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小说 > 有种后宫叫德妃(全) > 有种后宫叫德妃.2_第一章 翊坤宫夺子

有种后宫叫德妃.2_第一章 翊坤宫夺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品小说 www.epshu.com,最快更新有种后宫叫德妃(全)最新章节!

    自从岚琪迁入永和宫,皇帝还是头一回登门,本以为会为了四阿哥的事不欢而散,岚琪却直冲到皇帝跟前来,一眼就看得玄烨心软。许久不见日日想念,哪里舍得就这么负气而去,彼此都为这件事伤心,再远远地互相推开,真不知要伤到何种地步,再好的情分也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

    两人促膝长谈,彼此都一吐心事,阴郁了一整个月的心情登时好了。老天爷也似乎松了口气,今年初雪迟迟不来,这晚终于飘雪。玄烨翌日从永和宫出发去上朝时,路上积雪没过脚踝,众人直道瑞雪兆丰年。

    之后连着几天,皇帝都在永和宫,伸长脖子看了一个月光景的后宫诸人,都悻悻然散了。有人说是贵妃促成好事,为的是感谢皇帝送她四阿哥;又有人说德嫔会博宠,这些年没点儿狐媚功夫,怎么守得住皇帝?但不管谁说什么,也没挑唆起承乾宫和永和宫的矛盾,如今一个守着孩子,一个安着胎,风口浪尖的两个人,相安无事。

    转眼腊月就在眼前,这日惠嫔来翊坤宫闲坐,觉禅答应过来请安说了几句话后,郭贵人便厌弃地打发她走了。宜嫔挺着硕大的肚子靠在床上,最近越发喘气都辛苦,一声一声粗重地说:“惠嫔姐姐也替我教教妹妹,她总是这样可不好。”

    惠嫔没说什么,倒是郭贵人自己辩驳几句后,不高兴地离开去看小公主,留下惠嫔和宜嫔。惠嫔近日常来翊坤宫,渐渐和荣嫔、端嫔倒疏远了,这会儿没见别的人在,才开口说:“本来看德嫔也有身孕,又为了四阿哥的事和皇上闹得不开心,想送新人去伺候皇上,没想到皇上留在永和宫不走了。德嫔真是好福气,我就这么眼瞧着她一步步和自己齐了肩,曾经还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人,如今倒是我上门去跟她说一句,大家都是一样的。”

    宜嫔哼笑,不屑道:“真不晓得是皇上守得住,还是她豁得出去,挺着肚子也敢伺候。”

    惠嫔眉头一抬,嗔笑:“你胡说什么呢?没羞没臊。”

    “我可没胡说。”宜嫔压低了些声音,“皇上血气方刚的,这么些日子守着她,会不动情?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就没半点儿狐媚功夫?我不信。”

    惠嫔手里转着半块吃腻味的点心,垂着眼眉说:“若真是如此,你后院那一个最管用了,长得那么好看,皇上不过是还没仔细看过罢了。”

    宜嫔肚子不舒服,喘口气说:“姐姐还是等一等吧,那拉贵人的事风头还没过。”

    这话说得惠嫔浑身发紧,没好气地说:“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宫里……也没个正经说法,她是被地震压死的,那件事不过是以讹传讹。”

    “咱们之间还有什么可遮掩的?”宜嫔轻哼,瞧见宫女来换茶,先停了停,等人走了才继续说,“好好一个贵人压死了也不能随便发丧,就这么潦草打发了,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上头不说不过是觉得难看,何况人也死了,若是没死,指不定要怎么查呢。”

    惠嫔脸色发白,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行了,我们心里有数就好,提起来做什么,没得惹事。”

    宜嫔却冒出来一句:“大阿哥原是太子以下最尊贵的,如今子凭母贵,四阿哥他……”

    话未说完,外头又有人进来,宜嫔恼火要责备,来的人却说:“荣嫔娘娘派人来请惠嫔娘娘,说戴答应有了身孕,让您一起过去瞧瞧。”

    两人面面相觑,想了好久才想起来那个什么戴答应,不就是十月那几天莫名其妙被皇帝宠幸过的戴佳氏吗?怎么这么快就有了好消息?安贵人早年总说钟粹宫里养狐狸精,这哪儿是什么狐狸精,分明是送子观音庇佑的福地。

    “瞧瞧,防得过来吗?”惠嫔扔了手里的点心,让宫女打水来洗手,之后匆匆赶往钟粹宫,心里五味杂陈,只明白一件事,宜嫔没说完的那句话她也知道,如今四阿哥子凭母贵,她的大阿哥已经被比下去了。

    戴答应有孕的好事传到慈宁宫时,太皇太后正在佛堂诵经,苏麻喇嬷嬷直等她出来才禀告,果然连老人家也想不起来谁是戴答应,后来听说是怎么回事,竟欣然笑着说道:“岚琪是有福的人,她身边的人也跟着沾福气。”

    嬷嬷笑道:“您也太偏心了。”

    太皇太后却说:“她那么好,我不偏心她偏心谁?别的人倒是来让我偏心一下,你去选选还有好的吗?”

    嬷嬷劝:“您这话可不能对万岁爷说,好歹都是身边的人,小门小户里还有吃醋打闹的事,何况皇室天家。”

    太皇太后叹着:“你问我为什么那拉氏的事一准儿往惠嫔和宜嫔身上查,你且想想那天的事。她既然知道有身孕,还不顾危险去救岚琪,就一定是看好了才摔下去的,就想让我和皇帝念她心肠好。”

    “奴婢倒觉得,若是如此,大可以说不知道有身孕,那样才显得没有动机。”不过苏麻喇嬷嬷自己说完,就想起来,自言自语着,“主子的话有道理,若是假装不知道,非得摔出个好歹才能请太医,不然无缘无故请什么太医,宜嫔想得倒是周全,大概她就赌旁人不会往深里去想,毕竟谁也没看到当时发生了什么,德嫔娘娘也说是被她救下的。”

    主仆俩说着话正往寝殿走,宫门前有人进来,是太后听说戴答应有喜,来给太皇太后道贺,那么巧太皇太后正想见她,娘儿俩和苏麻喇在殿内坐了,太皇太后说:“我有件事托付给你,之后你就不得闲了,你想好了应我,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太后笑着说:“皇额娘这样客气,臣妾可心里犯嘀咕,是不是做了不好的事儿惹您生气了,什么事您尽管说,臣妾这一天到晚闲得,巴不得有事儿做。”

