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之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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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当时他们四个人还远远没料到那一夜留下的隐忧。
放假时一部分人留下来不能回家，名之为“护校”这是军校的传统。所以大年初一的下午，在漫天风雪的阻隔下，校园里似乎只有他们四个人，孤孤单单的他们四个独自一个人游荡在风中，独自一个人矗立在雪中，惠芬想：我冷，我真的好冷。决定留校时，惠芬一点也没有想到过年时的心境会是如此凄凉，那时她想的只是能同海滨在一起，她将有二十天，有三个星期在那么多的分分秒秒可以整日整夜地依守着海滨，不用担心军务处派出的纠察，不用担心队干部的突然袭击，也不用担心同学们的闲言碎语；他们要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假期，尽管惠芬回头一望，赫然入目的是教学楼门口的红色标语：时刻注意军人风纪！惠芬习惯性地瞥了瞥二楼的窗口，此刻那里没人，也不会有人，但她总觉得那儿有队领导，象往常一样坚定不移地地站在那里，在你不经意的时候，飞机轰炸似地扔下一种威严：
“看看你的军姿！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虽然确信此刻没人，惠芬还是不抱什么希望，万一被发现她从温暖的口袋里抽出发面馒头般的手，用力地哈着气。无论在何时、在何地，惠芬总感觉有人盯着她，紧张的心一刻也不能放松。
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被风雪吹盖，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剑涛、杨青那所房子都被她甩在了身后。房子里如果没有海滨，那么会是什么样子呢？她说不确切。惠芬一直在为剑涛和杨青揪着心，剑涛呀、杨青呀，这对冤家，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们相敬如宾呢？惠芬总掂记着别人，惦记别人，在别人来说也许是一种美德，但在她却是一种习惯。她想单独与海滨在一起，就他们俩，她一直盼望着这样这种日子、这种时刻，就他们俩然而，她要是和海滨在一起，剑涛和杨青该是怎样的尴尬。惠芬虽然并无怨言，但却痛苦地意识到，她从来就没有属于自己的、真真正正完全属于自己的的时间。在一年年一月月一日日的大部分时间里，她为许多事情担心，她怕许多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风把树叶一片片全都揪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桠，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发抖，发抖的样子正如此刻的惠芬。惠芬的手都有些麻木了，麻木了反而好受些，不仅冻手如此，一旦等到苏醒过来，那种燥热和疼痛反而是最难以忍受的。惠芬暂还不想回去，她想一个人吹吹风。他们仨在打乒乓球，两个队员一裁判，擂台赛，老规矩了。冬天里。下雪天，唯一的活动就是乒乓球；乒乓球，乒乒乓乓，除了乒乓还是乒乓。
惠芬想家了，听着零星钝响的鞭炮，她想她何以竟然会真的放弃了回家的机会，她曾眼望欲穿、眼望欲穿啊！想家，家在天涯，遥不可及；想海滨，海滨近在咫尺，亦似不可及。
如果不是在军队，在别一样的环境她想她是可以从容走入海滨内心的。尽管她要求的并不是很多，，海滨仍旧不很大方。她不能怪海滨，她理解，他是班长，一班之长，不能捅漏子，尤其是在这个秆禁万止的问题上。他们虽然朝夕相处，却难得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到处都有是眼睛，被提高警惕所鼓舞的眼睛。她曾给海滨写过许许多多的信，然而海滨给她的，她唯一能拿的出来的只是一张纸上谈纸条。这张纸条已足以令惠芬感动，她是用心，用整个身心去体味这些话。
“我不想作什么允诺，因为首先没有什么可以允诺。我们目前想做的、可以做的，就是有阴冷的天气里，我要尽力给你温暖的感觉；在你觉得孤苦的时候，我要成为你的安慰；或许在你想哭的时候，我还可以轻轻地拭去你的泪；再或许当你迷路的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寻找——寻找一条可以通达的道路。”
感动之余，惠芬又时时被一种负罪感所缠绕，为海滨因她而受的处分。也许那算不了什么，她曾把海滨超假的事说给地方大学的同学听，他们惊讶得不能理解。但在这里，铁打营般的军校，海滨的的确确为超了几个小时的假而受了处分。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她受不了。寒假前的许多时候，她都期待着放假，期待着回家，期待着回复重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她一天天地看着窗外，树叶黄了、枯了、落了，后来又下雪了，再后来过了元旦，又迎来了期终考试，真正是“临近了，归期”
“临近了，归期”是剑涛的一首小诗中的最后一句，惠芬搞不明白剑涛如何会写出那样缠绵的诗句，这与他冷漠的外表不相称。那首诗名叫告诉妈妈，它出现在军训最苦最累的时候，只占了黑板报的一小角。
一页页将日历撕下
抽屉里便塞满了我的思乡梦
挑几页装进信封
告诉妈妈
临近了我的归期
军训的那些日子，整日整夜没完没了的齐步稍息、踢腿立正，腰酸腿疼的早晨爬也爬不起来，军号还一刻也不等人地吹，吹得她直想哭。她想家，想极了，真想不顾一切地踏上回家的列车，然而她终于没有迈出那一步。很鑫人这么说过，这么想过，但谁也没这么做过。那年的八月中秋，她们拿着分到手的两个月饼，唱起了“夜夜想起妈妈的话”唱着唱着却抽泣起来，她们互相劝慰着，躲闪着眼泪汪汪的眼睛“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我不哭，我不愿哭，可就是忍不住，我要忍住，说忍住就忍住”没等到说完却伏在枕头上抽动着不能起来了。所以那时剑涛的诗一出现，便广为流传，但后来却被教导员枪毙了，教导员说那诗软绵绵绵的没有战斗力，没有积极意义。私下里，惠芬和杨青撇着嘴说“他也懂什么湿和干的，那我们倒要臊死了。”
告诉妈妈迅即地从黑板报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胖姑娘写的一封决心书。黑板报变成了决心书专辑，惠芬不再记得记心书的内容，但却真切地记住了告诉妈妈，并把它珍藏在心里。黑板报换上了胖姑娘的决心书后，胖姑娘神气活现了好几天，常常拉着惠芬的手说“咱们去看看黑板报吧，棒极了！”而惠芬再也提不起看板报的兴趣。
第一次远离家门的惠芬，带着许多美丽浪漫的大学之梦的惠芬，满脑子充斥着立正稍息的口令，满脑子是队干部不间断的喝斥，仿佛她们这些新生从来没有做好的时候。那些日子是怎样的消逝了惠芬的的活泼啊。她细细一地计算着，减去她生命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知道她在等待，却并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后来等来了，是海滨，呵，海滨，她的海滨，她的心里便只有海滨了，欣喜而狂热，温柔而缠绵。海滨是那么充分地激起了她各种复杂的情感和体验，但她却并不十分了解海滨。细细想来，海滨并未给她带来多少快乐，倒是给了她一种负罪感，但她还是想，想海滨，只想海滨。所以等到可以回家的时候，等到海滨告诉她他要留校的时候，匆忙间她变改变了回家的主意。
