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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烟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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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人为什么吸烟吗?

    烟痴用一根细铜丝在烟棍儿上挽了几个结,把烟熟练地送到唇上,吱地一声,香烟便灰了半截。接着一缕波浪形的烟云朦胧了他的眼睛。他沙哑的声音就从烟云中略有略无地飘荡起来,他说:我把这半截香烟系在这里,如果它能完全烧完,那么我以后好命;如果熄灭,那就玩完,意味我死期将至。我说,哥们别打这种赌。烟痴那半截燃着旺火的香烟用铜丝系在一根木柱上一点点燃烧,没有熄灭的意思。当时阳光灿烂,烟痴的声音至今还在我的耳边回响,他说:知道人为什么吸烟吗?

    料你也不知。那你知道小娃娃生下来为什么要吃奶吗?当然是好吃。奶就是他妈肚子里的气味,他还没生下就闻惯了。当然也是为饱肚子,但主要是安全。有奶就是娘嘛。吃奶就好比躺在他妈怀里一样,够安全的。吃烟就像吃奶——你别拿这话呛我。不过你想想,人长大了,没奶吃,那就做个吮拇指动作,聊以自慰。这种动作不美,于是就有聪明人发明吸烟。这也就是没香烟,人就心慌就意乱就心惊就胆颤的缘故。没安全感啦!

    烟痴经常对人重复这种理论。常以为烟痴不过一普通烟民而已,并奇怪一般好抽烟的人都被取浑名叫“烟鄙子”而他的浑号却叫“烟痴”?后来知道烟痴竟然别有与众不同之处。初次见识阁楼烟痴,是叽叽嘎嘎的竹楼梯送我上去的。厂里分配的那栋阁楼低矮的木板墙上,糊满了各色烟标,中有一横幅极惹视线:“烟草人生”人生一世,如烟如草,这是烟痴语录。这格言很让人生出一些感慨。在那阁楼上,他向我展示了他的收藏品:“红旗”、“黄金叶”、“建设”、“经济”、“百花”牌等等烟标,皆从床下随手拖出,柜上顺手拈来,真是着手皆烟“层出不穷”让人叹为观止。见我艳羡不已,烟痴便将我视为知己,大谈他的吸烟经历,香烟典故滔滔不绝,烟标故事喋喋不休,临走便送了我厚厚两本页页夹有烟标的收获杂志。据说现在这种文革期间的烟标有人高价收购而不可得,可惜早已不知去向,不然我兴许会因此发些小财,也不至于穷到如今捉襟见肘的地步。烟痴说,他将来会举办一个大大的展示会,将他的烟标收藏品公之于世,让人们共同分享他的烟草人生。

    烟痴有许多故事,择要说说。在油漆烘干房为烟痴介绍女朋友时,正谈得火热,烟痴突然离去,朋友们在找遍厂区的旮旮旯旯之后,忽然听见烘箱里有激烈擂门的声响,打开只见烘箱里全是浓厚的烟雾与烟味,烟痴用手纸堵住嘴撞了出来,满脸紫红,他是抗不住烟瘾了。当年新华书店一辆天门很少见的客货两用汽车,正急着完成一个政治活动,不料车子坏了一个配件。书店经理亲自带着司机找到唯一的汽车修理厂寻求帮助。烟痴恰在主管配件出厂的开票发货事务,坚决拒绝发给书店急需的配件,弄得经理手足无措,不得不搬出许多关系,把局长厂长也惊动了。但烟痴却总是一口咬定没货或是配件有问题。仓库保管员是工业局有名的陈“结梗”销售科不开票就坚决不发货。软硬公关之后,烟痴说出实情:某次到书店买书,本该得到的最后一本红旗谱被店员卖给了熟人。于是书店经理又是道歉又是请吃酒,并许愿绝对满足他的要求,如此这般终于将配件得手。后来烟痴却悄悄告诉我,其实为难书店,与红旗谱什么的毫无关系。原来,书店经理在给众科长、厂长们奉烟时,独独忽略了烟痴。

    我也曾是烟瘾不小的烟民之一,许多吸烟的歪招都是得自烟痴。如牌桌之后,将剩有香烟的纸盒横着捏瘪扔在地上,最后别人寻烟屁股解瘾,自己却偷乐独享。不过如今恐怕再也没招可学了。就是那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与烟痴参加拆除阁楼宿舍的劳动,坐在堆满油毡的阁楼顶上吞云吐雾,谈论吸烟的话题。我们回想上学时掀开课桌活动桌面,躲在抽屉里吸烟;回想未曾熄灭的烟头点燃棉被与呼救声,把烟痴从睡梦中惊醒

    也许冥冥之中,老天早已安排好这个永别前的长谈。烟痴说:我把这半截香烟系在这里,如果它能完全烧完,那么我以后好命;如果熄灭,那就玩完,意味我死期将至。当香烟将要烧完之前终于熄灭的时候,烟痴的脸忽然死样苍白,一丝不祥的预兆曾在我心头一闪。

    就在那次劳动中,烟痴从脚手架上失足掉了下来。

    烟草人生,人生如烟如草。正如烟痴曾说:当有一天你从我的坟墓上走过,或者我从你的坟墓上走过时,请别忘了:为我或者为你燃上一颗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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