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小说 > 神史 > 第四十七节

第四十七节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品小说 www.epshu.com,最快更新神史最新章节!

    寒假,孙天主回到家里,才见家中一无所有。这日父子二人去地里拔蔓菁。地上尽是白霜,太阳也不出。孙平玉只穿一件衣裳,纽扣也扣不严,胸基本露着。那胸脯被冻得比苹果还红。清鼻涕也流出来了。孙平玉只得边拔蔓菁,边招呼鼻涕。蔓菁都被霜死死凌在地上。手指在霜上抠,又冰又疼。手指抠痛了,才抠得起一个蔓菁来。每抠一个蔓菁扔进背箩,孙平玉就得用那满是霜和泥的手,抹一下上唇,把清鼻涕抹下,又揩在满是霜的草地上,又拔蔓菁。孙天主呢,好不容易穿了件毛衣了,在旁看着,心紧如一块铁。这个家太可怜了啊!

    蔓菁拔了,就开始犁地。孙平玉没有牛了,只得到横梁子到处去借马来犁地。横梁子如今牛少,人们用马来犁地了。孙平玉仍是多年的种地方法,总要把土埂挖翻过来。天一晚,北风呼啸。草上马上就是霜了。锄把立即像一根冰棒,耳朵疼起来。冷风像针尖,直戳进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光线昏暗起来。锄头挖在石上,火星乱迸。孙平玉痛苦地哼一声,就弃了锄头,握着手哼起来。他那满是裂缝的虎口被震开了,血珠又冒了出来。手不疼了,又挖。又是一响,血更涌的厉害。锄把不久又红了。

    天黑定,已看不清地了。父子俩才朝家跑。整个耳朵已失去知觉,耳心里钻心地疼。天天如此,挖了近一个月。又才挖粪。猪圈稀得像个沼泽。孙富民赤脚站在粪水里挖。孙天主和孙富华用撮箕端。粪挖了焐上两天,即热气腾腾。孙平玉说:“粪发了。”又开始翻粪。

    农活艰苦,都还不怎么难。孙天主的学费,就难了。孙平玉天天愁得伸不开眉头。天天朝信用社郑发宽那里跑。郑比孙平玉小几岁,嫉妒孙平玉儿子成器,哪里还耐烦把钱贷给孙平玉供儿子读书,这不是给老虎添翅膀吗?无论孙平玉怎么求,都说:“现在没得钱。等开春在村上放贷款,你来村上,我会贷给你。”孙平玉无奈,一到开春,农活都不敢去做了,天天出工时,要看看郑是否来村上。到腊月二十八,贷款了。孙平玉急忙拿了自己的私章朝村上跑。村公所大门紧闭,惟那小窗下,人山人海,在那里左一波右一浪地挤。谁不盼望得到救命钱啊!孙平玉急,别人更急。孙平玉一到,急忙抹了帽子脱了毡褂,往里面挤。人们都挤得大汗直流,全身湿透。孙平玉又急又慌,挤了半天,终于进去了一点。对面突来一股强力,这边抵不住,立即崩开。他被彻底挤出场来。他又忙爬起来,冲到这边来挤。但前面是铜墙铁壁,哪里挤得过去。人越来越多,外面巨大的力量不断向心压来。孙平玉终于从外围进入中间了,但觉内脏都要被挤破了。孙平玉约着周围的人:“快啊!快啊!钱万一完了怎么办?”他全力推前面的,又叫后面的全力推他。小窗近了,近了。一点一点,都可以量出双方力量的对比。那边的力量强了起来。孙平玉本距窗近了的,又一点一点离窗远了。孙平玉急喊这边加油。这边拼命抵抗。后来时间长了,孙平玉已失去了力气,想使劲已觉使不出来了。肚子饿得冒虚汗。还好,挤到下午时,后面忽然来了一股力量,将他又向窗口推进了。孙平玉大喜,机会来了。渐进窗口,他忙掏出私章,叫郑发宽:“老表,麻烦你贷点给我啊!我以后感你的情啊!”郑站起来,说:“钱贷完了。”孙平玉又求,郑说:“真的贷完了。”还有数双窗边的手都将私章朝郑递,这个喊郑“老表”那个喊郑“叔叔”都是哀求之声。郑不理说:“喊我哪样都淡话!钱完了我也没办法。”就说:“手伸出去,我要关窗了。”孙平玉又求,窗子使力关过来。外面的把窗抵住,关不了。积压一天的失望的情绪,爆发了。都朝郑骂。更外面的人,不知底细,还满怀希望,往里拼命地挤来。孙平玉又要被挤离窗口了。他两眼都是怒火,盯着郑看。郑关不了窗,就走出来,要回家了。窗前挤的人群才散来又围住郑求。孙平玉又累又饿,坐在地上。挤这一天,比他干几天的活都累。村公所院内,失望的人们指天骂郑,说:“这个杂种是故意拿点钱来这里表示表示。大头呢,都是他拿去做生意去了。”天黑了,孙平玉才爬起来,往家走。一回家,就坐在火塘边起不来,拿孙富民骂:“不读嘛!以后就像老子如今一样。挤了一天,一分钱都没挤到。”