回家是困难的，留校是容易的。人人都在寻找回家的理由，当惠芬主动提出要留校的时候，队长以为自己听错了，在那之前，队长一直为护校的事犯错误踌躇，过年时不能回家，对谁都不是美妙的事。
队长表情复杂地答应她可以留校的时候，惠芬突然产生了一种空荡漾荡漾的失落感，回家的欲望又强烈升起，她想反悔，她想重新决定，但又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海滨。她向空中抛了一枚硬币，结果却并不去看，她告诉自己要虔诚。
但整整一个假期，就如此刻她一个人伫立在风中，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单独跟海滨在一起。惠芬感冒了，鼻腔里一股冰凉的液体一直往外涌。她朝灰蒙蒙的宿舍楼望去，一个高高壮壮的身影迎着风雪朝她走来，风雪扑打在他身上，丝毫不影响他健的步伐。
是海滨，她的海滨！惠芬心跳了，脸红了，正是她的海滨！冰冻在风雪中的惠芬心里有了暖洋洋的生机。“在你阴冷的时候，我要尽力给你温暖的感觉”咀嚼着海滨不是允诺的允诺，惠芬有些痴了。
第2章
“外面冷，回去吧。”海滨说着，把大衣披在了惠芬的身上，轻轻地捂住了她的手。
惠芬觉得，他们似乎有好长时间没这么亲热过了，自从那一次那是三八节的晚上，学校举办舞会，惠芬抑制不住长久思念带来的冲动，约了海滨，在那片小树林里，伴着远处悠扬的舞曲，他们度过了一个近似完美的晚上，他们无拘无束，尽情地说他们想说的话，做他们想做的事，陶醉得忘了时间，差十分钟熄灯的时候，他们才急匆匆地从树林里出来，面带红晕，还憧憬着星期天的郊游。说是郊游，其实也不过是到学校的土山上晒晒太阳，但这足以令他们心弛神往。现在想来，当时他们是太兴奋了，以至于忘了警惕。他们走路上，发现不远处有手电的光亮，环绕着小树林不断地晃来晃去，惠芬惊奇地想去看个究竟，海滨拉了她一把，等到他们想躲已比来不及了，两个戴红袖章的人横住了他们的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就象电影里鬼的子巡逻队“你们的，哪一部分的干活？”
惠芬心跳得几乎失去了控制，脑子里一空白，红袖章的手电在他们的脸上扫来扫去，他们说话的语句不能连接“我们，我们的，散散步”
“散步，黑更半夜的散什么步？”惠芬猛然醒悟，自己是太大意了，学院里经常有纠察出没，从不间断。她想到被纠察之后，要大会小会地点名批评，要全院通报，还要跟将来的毕业分配挂起钩来，不由得浑身发颤。她想早点过关，她不想跟红袖章纠缠，所以她说，用了一种恳求的语气：“大哥，你让我们过去吧。”
“你跟谁叫大哥，少来这一套，你们干什么的？”
惠芬竦然一惊，她料不到事情会如何收场，也许她和海滨注定了是要被通报了。红袖章接着要查看证件，惠芬心跳得如同敲鼓，要是证件被扣住了，那可真是人证物证俱在了。可是那边海滨已经证件递了过去，红袖章研究了半天，指着惠芬问“她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系的。”海滨说话的同时，从红袖章手里抽回了证件，惠芬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你们知道不知道，院里三令五申，不准在晚上逛来逛去？”
惠芬踌躇着不能回答，这是一个圈套，一个二难推理。你说你知道，他便可以说你明知故犯；你说你不知道，他便认定你在撒谎。
那边海滨答话了“我们现在知道了，我们一定吸取教训。要熄灯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他们逃也似地跑开。那次的历险虽然最终没人知道，但从此心头上的负荷却是卸也卸不掉的。每次见到队干部脸色不好，惠芬就会联想到是不是自己人东窗事发。那次约会的那点快乐早已被搅得苦涩不堪，他们设计的郊游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并且海滨似乎赵的吸取了教训，他们难得再见一次面。
惠芬紧张的心一刻也不能放松，总象有什么东西紧紧地箍缠着她，她总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却还是经常出错，被罚被批被扣分此刻在无人的雪地里拥着海滨，她也不能完全放松。
惠芬软绵绵地靠着海滨，海滨揽着她在雪地里咯咯吱吱地走，风雪在后面追赶着他们，和亲爱的人风雪人生，惠芬希望这一刻能够永恒。
走到门口，海滨紧紧地握了一下惠芬的手说：“你先回去吧，我方便一下，马上回来。”
“我等你，你不回来，我就不进去。”
“你会冻坏的，听话，别让我担心，回去烤火。”
惠芬刚进屋，就听到杨青沉甸甸的一声喝喊“好球，好球！”
惠芬吓了一跳。杨青和剑涛正在打乒乓球，比分相持不下打到19：18，杨青落后一分。凭借女姓敏感细腻的心，惠芬发觉剑涛和杨青的比赛有点不大正常了。剑涛的脸涨得通红，汗涔涔的，明显地有些恼火。惠芬了解两个人互不服输、互不相让的性格，仿佛谁都输不起。
场上相持不下的比分，让她闻到了火药味。
“放的鞭炮并不多，火药味却挺足啊。”她想开句玩笑化解一下矛盾。
剑涛接发球抢攻，青儿稳削一板逼反手，剑涛搓球，球下网，19平。
杨青再发球，剑涛托了一板，杨青回球过高，剑涛挥拍猛扣，杨青匆忙一挡
“好球”！两个人几乎同时叫了起来。剑涛兴奋地挥了挥手，杨青跳了起来“这球擦边，20：19，擦边！”
“没擦，19：20”剑涛毫不相让。
“擦了，球拐了一个弯擦了球台左边。”
“球还会拐弯，拐了吗？我没看见，谁看见了，拐了我会看见的。球还会拐弯？没听说过，闻所未闻。”
“明明擦了，你耍赖，你赖皮。”
“没擦就是没擦，我没耍赖也没赖皮，那另有其人，我看是谁你也明白－－”
在杨青和剑涛询问目光的注视下，惠芬有点心慌。她原以为那个球会出界的，但那球线路突然改变，擦了球台左边，剑涛自然没看见。问题是他们俩现在都认定自己是对的，而错误地以为对方在说慌，却忽略了生活中经常可能发生的意外，这些意外往往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此时第三者的任何评判，都会被一方当事人所不认可。
“这球我没看清。”惠芬揉了揉眼睛，她不想正面评判，那等于向火药桶里扔火柴。剑涛冲惠芬摇了摇头表示失望，杨青则轻微地哼了一声。
“好，好，尊敬的女士，算我让你，这球不算，19平。”
“让？不行，20：19。”杨青不以为然，她喜欢赢，她要赢下去。
“你输不起”
“我要赢了，我胜利在望！20：19，你发最后一个球，快点。”
剑涛盯着杨青，他们就那样对视着，默不做声地对视着，但并不是含情脉脉。
惠芬有些后悔，大年初一的下午不应该打什么非见输赢的乒乓球。如果没下雪，可以出去玩，或者当时原本就应该举办个小型舞会，四个人轻松、惬意、缠绵海滨回来了，她闻到了一股强烈的烟味，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惠芬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海滨，他一愣继而笑了“咱们玩双打吧，混双，老单打多没意思，换个花样，全民参与，也讲讲配合。”
“太好了，我正有此意呢。”惠芬应合着，把拍子塞给杨青，就站到了剑涛一边。
第3章
惠芬细细地比较过剑涛与海滨，剑涛其实要英俊得多，也更显得多才多艺。但她独爱海滨的含蓄深沉。她第一次深受感动的是剑涛在不知什么晚会上唱的一支歌，就是那首我想有个家，出人意料的低沉的调子、深情饱满的嗓音，使她觉得剑涛内心的郁闷与悲哀，与他那清清爽爽的样子和小小的年纪不相称。
但惠芬不满意剑涛今天的表现，当她准备发球的时候，她象商量战术似地告诉剑涛，刚才那个球真的擦边。
剑涛一脸的不相信：“你们是好朋友”
那边海滨也在做类似的工作“其实那样的擦边球是不能得分的。”
杨青对视海滨，面无表情，懒洋洋地说答非所问“你抽烟了，我不玩了。”
