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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斯洛夫斯基把马赶得那么快天气还很炎热他们老早就到达了沼地。

    他们到了真正的沼地他们的目的地的时候列文不由地就盘算起怎么样甩掉瓦先卡好逍遥自在地行动。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显然也有同样的愿望在他的脸色上列文觉察出每个真正的猎人在打猎以前都具有的那种心神专注的神情而且还有一点他所特有的温良的狡猾味道。

    “我们怎么走法?这沼地好得很我看见还有鹞鹰哩”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指着两只在苇塘上空盘旋着的大鹞鹰说。

    “哪里有鹞鹰哪里就一定有野味。”

    “哦先生们”列文带着一点忧郁的神情说一面把长统皮靴往上提一提一面检查着猎枪上的弹筒帽。“你们看见那片苇塘吗?”他指着伸展在河右岸的一大片割了一半的湿漉漉的草地上的小小的绿洲。“沼地从这里开始就在我们面前:你们看就是那比较绿的地方。沼地从那里往右去到那马群走动的地方;那里是草丛有山鹬;沼地绕过那片苇塘经过赤杨树林一直到磨坊那里。就在那里看见吗?在水湾那儿。那地方再好也没有了。我有一次在那里打死了十七只松鸡。我们要分开带着两条狗分道扬镳然后在磨坊那里集合。”

    “好的不过谁往右谁往左边去呢?”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追问。“右边的地方宽绰一些你们俩去吧我往左边去”

    他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气说。

    “好极了!我们会比他打得多的。来吧来吧!”瓦先卡响应说。

    列文不得不同意于是他们就分手了。

    他们刚一走进沼地两条狗就一齐搜索起来朝着一片浮着褐色粘沫的泥塘走去了。列文知道拉斯卡寻找的方法——谨慎而且犹豫不决;他也知道这地方他期望看见一群山鹬。

    “韦斯洛夫斯基和我并排和我并排走!”他沉住气悄悄地对在他后面哗啦哗啦蹬着水的同伴说在格沃兹杰沃沼地生了那场走火的事故以后列文不由自主地就很关心他的枪口朝着什么方向了。

    “不我不会妨碍您不要为**心。”

    但是列文不由得沉思起来他回忆起临别时基蒂所说的话:“当心:千万不要彼此打着了啊!”两条狗走得越来越近了互相回避着按照各自的兽迹追逐着。列文希望现山鹬的心情强烈得连从腐臭的泥淖里往外拔皮靴后跟的吧咂声在他听起来都仿佛是鸟鸣声他抓住而且握紧枪托。

    “砰!砰!”他听见枪声就在耳边。这是瓦先卡射击在沼地上空盘旋着的一群野鸭它们在射程以外老远的地方这时正迎着这两个猎人飞来。列文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就听见了一只山鹬的鸣声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此外还有八只一只跟着一只地飞起来。

    就在一只山鹬开始盘旋的那一瞬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把它打落了这只山鹬缩成一团落到泥泞地里了。奥布隆斯基不慌不忙地瞄准了另外一只低低地向苇塘飞来的山鹬枪声一响这一只也应声落下来;可以看见它从刈割了的苇塘里跳出来鼓动着一只没有受伤的白色翅膀。

    列文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第一只山鹬他瞄得太近没有打中;它已经飞起来的时候他的枪跟着它转来转去但是正这工夫另外一只从他脚下飞起来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于是他又没有射中。

    当他们在装子弹的时候又有一只山鹬飞起来装好枪弹的韦斯洛夫斯基照着水上放了两枪。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拾起自己的两只山鹬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列文。

    “好我们现在分开吧”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左脚一瘸一瘸地拿好猎枪向他的狗吹了几声口哨就朝一边走去了。列文和韦斯洛夫斯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列文总是这样如果头几枪落了空他就变得又急躁又烦恼整天都射击不好。这一次也是这样。山鹬是很多的。山鹬不住地在狗面前和猎人的脚下飞起来列文本来可以定下心来的;但是他射击的次数越多他在韦斯洛夫斯基面前就越觉得丢脸而那个韦斯洛夫斯基却不管在不在射程以内都欢欢喜喜地瞎打一阵什么都没有打中但却丝毫也不难为情。列文着了慌沉不住气了越来越恼怒结果弄到只顾开枪几乎不敢存着打中什么的希望了。好像连拉斯卡也感觉到这一点。它越来越懒得去寻找了它带着似乎莫名其妙的和责难的眼光扭过头来望着这两位猎人。枪声一响跟着一响。火药的烟雾笼罩着两位猎人但是在宽绰的大猎袋里却只有三只轻巧的小山鹬。就连这些其中的一只还是韦斯洛夫斯基打死的还有一只是他们两人共有的。同时从沼地对面传来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不很频繁但列文却觉得关系很重大的射击声并且几乎每一次都听见他说:“克拉克克拉克叼来!”