    第二天大家就得知,说郑从村公所出来后,就到吴明义家,将带来不贷给孙平玉等的两千块钱贷给吴明义。孙平玉就骂:“这个杂种啊!他是成心不贷给我啊!我刚挤到那里,他就说没钱了!”孙平玉又朝郑家跑,又求郑发宽。郑家正在翻楼上的荞草下来打糠,孙平玉就急忙上楼去跟着翻。那草积了数年,全是灰。孙平玉觉这天恐怕吃进数斤灰了。到天晚,孙平玉成了个黑人。郑看孙平玉实在可怜,今天帮他家功劳也大,才说:“钱实在是没有了,看明后天有没有人还款。你大后天来看吧。”

    到那天天不明,孙平玉就跑了去。郑家大槽门关着。孙平玉喊,屋内的说话就小声了。总是无人来开门。孙平玉越喊越伤心,干脆脱了毡褂坐下来。周围的人说:“郑家在的。你加油喊嘛。”孙平玉说:“我脖子都喊疼了,不理我我有什么办法?”

    过一阵,谢吉安也来郑家。叫一阵,郑家总不理。谢吉安儿子考进荞麦山中学,也无法了,来贷款供儿子读书,也说:“这杂种今天哄我明天来,明天哄我后天来。我是跑得这条路闭着眼睛都能跑了。他昨天又贷了一千块给吴明洪。哪里是没有钱!明明是怕我们把儿子供出来。法喇人啊,谁会希望别人有吃有穿?你的儿子成了大学生,他更不会贷给你!”二人等到天黑,郑家都不开门,只得失望而回。第二天孙平玉在挖地,郑去赶荞麦山,遇上了。孙平玉说:“老表,望你救我一下了!我以后会感谢你的!”郑说:“你明早上来吧。只有一百块钱!”孙平玉知其尽量压得不能再少,应付这事,还是忙连声感谢。

    当晚孙平玉就睡不着觉了,生怕明早起晚了,郑一溜走,又无办法了。东方刚动就出门,到郑家门口天还不亮。郑已出来,要出去了。孙平玉心想:好险,差点他又跑了。急忙上前打招呼。郑说:“钱昨晚被我用了还账了。你明天来。我今天要去荞麦山。”不顾孙平玉的央求,就走了。孙平玉气得发狂,骂着回家,又拿孙富民等骂:“你这些不争气的烂贼!书不好好地读嘛!要是过到老子这一步,看你们咋个嚎声气!”

