一夜之间步入“吃饭不要钱”的“共产主义”社会。

    是年秋,又掀起土法上马,大办钢铁运动。

    那时,男劳动力全部开赴大办钢铁第一线去筑炼铁炉,把大片的森林砍伐了烧成黑棒棰(木炭的半成品),填进了炼铁炉。

    由于壮劳力都上了大办钢铁第一线,留守在大队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者。在大队主持工作的只有大队会计毛发忠和母亲(母亲从土地改革时期起一直担任村和大队妇女联合会主任)地里庄稼收不回来,包谷、大豆、红薯都烂在地里了。

    那年阴历10月上旬的一天,我们大队有几个男劳力从铁厂请假回家来拿换洗衣服,母亲就把这几个男劳动力留在大队抢收烂在地里的粮食。他们刚刚收了两三天庄稼,公社党委一位姓谭的领导下大队来了。他一见到我母亲就气势汹汹地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铁厂的劳力留下来干农活,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错误?这是在破坏钢铁生产。

    我母亲反驳说:“民以食为天,吃饭为第一,我们不把地里的粮食收回来,老百姓怎么活命?难道铁厂的人不吃饭就能炼铁吗?”

    被母亲问得哑口无言的谭领导,恼羞成怒,当着几十个男女社员的面宣布,说我母亲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破坏钢铁生产的坏分子,立即撤销我母亲的妇女主任职务。同时通知召开社员大会,批斗我在母亲,批斗会上姓谭的领导让我母亲交待破坏钢铁生产的罪行。

    我母亲说:“我们要把辛辛苦苦种在地里的庄稼收回来,让大家有饭吃。如果说这也是破坏钢铁生产,那么,我请问,不把粮食收回来,老百姓没饭吃,铁厂的工人没饭吃,能不能炼铁?究竟是哪个破坏钢铁生产?”

    姓谭的领导,立即让大家对我母亲开展斗争。尽管姓谭的领导说破了嘴皮,但是没有一个社员开口发言。

    姓谭的领导,把参加会议的全体社员全都批评了一通,说他们没有觉悟。然后气鼓鼓地走了。临离开时,丢下一句话:“过两天,我让民兵把你押到公社去反省交待。”

    我母亲针尖对麦芒地说:“要反省交待问题,公社我不去,要去,我就与你一同到到县里、省里、到毛主席那儿去说个明白。”

    我母亲虽然被姓谭的领导撤了职,但广大群众对我母亲更敬重了,人们都说我母亲是个敢作敢为、不畏权势的人。

    慈悲为怀做善事

    母亲慈悲为怀一生,广结善缘一生。

    中华民国24年春天,一股棒老二从东溪河翻过石柱山、蓝架山,窜到枷档湾,在我的家乡奸掳烧杀,好多人户的房子被烧成灰烬,好多无辜的百姓无家可归。那次,棒老二牵走了我家10匹骡马,杀光了所有的猪,抢光了我家的财产,把躲藏在后山一堆包谷杆内的祖母用长矛剌伤(长矛剌在祖母肚子上,肠子从伤口上涌出来了,幸亏祖母忍痛没叫出声来,待棒老二走后,才用衣服包起流出来的肠子,经抢救,才保住了性命),把我家祖宅四合院的几十间房屋全部烧毁。

    当这股百余人的棒老二转移时,被当地剿匪的民团尾追,抓住了棒老二队伍中掉队的一个半大孩子。民团将他五花大绑起来,拉着游团示众。

    人们恨死了棒老二,看见这个小“土匪”就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那时,要处死一个土匪,根本不需要经过什么人批准。那些被棒老二烧了房子、抢了财产的老百姓,一个个绿着眼睛,呼喊着要杀这个被捉住的小“土匪”

    小“土匪”哭哭啼啼的直喊“冤枉”他说他是东溪河铜罐沟的人,姓陶,他两三岁时,父母得伤寒病死了,跟着瞎眼的爷爷生活。前两天,他正在家里背柴,被棒老二抓来当马夫,由于棒老二看管得紧,他跑了几次都没跑脱。每逃跑一次,就挨一次揍。还把破烂的衣服脱下来,让人们看他浑身被棒老二用马鞭抽打的伤痕。

    我母亲听了小“土匪”的哭诉,也跟着掉泪。母亲对众人说:“我看这个娃儿也实在可怜,他当棒老二也是被逼的。这么大丁点儿娃娃,怎么能杀人放火嘛,我求大家把他放了吧。”

    众人听了母亲的话,多数人反对,极少数人赞成。反对的人说:“他既然跟在棒老二一起,他就是棒老二,抢了我们的财产,烧了我们几十家人的房子,还杀伤了人,他就应当顶罪,谁让他是棒老二一伙呢?”

    母亲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个娃儿,是棒老二强行抓来的,拿他抵罪,没得天理。我来讨个保,请求父老乡亲们行行好吧。”众人都说:“这次棒老二祸害,你家搞得倾家荡产,你都忍得下这口气,我们有何话说。”

    在母亲的要求下,姓陶的小“土匪”被人们释放了。小“土匪”跑到我母亲面前叩了几个头,喊了几声救命恩人,就要走。母亲说:“你还是给众人磕几个头吧,是大家的仁慈。”

    小“土匪”跪在地上给众人磕了几个转转头,才离开。

    解放前,逃荒要饭的叫花子非常多,我家虽然不富裕,但凡是到我家来乞讨的人,都没空着手走过。母亲或多或少都要给他们打发一点儿。母亲常说:“三穷三富不到老。”、“人存好心,不问前程。”

    公元1959年至1961年,我国遭受三年特大自然灾害,许多地方的人民公社伙食团每天人平口粮只有二到四两粮食的定量。因严重饥荒饿死了不少人。这年初春的一天,有人发现离我家半里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倒在路边。估计已经死了。母亲听说后,喊了几个人一道跑去看个究竟。其他人都不敢到近跟前去看,母亲却跑拢去用手摸他们的鼻子,感觉到两个人都还有微弱的呼吸。母亲动员大家把这两个人抬到我家。母亲用生姜加红糖熬水,给两个奄奄一息的人每人喂了一大碗,这两个人居然开口说话了。他们用微弱的声音喊叫着“饿饿”

    母亲赶忙拿着家里的餐票,跑到伙食团去称回两斤包谷面煮成糊糊给他们吃。两斤包谷面糊糊吃光了,这两个人还想吃。母亲说:“你们身体太虚弱了,一次吃得太多反而会伤身体。你们就在我家住几天,等身体好些了,再走吧。”

    原来这两个人是父子俩,姓刘,是奉节人,父亲四十多岁,是个待招(旧时称理发匠为待招),儿子十七、八岁,跟着父亲学理发。父子俩当时伏在地上给我母亲叩头,连声喊着:“救命恩人,今天在您这儿吃了一顿饱饭,死了也能闭眼睛了。今生如不能报恩,来世变牛做马来报答您老人家吧”

    谁知当天晚上深夜,睡在我家客房里的刘家娃儿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我的父母起床一看,刘娃的父亲竟然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让父亲喊来左邻右舍,用我家的木材做了一副棺材,把刘待招埋在了离我家两里路远一个小地名叫炭笼子湾的平坦地方。

    刘待招的儿子在我家调养半个多月,直到把我家结余的几十斤餐票全部消灭,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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