    这使列文更加激动了。山鹬不断地在苇塘上盘旋。靠近地面和空中的啼叫声不绝地从四面八方传来;以前飞起来在空中飞翔的山鹬降落在两位猎人面前。现在尖叫着翱翔在沼泽上空的鹞鹰不止是两只而是十来只。

    列文和韦斯洛夫斯基跋涉了一大半沼地来到了分成一条一条的农民的草场草场紧连着苇塘这两者之间的分界有的地方是一条踩坏了的有的地方是割过了的狭长的青草路。一半的地里已经收割了。

    虽然在未刈割过的地里找到野物的希望并不比在刈割过的地里多一些但是列文既然答应了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会合他就同自己的同伴沿着割过的和未割过的地段往前走去。

    “喂猎人们!”坐在卸了马的马车旁的农民中的一个人向他们呼喊。“来跟我们一道吃点东西!喝一杯酒吧!”

    列文回过头来一望。

    “来吧没有关系!”一个快活的、留着胡子的、面孔通红的农民叫着一张口就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手里高举着一瓶在阳光下闪着光的、略带绿色的伏特加酒。

    “qu’estnett?”1韦斯洛夫斯基打听——

    1法语: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请我们喝伏特加酒。我想他们大概分了草地。我想去喝一杯”列文并非没有私心地说他希望韦斯洛夫斯基会被伏特加酒吸引去。

    “他们为什么要请我们呢?”

    “无非是高兴高兴罢了。真的您到他们那里去吧。您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

    “a11onsnetbsp;——

    1法语:来吧很有趣呢。

    “您去吧您去吧您找得到去磨坊的那条路的!”列文喊着说他回过头来很高兴地看到韦斯洛夫斯基弯着腰两条疲倦的腿摇摇晃晃伸着胳臂提着枪从沼地里向着农民们走去。

    “你也来吧!”一个农民朝列文叫着。“来吧!吃点包子!”

    列文非常想喝一杯伏特加吃一片面包。他觉得浑身无力好容易才把两条摇摇晃晃的腿由泥塘里拖出来他犹疑了一会儿。但是猎狗指出了猎物他的倦意马上消失了他轻快地穿过沼地向猎狗走去。就在他的脚跟前飞起了一只山鹬;他开枪打死了它。猎狗继续指着猎物。“叼来!”在猎狗面前又飞起一只鸟。列文射击。但是那天他很不走运;他没有打中当他去找寻他打死的鸟的时候他找不着。他踏遍了整个苇塘但是拉斯卡不相信他打死了什么东西当他打它去寻找的时候它只是装出寻找的样子并没有真的找寻。

    列文以为自己的失败全怪韦斯洛夫斯基但是现在他不在情形也没有好转。这里的山鹬也很多但是列文一只跟着一只地打不中。

    斜阳的余晖还很热;他的衣服被汗湿透了紧紧粘在身上;左脚的靴子里面满满了水沉甸甸的一走一噗哧;一滴滴汗珠顺着被火药粉弄脏的脸淌下来;嘴里苦鼻子里闻着一股火药和铁锈味耳朵里萦绕着毫不停息的山鹬的鸣声;枪筒连摸都摸不得太烫了;他的心脏急促而迅地跳动着;他的双手兴奋得直颤抖疲倦不堪的双腿跌跌绊绊勉勉强强地走过草墩和泥塘;但是他还是一边走一边射击。最后在一次可耻的失误以后他把猎枪和帽子掼到地上。

    “不我必须冷静一下”他沉思着拾起猎枪和帽子喊拉斯卡跟着他走出了沼地。当他到达了干燥的地方他坐在一个小草墩上脱下皮靴把皮靴里的水倒出去随后又回到沼地喝了一点腐臭的水把滚烫的枪筒浸湿了洗了洗手和脸。当他觉得神清气爽了他又返回一只山鹬歇落的地方去打定主意再也不要操之过急了。