    “那就好,我瞧着再没别人合适。”太皇太后目光深沉,略显严肃,“宫里头近来总有些麻烦事,可每一件又不痛不痒似有似无,咱们就不好下手治理,但年轻的妃嫔,是该敲打敲打了。”

    太后似乎不大理解,茫然地应道:“您说。”

    “宜嫔的性子还要历练,我看她还不适合抚养皇子,太医说她这一胎多半是个男孩,那么生下来养在翊坤宫就不合适。”太皇太后手里的佛珠缓缓轮转,气定神闲道,“可她到底在嫔位,孩子送去阿哥所或给谁都没道理,只有送去宁寿宫最合适。之后等宜嫔生了,若是个皇子,就抱去宁寿宫,你要受累一些,奶娃娃不好带。”

    太后听说能让她抚养一个孩子,心里很欢喜。她年轻轻就守寡,膝下无子,宁寿宫里空荡冷清,那日子真真只有自己知道多难熬,一直有这个念想,就是不敢提,但此刻虽暗下里高兴,嘴上还是说:“只怕宜嫔不乐意,听说她性子直,若是跟皇上撒娇什么的,臣妾不怕她来闹,就怕闹得难看。”

    “我会让太医安排,说她且要静养,由不得她闹。”太皇太后不以为意,说着,“你别想这是宜嫔的孩子,就好好想着是为玄烨抚养一个皇子,不用费心教育什么学识,养大了就好。”

    太后吃了定心丸,心里更加乐意,但转念想万一生个公主,又要落空,正失意,却听太皇太后又说:“若是公主,也送去给你养,就这么定了,我这里要宜嫔收敛,孩子是男是女都一样。”

    这件事悄无声息地在慈宁宫定下,宜嫔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抚养亲骨肉的权利,腊月初四一朝分娩,辛辛苦苦生下五阿哥,可还不等她仔细看孩子几眼,慈宁宫的懿旨就来了。

    原以为是奖赏她生了皇子,谁知太皇太后竟一声令下,直接把才出生的小阿哥送去宁寿宫让太后抚养,瞧着是无上荣宠,实则是硬生生撕碎她的心。那一道懿旨后,虚弱的宜嫔一口气没缓过来,不等看着孩子送走就昏厥了过去。

    再等她醒转时,产房里一切都收拾好了,之前的摇篮、被褥、玩具通通不见,仿佛她根本没十月怀胎,根本没生过什么孩子。

    这件事如同雷厉风行的懿旨一样,迅速在宫内传遍,惠嫔吓得都不敢登门道喜,而闭门不出的岚琪听说时,只是眼眉也不抬地吩咐环春:“礼物备好了吗?你明天和钟粹宫里的人一起送去。”

    “各宫都没有亲自登门,似乎怕宜嫔娘娘不高兴,锦禾已经过来传话,钟粹宫也只派宫女过去,布贵人和戴答应也不去。”环春说着,将准备好的礼物拿给岚琪过目,当日郭贵人产女,岚琪还热心给做了双虎头鞋,这一回宜嫔产子,她却只打发了环春准备。

    岚琪搁下笔抬头瞧了一眼,见没什么不好的,但听见环春说布贵人和戴答应也不去,才问起:“姐姐她终究在宜嫔之下,不亲自去合适吗?”

    “太医上禀两宫,说宜嫔娘娘产后虚弱,若要养好身子,且需静养数月,明年入了夏才能出门,太皇太后这才让太后帮忙抚养五阿哥,让宜嫔娘娘在翊坤宫好好养身体,夏天之前都不能出门,其他主子娘娘们自然也不便去做客。”环春将礼物又归拢好,轻声道,“奴婢觉得蹊跷,不晓得是不是为了玉泉山那件事,太皇太后发威了。”

    岚琪不以为意,重新拿起笔蘸了饱满的墨汁,在红纸上写下斗大的福字,笑着问环春:“皇上每年过年都赐福字给六宫和王公大臣,我这里写好的,你们不嫌弃就拿回家去贴,愿不愿意?虽不是万岁亲笔,可这纸砚笔墨都是皇上钦赐的,我的字也是皇上教的。”

    环春笑着说:“前几日您写坏的字也让玉葵几个藏起来了,说藏着值钱,被奴婢缴下骂了一顿,她们正不痛快呢。您这大福字赐下去她们该高兴坏了,奴婢先替她们谢主子赐福。”

    岚琪很高兴,掀过一张红纸,又洒落地写下圆润饱满的福字,看了看心满意足,才抬头继续说:“外头的事咱们不管,往后咱们永和宫里的事,也用不着别人来管。端嫔娘娘、布姐姐还有戴答应几时都能来坐坐,除此之外,都不要太亲近。对了,还有荣嫔娘娘,荣嫔娘娘比那几位好多了,她愿意来,自然也是座上客。”

    环春见她不再写字,去打水来伺候洗手,自己也说:“近来荣嫔娘娘和惠嫔娘娘不怎么来往了,比从前生分好些。宫里人都在传,惠嫔娘娘如今是和翊坤宫走得近,和宜嫔谈得来,还因为有个觉禅答应住在那儿。”

    岚琪嗔笑道:“我才说不要管别人的事呢?”

    环春却道:“主子当然要清净,可奴婢得替您好好瞧着,您几时问起来,奴婢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才成。”

    说话工夫,香月乐滋滋地捧着一提食盒进来,说是乾清宫送来的,不要主子谢恩,直接让她拿进来就成,又说:“来的是李总管的徒弟,说钦天监已经拟定封印的日子,今年早些,腊月十七就封印,咱们万岁爷能歇小半个月。”

    岚琪也颇为憧憬,想着说:“一年一年真快,进宫时我还是个小丫头,转眼都要生第二个孩子了,额娘送我入宫时哭得跟什么似的,盼着我年满出宫,她怎么能想到自己闺女的命会这么好。”

    香月说:“如今主子是娘娘了,您自己就能请夫人进宫过节,上头回一声就好,正好您二月里要生的,请夫人来帮衬着该多好。”

    岚琪摇头,她心里早就想过了,此刻提起来才说:“皇上心疼我,别人已经咬牙切齿,我不能再做张扬的事,没了自重,也就没资格享福,上头还有贵妃和温妃娘娘在,我要有分寸。”

