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小说 > 凤还巢 > 第四十五章一诺

第四十五章一诺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品小说 www.epshu.com,最快更新凤还巢最新章节!

    生死关头,我也不知哪来一股勇悍之气,背起林环便走。一行三人,两名重伤员,就这样在暗夜里不辨方向,只管往荒寂无人声处走。至于前面的丛林里有无野兽,到时出林能否辨清方向,此时却已经顾不得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水声潺潺流来,月光铺白,却已经到了一条溪流旁边,溪边多有被水流冲刷平整光滑大石块。

    “就在这里停吧!”

    我一句话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荆佩扑通倒地的声音。她失血过多,全仗一口气撑着,此时精神一泄,便昏了过去。我将林环跟她一起放着,虽知逃亡途中,实在不应起火招人,但此时不论是阻吓野兽还是给二人治伤,都不得不点火。

    我入南滇自知此地荒野,凶险难料,平日出行随身除了小医箱外,还有野外生活必备的火引、水囊等物绝不敢忘,今晚却果然派上了用场。挥刀斩开一小片空地,拾上枯枝引火,将林环的衣服解开,洗了手给她取身上的箭头。

    我的医箱里的药不少,但全用在外伤上的酒精等消毒之物却不多,林环所中箭伤吓人,取出来的箭头竟有数十枚,遍体鳞伤,却无法一一清洗消毒,过不多时,裹伤的绷带绢布也尽数告罄,只能将行囊里的换洗衣物拿来拆剪代用。

    老天保佑,我给她们治伤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野兽过来,偶尔几声枭鸣鸦叫,却是无人靠近的安全讯号。我移开火堆,在烧热了的地面上铺开刚才在火边烤去了露水的树枝草叶,将两名伤患移到上面,给她们灌了药,然后再斩枝砍藤,编了个小拖车。

    待到曙光微露,我不敢再在原处停留,熄了火堆,将二人放到拖车上,用藤缚紧了,然后拖上拖车沿溪流往前走。两人都一身的伤,失血过多,不约而同地发起了高烧,我隔得片刻便要停下来照顾她们的病情,一路走走停停,大半天下来,竟只走了十来里地。

    正自叫苦无奈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一声有些熟悉的象鸣。

    难道是昨夜放走的阿弟又回来寻我了?我心中一喜,旋即冷静下来:阿弟是时生在带不走的情况下送给我的,它眷恋故主,却未必能对我这新主有不离不弃的深厚感情,它自己回来寻我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

    荆佩和林环二人的高烧已经退了些,这两人心志都异乎常人的坚韧,心脉已经逐渐稳了下来,脱险存活的可能性极高。

    我心里几个念头闪过,停在一个丰茂的灌木丛前,在二人身边洒满驱蛇避虫的药粉,把行囊医箱和她们的兵器都放在她们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伪装了灌木,朝象鸣传来之处走去。

    仅我一人背着两名重伤患逃走的可能性实在太低,我需要畜力。阿弟自动来寻我和被敌人驱使着来寻我的可能性对半开;而敌人在可能生擒我的时候杀我或留我的可能性也是对半。无论如何,值得我冒险一试。

    阿弟是头被骟的公象,个子比普通大象更高大,走路的动静很大,我很快就寻到了它的踪迹,没有军队跟在它身边,但象兜上却坐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羌良人!

    她是一啸就能将惊怒的阿弟都安抚下来的弄蛊高手,驱使阿弟没有任何为难。

    只是她为巫教大巫女,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她孤身一人,是来寻我的吗?