    中午拌粪,孙家无钱,就拌不起肥料了。孙天主埋头挖粪,孙富民从茅厕里打大粪出来,孙富华提来泼在粪上。孙平玉时常停下手中拌粪的锄头,高声大骂:“看看哪家拌粪,不是在放普钙肥?我们呢,肥料的影子都还没有!明年咋办?喝西北风吧!”骂到中午,孙天主说他去求郑发宽。就洗了脚,跑到郑家。郑家的粪周围,几十个人在围着拌。原来郑握了财权,这些人都是为贷点款,而自动跑来帮他翻粪的。这些人见孙天主跑来贷款,都叹息说:“孙平玉倒值得了!苦这一生也划得来了。我们呢,就惨了!苦到头一样都没有苦到!”郑发宽对孙天主说:“你爸爸倒值得了啊!我都羡慕你爸爸啊!”翻好粪,郑一一表态救济这帮人,又说钱现在都没有,过几天有了才贷给他们。人人都知他又是拿话诓人,但没办法,只得走了。孙天主说:“大爸,麻烦你救济一下了。我现在帮不上你的忙,以后帮你的忙。”郑说:“你以后出来是不是当老师?”孙天主说是。郑说:“会不会分来荞麦山中学?”孙天主说:“一定是分在荞麦山中学。”郑说:“那以后你这几个老表到荞麦山中学读书,要你帮忙啦!”孙天主表示一定帮忙。郑说:“侄儿子,主要是一直没钱,害你爸爸跑了好些趟,我都不好意思啦!等我出去借点来贷给你。”就出门去一阵,假装借钱,回来说:“只借到两百元。就贷给你了。”于是办了手续,将钱给孙天主,又叫过两个儿子:“看看,这就是你老表孙富贵了!是法喇的大学生啊!他爸爸一个农民,还供了个大学生出来!你们要好好向老表学习!以后老表分回荞麦山中学来,就教你们啦!”又吹一阵,孙天主才告别回家。

    要过年了,孙家却无过年猪。以前过年,孙家都要狠狠杀条大猪的。今年呢,猪死光后,陈明贺到刘家赊得两个小猪来,他自己喂一个,分孙平玉家喂一个。孙平玉家喂这猪,才长到一百斤。陈福英说:“不杀个猪,不像过年。全家东张西望的。”还是把那猪杀了。将孙天主去贷来的两百元钱,拿了五十元出来,去买了三条小猪来喂着。

    一过了年,就动手栽洋芋了。陈家的生产,都在高山上,每年都比孙家的慢。于是都来帮孙家。陈福全、陈福达、陈福宽的马虽死光了,又去买了来,仍然是一个马队。孙天主、孙富华、陈志贵、陈志伟、陈志诚赶马驮种。孙平玉、孙富民犁地。丁家芬帮着切种,马友芬等来帮着丢种,陈福九盖粪。成天狂风劲吹,黄尘万里。横梁子、黑梁子上,狂风将地里的土扬起,尘柱高达数十丈。人走在路上,被风吹了走不动。马箩里的粪,也被风翻出来向天飞洒。陈福九盖粪,人要躬着腰,紧紧抱着撮箕,以防撮箕被吹走。盖时手捏了粪,不敢撒下去。用手捏的很紧,勾腰放到犁沟里,照样被风卷起来。人人身上尽是灰。口里鼻里都是泥。牙齿偶动,碰到口里的泥沙,只听见嚓嚓的响声。孙天主望法喇山荒水涸,生态环境被破坏如此,想现在都如此,那再过几十年,不知怎么办。

    开学以后,孙天主就到学校去。那钱买猪后只剩一百五十元。因春耕在即,却无肥料,又抽一百元出来买了点肥料,孙天主就只有五十元带着走。而到乌蒙的车费就是十五元,到学校,其实就没有钱了。书费、学费钱都没有。

    孙天主才走,孙平玉就知孙天主到校就要挨饿,忙到处借钱。一天早上,孙平玉从天亮就出门,将全村几百户人家借周了,没借到一分钱,天已晌午了。他又累又饿,蹲在黑梁子的山包上,望着村子,也无心回家吃饭。想亲人也是这样,有钱就是亲人;家乡也是这样,有钱才是家乡。尽管孙家至此已近百年,村里都是亲戚,但他现在的感觉像个异乡人。他像个外村来此讨口的。以前见别人生活不下去,搬离这个地方,他很奇怪那些人怎么舍得抛弃生养了几代人的家乡,背井离乡去流浪。现在他才明白,人只要生活无着,求告无门,家乡的山山水水也就虚化了,不足以再使人牵挂。

    人们都出工了。三三两两的人走上来,与他打招呼,他勉强应一声。不久,孔麻子上来了,问:“侄儿子,借到钱没有?”孙平玉说:“大爸,没有啊!”孔麻子说:“钱还需向谁借?你爹就有钱啊!你借不到他的钱,偷也要去偷嘛!可惜大爸真是没有。有的话,一定要搭救你的。”孙平玉苦笑。孔麻子说:“你爹在下面来了,等我收拾他!看他交不交钱!”