    类似的话,苏麻喇嬷嬷曾经教导过荣嫔和端嫔,十几年的路走过来,荣嫔曾一度迷了方向,但舐犊情深也值得原谅,好在她迷途知返,早早和惠嫔撇清了干系。此次宜嫔的遭遇是慈宁宫给所有人的警醒,虽然有些事只是谣言风传,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时都不敢接近翊坤宫,正好郭贵人脾气大,旁人也懒得去亲近。

    这几日荣嫔都在宁寿宫忙碌,太后虽是宫里长辈,可一生无子,也没抚养过别的孩子,头一回送个孩子给她,还是才出生的奶娃娃,少不得手忙脚乱。纵然有乳母嬷嬷在,也觉得两眼一抹黑不知该怎么办。幸好荣嫔及时赶来,生育多次的她最有经验,钮祜禄皇后薨了后她又常在宁寿宫伺候,知道太后脾气,像模像样地告诉太后该怎么做,太后这才渐渐舒口气。

    皇帝已赐名五阿哥胤祺,兄弟几个的名字都取“福”意,大阿哥胤禔、太子胤礽、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好听又吉祥。当初决定要从字辈改名时,玄烨在慈宁宫和苏麻喇嬷嬷商议好久,如今也算皆大欢喜,孩子们有了字辈,瞧着就是一家兄弟,显得更亲近。

    太后自得了胤祺,宁寿宫里不再冷冷清清,每日婴儿啼哭在她听来比敲锣打鼓的唱戏都有意思。若是胤祺笑一笑,太后就更欢喜,益发连慈宁宫请安都有些顾不上,太皇太后也不计较,说她养孩子要紧。

    各宫各院也都来宁寿宫贺喜太后得了孙儿,正如当初太皇太后嘱咐,让她别想着这是宜嫔的孩子,只念着是给皇帝带个孩子,宫里妃嫔们似乎也暗下默契,来了都夸五阿哥好,没人提翊坤宫,更没人提这孩子的亲额娘。太后起先还觉得宜嫔多少有些可怜,但一天天过去和孩子越来越有感情,竟也不在乎他额娘是哪个了。

    但这日荣嫔领胤祉和荣宪来请安,俩孩子由乳母带着围着摇篮玩耍,太后刚才抱了好一会儿正觉得疲惫,歪在外头炕上休息,荣嫔让吉芯给太后揉揉腰,太后受用了片刻就让她们都下去,只与荣嫔说:“翊坤宫近来什么样?昨天听见底下宫女嚼舌根子说宜嫔天天在屋子里哭,我心里惦记就做了一夜的噩梦,今早起来浑身都不舒服。”

    荣嫔端茶来,笑着劝说:“您就不该惦记,五阿哥让您抚养是孩子和宜嫔的福气,又不是抱去别的宫里养,她哭什么?承乾宫里养着四阿哥,也不见德嫔哭,人家还好好的呢。”

    太后喝了茶,舒口气说:“是这个道理,我抢她的孩子做什么,孩子还是喊她额娘,人家四阿哥可不喊德嫔额娘了,也没见德嫔闹。”

    荣嫔哄着说:“您只管好好带着孙儿,等他长大了就能伺候您,咱们胤祉也一定会好好孝敬皇祖母,这几天臣妾不带他来,见天地闹,说想皇祖母了。”

    “胤祉是个好孩子。”太后心情渐好,不多久又听见孩子啼哭,都围进来瞧,正抱着哄着,外头宫女禀告,说翊坤宫的郭贵人求见。

    荣嫔与太后对视一眼,太后便说:“你带着胤祉和荣宪去吃点心,不必见她,我自有话说的。”

    如此郭贵人进来时,并没见到荣嫔几人,在正殿给太后行了礼。太后问她几句话,兜兜转转就是不提孩子,郭贵人想开口,见太后如此态度,也不敢提了,坐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离去。

    荣嫔几人才往正殿来时,让俩孩子走在前头,自己和吉芯慢行几步,叮嘱她:“瞧着翊坤宫的动静,还有他们后院那个觉禅氏,那样漂亮一个人,却不知长了颗什么心。”

    这厢郭贵人满腔怒意回到翊坤宫,本是见姐姐日日垂泪心疼,才硬着头皮想来看看孩子,结果太后那样荤素不进,绕了半天就只说些有的没的,她小小一个贵人也不敢放肆。憋了一肚子火回来,进门就瞧见觉禅答应在宜嫔门前转悠,等再走近了看,竟然还抱着小公主。

    “你是什么低贱东西,也配抱公主?”郭贵人不由分说就让身边人把女儿抢过来,看到觉禅氏漂亮得让人嫉妒的脸,恨不得上前撕碎了,抬腿就往她膝盖上踹了一脚,看着觉禅氏跌下去,还骂着,“滚,去院子里跪着,没我的允许不许起来,我再瞧见你碰公主,就剁了你的手指头。”

    觉禅氏跌在地上没动,惹得郭贵人更生气,吆喝身边的人把她拖去院子里跪着,还让在她膝盖下垫瓦片,发泄了好一通怒火才进门。里头宜嫔早冷了脸,没好气地说:“你闹什么呢,传出去多难听,恪靖一直在哭,我才让她抱出去哄一哄的。你啊……”

    郭贵人自己抱着女儿坐在一边,也没好脸色地说:“姐姐往后可别让她碰恪靖了,她是什么东西。”

    宜嫔看她,瞧这架势必然是在宁寿宫吃了瘪,果然听妹妹嘀咕:“太后真是古怪,让我见一眼孩子又能怎么样,藏着掖着,又不是她生的。”

    “你闭嘴。”宜嫔急了,忙让桃红几人下去,指着妹妹说,“你这张嘴比安贵人都不如了,太后你也敢在背后嘀咕?她是守寡的人,你说这种话,不要脑袋了?”

