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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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伯不可告人地走在一九四八年死灰般的暮冬里的时候，往日灰不溜秋的脸上居然暗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悦。一个与三伯年龄相仿的高大的男子牵着一头两岁多的母驴跟在三伯身后，亦步亦趋。
暮冬的山道蓑草连天，不闻鸟语。三伯与那男子闷声走路，谁也不愿开口说话，仿佛该说的早都说了。死寂的气氛与山野的空旷极是协调。
山大林密。山路蛇似的在林间蜿蜒。
山路好远。
他们是中午出发的，已经在大山里走了近三个时辰，暮色早已降临，灰沉沉的天被压得很低，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三伯他们还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山坳，然后再爬一座森林茂密的大山，才能回到家里。那男子第五次问三伯到底还有多远，三伯每次都回答说快了，马上就到，但这次三伯说，翻过这座山就到了。随后又补充说，说好了，你今晚必须连夜把她带走。
那男子回答两个字：晓得。接着又添两个字，放心！
之后二人又默默赶路。
布满绿苔的小路继续在林间蜿蜒。
掌灯很久了，寨子里的石阶路突然响起嗒嗒嗒的蹄声，清脆的蹄声将寂静的夜空一下划破，有人将惊奇的眼睛从轻轻掀开的窗缝往外看，然后轻声对家里人说，是两个男的，另外还有一匹马，往前面去了。
看不清是谁？
看不清，天太黑了。
几句不咸不淡的对话之后，屋里的人就将话题转开了。
到家的时候，三伯妈和两个孩子已经吃饱了。见三伯领了个陌生男子进来，三伯妈又赶忙重新生火做饭。三伯妈一边做饭一边问三伯这几天去哪里来？三伯冷冷地说，我的事不要你管。三伯妈听了，就说，我不管，你这家早就没了。三伯妈一边给灶堂添柴一边说，火光将她的娇小和美艳映照无遗。三伯妈是个娴静而极有主见的人，只可惜天生有些纤弱，降不住三伯。但今晚三伯却不接茬，任由三伯妈在灶间里自个唠嗑。
饭后，夜有些沉了，两个孩子早已入睡，不时从卧房里传出孩子的磨牙声和梦话声。窗外，忽然有雨声嘀嗒，三伯出门一看，是深冬里经常漫天飘飞的那种有些冰凉的毛毛细雨。
夜深了！三伯有些强调地说。
好，我这就走。那男人站了起来。
怎么还走呢，夜都深了。三伯妈说。
罗嗦啥，拿明柴去。三伯冲三伯妈吼，多拿些，路远。
不一会，三伯妈拿了一大梱明柴过来。三伯说，走吧，我们送送他。
三个人燃起明柴走过村里的时候，寨上的人家已经息灯睡觉了。
夜，死一般的寂静。三个人默默地走。毛毛雨针以的落在脸上和颈窝，又凉又痒。
到山口时，三伯停下来说，她就交给你了，我回啦。
行！那男人对三伯妈说，你上驴吧，路远。
三伯妈忽然怔了一下，紧接着又怔了一下，然后幽愤地对着三伯：你说什么？
男人的事你少管，跟他走就是了。三伯说罢，转身走了。
凭什么，挨刀的，你不说清楚，我就死给你看。三伯妈突然发出尖厉的哭喊，一边追上来撕扯三伯。
三伯妈一改往日的纤弱。夜仿佛被狠狠地蜇了一下，更加寂静了。
三伯被拽了一个趔趄，燃着的明柴被甩出去老远。
别废话，你只要乖乖跟他走了，他会告诉你的。三伯说。
好吧，跟你走也行，但你得先告诉我为啥，要不我宁愿死也不跟你走。三伯妈转身对那男人说。
真想现在知道？好吧，我告诉你。那男人说，你男人在镇上跟我赌钱，三天总共输了我一百块钢洋，他没钱，就当着众睹友的面答应用老婆来抵。好了，现在你可以上驴了，那男人拍拍驴背说。
原来是这样。可是，你觉得我值100块钢洋吗？三伯妈一下静了下来。
没见之前，我很怀疑，现在见了，我觉得值。
100块钢洋在我们乡下可以娶两个黄花闺女了，而我却是一个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这个帐难道还要我帮你算。三伯妈出奇的冷静。
不必。可是我如何才能拿到那100块钢洋呢？
是啊，要钱，我们是没有，可是，我们有命呀，拿命抵行吗？三伯妈直盯着那男人说。
你那男人怔了一下。
别怕，如果让你动手，官府会拿你抵命的，这样吧，我们自己动手，你看怎么样？三伯妈说着，突然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把亮晃晃的菜刀来。
你那男人不由退了一步。
三伯在一边看着，大气不敢乱出，仿佛不认识三伯妈似的。
先给你一根指头，有种的话过三年再来要钱，利息照付，就凭这根指头。三伯妈话音刚落，只见寒光一闪“咔嚓”一声，她左手的小指头应声飞出。黑漆漆的夜空，一道燃烧的火焰耀眼地划了一下。三伯妈放下刀子，捡起那截尚有余温的小指头用一块小手帕包了，递给那男子。
那男人“扑嗵”一跪，颤声说，求你了，大嫂，那钱我不要了，我这就走，这就走！说完，爬了几次才终于爬上驴背，惊惶地向夜色深处飞驰而去。
直到得得的蹄声消失很久了，三伯妈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夜再次被冷冷地撕扯了一下。
后来，三伯妈是被三伯背回来的。路上，三伯因路太湿滑而跌了几次，三伯妈在三伯的背上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但三伯就是不肯，三伯说，就是爬着，我也要爬着把你背回去。