    孙江成拉马赶牛走上来,老远就说:“孔大哥,搞哪样?”孔麻子说:“等你有事呢!”孙江成走近,问有什么事。孔麻子就说:“孙江成,你看孙平玉今早上跑遍了全村子,没借到一分钱!”孙江成听说此事,急忙就走。孔麻子一把把他捉住,说:“你听我说完嘛!你看你儿子太阳当顶了,还没得早饭吃啊!一分钱都还没借到啊!你有这种好儿子、孙子,哪个不羡慕你啊?给你孙家的祖宗也增光了,给你脸上也添彩了。你有的是钱,却不搭救他们一下?你的钱硬是要带到板子里去?”孙江成吼道:“放开我,我要走了!”孔麻子也吼:“你给不给?”孙江成说:“我没有钱!”孔麻子说:“你怎么没有钱?你领了一辈子的工资,既不嫖,又不赌,也不穿,也不吃,你也没有行善积德修阴功啊!你的钱会在哪里去?”孙江成说:“你去我家里搜!搜到钱归你!”孔麻子说:“话莫说得这么难听!你真没有钱?”孙江成说:“没有!”孔指孙江成河边的大树:“那不是钱?你几万块钱摆在那儿啊!”孙江成无话可说了。孔说:“好!出工的人也多!我就拦几个下来,请他们也帮我评评理!”孙江成说:“放开我!我要放我的牛去了。”孔麻子说:“孙利毛,古今中外我只见你这利毛了!你这么多大树,只要送你儿子三棵,就可以把你孙子供到大学毕业了!你那树一棵至少卖八百块,三八就是二千四!你孙子读书,还要不了这二千四!”就对孙平玉说:“是不是?侄儿子?”孙平玉说:“我一个学期只带三百块钱给富贵。富贵到毕业也只需要一千块钱了。”孔麻子就对孙江成说:“你拿九棵树出来分给你三个儿子你都舍不得?”孙江成一言不发。孔麻子就开导他:“孙江成!我两个孙子才读中学,红不见黑不见,不知以后是考取学校呢,还是回家当农民,但我每年都给我孙子七八百块钱!我既不是干部,又不是老板,是个干农民,用什么给他们?卖我的牛、马给他们!下一步他们还能读的话,我把我的老木卖给他们读!而你呢,你孙子已经是大学生了!明年就分工,看得见摸得着的了!而且我既不叫你卖牛马,也不叫你卖老木,你上百棵大树,我只请你分你儿子三棵,不卡拿你嘛?你不可怜你这儿子苦得可怜,也该可怜你那孙子在饿饭啊!全村人谁不知你孙子只带着五十块钱出门?你不知道?即使你不送这三棵树,把树借你儿子行不行?你孙子分工以后,把这三棵树的钱还你!”孙江成跳起来:“我哪天管过你孔家的事?”孔麻子开导半天,得这么个结果,大怒:“滚!你枉自当几十年支书,你知什么书?我还以为你家代代人都是知书达理的!你知狗屁的书!你不要赶那牛马了!你不如那牛马!让牛马来赶你才对!你看看你那母牛,还知拿奶给他的儿吃!你连那头母牛都不如!”