    我心一动,探手入怀,将内衫撕了几片,分藏在几丛灌木里,伪装一番,然后退在一旁静观其变。阿弟慢慢地踱来,果然嘶鸣一声,停在了一处我藏了碎衣的灌木丛前。

    羌良人跃了下来,在我伪装过的灌木丛里搜寻了一阵,再转身出来,脸上竟是大有焦急之色,拍拍阿弟的鼻子,低啸两声,赶着它四下翕鼻闻嗅寻找。

    因为在荒野里行走蛇虫最多,我外裳里早已洒上了防虫药物,与内衫相比体味不浓,阿弟一时找不出我的藏身之地,领着羌良人在当地兜了几个圈子,不得要领。

    我趁羌良人逐一查看,心神不定的时候轻轻掩近,将手术刀架在她脖子上,低声喝道:“别动!”

    羌良人先是微惊,旋即咯咯一笑:“我劝你也别动!”

    便在此时,我握刀的手背微凉,一股冰冷滑腻的感觉传了上来,竟是一条色泽金黄、长不过五寸的小蛇游到了我手背上——原来她两边耳环上那色泽金黄的耳坠,却是两条盘在耳环上的小蛇!

    我心里一阵发毛,手却稳定不动,淡淡道:“我只听过有人拿小蜥蜴当耳坠的,却没听过有人拿蛇当耳坠,你这首饰倒也别致得很。”

    “不止样子别致,它还有致命的毒。”

    我凝声反问:“要不要我们一起动手,看看我们谁先死?”

    羌良人的脖颈里浮出了一层汗水,两人僵持片刻,她先开口:“你想怎样?”

    我额际也汗水滚落,口中却笑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想怎样?”

    羌良人不答话,脖子上的肌肉却突然轻轻地颤抖,我完全能从这颤抖中想象她咬牙切齿的模样。

    “我来放你走!”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笑道:“阿依瓦,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对我的恨意吗?”

    “我的确恨你!”她的声音从唇齿间一字一字迸出来,似乎心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累得她再也负不起来,只能狂喊一声以发泄“但我答应了他,将你带来南滇,便要护得你安全!”

    她的声音凄厉至极,惊得远处的栖鸟扑愣飞走,也惊得我不自禁地一咬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笑道:“我竟不知道,你是如此守信的一个人!”

    她似乎没有听清我话里的讽刺之意,又或者她听出来了,但根本不在乎,自顾自地说:“你定要活着回到他身边,告诉他我没有失信,为此,他也不可失信!”

    莫说当初她与齐略立约的时候情形不对,就算那个约定是正经的约定,她又是肯守约的人吗?

    昨夜的混战情形历历在目,我脑里灵光一闪,忍不住大笑:“阿依瓦,你如此委曲求全,可是巫教和王廷已经正式开战了?”

    难怪使领馆的消息久候不至,难怪越嶲那边的徐恪也突然没了声息,想必他们都已经在做坐收渔利的准备了。

    想来昨日督司府突然大方给粮的用意,一是邀买人心,二是削弱我身边的力量,好诱使巫教对我下手。然后他们再追随其后包抄巫教祭坛,反过来清剿教徒,这样既在名义上对汉庭有了交待,又有了明目张胆的理由。

    而王廷能诱使巫教杀我的原因实在太多,随便一个挑出来鼓动两句,都足以让狂热的信徒即使明知受利用,也必要除我而后快。

    督司府的人跟我素未谋面,这计谋出于哪个上位者的手笔?白象王后?滇王后?刀那明?

    不管是谁要杀我,我都不意外,我只意外羌良人孤身一人来找我。

    “我教和王廷是开战了,那又怎样?你难道以为我们开战,你们就能拣到什么好处吗?”

    这样逞强的话,就是三岁小孩儿也骗不倒,我忍不住好笑:“如果巫教和王廷开战,你不是怕汉庭拣好处,又怎么会来找我?你还不是心里存着侥幸,试图看看有无利用我安抚汉庭的可能?”