    郭贵人抱着女儿站起来,冲姐姐说:“姐姐曾说被钮祜禄皇后管头管脚日子不好过,我如今也不好过呢,姐姐从前就不是这样的人,怎么如今瞧我什么都不顺眼?您心里委屈,我就不委屈了?既然瞧着我厌弃,妹妹离了就是。”

    撂下这句话,郭贵人抱着女儿就要去自己的屋子,才从正殿打了帘子出来,竟瞧见门前呼啦啦进来一群人,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站在中间,郭贵人吓呆了,却不知玄烨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大花盆边,跪着一个宫嫔服色的女人。

    皇帝立在门前没再往里走,甚至都没理会已在门前抱着孩子行礼的郭贵人,是李公公匆匆过来问缘故,等他折回去禀告了几句,皇帝转身便离开。只有李公公又过来,尴尬地对郭贵人说:“万岁爷说宜嫔娘娘这里既然在教规矩,万岁爷就不便多插手,改日再来瞧瞧宜嫔娘娘。请贵人传句话,请宜嫔娘娘好好调理身子。”

    郭贵人听得目瞪口呆,对着李公公跪着都没记得站起来,直到李公公走了,边上几个宫女才来搀扶她。郭贵人把公主交给乳母,渐渐回过神,怒火冲天,疯了似的冲进院子里,扬手一巴掌扇在觉禅氏的脸上:“贱人,都是你害的,你怎么不死了才好?”

    玄烨这里离了翊坤宫,便往永和宫去,本是觉得宜嫔好歹生了皇子,不管之前的事如何,他都要继续制衡各宫轻重,和宜嫔的关系还不至于到那么糟的地步,今天心情好想来看看她,谁晓得进门就见到那种光景,玄烨最恨凌虐之事,当然扫兴了。

    但进永和宫前,玄烨却叮嘱身边人:“不必让德嫔知道这些事,她心善听了要不舒服。”不管是怕她听见虐待的事不高兴,还是不想她觉得自己是不去翊坤宫才来永和宫,在皇帝心里没有比呵护好岚琪的心更重要的了。

    玄烨立时调整心情,进门就听见嬉笑声,还有香月发急说:“主子再给奴婢写一张,绿珠姐姐又抢了我的。”

    玄烨走进来,瞧见屋子里铺天盖地的红纸头,一张张斗大的福字写得饱满圆润,但也有写歪的和没写好的,胜在红纸绚丽,满目喜气洋洋。

    见皇帝来了,一屋子人都跪地行礼,岚琪跪在炕上挺着肚子,被玄烨拉着坐下,她嗔笑地上的人:“你们瞧瞧,就顾着和我闹,皇上来了外头都没人支应,永和宫越发没规矩了,我可要叫李公公好好教训你们。”

    玄烨笑她:“明明是你班门弄斧在这里显摆,写成这样的大字也好意思送人,她们哄着你高兴,却还要挨骂。”说着竟挥毫泼墨,顺手就拿岚琪的笔亲手写下几张大福字,让环春几人拿去,她们不敢,玄烨却说:“朕赐大臣的都是金沙写的,不一样,你们拿去吧。”

    几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各人分了一张大福字,又三跪九叩地谢恩,岚琪却嚷嚷:“我的呢?你们不稀罕了,不许扔啊,我可写好半天了。”

    环春几人不理她,忙着收拾奉茶,不多时就散了。岚琪噘着嘴不高兴,推推玄烨说:“她们本来都觉得臣妾很厉害,哪儿有您这样不给人脸面的,往后臣妾再写字她们就要笑话了。”

    玄烨见她如此可爱,一屋子主子奴才尊卑分明之外又亲如家人,心情真真是好,搂在怀里就往脸上亲了口,突然计上心头,拿过红纸头,握着岚琪的手一笔一画写下个字,可岚琪却越看越不明白,收笔时,入目一个“祚”字。

    “胤祚。”玄烨说,“等你生了儿子,就叫胤祚。”

    “皇上。”岚琪心里颤了颤,她念的书不少了,知道祚字固然也是福,可还有……

    “不喜欢?”玄烨笑意浓浓,却不知究竟有没有细思量那些含义。

    “喜欢。”岚琪即答,双手小心翼翼捧起红纸,添了这个字,一方红纸似也变得沉重。

    她心里明白,福之外,祚字另有帝位国祚之重,是她万万不能替儿子应承的,可她又想,四阿哥送给佟贵妃的事已经伤了玄烨一次,若在孩子的名字上再横加阻挠,只怕还要伤了他。她的男人是君主是帝王,自有常人所不能企及的骄傲,玄烨说过要给自己无上荣光,这又何止是一个字?

    玄烨欣然,拿过红纸又细细端详,笑着说:“下一回拿金沙写了,更有气魄,这一胎若是女孩子也不打紧,咱们总还会有儿子,你就好好收着。”

    “皇上。”岚琪还是开口,听见“金沙”“气魄”几个字眼,她到底忍不住了,握着玄烨的胳膊,真诚地看着他说,“皇上可知,‘祚’字之重?臣妾很喜欢,也感激皇上恩宠,可臣妾也替儿子惶恐,更矛盾着不愿辜负您的心意。”

    玄烨轻轻将大手覆在她纤纤玉指上,柔软地触在掌心,安宁惬意感直往心里钻,他笑着说:“朕有分寸,朕不会胡来,说一句不敬不孝的话,朕不会做先帝曾经的荒唐事,朕还有皇祖母约束,有朝臣规劝谏言,你放心。”

    “皇上是说,太皇太后已经答应用这个名字?”岚琪很意外。

    “皇祖母若不点头,朕岂敢?皇祖母和朕自有打算,朝臣们若非议,朕也有应对之策,这并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皇祖母和朕守护皇室传承的信念,有些话朕不能对你说,不是你不能听,而是真的不愿说出口。”玄烨认真地回答她,安抚她,“你这样自重,朕很欣慰,皇祖母也会欣慰。岚琪,如果四阿哥不送走,他会有更好的额娘来教导他,朕始终遗憾。”

    岚琪心里一酸,但又坚强地说:“子以母贵,贵妃娘娘又如此疼爱孩子,臣妾没有遗憾,更不后悔。”

    玄烨眉骨微动,他竟从没想过什么子凭母贵的事,大概在他心里岚琪从不低微,才不会想到这一层。莫名地,因这一句话,他完全释怀了四阿哥的事,捏着岚琪的手说:“还是那句话,你是个好额娘。”

    知是太皇太后已经点头的事,乌雅岚琪心里再没有负担,踏踏实实替未出生的儿子接受了这个赐名。此刻听玄烨夸赞她,一时飘飘然,脸上如花绽放的笑容看得玄烨好生喜欢,两人放下各自的包袱说悄悄话,自在闲适地度过一日。