    他想要沉着但是事情还是跟从前一样。他还没有瞄准手指就扳了枪机。事情越来越糟了。

    当他走出沼地往他约好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碰头的赤杨树林走去的时候他的猎袋里只有五只鸟。

    他还没有看见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就看到他的猎狗。克拉克从一株赤杨树翻起的树根下跳出来它被沼地的臭泥弄得浑身漆黑带着一副胜利者的神气同拉斯卡碰鼻子。在克拉克后面一株赤杨的树荫下出现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魁伟雄壮的身姿。他满面红光流着汗衬衫的领子敞着还像从前那样一跛一瘸地迎着列文走来。

    “哦怎么样?你打了很多哩!”他带着愉快的微笑说。

    “你呢?”列文问。但是用不着问因为他已经看到那只装得满满的猎袋。

    “还不错!”

    他有十四只鸟。

    “真是好极了的沼地!一定是韦斯洛夫斯基妨碍了你。两个人合用一条狗是不方便的”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这话来冲淡自己的胜利。

    十一

    当列文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到达列文经常投宿的那家农民的木屋的时候韦斯洛夫斯基已经在那里了。他坐在草房中间两手扶住一条长凳有一位兵士——女主人的兄弟——在替他脱粘满泥土的靴子而他正在出他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声。

    “我刚刚才到哩。i1snotéténetts!1您想想看他们给我吃的给我喝的。多么好的面包真妙!dé1icieux!2还有伏特加我从来也没尝过比这更可口的酒!他们怎么也不肯收我的钱。而且还不住嘴地说:‘请你多多包涵’以及诸如此类的话。”——

    1法语:他们真有意思!

    2法语:可口极了。

    “他们为什么要收钱?您要知道他们是在款待您哩!难道他们是卖伏特加的吗?”那个兵士说他终于把一只湿漉漉的皮靴连着变得漆黑的袜子一齐脱下来了。

    虽然木屋里很肮脏被猎人们的皮靴弄得到处都是泥泞而两条肮脏的狗正在舐自己的身体;虽然屋里充满了沼地和火药的气息;而且没有刀叉但是猎人们那么津津有味地喝茶、吃晚饭只有打猎的人才领略得到这种滋味。他们梳洗干净就到为他们打扫好了的干草棚去了那里马车夫已经替老爷们铺好了床。

    虽然已经暮色苍茫但是猎人们谁也不想睡。

    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忆和谈论了一阵打猎、猎狗和别的打猎团体的轶事以后谈话就落到三个人都感到兴趣的话题上。由于瓦先卡再三地称赞这种极有风趣的过夜方法赞美那干草香味那一辆破马车(他觉得这辆车是破的因为前轮拆掉了)那招待他喝伏特加酒的农民的好心肠以及那两条卧在各自的主人脚下的猎狗于是奥布隆斯基也就讲起他去年夏天在马尔图斯的庄园里狩猎的乐趣。马尔图斯是著名的铁路大王。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讲起马尔图斯在特维尔省租赁的沼地多么好保护得多么周到又讲起猎人们驾驶到那里的马车和狗车有多么讲究搭在沼地旁的饮宴帐幕有多么豪华。

    “我不明白你”列文说从草堆上抬起身子。“这些人你怎么会不厌恶?我知道摆着红葡萄酒的宴席是很惬意的但是难道这种奢华的排场你就不厌恶吗?所有这些人像以前的酒类专卖商一样凭着一套人人都瞧不起的手腕财致富别人的轻蔑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可是后来又用他们这笔不义之财来收买人心了。”

    “完全正确!”瓦先卡韦斯洛夫斯基附和说。“完全正确!奥布隆斯基自然是出于bonhomie1才这么说的可是别人会说:‘哦奥布隆斯基也去了’”

    “一点也不对!”列文听见奥布隆斯基含着微笑说。“我简直不认为他比任何富商或者贵族坏。他们都是靠着劳动和智慧财致富的。”

    “是的但是什么样的劳动呢?难道投机倒把还叫劳动吗?”

    “当然是劳动!如果没有他或者类似他的人就没有铁路了这样说来那就是劳动。”

    “但是这种劳动并不像农民和学者的劳动。”

    “就算你说得不错但是他的活动得到了结果——铁路:

    这样说来那就是劳动。但是你却认为铁路毫无用场。”

    “不那是另外一回事;我愿意承认它是有用的。不过凡是和付出的劳力不相称的赢利都是不义之财。”

    “但是这种比例由谁来定呢?”