海滨臊了个大红脸，正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大家都在盯着他看，海滨连忙说了一句“看来，我应该把戒烟作为我的新年誓词之一。
“我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呢，只不知道是不是发自内心。”惠芬笑呤呤地说，看着海滨的时候，她好象永远都是在笑着。
“亏他也好意思说，”剑涛撇了撇嘴“可别忘了我们的君子协定，你抽了多少，找个机会我非要和你算算账”为了帮海滨戒烟，剑涛定下了一条苦肉计，他威胁海滨说，如果再发现他抽烟，他每抽一根，剑涛就罚自己抽两根。
“算什么算，你还是算了吧”海滨害怕谈论此事，想把话题岔开“来，继续玩。杨青，几比几了，我们领先吧？！”
杨青嘴角弯弯的，有些上挑，眉眼脉脉含情似的，笑眯眯地盯着海滨“你还没跟剑涛说你抽了几根。”
敏感的剑涛以为，杨青的笑是一种嘲讽，嘲讽他们的君子协定，也许她根本就不相信，剑涛，从不抽烟的剑涛，一抽烟就可能大咳不止的剑涛会为海滨破例“会让你相信的”剑涛在心里面说。他随即也装做对刚才的争吵毫不介意似地对杨青说“你不玩了？那就认输，输了得请客。”
“我没输啊，19：19”杨青歪着头，很纯情的样子。
“没输也要请客。”
“这就怪了，原因呢、理由呢、道理呢？”
“明天大年初二，你的生日，我们想”剑涛有点吞吞吐吐了。
“那我就请了，”杨青笑了“省得剑涛说他请客，却让别人掏钱。”
“我不会，你贬低人”
“是吧，真玄，我又打了个擦边球？还是不得分吧－－我怎么专打不得分的擦边球呢！”
“你真可爱啊”
“有不可爱的时候吧。”杨青的样子妩媚极了
海滨笑了，杨青也笑了。惠芬弯下腰，眼睛瞟着海滨“唉呀，我笑岔气了，谁青儿，快帮我揉揉。”
只有剑涛没笑。
第4章
关于那一夜，后来还有许多故事。
那天晚上，大雪之后，天出奇得冷。风一刻也不停歇地吼叫着，冲刺着。他们似乎很疲乏，也很沉默，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所以想早早休息，想在睡眠中消逝掉想家的孤独。
剑涛和海滨一起送惠芬和杨青回屋。突然门旁窜出一样东西，惠芬“啊”地一声倒在海滨怀里，杨青倚着墙角瑟瑟发抖，剑涛抢上去猛踩一脚，一只脑满肠肥的老鼠拖着残断的尾巴“吱吱吱”哀鸣着逃走了。
“从不畏惧，决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剑涛哼着军歌，追着逃敌，看似兴高采烈。
海滨拍着惠芬的肩膀，脸冲着杨青说“别害怕，只不过是一只老鼠。”
“从不畏惧，英勇战斗，决不屈服，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剑涛仍旧在唱。
“我头晕，我想我要晕倒了”惠芬软绵绵地靠着海滨，不敢推门，她想要海抱着她的时候就总这么说。杨青一脚将门踢开，说壮壮军威！
海滨走进去，冷得打了一个寒颤。空空荡荡的寝室，显得那么高远，光秃秃的四壁，泛着冰冷的白光，没有丝毫家的温馨，节日的喜庆。
惠芬想起军训的时候，有一次大扫除，队长强调要去掉墙上所有的张贴物，美人头当然不会例外，而名人名言，地图等等也无一幸免。队长强调那是上级的指示，是按着条令条例办事，目的就是为了整齐划一。现在的场面就象那天惠芬回到寝室时的感觉一样，到处乱乱的，不同的是那次地上是撕掉的彩图，而现在床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那都是伸长了脖子，盼着回家过年团圆的同学来不及收拾的。
“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剑涛丢了魂似的仍在唱。
“你那个反动派有完没完，”杨青说“反动派什么时间能唱完？”
“反动派没完，炉子完了，”海滨说“我应该早一点来给炉子加点煤，那样的话炉子就不会灭。”
海滨的话似乎成了一股冷风，杨青手抱着胸，惠芬紧了紧衣服“我好冷，我怕。”
炉子肯定早就灭了，屋子就象冰镇过的一样。
冰镇的屋子，冰镇的心。剑涛想早点回到自己的炉火四溢的房间。
“这房子真冷，是不是；房子空空的也很怕人，是不是？”杨青闪动着妩媚动人的大眼睛，那里面渗出了丝丝怯意。
那怎么办？大家都沉默了。剑涛却怦然心动。他的主意来得神速“走吧，到我们那边去——那有许多空床没什么可怕的，没有关系的。”开始时，他说得还有些迟疑，说到最后，反而是坚定了，直言不讳了“我们可以同睡一屋，并没有什么障碍，也不会有人知道。”
海滨令人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清楚，这件事是好说不好听，但他也不便阻拦，因为他没有更好的主意，而如果他反对，一则显得太保守、太心虚，二则显得他不太关心惠芬和杨青，三则他也不愿意扫了剑涛的兴。
杨青摸了一把军被——薄薄的，洗得有些发白。惠芬扯着大衣——短短的，遮头遮不住脚，这就是她们夜来卸寒的全部武器了。
“这屋子阴得狠，那么冷”惠芬脸上涂上了一层恐惧粉。
“都过去吧，没什么，谁也不会知道的，”剑涛急于要表白自己，坚持着，重复着“放假了，过年了，谁也不会况且，这
又有什么，难道你们不相信我们？！”
第5章
夜深了。那一夜，剑涛睡得并不轻松。
“杨青杨青杨青啊”这个声音在他心底反复盘旋着，许多复杂的情感交织着，使他并不十分清醒。他原以为可以轻松地打败杨青，没成想搞得那么尴尬。
说实话，站到杨青对面的时候，他就有些莫名的紧张，只能赢不能输，这就是他的个性。他不能接受可能输给杨青的事实，为什么杨青不懂我对她的爱慕呢，为什么她总不肯给我一丝温柔呢。
而现在，杨青就在他对面的床上，他甚至可以听到她细微的呼吸。然而他却有种痛彻肺腑的孤独。
他真想跳下床去，跪在杨青的面前，向她表白但她清楚，他永远，他决不会这样做，永远不会！
暗夜里的孤独，与心爱的人只隔咫尺的孤独，面对海滨和惠芬的孤独——剑涛了解海滨和惠芬，他羡慕她们，他嫉妒她们。他渴望能有一份那样的温馨。可是青儿——他们总是争吵，总是互不相让，总是互不理解海滨不擅长乒乓球，决不是惠芬的对手，惠芬却不露声色地输给了海滨。在收拍的一刹那，剑涛发现了他们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惠芬好象是从海滨的一笑中得到了全然的满足。
剑涛明白，故意输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需要情感与自尊的双重妥协。那会是种什么样的幸福，剑涛憧憬着，猜测着，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海滨因惠芬挨了一个处分而全无怨言，只是把全部责任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那一年的那个星期天，海滨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城市，为给惠芬买一件称心如意的生日礼物。当他兴高采烈地将一把精致的古典吉它送给惠芬的时候，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超了假，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处分。
惠芬感动而又恼怒，望着他掩不住的满脸风尘一句话也说不出。
剑涛也在为海滨揪着心。他超了1小时零8分的假。军校里一个月才能出去一次，每次只有半天，超过了就要挨罚。这在地方大学也许是难以想象的，但这是军队，规定就是规定，纪律就是纪律，没有丝毫辩白解释的余地。就象男学员的头发不能超过1公分半，超过了就是犯规，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军令如山倒，海滨罪不可逃！
在严格要求的军校，在视入党进步为生命的军队里，一个处分可能要影响很多东西。然而剑涛觉得，与其说海滨感受到的是一种痛苦还不如说是一种欢欣——为爱情而受苦役的欢欣，终于偿还了一大笔欠款一样的欢欣。