    之后的日子直至春节,皇帝分居承乾宫、咸福宫和永和宫,荣嫔、端嫔等其他几位偶尔见一面,总之佟贵妃、温妃之下,无人能与德嫔相比。乌雅氏挺着八九个月大的肚子,照样将皇帝留在寝殿。旁人眼巴巴望着永和宫紧闭的大门,猜不透这个出身低微的女人,究竟哪儿讨人喜欢。

    年节里,各宫各院有资格的都请旨邀家人进宫小聚,嫔位以上唯有温妃和德嫔没请旨,但钮祜禄家的人还是主动向皇帝请旨跑进宫来,只有永和宫德嫔娘家的人没进宫。玄烨问过两次,岚琪都说往后有的是日子,他也不再勉强。

    这日初六,佟国纲、佟国维二府夫人入宫向贵妃请安拜年,恰遇明珠夫人也携女眷入宫,二位佟夫人以礼相待,可明珠夫人自认皇族出身高人一等,并没将她们放在眼里,不曾看一眼就走开,更不要说过来笑脸打招呼,弄得妯娌二人很尴尬。

    佟国纲系骁勇武将,其妻自也不比那些柔弱妇人,哪怕有些年纪了,仍不改说话直的习惯,之后与弟妹一起见了贵妃,大佟夫人当着侄女的面就说:“惠嫔在宫里什么光景?怎么明珠府的女人见人鼻子是朝天冲的,就不怕眼睛不看路,一跤摔个大马趴?”

    贵妃在家时就爱大伯母不拘小节的性子,大伯父戎马一生,是她崇拜的大英雄,比不得明珠这类文臣靠几根花花肠子哄着主上,在她眼里伯父这样金戈铁马打江山的,才是真正股肱之臣,这会儿听伯母说笑,也乐呵呵道:“伯母一会儿出宫时瞧瞧,指不定又碰上了,要是明珠夫人真摔个大马趴,您可得上去搀扶一把,好好给说说。”

    佟夫人见女儿和长嫂这样开玩笑,心里觉得不合适,只在一边安静坐着。不多久乳母领着四阿哥来,过了周岁后四阿哥长得更快,胖胖的小腿越来越有劲儿,被乳母扶着才跨进门就自己摇摇晃晃跑向贵妃。贵妃将他抱个满怀,柔柔地问着:“让额娘摸摸肚子,胤禛饿没饿?”

    佟夫人看着心里很是感慨,女儿连着两次小产,太医断言难再有身孕,且看皇帝对她一直不曾疏远,但长久以来没什么动静,可见太医所言并非武断。家里老爷常对她抱怨,说些女儿小时候身子没调理好之类的话,佟夫人一直忍耐着。

    那日听说皇帝将四阿哥送给贵妃,她心里落了好大一块石头,对这个孩子也当亲外孙一样看,可又时常听丈夫唠叨几句,知道抱养的孩子也有养不熟的,更重要的是,孩子的亲额娘还在,若是默默无闻之辈也就算了,偏偏还是皇帝最喜欢的妃嫔,如今想来,总还有些顾虑隐忧。

    “伯母,您回去可要和大伯父说说,等咱们四阿哥长大了,请大伯父教侄外孙骑射功夫,如今宫里头阿哥多了,可不兴他放着自家侄外孙不管,反而去教别的阿哥。”佟贵妃霸道地与伯母撒娇,“我可是知道的,大阿哥今年要学骑射功夫,您让伯父靠边站,今天明珠夫人假模假样的事儿你也去给说说,别让大伯父去教什么大阿哥。”

    大佟夫人连连称是,笑着说哪儿有不教自家孩子,跑去管别人的道理。贵妃心满意足,之后要带胤禛去吃饭,也请伯母和母亲入席。大佟夫人领着四阿哥走在前头,佟夫人喊了女儿说:“贵妃娘娘,臣妾有些话说。”

    贵妃方才就见母亲神情不自在,知道她是多虑之人,但心情好也不愿计较,慢走几步问母亲:“额娘在家受委屈了吗,那些小蹄子又兴风作浪了?”

    佟夫人苦笑道:“她们能怎么折腾,知道你在宫里是贵妃,谁敢欺负我?臣妾不是说家里的事,是看娘娘如此疼爱四阿哥,才有些顾虑。”说着瞧瞧四周无外人,青莲也去膳厅了,才轻声道,“娘娘笃定德嫔不会再要回孩子吗?万岁爷那么喜欢她,到底为什么把四阿哥送来,臣妾问过老爷几句,他说他私下和皇上不论君臣时聊过几句,也不算求,但那么巧,之后没多久就把四阿哥抱来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总是件好事吧,还有比送个大胖儿子来更好的事吗?”佟贵妃明媚的眼睛里满是得意,挽着母亲说,“额娘听没听过钮祜禄皇后的传言,阿玛曾跟我透露过几句,当初皇上立她为后,也是有些许条件的,其中一条就是要她照拂德嫔。不论如何大家都明眼瞧着,最初和乌雅氏针锋相对的是钮祜禄皇后,但自皇上有意无意表明立后之心起,她可就处处帮着乌雅氏了,临了的日子里也是乌雅氏在身边,我就猜想这个缘故是不差的。”

    佟夫人不大明白:“娘娘想说什么?”

    佟贵妃嘴角一扬,笑容里似乎掺杂了许多情绪,口中只是说:“我和乌雅氏之间也没少折腾,我曾几次三番地折磨她,但不论怎么做也没压垮她,皇上还是那么喜欢她。我心想也许皇上是希望我以后别再欺负她,才会把孩子给我,好让我看在孩子的分儿上,和她好好相处。额娘,你说我想的对不对?”

    母女俩都停下了脚步,佟夫人心疼地看着女儿:“娘娘心里委屈?”

    佟贵妃却笑:“白得了儿子,什么苦也没吃,我还委屈什么?”