    “凡是用不正当的手段用投机取巧而获得的利润都是不正当的。”列文说意识到他不能明确地划出正当同不正当之间的分界线;“就像银行的赢利一样”他继续说下去。“大笔财产不劳而获这是罪恶就像在酒类专卖那时候一样只是方式改变了。leroiestmortvive1eroi!2专利权刚刚废除铁路和银行就出现了:这也是一种不劳而获的手段。”——

    1法语:好心。

    2法语:国王死了国王万岁!

    “是的你说的这一切也许是正确而聪明的卧下克拉克!”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对正在搔痒而且在草堆上转来转去的猎狗喝道显然他很相信自己立论的正确因此显得镇静和从容。“但是你还没有划出正当的和不正当的劳动之间的界线。我拿的薪金比我的科长拿得多虽然他办事比我高明得多这是不正当的吗?”

    “我不知道!”

    “哦那么我告诉你吧:你在经营农业上获得了假定说五千多卢布的利润而我们这位农民主人不管他多么卖劲劳动他顶多只能得到五十卢布这事正和我比我的科长收入得多或者马尔图斯比铁路员工收入多一样的不正当。反过来我看出社会上对这些人抱着一种毫无道理的敌视态度我觉得其中含着嫉妒的成份”

    “不这话不公平”韦斯洛夫斯基说。“怎么能扯到嫉妒上去这种事的确有些不干不净。”

    “不听我说!”列文插嘴说。“你说我获得五千卢布而农民才得到五十卢布是不公平的:不错。这是不公平的我也感觉到不过”

    “果然不错。为什么我们又吃、又喝、又来打猎无所事事而他却永远不停地劳动呢?”瓦先卡韦斯洛夫斯基说显然他这一生破天荒头一次想到了这个问题因此说得十分诚恳。

    “是的你感觉到了但是你却不肯把自己的产业让给他。”奥布隆斯基说仿佛故意向列文挑衅一样。

    最近这两位连襟中间似乎生了一种隐秘的敌对关系好像自从他们和那两姊妹结了婚他们中间就生了较量谁更善于处理生活的敌对意识现在这种意识就在他们辩论中所采取的攻击个人的口吻上表现了出来。

    “我没有给人因为谁也没有跟我要过就是我愿意的话我也不能给”列文回答;“况且也没有人可给。”

    “给这个农民吧;他不会拒绝的。”

    “是的但是我怎么给他呢?跟他去订让与契约吗?”

    “我不知道;不过要是你相信你没有权利”

    “我一点也不相信。恰恰相反我觉得我没有权利让出去我觉得我对我的土地和家庭负着责任。”

    “不听我说;如果你认为这种不平等的现象是不公平的那么你为什么不照着你所说的去做呢?”

    “我就是这样做的不过是消极地就是说我不设法扩大我和他们之间的差别。”

    “不请原谅我!这是自相矛盾的话。”

    “是的这是强词夺理的解释”韦斯洛夫斯基插嘴说。

    “哦!我们的主人”他对那位打开吱吱作响的仓库的门走进来的农民说。“怎么你还没有睡觉?”

    “不我怎么能睡呢?我以为老爷们已经睡了哩但是听见你们还在谈话。我要拿一把钩镰。它不咬人吗?”他补充说一面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走着。

    “你到哪里去睡觉呢?”

    “我们今天夜里要去放马。”

    “啊多美的夜色呀!”韦斯洛夫斯基说一边凝视着那从现在打开的仓房的门框里射进来的朦胧的晚霞中隐约可辨的小屋角落和卸了马的马车。“听听这是女人们唱歌的声音唱得还真不坏哩。谁在唱我们的主人?”

    “附近的丫头们。”

    “我们去散散步吧!要知道我们反正也睡不着。奥布隆斯基走吧!”