海滨谁也不怨，默默地接受了现实，却把深深的内疚留给了惠芬。
也正是在那个处分之后，剑涛迫使海滨和他达成了戒烟君子协定。在军校，抽烟同样也不被允许，有人为此受了处分。处分，海滨有了一个，再来一个，按照军校的学籍管理规定，他将没有资格撰写毕业论文，那就意味着不能毕业，剑涛不愿再看到海滨受到那样的打击与伤害。那时剑涛说“你若抽一根，我就要抽两根，虽然我不会抽烟，但我要和你一起挨批，一起受处分。”
海滨深受感动，使劲地握着剑涛的手，叫着他的名字，把剑涛的骨头都捏疼了，他许下了诺言“打死我，我也不会再抽了。”
他们当时并没有料到，他们这对要好的朋友，为了这样的诺言几乎反目，也许正是他们怀着美好的愿望订立的协定，把他们一点点地推向了他们所竭力要避免的局面。
当然，那一夜剑涛还什么也没有料到。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房顶，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年轻的心事激动着他，他在构思写给杨青的信，尽管杨青就近在身边，几乎可以说是触手可及，他还是选择了写信。
第二天，当他抖索着将信投进信箱的时候，感觉平生的力气和勇气都用完了。杨青会如何对待这封信呢？啊杨青，你将如何对待它呢？剑涛一个个地拽着手指关节，关节发出脆响。他想起了他所知道的一次经验，也是假期，胖姑娘留校，是假期的寂寞决定了人的冲动吗？胖姑娘讨厌别人叫她胖姑娘，但她越是讨厌，叫得人反而越多，名声也就流传得越广。
在那个假期，海滨收到胖姑娘的一封信，表示爱慕的一封信。后来他对剑涛讲“我只想把事情处理得象从来没发生过一样，这对谁都好。”海滨把信重新粘合，打了个“查无此人”的退条，就象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封信。
剑涛满怀期望地发出信，连走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起胖姑娘那件事，心头罩满了阴影。他坐在草坪上休息，却发现杨青从远处走来。他躲开，不无伤感地欣赏着杨青满面春风的背景。她会收到信的，会的，剑涛想。呵年轻的剑涛，那鼓噪着的虚荣，那抑制着的情爱将要来的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呢？！
第6章
开学了。
同学们带着春节的喜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开学之初，队长的行政管理就遇到了麻烦。
“他妈的，牌也不让打，刚刚过完年”队长收走扑克牌，刚出门，就听屋里面在骂。队长竭力排斥那个声音，尽力不去辨别骂人的是谁，然而无意间他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骂人的就是那个牢骚大王老七，男同学间喜欢按年龄排排座次。
“真他妈管得宽，都三年级的老兵了，还当新兵蛋子带，成心不让人过舒服日子。”
骂声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队长浓眉一拧，心头打了个结。他真想回转身，冲进去，杀他一个回马枪，将那家伙揪起来，狠狠地训一顿“你以为我走了，是吧，其实我一直在外面，我就知道你的嘴巴管不住，怎么了，我管得不对？你在家里，对你爹妈也这样？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还象不象个军校大学生？！”
队长推门的手停在了那里闯进去，训斥一顿固然解气，但没什么益处是啊，都大学生了，有的比自己还高一头好一会，队长蓦然回首，踱回值班室。
他拿出记事本，查看当天的任务：
1.开骨干会，了解寒假和开学情况，开展收心活动，把放假放散的心尽快聚拢。
2.严抓军人风纪（头发，鞋，衣服，一个个过关，最近改军裤的比较多，特别是女生，原本肥肥的军裤都改成筒裤了。）
3.组织大扫除。
4.照看一下教导员家，教导员外出学习，家属有病。
5.胃病又犯了，买点药，不能再拖了；孩子也应该添双新鞋。
队长决定先找骨干开个会，然后抓军人风纪、组织大扫除，迎接学院的评比检查。
百日安全竞赛、学习秩序整顿、军人风纪清查，重点一个接着一个，队长深知自己重任在肩，教导员尚未回来，所有的担子便只有他一个挑。
队长对骨干们的寒假表现还是满意的，留人护校是军校的传统，多少年来一直如此，不可更改。说实话，春节留人护校，这任务摊到谁头上，谁心里都不是个味。骨干们主动要求留下来，这让他高兴。什么是带头作用，这就是带头作用！然而总有一点忧虑缠着他，两男两女不过他们都是骨干，比别人更懂得条令条例
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队长转了一圈，宿舍、教室、图书馆剑涛和海滨不在，连影都没有。他们不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到哪去了，队长有些烦躁。
“你们班长呢？”
“不知道。”
“上哪去了？”
“不知道。”
“去找找骑上我的车子。”
这些人啊，会不会抽烟去了？海滨烟隐不小，这队长知道，说过他多少次了。剑涛不会也抽吧？烟军如果扩大，那决不是什么好事。
队长知道那个烟点。虽然他从来没去过，但他知道有那么一个地方，并且知道它确切的位置。队长总归是队长，事无巨细，不管是他需要还是不需要的，都会有人向他汇报。年轻时他也汇报过，但那时是以向组织汇报为骄傲为自豪的啊；现在则变了，汇报的人都采取不为人知的方式，并且被称之为打小报告。有一回，他听到两个学员关于这种小报告的议论，很生了一回气。
他们说“那无非是争宠，争宠必然吃醋。”
“没错，你一天汇报八次还嫌少，我十天汇报一次，你就受不了了，如此而已。”
经常能听到这种连讥带讽的牢骚和不满。队长插不上话，也不便插。何况只要他一出现，学员们肯定要闭嘴或转移话题或干脆借故溜号，那就是所谓的冻结了，把你一个人晾在那里。如果没有几个得力的人，你就根本搞不清楚大家都在谈什么，想什么，所以队长觉得骨干的作用真是重要。
队长不过三十几岁，但现在的年轻人已和他二十几岁的时候大相径庭。他有时真搞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长话短话怪话他们那时对上级都是言听计从的，没有丝毫怀疑，有时也费尽心机地考虑，但考虑的也只是如何执行、执行好！而现在，这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满腹的怀疑，按照他们的逻辑，现存的管理制度，多半是要被否决的。他们说这是压制人性。压制人性？人性去掉人字就只剩性了。很多事情只能强制推行，而他们也只是被动接受，不积极、不反对，总是鼻孔出气。
队长半低着头，踱着方步，决定去那个烟点察巡一番，看看那里到底有些什么名堂。他喜欢踱方步，因为这样显得更稳健。队长常常以上天赐给他一副稳健可信的外貌而骄傲，虽然这副容貌年轻时也给他带来了不少意想不到的烦恼，但他珍惜这笔财富，并且巩固它、利用它。
在学员队当队长，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取得大家的信任，而隔膜面前信赖是最好的软化剂。他也喜欢背着手，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尽管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比如说现在
开学之初，事情很多，时间紧迫，在应该找到他们的时间和地点却找不到他们，这到底是有点妈妈的事情队长摇了摇头暗暗地笑了，跟年轻人在一起，受了他们太多的影响，比如刚才这句粗话，按几个调皮鬼的说法，这只是个浅黄色幽默。