    孙江成真的“滚”了。孔麻子回头对孙平玉说:“侄儿子,硬气点,好好努力!一定要争这口气!只需艰苦两年,你儿子就出来了。你爹这种老畜牲,以后他老了,不要理他!我不是今天才骂他!前次我就骂他了,你们也知道!那次赶荞麦山,路上我说:‘孙江成,孙平玉不懒不赌,白天黑夜弯起背脊苦,你养了个好儿子了!你那个孙子,报纸上发表文章,整个荞麦山整个米粮坝都轰动,现在又考取大学,你有这种点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孙子,我都羡慕你啊!你这儿子、孙子不同我那些儿子、孙子,我那些儿子孙子呢,说不成了。你有如此好儿孙,你该好好帮他们一下!’他不听。一路有人吹到孙天主时,他就吹是他亲孙子,如何考大学,如何写文章,听得我们这班同龄人好不惭愧!想想孙江成的孙子考大学,我的呢?越想越不自在。他一路吹到荞麦山,尽讲他孙子如何。我火了,骂了他一通,问他:‘你孙子读了十几年书,你供了几文钱?你孙子是谁供了考取大学的?’我才骂完,他又吹他孙子了!就是这么个无脑筋的人!他的目的,谁不知道?就是想夹着这些东西到老死,不过一天穷日子!私心之重,哪里去找?”

    过了几天,村支部开全体党员会议,孙江才才开始讲话,就被孔麻子打断:“我们这支部里有个共产党员!是个狗屁共产党员!说他老昏了呢,年纪没我大!说他无知呢,他爹在旧社会就供他到荞麦山去读书!说他没觉悟呢,他还当了几十年的支书!他当支书时,谁不记得:他天天在这支部会上要我们联系群众,为人民服务。他自己呢,六亲不认,连他儿子、孙子都靠不着他!他也天天教我们关心群众疾苦,可现在他儿子在借钱,孙子在挨饿,却不关心了!我建议:今天的全体党员会议,就讨论这一问题,该怎么办?”

    老党员们早看不惯孙江成的吝啬行径了,立即群起攻之。孙江成见情势不妙,爬起就跑,又被老党员们揪住,数落道:“还要不要组织纪律?这是赶街?想来就来,想跑就跑?你当几十年的支书当在狗屁眼里去了!”这时一个八十岁的老党员发言:“孙江成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他当时也是支书!他既介绍我入党,又主持着让我对党宣誓!虽说我们都是党员,但其实觉悟都不太高。当今社会都是明哲保身,多栽花,少栽刺,各人管各人。但他做得太不像话了,我今天还是要批评他!孙江成是全村少有的大富翁!也当了几十年的支书!但我不佩服他!我佩服他儿子孙平玉,厉害啊!一个农民,供了个大学生出来!穷到一无所有了!听说前几天借了全村几百家人,没借到一分钱!我们现在在座的谁最有钱?孙江成最有钱!但他儿子却不敢去向他借!谁不称颂他有个好儿子、好孙子?吹写文章、考大学时是他孙子了,他孙子挨饿时却不承认了!我建议支部对他进行批评教育,逼他出钱供他孙子!教育了还不改正的话,给予党纪处分!”

    这位老党员刚发完言,其他老党员又跟上了。孙江成急了,忙站起来表态:“支部今天对我的批评教育是对的!各位党员同志的发言也中肯。我虚心接受,坚决改正。我就拿出一棵大树来,送我孙子!明天就卖成钱,寄去给他!支部作证,各位党员作证!”

    大家没料孙江成变得这么快,无话可说了。批判会看来就得戛然而止了。但孔麻子心里,孙江成送不送树与其孙子,对他都无所谓。他的另一个目的,是要出孙家的丑。结果已出了,仍不放过孙江成:“这还像话些!不然你孙江成太不成体统。你们孙家!”孙江才就打断他:“孔大哥,现在这事已扯好。书归正传,我们开始学习乡党代会精神。”就要念文件。孔麻子仍说:“那天孙平玉借钱,没借到一分,我遇到孙江成!”孙江才又道:“孔大哥,闲话少扯!”孔麻子说:“这是闲话?共产党人的宗旨是什么?就是要为人民办事!你是法喇的支书,我今天不在这会上吵,你会为孙平玉办点事情?按理来说,这事不应由我们来管,应由你来管。你当支书,应该逼信用社贷款给孙平玉,也应以家族的名义压孙江成交钱出来给他孙子!还应该见着孙平玉可怜,主动把你的钱借给孙平玉!孙平玉上你的门都借不到一分!这三个方面,你一个方面都没有做到。你算哪样人?你今天在此讲清楚!”孙江才气红了脸,一声不吭。孔麻子又说:“我还有话说呢!你是法喇的一把手了,你自己都称你是‘法喇的大总统’!大瓦房盖起,大肥猪杀起,白米饭吃起,院坝里水泥地板打起!你亲大哥孙江富呢?你堂大哥孙江华呢?哪批救济粮有他们的名字?我建议今天这一党员会议再来一个议题:孙江富、孙江华该不该救济?”