    “要是能够又躺着又出去就好了!”奥布隆斯基欠伸着回答。“躺着不动真舒服啊。”

    “哦那我就一个人去”韦斯洛夫斯基说敏捷地爬起来穿上皮靴。“再见先生们!如果有趣的话我就来叫你们。你们请我来打猎我忘不了你们。”

    “是个可爱的小伙子对不对?”当韦斯洛夫斯基走出去农民跟着掩上身后的房门的时候奥布隆斯基说。

    “是的很可爱。”列文回答一边还在思索他们刚才讨论的问题。他觉得他已经尽可能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思想感情但是这两位相当聪明而且诚恳的人居然异口同声地说他在用强词夺理的话聊以自慰。这使他心里很难受。

    “事情就是这样我的朋友!二者必居其一:要么你承认现在的社会制度是合理的维护自己的权利;要么就承认你在享受不公正的特权像我一样尽情享受吧。”

    “不如果这是不公道的那么就不能尽情地享受这种利益;至少我不能够。对于我最主要的是要觉得问心无愧。”

    “怎么样我们真的不去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显然厌倦了这种心理上的紧张。“你要知道我们睡不着的。真的我们去吧!”

    列文一声不答。他在刚才的谈话中说他的所做所为在消极意义上是公正的这句话盘据在他的心头。“难道消极地就可以算公正了吗?”他问自己。

    “新鲜干草味多么大啊!”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坐起来。“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瓦先卡在那里搞什么花样呢。你听见笑声和他的声音吗?不去吗?我们去吧!”

    “不我不去”列文回答。

    “难道你这也是按照原则办事吗?”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脸上带着微笑说一边在黑暗里摸索自己的帽子。

    “并不是按照原则办事不过我为什么要去?”

    “可是你知道你在自找苦吃”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说找着了他的帽子于是站起身来。

    “何以见得?”

    “难道我看不出你和你妻子相处得怎么样吗?我听见你们讨论你去不去打两天猎的事好像讨论什么了不得的问题一样。作为一个富有诗意的插曲倒也不坏但是不能这样一辈子。男子汉应当独立不羁——男人有男人的兴趣。男人应当刚强果断”奥布隆斯基说打开门。

    “这是什么意思?去跟使女**吗?”列文盘问说。

    “如果有趣为什么不去?netce.1对我的妻子没有害处对于我却是一场快活。主要的是要维护家庭的神圣!在家里决不搞这种事情。但是也用不着束手束脚啊。”——

    1法语:这不会引起严重后果。

    “也许如此!”列文冷冷地说翻过身侧卧着。“明天一早就得动身我谁也不惊动天一亮就走。”

    “messieursvenezvite!”1传来转回来的瓦先卡的声音。

    “nette!2这是我的大现!nette!一个十全十美甘泪卿3型的人物我已经和她结识了真的美极了!”他说话时那副赞不绝口的神气好像是为了他才特地把她创造得这样优美动人他很满意为他准备好这种绝世佳人的造物主——

    1法语:先生们!快来!

    2法语:真美!

    3歌德所著的浮士德里的女主人公。

    列文假装睡着了可是奥布隆斯基穿上鞋子点上一支雪茄就由仓库里走出去了他们的声音不久就消失了。

    列文好久不能入睡。他听见马群咀嚼干草的声音;以后房东和他的长子怎样收拾停当骑着马夜里去放青;随后又听见那个兵士怎样同他外甥——房东的小儿子——在仓库另外一头安顿下来睡觉;听见那男孩怎样用战栗的声音对他舅舅讲他对狗的印象男孩觉得它又庞大又可怕;随后男孩怎样盘问这些狗要去捉什么兵士怎样用沙哑的、睡意矇眬的声音对他讲明天猎人们要去沼地打猎随后为了不让小男孩再往下问又加上说:“睡吧瓦夏睡吧不然你可小心点!”不久兵士自己就出了鼾声于是万籁俱寂只听见马群的嘶鸣和山鹬的啼声。“难道仅仅消极地就行了?”列文在心里暗暗重复这句话。“喂到底怎么回事?这不是我的过错。”于是他开始想着明天。

    “明天我一清早就走一定不要太急躁。有无数的山鹬。还有松鸡哩。我回来的时候基蒂的信就来了。喂斯季瓦也许是对的:我对她缺乏丈夫气概我变得优柔寡断了

    哦怎样办呢!又是消极地!”