在两幢楼的拐角处，队长放慢了脚步。前面就是烟点。要不要给他们发个信号，咳嗽一声或是大声说几句话，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免得撞见太不象话的场面，大家都难堪。队长正在思量着，拐角处急冲急地跑出一个人来，队长来不及躲闪，被撞了一个踉跄。
那个人显然没料到队长会站在这里。
第1章
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当时他们四个人还远远没料到那一夜留下的隐忧。
放假时一部分人留下来不能回家，名之为“护校”这是军校的传统。所以大年初一的下午，在漫天风雪的阻隔下，校园里似乎只有他们四个人，孤孤单单的他们四个独自一个人游荡在风中，独自一个人矗立在雪中，惠芬想：我冷，我真的好冷。决定留校时，惠芬一点也没有想到过年时的心境会是如此凄凉，那时她想的只是能同海滨在一起，她将有二十天，有三个星期在那么多的分分秒秒可以整日整夜地依守着海滨，不用担心军务处派出的纠察，不用担心队干部的突然袭击，也不用担心同学们的闲言碎语；他们要过一个无忧无虑的假期，尽管惠芬回头一望，赫然入目的是教学楼门口的红色标语：时刻注意军人风纪！惠芬习惯性地瞥了瞥二楼的窗口，此刻那里没人，也不会有人，但她总觉得那儿有队领导，象往常一样坚定不移地地站在那里，在你不经意的时候，飞机轰炸似地扔下一种威严：
“看看你的军姿！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虽然确信此刻没人，惠芬还是不抱什么希望，万一被发现她从温暖的口袋里抽出发面馒头般的手，用力地哈着气。无论在何时、在何地，惠芬总感觉有人盯着她，紧张的心一刻也不能放松。
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被风雪吹盖，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剑涛、杨青那所房子都被她甩在了身后。房子里如果没有海滨，那么会是什么样子呢？她说不确切。惠芬一直在为剑涛和杨青揪着心，剑涛呀、杨青呀，这对冤家，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们相敬如宾呢？惠芬总掂记着别人，惦记别人，在别人来说也许是一种美德，但在她却是一种习惯。她想单独与海滨在一起，就他们俩，她一直盼望着这样这种日子、这种时刻，就他们俩然而，她要是和海滨在一起，剑涛和杨青该是怎样的尴尬。惠芬虽然并无怨言，但却痛苦地意识到，她从来就没有属于自己的、真真正正完全属于自己的的时间。在一年年一月月一日日的大部分时间里，她为许多事情担心，她怕许多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风把树叶一片片全都揪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桠，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发抖，发抖的样子正如此刻的惠芬。惠芬的手都有些麻木了，麻木了反而好受些，不仅冻手如此，一旦等到苏醒过来，那种燥热和疼痛反而是最难以忍受的。惠芬暂还不想回去，她想一个人吹吹风。他们仨在打乒乓球，两个队员一裁判，擂台赛，老规矩了。冬天里。下雪天，唯一的活动就是乒乓球；乒乓球，乒乒乓乓，除了乒乓还是乒乓。
惠芬想家了，听着零星钝响的鞭炮，她想她何以竟然会真的放弃了回家的机会，她曾眼望欲穿、眼望欲穿啊！想家，家在天涯，遥不可及；想海滨，海滨近在咫尺，亦似不可及。
如果不是在军队，在别一样的环境她想她是可以从容走入海滨内心的。尽管她要求的并不是很多，，海滨仍旧不很大方。她不能怪海滨，她理解，他是班长，一班之长，不能捅漏子，尤其是在这个秆禁万止的问题上。他们虽然朝夕相处，却难得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到处都有是眼睛，被提高警惕所鼓舞的眼睛。她曾给海滨写过许许多多的信，然而海滨给她的，她唯一能拿的出来的只是一张纸上谈纸条。这张纸条已足以令惠芬感动，她是用心，用整个身心去体味这些话。
“我不想作什么允诺，因为首先没有什么可以允诺。我们目前想做的、可以做的，就是有阴冷的天气里，我要尽力给你温暖的感觉；在你觉得孤苦的时候，我要成为你的安慰；或许在你想哭的时候，我还可以轻轻地拭去你的泪；再或许当你迷路的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寻找——寻找一条可以通达的道路。”
感动之余，惠芬又时时被一种负罪感所缠绕，为海滨因她而受的处分。也许那算不了什么，她曾把海滨超假的事说给地方大学的同学听，他们惊讶得不能理解。但在这里，铁打营般的军校，海滨的的确确为超了几个小时的假而受了处分。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她受不了。寒假前的许多时候，她都期待着放假，期待着回家，期待着回复重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她一天天地看着窗外，树叶黄了、枯了、落了，后来又下雪了，再后来过了元旦，又迎来了期终考试，真正是“临近了，归期”
“临近了，归期”是剑涛的一首小诗中的最后一句，惠芬搞不明白剑涛如何会写出那样缠绵的诗句，这与他冷漠的外表不相称。那首诗名叫告诉妈妈，它出现在军训最苦最累的时候，只占了黑板报的一小角。
一页页将日历撕下
抽屉里便塞满了我的思乡梦
挑几页装进信封
告诉妈妈
临近了我的归期
军训的那些日子，整日整夜没完没了的齐步稍息、踢腿立正，腰酸腿疼的早晨爬也爬不起来，军号还一刻也不等人地吹，吹得她直想哭。她想家，想极了，真想不顾一切地踏上回家的列车，然而她终于没有迈出那一步。很鑫人这么说过，这么想过，但谁也没这么做过。那年的八月中秋，她们拿着分到手的两个月饼，唱起了“夜夜想起妈妈的话”唱着唱着却抽泣起来，她们互相劝慰着，躲闪着眼泪汪汪的眼睛“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我不哭，我不愿哭，可就是忍不住，我要忍住，说忍住就忍住”没等到说完却伏在枕头上抽动着不能起来了。所以那时剑涛的诗一出现，便广为流传，但后来却被教导员枪毙了，教导员说那诗软绵绵绵的没有战斗力，没有积极意义。私下里，惠芬和杨青撇着嘴说“他也懂什么湿和干的，那我们倒要臊死了。”
告诉妈妈迅即地从黑板报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胖姑娘写的一封决心书。黑板报变成了决心书专辑，惠芬不再记得记心书的内容，但却真切地记住了告诉妈妈，并把它珍藏在心里。黑板报换上了胖姑娘的决心书后，胖姑娘神气活现了好几天，常常拉着惠芬的手说“咱们去看看黑板报吧，棒极了！”而惠芬再也提不起看板报的兴趣。
第一次远离家门的惠芬，带着许多美丽浪漫的大学之梦的惠芬，满脑子充斥着立正稍息的口令，满脑子是队干部不间断的喝斥，仿佛她们这些新生从来没有做好的时候。那些日子是怎样的消逝了惠芬的的活泼啊。她细细一地计算着，减去她生命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知道她在等待，却并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后来等来了，是海滨，呵，海滨，她的海滨，她的心里便只有海滨了，欣喜而狂热，温柔而缠绵。海滨是那么充分地激起了她各种复杂的情感和体验，但她却并不十分了解海滨。细细想来，海滨并未给她带来多少快乐，倒是给了她一种负罪感，但她还是想，想海滨，只想海滨。所以等到可以回家的时候，等到海滨告诉她他要留校的时候，匆忙间她变改变了回家的主意。
回家是困难的，留校是容易的。人人都在寻找回家的理由，当惠芬主动提出要留校的时候，队长以为自己听错了，在那之前，队长一直为护校的事犯错误踌躇，过年时不能回家，对谁都不是美妙的事。
