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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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山

    英子嫁到了龙石峪。外庄的闺女谁愿嫁到龙石峪?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在西山的山背上,山后面,龙石峪的地就窝在那呢。山山卯卯,沟沟坎坎,不规则的地就像山里的一块快补丁。龙石峪就是靠了这些补丁地养活了一辈辈的人。英子嫁到龙石峪来就意味着跟这些补丁地连在了一起,犹如鱼和水,谁也离不开谁了。说实话,英子嫁到龙石峪来,她的父母姐妹没一个同意的,可她心甘情愿嫁进来,就为了一个人——强子。她和强子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强子是一个好青年,诚实、敦厚,在中学时已表现出对英子爱慕的意思了。强子的心思,英子最知道。

    结婚后,英子喜欢跟在强子宽厚结实的身板后面,上山下山。随手掐一朵花儿,扯一根草儿,手里摇着。有时还哼起学生时代的歌。在强子面前,英子总觉得自己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儿。英子有时会恶作剧的戏谑一下强子,比如她说:“看,那边一只山鸡!”“在哪?”强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时,当然什么也看不到。然后,英子就咯咯笑了。“别胡闹,小心绊倒,磕掉你俩门牙!”强子故作严肃地说。“哼——”英子嘟起小嘴洋装生气,心里却流淌着一股温暖的河流。

    幸福的日子太短暂了。新婚才三个月,强子就要外出打工了。贫瘠的土地只能养活人一张嘴,外出打工已成为龙石峪青年们的必经之路。春节过后,英子送他出了龙石峪。十里山路,足足走了三个多小时。拐过一个山口,大路突兀的出现了。大路是通往县城的路,但县城只是强子的第一站,他要在那里坐上火车,到一千多里外的另一个县城。车来了。英子使劲攥着强子的手,手心里都是汗,很热。那是一路攥出来的。——嘟——车笛在催。强子猛的挣开英子的手,转身上车。车门咣当闭上,英子刚把手举起来,摇了摇,车已开出老远了。

    “三十二个堰”是个龙石峪的地名。从山底到山顶,一块块长条子地,整齐码上去,数一数,不多也不少,正好三十二块。地名由此得来。英子家就有两块地分到“三十二个堰”此时,英子正跟着婆婆在“三十二个堰”捡[拨,读四声。苗厚的地方捡去一些,使其均匀生长]谷苗。三十度多的高温在头顶烤着,她已经弯着腰一个多小时了。英子感到口干舌燥,脊背酸疼,她不时直起腰来,舒展舒展僵硬的腰身。婆婆从地头走来,说:“活,不是一天干的,累了,就去歇歇吧。看,那不有个石屋,里面凉快!”婆婆说话永远那样和蔼。

    英子走出谷地,走上山梁。没膝的黄麦草摇摆着瘦瘦的身躯。她顺着山梁一直前走,走上一个高峰,石头屋就盖在那。这样的石头屋在山上很多,是放羊老汉盖的,可以避风、避雨、挡太阳。英子猫腰钻进石屋,顿时把那个炎热而焦躁的世界隔在了外面。英子一会就静了下来,浑身透着凉爽和惬意。她从石屋里能望到对面的西山,西山脚下就是龙石峪,那里有她的新家。石屋外,黄麦草涌动起伏着,一波又一波,像海浪,更像英子此时此刻的心潮:如海涛,如云涌,又如万条思念结成的网,将她紧紧的束缚,任你去逃,去撕扯,去挣扎,啥也没有,就是一个“想”想得痴,想得心酸,想的迷离。想谁?想强子呗!她伤心自己没有生上翅膀,她更恨这遥远的路程,把思念扯得这般悠长!英子想起了她的第一夜,想起强子宽厚的胸膛,有力急切的拥抱,粗重的呼吸,重温着自己短暂痛楚后的刻骨铭心的欢快她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英子不想再这样无休止想下去。她走出了石屋。山顶上风大了,炎热少了一些。英子在没膝的黄麦草里走着,视线中起伏的山峦一直延续到天的尽头。英子看不到婆婆的身影了。她走到一块巨石上,脚下是条沟壑,沟壑里郁郁葱葱。抬头,迎面就是“天堂寨”天堂寨是附近最高的山。强子曾牵着她的手攀过一回。看到山,强子的影子又在眼前晃了,莫名的思念又涨潮般涌上心头,如一万头小鹿在胸间拱着,撞着,她觉得心就要跳出来了。她突然产生一种欲望:想对着眼前这座高山大声喊上一回。喊啥哩?这么想时,她的脸腾地红了。她想到了那三个字。哪三个字?就是:我,爱,你。这三个字一直在她心海里闪动着。和强子在一块时,情到深处的瞬间,她真想在强子耳边说出这三个字呀!可她一直没有说出来。她总觉得这三个字有点酸溜溜的,也有些虚浮,只是电视里的人才说出口的吧!她想。倒是强子在与她缠绵时,曾不止一次说过这三个字。英子只觉得他呼出热气弄的耳朵痒痒的,并没有特别的感觉。

    不过此时此刻,英子想喊这三个字的冲动是这样的强烈。她什么也不管了。喊!于是,她双手捧起放在嘴边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放下手,警惕的目光在四周搜索一遍,确信附近没有人后,又重新摆好姿势。然后,她站到一块高大的石头上,面对着“天堂寨”用劲力气喊了那三个字:强子,我——爱——你——山谷回音——

    真是奇迹!英子刚喊完,顿觉热血沸腾,脸也在火辣辣烧,心慌慌地跳着,简直要飞出胸膛。英子大口喘着气,一边拍打着高高胸脯想:怎么会这样?这三个字会有这么大的魔力!接下来,英子对着高山又连喊了三遍。然后她再也没有力气喊了,顺势倒在草丛里,慢慢闭上了眼睛。“——我——爱——你——”最后一声回音还在山谷飘荡着,正缓缓地缥缈而去山渐渐静下来,风在轻轻地吹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从英子的眼角滚出来,滑过脸颊,落在身边的草丛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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