    睡意矇眬中他听见欢笑声和韦斯洛夫斯基同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的兴高采烈的谈话声。他睁开了一下眼睛:一轮明月已经升上来了在被升起的月亮照耀得光明灿烂的敞着的门口他们正站着聊天。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在讲少女的鲜艳娇嫩把她譬喻作新剥出壳的鲜核桃;而韦斯洛夫斯基又出他的富有感染力的笑声想必是在重复一个农民对他说的话:“你最好还是想法讨个老婆吧!”列文半睡半醒地咕噜说:

    “先生们明天天一亮就出!”说完就睡着了。

    十二

    黎明醒来列文试着唤醒他的同伴们。瓦先卡俯卧着一只穿着袜子的脚伸出去睡得那么香甜要想使他回答一声是绝对不可能的。半睡半醒的奥布隆斯基这么早一动也不肯动。连踡缩着睡在干草堆角落里的拉斯卡也不大愿意起来它懒懒地先伸直并且站稳了一条后腿再伸另外一条。列文穿上皮靴拿了猎枪小心翼翼地打开吱吱作声的仓库大门走到大街上。马车夫睡在车旁马群也在打瞌睡。只有一匹马在无精打采地嚼燕麦喷着鼻息把燕麦弄得满马槽边上都是。外面的天色还是阴暗的。

    “你为什么起得这么早亲爱的?”上了年纪的女主人由木屋里出来像对交情很深的老朋友那样友好地说。

    “我去打猎老大娘。我可以打这条路到沼地去吗?”

    “顺着房子后面一直走;经过我们的打谷场亲爱的再穿过大麻地那里有一条小路。”

    老妇人小心地迈动她那晒得黑黝黝的赤脚给列文带路并且给他开开打谷场的栅栏门。

    “一直走你就会走到沼地。昨天夜里我们家的孩子们赶着牲口到那里去了。”

    拉斯卡快活地顺着小路奔跑列文迈着迅而轻快的步子紧跟在后面不住地观望天色。他希望在他没有到达沼地之前太阳不要出来。但是太阳却不迟延。月亮在他刚出门的时候还放射着光辉现在却只像一块水银似的闪着光;原先令人非常注目的远处黎明的粉红色闪光现在要细细找寻才能现;原先遥远田野上的模糊不清的斑点现在已经一目了然了。那是一捆捆的黑麦。太阳出来以前还看不见的、那已经授了花粉的高大而芳香的苎麻上的露珠沾湿了列文的腿和大半截外套。在清晨明显的静寂中连最轻微的声音也听得见。一只蜜蜂从列文的耳边飞过去呼啸着像一颗子弹。他仔细观看看见还有第二只、第三只。它们由养蜂场的篱笆后面飞出来飞过苎麻田在沼地那边消失了踪影。羊肠小径一直通到沼地。沼地可以从上面升起的雾气辨认出来有的地方雾浓些有的地方雾淡些因此芦苇和柳树林看起来仿佛是在云雾中摇曳的岛屿。在沼地边上和大路上躺着夜里放牧马群的小伙子们和农民们身上盖着衣服黎明时全都睡着了。离他们不远有三匹脚拴在一起的马在走来走去。有一匹把脚链弄得噹啷作响。拉斯卡在它主人旁边走着恳求让它跑到前面去四下张望着。列文走过睡着的农民们身边到了头一处苇塘的时候检查了一下枪上的信管筒放了猎狗。有一匹饲养得肥壮光滑的三岁口的栗色马一看见猎狗就惊了撅着尾巴喷着鼻子。其余的马也惊了拴在一起的脚蹚过塘水蹄子从浓泥浆里拔出来哗啦哗啦地响着挣扎着跳出泥塘。拉斯卡站住不动了带着讥笑的神情盯着马群询问似地望望列文。列文拍拍拉斯卡吹了一声口哨作为它现在可以开始行动的信号。