    可佟夫人了解女儿,看得出她眼底藏着不愿表露的情绪,唯有安慰她:“臣妾瞧着,四阿哥和您很亲,自小养在您身边的,不怕将来有二心,抚育之恩大如天,四阿哥会是有孝心的孩子。”

    才说完,前头小不点儿又折回来了,大佟夫人跟在后头扶着,一路笑着说:“娘娘还不来吗?四阿哥满世界找您呢。”

    贵妃脸上顿时只有灿烂笑容,赶过去把宝贝儿子抱起来,一改方才和母亲说话的神情,温柔甜腻地哄着四阿哥。佟夫人在后头瞧着,心

    里头终究不是滋味。

    惠嫔这边,因大阿哥书房里已经开始上课,并没有与明珠夫人相见。二人聊起路上遇见佟家妯娌,明珠夫人冷笑:“贵妃年纪轻轻就不能生养,可见也是没福气的,娘娘心里别在意,大阿哥终归是长子,贵妃固然尊贵,可四阿哥又非亲生子,到底不一样。”

    惠嫔近来因不得意,对明珠家的态度和早前又有些不同,见明珠夫人一心在自己这边,也乐得和她相好,听见这些话,又勾起她子凭母贵的怨念,好好的大阿哥,怎么就被弟弟比下去了,若是贵妃生的她也罢了,偏偏是乌雅氏的儿子。

    “我从前不争不抢,枉费了大好青春。”惠嫔恹恹道,“太皇太后这次打压宜嫔,弄得我心里也不自在,更不敢和年轻的几个去争了。”

    明珠夫人正要开口,见惠嫔的宫女进来禀告:“觉禅答应到了。”她双眸一亮,让请进来,一边对惠嫔说:“娘娘愁什么?年轻的,不是正有一个?”

    惠嫔摇头:“嫂嫂不知,她是个痴儿,凭我怎么撩拨她都不动心,还对着宜嫔、郭贵人口口声声说我利用不上她。既是如此,我原好心给她前程,反变成低声下气求她,我何苦来的?嫂嫂还是省了心吧。”

    说话工夫,觉禅答应进门来,瞧她年节里不似平日穿得清素,珊瑚色的宫装鲜亮但不艳丽,嫩红的颜色里透着清新之感,她又是最擅长针黹功夫的,自己随便改几下,就有卓然于众的别致。再加上那张足以艳冠群芳的漂亮脸蛋,叫人不得不奇怪为何至今默默无闻。

    明珠夫人更是看呆了,心里暗暗念了声佛号,不怪儿子心心念念这个表妹,这样的女人哪个男子见了不动心。哪怕彼时年纪还小,总也有让他动心的地方,如今这要是再见了,家里妻妾都要被比下去了,不知道儿子的魂是不是又要被勾走,便满心想着回家要与丈夫商议,再不能给儿子入后宫行走的机会。

    想这些的工夫,觉禅氏已向惠嫔行了大礼,盈盈立在两人面前,宫女已经搬来凳子,她浅浅坐了,低垂着眼帘不言语。

    惠嫔看了一眼明珠夫人,嘴上不说话,脸上却写着:你瞧,就是这德行。明珠夫人示意惠嫔回避一下,让她和觉禅氏单独聊聊,惠嫔便恹恹地让出地方,径自出去和其他女眷们说话,暖阁里只留下一老一少。明珠夫人心里将话转了又转,才笑着开口:“答应在宫里可好?今日进宫前,容若还让我问候答应一声,一会儿出宫回府,我还要告诉他呢。”

    觉禅氏这才稍稍抬起头,平静似水地说:“我很好,不敢劳烦公子惦念。”

    明珠夫人直白地说:“答应这话我虽明白,可他心里的惦念,岂是一句话劝得住的,前些年你在宫里不好时,他也跟着憔悴,如今才好些了。”

    “我很好。”觉禅氏还是这三个字,不知是不愿搭讪,还是没别的话可说,心里头究竟是平静还是翻江倒海,面上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觉禅答应,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可我们既是亲戚,你又和容若青梅竹马一场,就不顾忌那么多了。”明珠夫人扶一扶自己发髻上的簪子,似乎在掩藏什么尴尬,见觉禅氏不为所动,继续道,“朝廷上的事咱们弄不懂,可有一点是明白的,后宫对朝廷的影响不可小觑。听我家老爷对容若说,再过几年太子和阿哥们长大了,朝廷上的势力也要跟着泾渭分明。我们明珠府和惠嫔娘娘、大阿哥有着剪不断的关联,既然如此,当然盼着惠嫔娘娘和大阿哥好,但是你也瞧见了,宫里妃嫔越来越多。那位德嫔娘娘圣宠不倦,贵妃又得了四阿哥,将来什么光景真真难以估量,这样一来,我们家容若的前程……也就难估计了。”

    明珠夫人不知是说得口渴了,还是想让觉禅氏好好想一想,端了茶浅浅喝了两口,但眼珠子一直盯着她看,见她面无表情,心里不免几分生气,可还是忍耐了,放下茶碗继续说:“惠嫔娘娘双手不敌四拳,总要有知根知底的人相帮才好,觉禅答应你生得这般如花美貌,皇上若见了一定很喜欢,来日若能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话,助得惠嫔娘娘和大阿哥,也就是助得容若了。”

    “可公子他不会要女人相助。”觉禅氏终于开口,朝明珠夫人一笑,美丽的脸衬着这样的笑容,莫名透出几分冷艳孤高感,只怕谁见了也不能喜欢,她却浑然不觉,继续道,“我是罪籍出身,实在不敢高攀惠嫔娘娘,更谈不上什么相助,夫人煞费苦心说这么久,这几句话一定让您失望至极,我也只能说声对不起。”

    明珠夫人本来就是骄傲的人,难得愿意低下眼眉,却被觉禅氏囫囵堵回肚子里,气得她眼睛都红了,冷笑道:“怪不得惠嫔娘娘那样的好性子,都叫你磨干净了。”

    觉禅氏低眉一笑:“说起来我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什么性子,深宫最磨人,夫人只是不知道罢了。”

    明珠夫人也不好与她撕破脸皮,忍下一口气说:“还请你好好想一想,不说惠嫔和大阿哥,就想着我家容若,不管他是否愿意让女人相助,你有没有心不是全在自己?”