    “你以为我还会做那么愚蠢的美梦吗?”她冷哧了一声,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滇国处在这样的地理位置,早晚都将被吞并,并非献上美女黄金就能避免的。这不是个人的决定,而是政局和国势的推动。我以前不明白这个道理,回来以后,却想通了。只可怜王廷和教坛的那些人,总存着以子女财帛换取平安的苟安想法。以为滇国总能凭借地利,如以往的三百多年一般附庸窃安。”

    她的嗓音一贯绵软,即使发怒也依然带着清和之气,只这时候低低的一声自语,却尽是沧桑惆怅的沙哑,透出一股无可奈何的悲凉。

    “你能看清这些,何不早降?”

    滇国内乱,汉军必会南下,覆国之祸,就在眼前。

    “降?”她大笑起来“别人都能降,只有我们这些祭司和巫女不能降!”

    她伸手将小金蛇引起,我略一迟疑,也将架在她脖子上的手术刀拿走:“阿依瓦,你有什么话直说吧,我们都没有闲话的时间。”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来救你,你要答应我,如果汉庭破我国,一切不应有的屠杀,你都要尽力阻止!”我一怔,她提高了声气喝道“云迟,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你要有为医者的良心,应该尽力维护同类的安全!”

    我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微微一愕,深吸了口气,才有勇气将一个事实陈述出来:“阿依瓦,有件事你不明白。我并没有与他在一起,于私情上,没有影响他的能力。所以,我实际上没有影响朝廷治滇策略的可能。”

    “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你跟他有什么私情,你自身目前的地位就足够!”

    假如她不是指望能通过我去影响齐略,凭我自身却有什么能力?我惊诧莫名:“什么?”

    “十天前王城大乱,节使周平和虎贲武官都亡于乱中,现在朝廷派到南滇的使队,以你的地位最高,你又建立了一个可充根基的易门联寨。汉庭如果南渡,准备治滇,你是最熟悉民情而又有大功的人!凭这一点,朝廷治滇不可能不问你的意见!”

    周平死了?这怎么可能?他死了,那我的两个侄儿是生是死?

    我脑中轰地炸响,锐声问道:“是哪方攻陷了使领馆?”

    “谁也没有攻击使领馆!而是政变来得突然,他正跟滇王在一起,被乱箭射死。”

    使领馆没破就好,黄精是个精细人,他一定会带着白芍好好地躲在馆里的。那使领馆当初在建造的时候,就完全按要塞的要求建成,是石灰垒成的砖墙,内里水食储备齐全,照滇国的攻城能力,只要驻守的虎贲卫不因为失去首领大乱,守上三五个月应该没有问题。

    我刚才听到王廷和巫教开战,只有夙愿得偿的快意,但到此时听到周平等人的死讯,快意才变成了血腥的现实,逼到眼前来,一时怔忡得不知所措。

    她定定地看着我,表情很平静,但那平静中却带出一股无穷的悲哀和痛楚:“云迟,你如今的身份有庇佑无辜者的能力,我替教下二百万子民求你,求你在力所能及之时尽力帮他们一把,千万别让汉军攻入南滇时为累军功屠城灭寨,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她竟是在求我!放弃了自尊,放弃了自保,只为了她教下的子民,向我这个她宁愿死也不肯认输的仇人低头求恳!

    我心头震动,喑声说:“阿依瓦,你我本是仇人!”

    她静默了一下,涩然道:“难道因为你我的私仇,你就忘了这是公事么?”

    汉庭并不需要一个没有人烟的南荒,但滇国巫教的神秘和巫蛊的歹毒,将使汉军为图毕功于一役大开杀戒;而在天使周平被杀的情况下,则将使这场杀戮更残酷。为此,她试图寻找一个熟悉滇国实情,又有可能在汉庭说得上话的人求情。

    “阿依瓦,做这件事不是非我不可,为何你要找我?”

    “因为在汉庭臣属里,我最了解你,你是唯一未怀恐惧、认真学习巫蛊、了解我南滇文化、不予歧视的汉人。你也是唯一肯为了滇民身陷疫区,治病救人的汉人!”