    老党员们又群起评论此事,孙江才想止也止不住了。一位老党员站起来说:“我们可以评评看全村比孙江富穷的还有几人!没有房子住的,全村只有孙江富!成年在外乞讨的,也只有孙江富!贫困到家里分家,妻子带着子女另过的,也只有孙江富!看孙江富是全村最可怜的人之一!也不会做坏事!每一批救济粮都该救济他!但孙江才就是不救济!有的住大瓦房,杀大猪,吃大米,却批批救济粮都有!这是大公无私、廉洁奉公呢?还是巴望他孙家人人都不如他,惟他孙江才一人发达富贵呢?请孙江才当着全体党员讲清楚!”孙江才急了,也忙将刚才孙江成那一招拿来用:“下一批的救济粮,就给我大哥!书归正传,传达文件!”但党员们都不听他的,又一位老党员站起来说:“法喇的救济粮,实在给得不公!富的得救济粮,穷的得不到!给孙江才帮工、送东西给孙江才的有救济粮,不帮不送的就没有!谢吉富送孙江才几背柴,孙江才才给他七十斤救济粮!崔绍国天天架着马车拉孙江才赶荞麦山街,也得九十斤!这些问题多得很,我举一天也举不完!念念文件就散伙,那文件有什么念场?开党员会,就是要讨论这些实际问题!”

    孙江才下不了台,立即宣布:“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散会!”急忙逃离会场。孙平玉正去山上铲了一背马刺回来,遇上几个老党员,都说:“你爹今天在会上被迫送一棵树给你了!”孙平玉一听,说:“他是当时说说!过后又不承认了!”老党员们说:“他不敢这样了吧?再这样,下次开会,讨论开除他的党籍!”孙富民去扯猪草,也听说了,就叫:“天长眼睛了!”急忙朝家跑。他那胶鞋已烂得露出两个大脚趾,这一跑,鞋烂了。就举着鞋赤脚跑。回家就喊:“爷爷送一棵树了,赶快去砍呀!”

    孙江成喊了起来。孙平玉出去答应。孙江成说:“你听着!我拿出三棵树来,你们三弟兄,每人分一棵!走,看树去!”孙平玉大喜,回家说:“他终于发善心了!”就穿了毡褂出门,和孙江成、孙平元、孙平刚到河坝里,挑了三棵差不多大小的树出来,每人一棵。孙江成说:“无论你们是卖还是自己解,树尖要归我。我老了没柴烧,正望着这些树尖呢!”分了回来,孙平玉就到处说要卖树,要树的人快来买。又煮了点肉,蒸了荞疙瘩,请孙江成夫妇来家吃饭,孙江成夫妇不来。

    法喇光秃秃的。全村只有孙江成有几棵大树了。吴明雄等多番哄孙江成卖树给他们。孙江成不卖。如今有树卖,吴明雄等都来买树。不久就来了十几人。孙平玉想:“妈的,我借钱时,这也说没钱,那也说没钱。我有树卖时,这人也抱几百元来了,那人也抱几百元来了。”