队长表情复杂地答应她可以留校的时候，惠芬突然产生了一种空荡漾荡漾的失落感，回家的欲望又强烈升起，她想反悔，她想重新决定，但又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海滨。她向空中抛了一枚硬币，结果却并不去看，她告诉自己要虔诚。
但整整一个假期，就如此刻她一个人伫立在风中，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单独跟海滨在一起。惠芬感冒了，鼻腔里一股冰凉的液体一直往外涌。她朝灰蒙蒙的宿舍楼望去，一个高高壮壮的身影迎着风雪朝她走来，风雪扑打在他身上，丝毫不影响他健的步伐。
是海滨，她的海滨！惠芬心跳了，脸红了，正是她的海滨！冰冻在风雪中的惠芬心里有了暖洋洋的生机。“在你阴冷的时候，我要尽力给你温暖的感觉”咀嚼着海滨不是允诺的允诺，惠芬有些痴了。
第2章
“外面冷，回去吧。”海滨说着，把大衣披在了惠芬的身上，轻轻地捂住了她的手。
惠芬觉得，他们似乎有好长时间没这么亲热过了，自从那一次那是三八节的晚上，学校举办舞会，惠芬抑制不住长久思念带来的冲动，约了海滨，在那片小树林里，伴着远处悠扬的舞曲，他们度过了一个近似完美的晚上，他们无拘无束，尽情地说他们想说的话，做他们想做的事，陶醉得忘了时间，差十分钟熄灯的时候，他们才急匆匆地从树林里出来，面带红晕，还憧憬着星期天的郊游。说是郊游，其实也不过是到学校的土山上晒晒太阳，但这足以令他们心弛神往。现在想来，当时他们是太兴奋了，以至于忘了警惕。他们走路上，发现不远处有手电的光亮，环绕着小树林不断地晃来晃去，惠芬惊奇地想去看个究竟，海滨拉了她一把，等到他们想躲已比来不及了，两个戴红袖章的人横住了他们的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就象电影里鬼的子巡逻队“你们的，哪一部分的干活？”
惠芬心跳得几乎失去了控制，脑子里一空白，红袖章的手电在他们的脸上扫来扫去，他们说话的语句不能连接“我们，我们的，散散步”
“散步，黑更半夜的散什么步？”惠芬猛然醒悟，自己是太大意了，学院里经常有纠察出没，从不间断。她想到被纠察之后，要大会小会地点名批评，要全院通报，还要跟将来的毕业分配挂起钩来，不由得浑身发颤。她想早点过关，她不想跟红袖章纠缠，所以她说，用了一种恳求的语气：“大哥，你让我们过去吧。”
“你跟谁叫大哥，少来这一套，你们干什么的？”
惠芬竦然一惊，她料不到事情会如何收场，也许她和海滨注定了是要被通报了。红袖章接着要查看证件，惠芬心跳得如同敲鼓，要是证件被扣住了，那可真是人证物证俱在了。可是那边海滨已经证件递了过去，红袖章研究了半天，指着惠芬问“她是哪个单位的？”
“我们系的。”海滨说话的同时，从红袖章手里抽回了证件，惠芬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你们知道不知道，院里三令五申，不准在晚上逛来逛去？”
惠芬踌躇着不能回答，这是一个圈套，一个二难推理。你说你知道，他便可以说你明知故犯；你说你不知道，他便认定你在撒谎。
那边海滨答话了“我们现在知道了，我们一定吸取教训。要熄灯了，你们早点休息吧。”
他们逃也似地跑开。那次的历险虽然最终没人知道，但从此心头上的负荷却是卸也卸不掉的。每次见到队干部脸色不好，惠芬就会联想到是不是自己人东窗事发。那次约会的那点快乐早已被搅得苦涩不堪，他们设计的郊游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并且海滨似乎赵的吸取了教训，他们难得再见一次面。
惠芬紧张的心一刻也不能放松，总象有什么东西紧紧地箍缠着她，她总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却还是经常出错，被罚被批被扣分此刻在无人的雪地里拥着海滨，她也不能完全放松。
惠芬软绵绵地靠着海滨，海滨揽着她在雪地里咯咯吱吱地走，风雪在后面追赶着他们，和亲爱的人风雪人生，惠芬希望这一刻能够永恒。
走到门口，海滨紧紧地握了一下惠芬的手说：“你先回去吧，我方便一下，马上回来。”
“我等你，你不回来，我就不进去。”
“你会冻坏的，听话，别让我担心，回去烤火。”
惠芬刚进屋，就听到杨青沉甸甸的一声喝喊“好球，好球！”
惠芬吓了一跳。杨青和剑涛正在打乒乓球，比分相持不下打到19：18，杨青落后一分。凭借女姓敏感细腻的心，惠芬发觉剑涛和杨青的比赛有点不大正常了。剑涛的脸涨得通红，汗涔涔的，明显地有些恼火。惠芬了解两个人互不服输、互不相让的性格，仿佛谁都输不起。
场上相持不下的比分，让她闻到了火药味。
“放的鞭炮并不多，火药味却挺足啊。”她想开句玩笑化解一下矛盾。
剑涛接发球抢攻，青儿稳削一板逼反手，剑涛搓球，球下网，19平。
杨青再发球，剑涛托了一板，杨青回球过高，剑涛挥拍猛扣，杨青匆忙一挡
“好球”！两个人几乎同时叫了起来。剑涛兴奋地挥了挥手，杨青跳了起来“这球擦边，20：19，擦边！”
“没擦，19：20”剑涛毫不相让。
“擦了，球拐了一个弯擦了球台左边。”
“球还会拐弯，拐了吗？我没看见，谁看见了，拐了我会看见的。球还会拐弯？没听说过，闻所未闻。”
“明明擦了，你耍赖，你赖皮。”
“没擦就是没擦，我没耍赖也没赖皮，那另有其人，我看是谁你也明白－－”
在杨青和剑涛询问目光的注视下，惠芬有点心慌。她原以为那个球会出界的，但那球线路突然改变，擦了球台左边，剑涛自然没看见。问题是他们俩现在都认定自己是对的，而错误地以为对方在说慌，却忽略了生活中经常可能发生的意外，这些意外往往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此时第三者的任何评判，都会被一方当事人所不认可。
“这球我没看清。”惠芬揉了揉眼睛，她不想正面评判，那等于向火药桶里扔火柴。剑涛冲惠芬摇了摇头表示失望，杨青则轻微地哼了一声。
“好，好，尊敬的女士，算我让你，这球不算，19平。”
“让？不行，20：19。”杨青不以为然，她喜欢赢，她要赢下去。
“你输不起”
“我要赢了，我胜利在望！20：19，你发最后一个球，快点。”
剑涛盯着杨青，他们就那样对视着，默不做声地对视着，但并不是含情脉脉。
惠芬有些后悔，大年初一的下午不应该打什么非见输赢的乒乓球。如果没下雪，可以出去玩，或者当时原本就应该举办个小型舞会，四个人轻松、惬意、缠绵海滨回来了，她闻到了一股强烈的烟味，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惠芬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海滨，他一愣继而笑了“咱们玩双打吧，混双，老单打多没意思，换个花样，全民参与，也讲讲配合。”
“太好了，我正有此意呢。”惠芬应合着，把拍子塞给杨青，就站到了剑涛一边。
第3章
惠芬细细地比较过剑涛与海滨，剑涛其实要英俊得多，也更显得多才多艺。但她独爱海滨的含蓄深沉。她第一次深受感动的是剑涛在不知什么晚会上唱的一支歌，就是那首我想有个家，出人意料的低沉的调子、深情饱满的嗓音，使她觉得剑涛内心的郁闷与悲哀，与他那清清爽爽的样子和小小的年纪不相称。
但惠芬不满意剑涛今天的表现，当她准备发球的时候，她象商量战术似地告诉剑涛，刚才那个球真的擦边。
剑涛一脸的不相信：“你们是好朋友”
那边海滨也在做类似的工作“其实那样的擦边球是不能得分的。”
杨青对视海滨，面无表情，懒洋洋地说答非所问“你抽烟了，我不玩了。”
海滨臊了个大红脸，正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大家都在盯着他看，海滨连忙说了一句“看来，我应该把戒烟作为我的新年誓词之一。
“我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呢，只不知道是不是发自内心。”惠芬笑呤呤地说，看着海滨的时候，她好象永远都是在笑着。