    “治疫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整个使领馆。”

    “可我只从你的眼里看到了真诚的关切,而不是谋国的野心。你并未自恃高贵,视我滇民为蛮夷,因此我才来寻你。”

    我一时无语,突然好笑:“阿依瓦,你若真能救我,只凭救命之恩便足以驱使尽力而为,何必如此多费唇舌?其实,你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护得我平安地抵达汉营,是不是?”

    她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我接着问:“你本不是肯在我面前示弱的性子,如今肯这般婉转,除去汉庭的威压以外还有什么原因呢?是你不受教坛信任,还是你已经丧失了地位?”

    她的身体抖得如秋风的落叶,仿佛我刚才轻轻的一句话,已将她最后一层保护壳剥去,只剩下柔嫩而鲜血淋漓的内心,如果我有足够的残忍,只需一指便能将她彻底击碎。

    “你猜对了!我因为反对滇王后和阿诗玛发动政变,已经被剥去了大巫女的职位,流放东枝,再不能回来。因此我才来见你,见你这最后一面!”

    她抱住了身躯,坐倒在地上,簌簌地发抖,仿佛全身彻寒难耐地呻吟一声:“云迟,我真正能帮助你的地方,仅限于替你暂时引开追兵,将阿弟和一些适用之物送给你。然而,要如何走出南滇这苍莽无垠的群山,活着回到汉庭,这却要靠你自己的本事。”

    一个女子,只能领着一头大象,独身穿越完全未经开发的地域回来汉庭,那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然而,正因为它的艰辛,才让我心安。

    她其实救不了我,我不必承她太多情。

    “所以你想说服我,让我即使没有受你的救命之恩也肯尽力帮助你的信徒?”

    “是!”她应了一声,身体的颤抖渐渐止息,抬头望着我,眼里的决绝让我心中一惊:“云迟,你想取得什么样的报酬,才肯许这一诺?”

    她看着我的表情,分明是已经准备以自己为牺牲,所有的坚强与软弱都呈现在了我面前。我若记恨前事,对她折辱报复,她也不会抗拒。

    我便是许她一诺,又怎能保证我活着回到汉庭,回到汉庭以后又确实能够影响治滇的政策?这么微小的一个可能性,怎值得她如此期盼?

    “阿依瓦,你为了一个将你流放的教派,竟连自身的尊严也交予他人凌迟,值吗?”

    “我并不是为了教派,而是那些期盼着我成长、供奉我衣食的信徒。我无数次因为教派而背弃他们的利益,玉溪的瘟疫我又再次背叛他们的信任我负了他们,无法偿还,只能稍补罪过。”

    我长叹一声:“阿依瓦,你已遭流放,这里的国也好、教也好、人也好,其实都已与你没有关系,不用上心。”

    “不用上心?这是生我养我的母国,这是爱我敬我的民众,这是育了我、也将埋葬我的热土!若你是我,你会不会不上心?”

    我出生于个性张扬的时代,安享太平盛世的恩荫,受着平凡的教育,从来不曾背负国、教之责,像她那样因为国、教二者相争而生出的伤与痛,我能理解,但永远也不可能感同身受。所以她问的问题,我没有答案。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阿弟嘶鸣着靠近前来,才打破沉默,我抚着阿弟的大耳朵,良久才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我答应你,我若能生还汉庭,我若有能力影响朝廷的治滇方略,我当尽力而为,不使滇民受无谓杀戮。”

    我们都不是三岁的孩子,都明白国家的征服、民族的融合意味着的血腥与杀戮,那不是诗人席中之唱、骚客酒中之辞。谁也没有办法让战争变得温柔、承诺了而能实现的,仅是最大程度地减少杀戮而已。

本站推荐:农家小福女我老婆是冰山女总裁豪婿撒野怪医圣手叶皓轩神级龙卫表小姐婚婚欲睡:顾少,轻一点朝仙道强行染指

凤还巢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品小说只为原作者张晚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张晚知并收藏凤还巢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