    觉禅氏却缓缓离了座,欠身后要走,只温和地留下一句:“那夫人就权当我没有这个心。”

    明珠夫人目瞪口呆,看着她莲步轻移不声不响出了门,自己干坐着愣了半天。待惠嫔又回来,瞧见她的样子就知道没说通,颇有几分看笑话的意味,呵呵笑着:“嫂嫂何苦呢,她真是荤素不进,预备一辈子老死在这宫里了。你还不知道吧,她在翊坤宫日子很不好过,宜嫔还成,可妹妹郭贵人脾气坏,不顺意了就拿她出气,当个奴才似的又打又骂,就是这样她都能忍,我算是服了。”

    明珠夫人低咒一声:“活该。”

    觉禅答应离了惠嫔处,迎面一阵寒风扑来,直叫她神清气爽。暖阁里太热,热得心都要迷了,此刻才觉得精神些,不知为何说了那些话心情甚好,便挽着宫女的手一路往翊坤宫回去,可她又怎会知道今天这条路,注定了和从前不同。

    回去的路走了半程,就在宫道上遇见一行人迎面而来。年节里宫内往来人多,侍卫关防比平日更严谨,觉禅氏来的路上也远远遇见过一队侍卫,但没想过会遇见他,而这一刻纳兰容若也没想到,会遇见表妹。

    一众侍卫都侍立在侧垂首不看,直等觉禅答应走过去才好。两人擦肩而过,她本以为自己会伤心,可意外的是很平静,仿佛是因为看见他气宇轩昂、精神清明而安心,平静地和宫女走过去,直到容若的身影完全从眼中消失。

    “你们,过来!”可突然间听见熟悉的宫女的声音,觉禅氏朝后看,果然是郭贵人身边的宫女,正冲着容若一众人说,“郭贵人的轿子歪了,过来帮忙。”

    容若几人赶紧跟过去,觉禅氏微微蹙眉,只听身边宫女说:“答应出门前,郭贵人不是已经先去了太皇太后那里吗,说是慈宁宫想看小公主,估摸着这会儿回来了。”

    “我们也去瞧瞧。”觉禅氏抬起脚就走,可宫女却拉住她说:“郭贵人说不定又要怎么发脾气,您何苦?”

    “刚才她的宫女不是也瞧见我们了,一定会告诉郭贵人,她若知道我们在这里而不过去,会更生气。”觉禅氏嘴里应着这句话,心里其实是惦记容若。她口口声声对明珠夫人说没有那颗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骨子里血液里还有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个人。

    不是明珠夫人和惠嫔的撩拨没用,而是因为没看见,看见了,什么都不同了。

    匆匆跟着赶来,果然见郭贵人的轿子歪在路边,有一个太监跌伤了正倒在路上哼哼。这里前后都没有落脚的地方,郭贵人还在轿子里抱着公主坐着,听说有侍卫过来了,便吩咐道:“你们派人去给我再弄一乘轿子来,我和公主在这里等,可不能太久了,公主不能挨冻。”

    容若带人将轿子看了看,轿子没有坏,只是那个小太监自己腿脚不好,再换一个人抬轿子就成,并不需要换什么新轿子,便吩咐手下一人说:“你帮着把郭贵人的轿子抬回翊坤宫。”

    谁料郭贵人却怒气冲冲:“公主坐在轿子里呢,这轿子分明就是坏了,再摔一下跌坏了公主,你们担当得起吗?”

    有宫女提醒她说:“主子,外头是纳兰大人。”

    郭贵人却不耐烦地问:“什么纳兰大人?”

    “纳兰容若叩见郭贵人。”容若行了礼。

    “原来是明珠家的大公子。”郭贵人也算知道,一时不似方才那般傲气,客气了几分说,“也非我为难纳兰大人,公主千金贵重,可不敢有闪失,不过是换一乘轿子,有那么难吗?”

    “臣还要和其他侍卫巡视关防,并非怠慢贵人和公主,留一个侍卫抬轿子不影响什么,但……”

    容若话没说完,郭贵人一把掀开了轿帘,可不等她看见纳兰容若,入目竟见觉禅氏的身影,那一身珊瑚色的衣裳她还是头一回见,不知道她做什么打扮得这样好看跑出来,顿时眉头紧蹙,指着觉禅氏就骂:“怪不得晦气,竟是遇见你了,好端端地你怎么出翊坤宫了?宜嫔娘娘跟前不要人伺候了?”

    边上容若一字字听见,惊得心里直颤,他本不敢多看表妹几眼,这一下索性看过去了,果然见她低垂眼帘,神情尴尬地说:“只因惠嫔召见,宜嫔娘娘就让臣妾过去坐坐。”

    这是容若第一次看见她的卑微,几句话就看得出来郭贵人对表妹的态度,表妹自去了翊坤宫后,里头的事要知道就更难,眼下看来,她过得一定很不好,方才乍见光鲜亮丽的人走来,还以为是比从前好的。

    “我说你……”郭贵人正要再发作,却突然被人打断。

    “郭贵人,侍卫们还要巡视关防,何时何地至何处都有规矩,不能耽误时辰,臣愿意为您抬轿子,翊坤宫就在前头了。”容若不知怎么想的,转身喝令手下继续去该去的地方,他则扬手将衣袍长摆撩起来系在腰间,不等郭贵人答应,就指挥剩下的三个小太监抬轿子。

    郭贵人见他如此架势,一时也蒙了,轿子一晃被抬起来,她赶紧牢牢抱住公主,轿子果然没坏,稳稳当当重新前行,并没有不妥之处。

    觉禅答应一步步跟在后头,轿子里的人也没有再发作,直等到了翊坤宫门前,郭贵人被搀扶着下来,转身看了眼满头大汗的纳兰容若,嘴角一抹冷笑,也不谢一句就转身进门。觉禅氏也不能在外头逗留,跟着走过去,从容若身边擦身而过时,听见很小声的一句:“保重。”

    仅仅两个字,在她心里沉得几乎要扯破胸膛,咬着唇定心往门里走,她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只有他才会心疼自己被人欺负。

    翊坤宫的大门在身后隆隆合上,把觉禅氏和容若分开在两个世界,她抬头望一望天,却只看到四面高墙的压抑,刚才看着容若辛苦抬轿子的心痛,怎么也散不去。

    “答应,咱们该去向宜嫔娘娘回话,回了话咱们就回后院去吧,别在郭贵人眼前晃了。”宫女好心提醒,便搀扶她往正殿来。

    觉禅氏收起心神,走向宜嫔的寝殿,门前宫女掀起厚厚的帘子,她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郭贵人尖锐的笑声,一声声说着:“姐姐真是没看到,纳兰容若满头大汗,只怕连皇上都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堂堂一等侍卫,竟然来给我抬轿子,说出去都没人信。不过我真是解气,惠嫔那种人见咱们不好了,连门都不登,从前见我们得意时,连旧年要好的荣嫔都能甩开,姐姐往后可别再与她亲近了。”

    又听宜嫔说:“你做得太过了,他是皇上器重的人,若是传出去,万岁爷也要不开心。”