三伯妈听了，再次伏在三伯的背上嘤嘤地流泪。
以后，三伯再没迈进赌场半步。
三伯不可告人地走在一九四八年死灰般的暮冬里的时候，往日灰不溜秋的脸上居然暗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悦。一个与三伯年龄相仿的高大的男子牵着一头两岁多的母驴跟在三伯身后，亦步亦趋。
暮冬的山道蓑草连天，不闻鸟语。三伯与那男子闷声走路，谁也不愿开口说话，仿佛该说的早都说了。死寂的气氛与山野的空旷极是协调。
山大林密。山路蛇似的在林间蜿蜒。
山路好远。
他们是中午出发的，已经在大山里走了近三个时辰，暮色早已降临，灰沉沉的天被压得很低，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三伯他们还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山坳，然后再爬一座森林茂密的大山，才能回到家里。那男子第五次问三伯到底还有多远，三伯每次都回答说快了，马上就到，但这次三伯说，翻过这座山就到了。随后又补充说，说好了，你今晚必须连夜把她带走。
那男子回答两个字：晓得。接着又添两个字，放心！
之后二人又默默赶路。
布满绿苔的小路继续在林间蜿蜒。
掌灯很久了，寨子里的石阶路突然响起嗒嗒嗒的蹄声，清脆的蹄声将寂静的夜空一下划破，有人将惊奇的眼睛从轻轻掀开的窗缝往外看，然后轻声对家里人说，是两个男的，另外还有一匹马，往前面去了。
看不清是谁？
看不清，天太黑了。
几句不咸不淡的对话之后，屋里的人就将话题转开了。
到家的时候，三伯妈和两个孩子已经吃饱了。见三伯领了个陌生男子进来，三伯妈又赶忙重新生火做饭。三伯妈一边做饭一边问三伯这几天去哪里来？三伯冷冷地说，我的事不要你管。三伯妈听了，就说，我不管，你这家早就没了。三伯妈一边给灶堂添柴一边说，火光将她的娇小和美艳映照无遗。三伯妈是个娴静而极有主见的人，只可惜天生有些纤弱，降不住三伯。但今晚三伯却不接茬，任由三伯妈在灶间里自个唠嗑。
饭后，夜有些沉了，两个孩子早已入睡，不时从卧房里传出孩子的磨牙声和梦话声。窗外，忽然有雨声嘀嗒，三伯出门一看，是深冬里经常漫天飘飞的那种有些冰凉的毛毛细雨。
夜深了！三伯有些强调地说。
好，我这就走。那男人站了起来。
怎么还走呢，夜都深了。三伯妈说。
罗嗦啥，拿明柴去。三伯冲三伯妈吼，多拿些，路远。
不一会，三伯妈拿了一大梱明柴过来。三伯说，走吧，我们送送他。
三个人燃起明柴走过村里的时候，寨上的人家已经息灯睡觉了。
夜，死一般的寂静。三个人默默地走。毛毛雨针以的落在脸上和颈窝，又凉又痒。
到山口时，三伯停下来说，她就交给你了，我回啦。
行！那男人对三伯妈说，你上驴吧，路远。
三伯妈忽然怔了一下，紧接着又怔了一下，然后幽愤地对着三伯：你说什么？
男人的事你少管，跟他走就是了。三伯说罢，转身走了。
凭什么，挨刀的，你不说清楚，我就死给你看。三伯妈突然发出尖厉的哭喊，一边追上来撕扯三伯。
三伯妈一改往日的纤弱。夜仿佛被狠狠地蜇了一下，更加寂静了。
三伯被拽了一个趔趄，燃着的明柴被甩出去老远。
别废话，你只要乖乖跟他走了，他会告诉你的。三伯说。
好吧，跟你走也行，但你得先告诉我为啥，要不我宁愿死也不跟你走。三伯妈转身对那男人说。
真想现在知道？好吧，我告诉你。那男人说，你男人在镇上跟我赌钱，三天总共输了我一百块钢洋，他没钱，就当着众睹友的面答应用老婆来抵。好了，现在你可以上驴了，那男人拍拍驴背说。
原来是这样。可是，你觉得我值100块钢洋吗？三伯妈一下静了下来。
没见之前，我很怀疑，现在见了，我觉得值。
100块钢洋在我们乡下可以娶两个黄花闺女了，而我却是一个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这个帐难道还要我帮你算。三伯妈出奇的冷静。
不必。可是我如何才能拿到那100块钢洋呢？
是啊，要钱，我们是没有，可是，我们有命呀，拿命抵行吗？三伯妈直盯着那男人说。
你那男人怔了一下。
别怕，如果让你动手，官府会拿你抵命的，这样吧，我们自己动手，你看怎么样？三伯妈说着，突然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把亮晃晃的菜刀来。
你那男人不由退了一步。
三伯在一边看着，大气不敢乱出，仿佛不认识三伯妈似的。
先给你一根指头，有种的话过三年再来要钱，利息照付，就凭这根指头。三伯妈话音刚落，只见寒光一闪“咔嚓”一声，她左手的小指头应声飞出。黑漆漆的夜空，一道燃烧的火焰耀眼地划了一下。三伯妈放下刀子，捡起那截尚有余温的小指头用一块小手帕包了，递给那男子。
那男人“扑嗵”一跪，颤声说，求你了，大嫂，那钱我不要了，我这就走，这就走！说完，爬了几次才终于爬上驴背，惊惶地向夜色深处飞驰而去。
直到得得的蹄声消失很久了，三伯妈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夜再次被冷冷地撕扯了一下。
后来，三伯妈是被三伯背回来的。路上，三伯因路太湿滑而跌了几次，三伯妈在三伯的背上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但三伯就是不肯，三伯说，就是爬着，我也要爬着把你背回去。
三伯妈听了，再次伏在三伯的背上嘤嘤地流泪。
以后，三伯再没迈进赌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