    陈明贺听孙平玉要卖树,急忙跑了来,说:“树莫卖!卖树比卖板板亏!卖树的话,七八百元就卖了。改成板板卖,起码要卖一千二三,多赚几百块。你苦一年到头,哪里去苦这几百元钱?你把树砍下来,我来帮你片削、弹墨,你爷两个别的没有,憨力气是有的。爸爸现在也紧,帮不上你点忙,就帮你点力气!”孙平玉说:“解成板板,至少要一个月才卖,但富贵现在就无钱了!”陈明贺说:“再从其他方面想想办法!借点贷点去给他!树是一定要解的。不解可惜了!”陈福英说:“那又要害爸爸费力。你老了,我们哪好意思呢?”陈明贺说:“不消说了!你们请好人,我去找锯子斧子,明早上砍树。”孙平玉就去请了孙平文等人。那些来买树的,听孙平玉要解成板板卖,很失望。但想到远处买板板也费力,又争着买板板,谈好价钱,交了定钱,孙平玉就将钱汇去与孙天主了。

    第二天去砍树。砍了一早上,那树才倒。陈明贺用尺子量了,指导大家把树切成七筒。八个人抬一筒,都很费力。抬到下午,只抬了五筒回家。众人累得躺在地上,说:“怪不得人人称孙家为孙利毛家。树已这么大,还舍不得卖。”陈明贺说:“这还不算孙家的大树!大炼钢铁时,人人都说孙家的树大,争来砍孙家的树!大树都被砍完了!这些树当时只是些小树,人们看不起,才没砍掉!否则早被砍掉了!”崔绍安说:“这些树啊,要是孙大哥不利毛,早被卖掉了!才包产到户那年,米粮坝有个粮食局长,来买这些树,说全部一万二千块钱。孙大哥不卖!看来还是利毛点好!”陈福全说:“其实这些树越留越亏!当时票子多硬!一万二要当现在十二万!现在孙大爹的树,全部加起来,顶多卖五万块钱!起码就亏了七万!要是当时卖了树,将那一万二用来做生意,这些年过去,起码赚成八九十万上百万了!当时卖了大树,又栽小树,小树起码也有水壶粗,又是几千元了!孙大爹白当了几十年的支书,脑筋僵化得很!当时荞麦山街上那些人,有什么本钱?几十块的本钱就开始做生意,如今家家买大汽车!哪家不是几十万钱?孙大爹当时有一万二钱,要是拿在我手里,到现在起码赚成一千万元了!”

    陈福宽说:“孙大爹这些树,我也打了好几年的主意,哄他卖给我!只要他卖,我当时就去贷五万块钱来买。买过来解成板板,赚上一两万钱,当本做生意。但他不卖,说:‘我现在卖了,我老了怎么办?’我说:‘你老了有我大姐夫他们啊!’他说:‘靠任何人都靠不住!我还是要靠我这些树!等我老了,卖一棵吃一棵!’我说:‘你现在卖两棵树,把富贵供出来,成了大学生!你老了就有吃不完用不尽的钱了!’他说:‘那是隔辈儿孙了!不关我的事了!’”

    众人哈哈大笑。丁家芬说:“这个老利毛,他以为世上的人都和他一样!像他这样的人有几个?不要儿,不要女!孙子也不要!什么人也不要!我看他就夹着他那几棵树到老死!”

    众人在吃饭,孙江成来了,大声说:“我这树大不大?”有人就讽刺他:“这树砍了可惜了!要是再留着让它长一百年,更大得不得了!”孙江成说:“要是不送我孙子,我硬是要留着由它长呢!再过十年,过心就比现在更粗一两尺。”丁家芬说:“那时你都老死了!这些树还怎么给你?”孙江成说:“你以为我有这么憨?看看情况不对,我就要卖来吃了嘛!”丁家芬说:“那时你也吃不了啦!”孙江成说:“反正我有办法!”孙江成一走,众人就说起他的笑话来。

    此后陈明贺天天帮着孙平玉父子解板。解了一个多月,才解好。卖得一千三百元钱。庄稼已长到人腰深了。因无钱,孙家的庄稼一直无法买到肥料来追。等卖了板板买来肥料,追肥的季节已过了。

本站推荐:农家小福女我老婆是冰山女总裁豪婿撒野怪医圣手叶皓轩神级龙卫表小姐婚婚欲睡:顾少,轻一点朝仙道强行染指

神史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品小说只为原作者孙世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孙世祥并收藏神史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