    拉斯卡又快活又焦虑地跑过它脚下动荡不定的泥泞地。

    拉斯卡一跑进沼泽马上就在它所熟悉的根茎、水草、烂泥和它所不熟悉的马粪味中嗅出了那弥漫在整个地区的飞禽气息这种强烈的飞禽气息比什么都刺激得它厉害。在藓苔和酸模草中间这种气息非常强烈;但是不能断定哪里浓些哪里淡些。要弄清楚这一点它必须顺着风走远点。拉斯卡简直觉不出自己的腿在移动脚不点地地狂奔着用这种跑法在必要时可以一跃而停它向右方跑去远远避开日出以前东方吹来的微风然后转身朝上风前进。它张大鼻孔吸了一口空气立时觉不但有气息而且它们本身就在那里就在它面前不止一只而且有好多只。它放慢了脚步。它们在那里但是究竟在什么地方它还不能断定。为了断定地点它开始兜***突然间它主人的声音转移了它的注意力。“拉斯卡!这里!”他说向它指着另一边。它站住不动了仿佛在询问是否还是照它开始那样做的好。但是他声色俱厉地把这命令重复了一遍一面指着什么也不可能有的一堆被水淹没的小草墩。它听从了为了讨他喜欢起见它装出寻找的模样绕着草墩走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立刻又闻到它们的气味。现在当他不再打扰它的时候它知道该怎么办也没有看看自己脚下使它烦恼的是给大草墩绊了一跤跌到水里但是用它的柔韧有力的脚爪克服了这种困难它开始兜***好把一切都弄明白。它们的气息越来越强烈地、越来越清晰地飘送过来突然间它完全明白了这里有一只就在草墩后面在它前面五步远的地方它站住不动浑身都僵硬了。因为腿太短前面什么它都望不见但是它由气味闻出了它离开不到五步远。它站住不动越来越意识到它的存在而且以这种期待为莫大的乐事。它的僵硬的尾巴撅得笔直只有尾巴尖在战栗。它的嘴巴微微张开两耳竖着。它奔跑的时候一只耳朵倒向一边它沉重地、但是谨慎地呼吸着与其说扭过头去不如说斜着眼睛更谨慎地回顾它的主人。他带着它看惯的脸色和老是那样可怕的眼神跌跌绊绊地越过草墩但它觉得他走的慢得出奇。它觉得他走得慢其实他是在跑着。

    他注意到拉斯卡的奇特的寻觅姿态身子几乎整个贴着地面好像在拖着后腿大步前进而且它的嘴巴微微张开他明白它给山鹬吸引住了在向它跑去的时候他心里默祷着他成功特别是在这头一只鸟上。走到它身边他以居高临下的地位朝前面望过去他的眼睛看到了它的鼻子嗅到的东西。在草墩中间的空地上他看见一只山鹬。它扭着脑袋留神细听。它刚刚展了展翅膀就又收拢了它笨拙地摆了摆尾巴就在角落里消失了。

    “抓住它抓住它!”列文喊叫从后面推了推拉斯卡。

    “不过我不能去”它暗自寻思。“我往哪里去呢?从这里我嗅得到它们但是如果我往前动一动我就完全不知道它们在哪里它们是什么东西了。”但是他又用膝盖推撞了它一下用兴奋的低声说:“抓住它拉斯卡抓住它!”

    “好吧若是他要这样我就这么办不过现在我不能负什么责任了。”拉斯卡想猛地用全力向前面的草丛中间冲过去。现在它什么也闻不到了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一看听一听而已。

    距离原来的地方十步远带着一阵山鹬所特有的咯咯的啼声和拍击翅膀的响声一只山鹬飞起来了。紧跟着一声枪响它扑通一声白胸脯朝下跌落在湿漉漉的泥淖里。另外一只没等猎狗去惊动就在列文后面飞起来。

    等列文扭过身子它已经飞远了。但是他的子弹射中了它。第二只山鹬飞了二十步的光景斜着飞上去又倒栽下来像抛出去的球一样连连翻了几个斤斗就扑通一声落到干地上。

    “这就一帆风顺了!”列文想把还有暖气的肥山鹬放到猎袋里。“哦亲爱的拉斯卡会一帆风顺了吧?”

    列文又上好子弹动身往远处去的时候太阳虽然还被乌云遮着但是已经升起来了。月亮失去了光辉宛如一片云朵在天空中闪着微光;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了。以前在露珠里出银白色光辉的水草现在闪着金黄色。烂泥塘像一片琥珀。青翠的草现在变成黄绿色。沼泽的鸟在那露珠闪烁、长长的影子投在溪边的树丛里骚动起来。一只鹞鹰醒了停在干草堆上它的头一会扭到这边一会扭到那边不满地望着沼泽。乌鸦在飞向原野一个赤脚的男孩把马群赶到老头身边这个老头撩开了大衣坐起来搔痒。火药的烟雾像牛奶一样散布在葱绿的青草上。

    有个小孩跑到列文跟前。

    “叔叔昨天这里还有野鸭哩!”他冲着他喊叫远远地跟在他后面走。

    列文在那个赞不绝口的小男孩面前一连打死了三只山鹬因此觉得加倍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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