“亏他也好意思说，”剑涛撇了撇嘴“可别忘了我们的君子协定，你抽了多少，找个机会我非要和你算算账”为了帮海滨戒烟，剑涛定下了一条苦肉计，他威胁海滨说，如果再发现他抽烟，他每抽一根，剑涛就罚自己抽两根。
“算什么算，你还是算了吧”海滨害怕谈论此事，想把话题岔开“来，继续玩。杨青，几比几了，我们领先吧？！”
杨青嘴角弯弯的，有些上挑，眉眼脉脉含情似的，笑眯眯地盯着海滨“你还没跟剑涛说你抽了几根。”
敏感的剑涛以为，杨青的笑是一种嘲讽，嘲讽他们的君子协定，也许她根本就不相信，剑涛，从不抽烟的剑涛，一抽烟就可能大咳不止的剑涛会为海滨破例“会让你相信的”剑涛在心里面说。他随即也装做对刚才的争吵毫不介意似地对杨青说“你不玩了？那就认输，输了得请客。”
“我没输啊，19：19”杨青歪着头，很纯情的样子。
“没输也要请客。”
“这就怪了，原因呢、理由呢、道理呢？”
“明天大年初二，你的生日，我们想”剑涛有点吞吞吐吐了。
“那我就请了，”杨青笑了“省得剑涛说他请客，却让别人掏钱。”
“我不会，你贬低人”
“是吧，真玄，我又打了个擦边球？还是不得分吧－－我怎么专打不得分的擦边球呢！”
“你真可爱啊”
“有不可爱的时候吧。”杨青的样子妩媚极了
海滨笑了，杨青也笑了。惠芬弯下腰，眼睛瞟着海滨“唉呀，我笑岔气了，谁青儿，快帮我揉揉。”
只有剑涛没笑。
第4章
关于那一夜，后来还有许多故事。
那天晚上，大雪之后，天出奇得冷。风一刻也不停歇地吼叫着，冲刺着。他们似乎很疲乏，也很沉默，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所以想早早休息，想在睡眠中消逝掉想家的孤独。
剑涛和海滨一起送惠芬和杨青回屋。突然门旁窜出一样东西，惠芬“啊”地一声倒在海滨怀里，杨青倚着墙角瑟瑟发抖，剑涛抢上去猛踩一脚，一只脑满肠肥的老鼠拖着残断的尾巴“吱吱吱”哀鸣着逃走了。
“从不畏惧，决不屈服，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剑涛哼着军歌，追着逃敌，看似兴高采烈。
海滨拍着惠芬的肩膀，脸冲着杨青说“别害怕，只不过是一只老鼠。”
“从不畏惧，英勇战斗，决不屈服，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剑涛仍旧在唱。
“我头晕，我想我要晕倒了”惠芬软绵绵地靠着海滨，不敢推门，她想要海抱着她的时候就总这么说。杨青一脚将门踢开，说壮壮军威！
海滨走进去，冷得打了一个寒颤。空空荡荡的寝室，显得那么高远，光秃秃的四壁，泛着冰冷的白光，没有丝毫家的温馨，节日的喜庆。
惠芬想起军训的时候，有一次大扫除，队长强调要去掉墙上所有的张贴物，美人头当然不会例外，而名人名言，地图等等也无一幸免。队长强调那是上级的指示，是按着条令条例办事，目的就是为了整齐划一。现在的场面就象那天惠芬回到寝室时的感觉一样，到处乱乱的，不同的是那次地上是撕掉的彩图，而现在床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那都是伸长了脖子，盼着回家过年团圆的同学来不及收拾的。
“英勇战斗，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剑涛丢了魂似的仍在唱。
“你那个反动派有完没完，”杨青说“反动派什么时间能唱完？”
“反动派没完，炉子完了，”海滨说“我应该早一点来给炉子加点煤，那样的话炉子就不会灭。”
海滨的话似乎成了一股冷风，杨青手抱着胸，惠芬紧了紧衣服“我好冷，我怕。”
炉子肯定早就灭了，屋子就象冰镇过的一样。
冰镇的屋子，冰镇的心。剑涛想早点回到自己的炉火四溢的房间。
“这房子真冷，是不是；房子空空的也很怕人，是不是？”杨青闪动着妩媚动人的大眼睛，那里面渗出了丝丝怯意。
那怎么办？大家都沉默了。剑涛却怦然心动。他的主意来得神速“走吧，到我们那边去——那有许多空床没什么可怕的，没有关系的。”开始时，他说得还有些迟疑，说到最后，反而是坚定了，直言不讳了“我们可以同睡一屋，并没有什么障碍，也不会有人知道。”
海滨令人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他清楚，这件事是好说不好听，但他也不便阻拦，因为他没有更好的主意，而如果他反对，一则显得太保守、太心虚，二则显得他不太关心惠芬和杨青，三则他也不愿意扫了剑涛的兴。
杨青摸了一把军被——薄薄的，洗得有些发白。惠芬扯着大衣——短短的，遮头遮不住脚，这就是她们夜来卸寒的全部武器了。
“这屋子阴得狠，那么冷”惠芬脸上涂上了一层恐惧粉。
“都过去吧，没什么，谁也不会知道的，”剑涛急于要表白自己，坚持着，重复着“放假了，过年了，谁也不会况且，这
又有什么，难道你们不相信我们？！”
第5章
夜深了。那一夜，剑涛睡得并不轻松。
“杨青杨青杨青啊”这个声音在他心底反复盘旋着，许多复杂的情感交织着，使他并不十分清醒。他原以为可以轻松地打败杨青，没成想搞得那么尴尬。
说实话，站到杨青对面的时候，他就有些莫名的紧张，只能赢不能输，这就是他的个性。他不能接受可能输给杨青的事实，为什么杨青不懂我对她的爱慕呢，为什么她总不肯给我一丝温柔呢。
而现在，杨青就在他对面的床上，他甚至可以听到她细微的呼吸。然而他却有种痛彻肺腑的孤独。
他真想跳下床去，跪在杨青的面前，向她表白但她清楚，他永远，他决不会这样做，永远不会！
暗夜里的孤独，与心爱的人只隔咫尺的孤独，面对海滨和惠芬的孤独——剑涛了解海滨和惠芬，他羡慕她们，他嫉妒她们。他渴望能有一份那样的温馨。可是青儿——他们总是争吵，总是互不相让，总是互不理解海滨不擅长乒乓球，决不是惠芬的对手，惠芬却不露声色地输给了海滨。在收拍的一刹那，剑涛发现了他们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惠芬好象是从海滨的一笑中得到了全然的满足。
剑涛明白，故意输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需要情感与自尊的双重妥协。那会是种什么样的幸福，剑涛憧憬着，猜测着，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海滨因惠芬挨了一个处分而全无怨言，只是把全部责任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那一年的那个星期天，海滨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城市，为给惠芬买一件称心如意的生日礼物。当他兴高采烈地将一把精致的古典吉它送给惠芬的时候，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超了假，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处分。
惠芬感动而又恼怒，望着他掩不住的满脸风尘一句话也说不出。
剑涛也在为海滨揪着心。他超了1小时零8分的假。军校里一个月才能出去一次，每次只有半天，超过了就要挨罚。这在地方大学也许是难以想象的，但这是军队，规定就是规定，纪律就是纪律，没有丝毫辩白解释的余地。就象男学员的头发不能超过1公分半，超过了就是犯规，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军令如山倒，海滨罪不可逃！
在严格要求的军校，在视入党进步为生命的军队里，一个处分可能要影响很多东西。然而剑涛觉得，与其说海滨感受到的是一种痛苦还不如说是一种欢欣——为爱情而受苦役的欢欣，终于偿还了一大笔欠款一样的欢欣。
海滨谁也不怨，默默地接受了现实，却把深深的内疚留给了惠芬。
也正是在那个处分之后，剑涛迫使海滨和他达成了戒烟君子协定。在军校，抽烟同样也不被允许，有人为此受了处分。处分，海滨有了一个，再来一个，按照军校的学籍管理规定，他将没有资格撰写毕业论文，那就意味着不能毕业，剑涛不愿再看到海滨受到那样的打击与伤害。那时剑涛说“你若抽一根，我就要抽两根，虽然我不会抽烟，但我要和你一起挨批，一起受处分。”
海滨深受感动，使劲地握着剑涛的手，叫着他的名字，把剑涛的骨头都捏疼了，他许下了诺言“打死我，我也不会再抽了。”
他们当时并没有料到，他们这对要好的朋友，为了这样的诺言几乎反目，也许正是他们怀着美好的愿望订立的协定，把他们一点点地推向了他们所竭力要避免的局面。
当然，那一夜剑涛还什么也没有料到。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房顶，却什么也看不清楚。年轻的心事激动着他，他在构思写给杨青的信，尽管杨青就近在身边，几乎可以说是触手可及，他还是选择了写信。
第二天，当他抖索着将信投进信箱的时候，感觉平生的力气和勇气都用完了。杨青会如何对待这封信呢？啊杨青，你将如何对待它呢？剑涛一个个地拽着手指关节，关节发出脆响。他想起了他所知道的一次经验，也是假期，胖姑娘留校，是假期的寂寞决定了人的冲动吗？胖姑娘讨厌别人叫她胖姑娘，但她越是讨厌，叫得人反而越多，名声也就流传得越广。
在那个假期，海滨收到胖姑娘的一封信，表示爱慕的一封信。后来他对剑涛讲“我只想把事情处理得象从来没发生过一样，这对谁都好。”海滨把信重新粘合，打了个“查无此人”的退条，就象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封信。
剑涛满怀期望地发出信，连走回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想起胖姑娘那件事，心头罩满了阴影。他坐在草坪上休息，却发现杨青从远处走来。他躲开，不无伤感地欣赏着杨青满面春风的背景。她会收到信的，会的，剑涛想。呵年轻的剑涛，那鼓噪着的虚荣，那抑制着的情爱将要来的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呢？！
第6章
开学了。
同学们带着春节的喜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开学之初，队长的行政管理就遇到了麻烦。
“他妈的，牌也不让打，刚刚过完年”队长收走扑克牌，刚出门，就听屋里面在骂。队长竭力排斥那个声音，尽力不去辨别骂人的是谁，然而无意间他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骂人的就是那个牢骚大王老七，男同学间喜欢按年龄排排座次。
“真他妈管得宽，都三年级的老兵了，还当新兵蛋子带，成心不让人过舒服日子。”
骂声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队长浓眉一拧，心头打了个结。他真想回转身，冲进去，杀他一个回马枪，将那家伙揪起来，狠狠地训一顿“你以为我走了，是吧，其实我一直在外面，我就知道你的嘴巴管不住，怎么了，我管得不对？你在家里，对你爹妈也这样？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还象不象个军校大学生？！”
队长推门的手停在了那里闯进去，训斥一顿固然解气，但没什么益处是啊，都大学生了，有的比自己还高一头好一会，队长蓦然回首，踱回值班室。
他拿出记事本，查看当天的任务：
1.开骨干会，了解寒假和开学情况，开展收心活动，把放假放散的心尽快聚拢。
2.严抓军人风纪（头发，鞋，衣服，一个个过关，最近改军裤的比较多，特别是女生，原本肥肥的军裤都改成筒裤了。）
3.组织大扫除。
4.照看一下教导员家，教导员外出学习，家属有病。
5.胃病又犯了，买点药，不能再拖了；孩子也应该添双新鞋。
队长决定先找骨干开个会，然后抓军人风纪、组织大扫除，迎接学院的评比检查。
百日安全竞赛、学习秩序整顿、军人风纪清查，重点一个接着一个，队长深知自己重任在肩，教导员尚未回来，所有的担子便只有他一个挑。
队长对骨干们的寒假表现还是满意的，留人护校是军校的传统，多少年来一直如此，不可更改。说实话，春节留人护校，这任务摊到谁头上，谁心里都不是个味。骨干们主动要求留下来，这让他高兴。什么是带头作用，这就是带头作用！然而总有一点忧虑缠着他，两男两女不过他们都是骨干，比别人更懂得条令条例
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队长转了一圈，宿舍、教室、图书馆剑涛和海滨不在，连影都没有。他们不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到哪去了，队长有些烦躁。
“你们班长呢？”
“不知道。”
“上哪去了？”
“不知道。”
“去找找骑上我的车子。”
这些人啊，会不会抽烟去了？海滨烟隐不小，这队长知道，说过他多少次了。剑涛不会也抽吧？烟军如果扩大，那决不是什么好事。
队长知道那个烟点。虽然他从来没去过，但他知道有那么一个地方，并且知道它确切的位置。队长总归是队长，事无巨细，不管是他需要还是不需要的，都会有人向他汇报。年轻时他也汇报过，但那时是以向组织汇报为骄傲为自豪的啊；现在则变了，汇报的人都采取不为人知的方式，并且被称之为打小报告。有一回，他听到两个学员关于这种小报告的议论，很生了一回气。
他们说“那无非是争宠，争宠必然吃醋。”
“没错，你一天汇报八次还嫌少，我十天汇报一次，你就受不了了，如此而已。”
经常能听到这种连讥带讽的牢骚和不满。队长插不上话，也不便插。何况只要他一出现，学员们肯定要闭嘴或转移话题或干脆借故溜号，那就是所谓的冻结了，把你一个人晾在那里。如果没有几个得力的人，你就根本搞不清楚大家都在谈什么，想什么，所以队长觉得骨干的作用真是重要。
队长不过三十几岁，但现在的年轻人已和他二十几岁的时候大相径庭。他有时真搞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长话短话怪话他们那时对上级都是言听计从的，没有丝毫怀疑，有时也费尽心机地考虑，但考虑的也只是如何执行、执行好！而现在，这群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满腹的怀疑，按照他们的逻辑，现存的管理制度，多半是要被否决的。他们说这是压制人性。压制人性？人性去掉人字就只剩性了。很多事情只能强制推行，而他们也只是被动接受，不积极、不反对，总是鼻孔出气。
队长半低着头，踱着方步，决定去那个烟点察巡一番，看看那里到底有些什么名堂。他喜欢踱方步，因为这样显得更稳健。队长常常以上天赐给他一副稳健可信的外貌而骄傲，虽然这副容貌年轻时也给他带来了不少意想不到的烦恼，但他珍惜这笔财富，并且巩固它、利用它。
在学员队当队长，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取得大家的信任，而隔膜面前信赖是最好的软化剂。他也喜欢背着手，显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尽管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比如说现在
开学之初，事情很多，时间紧迫，在应该找到他们的时间和地点却找不到他们，这到底是有点妈妈的事情队长摇了摇头暗暗地笑了，跟年轻人在一起，受了他们太多的影响，比如刚才这句粗话，按几个调皮鬼的说法，这只是个浅黄色幽默。
在两幢楼的拐角处，队长放慢了脚步。前面就是烟点。要不要给他们发个信号，咳嗽一声或是大声说几句话，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免得撞见太不象话的场面，大家都难堪。队长正在思量着，拐角处急冲急地跑出一个人来，队长来不及躲闪，被撞了一个踉跄。
那个人显然没料到队长会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