    可郭贵人却高声冷笑:“什么器重的人,不过是个奴才,给我和公主抬一回轿子也不委屈他,下回可别叫我再撞见了,不然这么好用的奴才……”

    “你够了,再不许有第二回,你怎么回事……”

    里头姐妹俩说着就争执起来,门前宫女问觉禅氏还进不进去,觉禅氏捂着胸口说:“有些咳嗽,不敢染给娘娘,我先回去了。”说完就领着宫女走开,一口气径直冲回自己的屋子,屋子里烧着炭很暖,冷热交替一下子没缓过来,真的就咳嗽起来了。

    “答应没事吧?您可不能生病,万一病了要请太医,郭贵人又要骂人了。”宫女忧心忡忡。

    觉禅氏的手撑在炕上,听见这一句竟倏然握紧了拳头,炕上的褥子被抓起来,连炕桌都被抽动了,那一声声奴才缭绕在耳边,刚才容若辛苦的样子也映在眼前,一点一点沉下呼之欲出的怒火,觉禅氏漂亮的眼睛里射出寒光,不由自主说了句让身边宫女突然有了盼头的话:“我不会再让她欺负。”

    虽然这件事闹得宜嫔和郭贵人发生争执,也勾起了觉禅氏心底的恨,可也不过是紫禁城里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翊坤宫里日后如何发展且不论,对于别的人来说,知道与不知道都毫无差别。正月里大家一边热热闹闹过节,一边盼着的,就是看德嫔这一胎生男生女。

    太医算日子说德嫔在二月中旬临盆,但她生胤禛时曾延后了好些日子,心想一定是要等到二月末了,她对着玄烨也这样说。玄烨见她精神好,算算日子又还有好些天,正月里就允许她参加了几次宴席。

    岚琪自己一直也没觉得不好,谁晓得正月一过肚子就掉下去,之后连着几天都肚子疼但又不见动静,比不得上一回生四阿哥时安安稳稳。太医、稳婆们自然把话说得要紧一些好事后开脱,可把太皇太后和玄烨都吓着了,好容易熬到二月初五凌晨丑时,才终于是真的要生了。

    苏麻喇嬷嬷又一次来陪着,虽然前几天闹肚子疼折腾,今天生产总还算顺利,一阵一阵宫缩的痛折磨着她,比起生四阿哥时没经验,这一回岚琪显然能忍耐多了,嬷嬷陪着她,两人天南地北地说闲话,只等着开了指好上“战场”。

    就在聊起孩子的名字,说若是女孩子叫什么好时,稳婆说德嫔该生了,最大的痛苦也来临,再没有心思说这些话。就在岚琪全身心准备要接受生产的疼痛时,稳婆却向嬷嬷禀告了极糟糕的一件事,孩子恐怕要从脚落地,德嫔娘娘极有可能难产。

    消息传到乾清宫,李总管吓得半死,可皇帝还在乾清门外御门听政,根本不可能去禀告,唯有一趟又一趟地去永和宫问消息,眼瞧着前头大臣们要散了,那边却还没有好消息过来。眨眼又过半个时辰,玄烨散了朝会,急匆匆往回赶,见了李总管第一句就问:“德嫔怎么样了?”

    李总管腿软跪在地上说:“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消息,说德嫔娘娘难产,说孩子脚先落地。”

    玄烨如遇五雷轰顶,当年赫舍里皇后难产,太子也是脚先落地,孩子呱呱坠地的一刻,赫舍里皇后香消玉殒。

    “混账,为什么不来报?”玄烨疯了,转身就往永和宫走。前头急匆匆有李公公的徒弟跑来,扑在地上喘气如牛地说:“恭喜皇上,德嫔娘娘生了小阿哥,小阿哥……”

    “岚琪呢?”玄烨却一把揪着那太监的领子,赤红了双眼问,“她怎么样了?”

    李公公也上来推了一把说:“皇上问德嫔娘娘怎么样了。”

    “奴、奴才不知……”话音未落就被玄烨摔在了地上,他大步流星直奔永和宫。到了承乾宫门前,贵妃刚好走出来,瞧见皇帝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直觉得心头重重一沉,本想去看看德嫔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苏麻喇嬷嬷才料理好小阿哥,听说皇帝驾到,吓得赶紧冲出来拦住,劝玄烨不能进去:“德嫔娘娘没事,太医说了只是累昏厥了,没有大出血也没有别的症状,是吃了大苦头累坏了。皇上不要担心,上苍庇佑着呢。”

    听说岚琪没事,玄烨只觉浑身一软。

    “皇上看看小阿哥吗?”苏麻喇嬷嬷见玄烨有些回不过神,知是心情起伏太大一时缓不过来,又心疼又感慨,引他进了正殿坐。

    不多时就有乳母抱着小阿哥来,灰红的婴儿皮肤皱皱巴巴,眼睛紧紧闭着还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模样,倒是那鼻尖形似岚琪,嘟哝着的小嘴聚成一点,也不知像谁,玄烨终于笑了,问嬷嬷:“这孩子像岚琪多些?”

    苏麻喇嬷嬷只是笑:“都像都像。”

    他不敢多抱,怕伤了孩子,等乳母再接过去,就又问嬷嬷:“岚琪没事吗,她醒了没有?为什么不弄醒她,万一……”

    “太医说德嫔娘娘本身底子好有力气,又吃得起苦,虽然太医和稳婆都吓得半死,但是娘娘她自己熬过来了。不过熬是熬过来了,可吃了很大的苦头,奴婢心疼坏了。”苏麻喇嬷嬷越说越动容,刚才瞧着岚琪拼尽全力的样子,早已不是前年初产时还拉着自己说想家里额娘的人了,平日里嘴甜性子软,瞧着终日乐呵呵温柔可爱的人,竟也有如此惊人的勇气和魄力,很坚定地对自己说,她一定能生下来。

    “奴婢多嘴说一句,皇上莫要生气。”嬷嬷又支开边上的人,轻声对玄烨说,“皇上日后必然更加疼爱德嫔娘娘,可女人生孩子太伤元气,德嫔娘娘生完四阿哥半年就又有了六阿哥,虽说是娘娘身子好才有的福气,但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皇上日后心疼娘娘时,多少小心一些。”

    玄烨微微脸红,苏麻喇嬷嬷是自小照顾他的人,自然说得这些话,只是年轻的皇帝也难免会害羞,垂首憨憨一笑:“朕知道了。”

    苏麻喇嬷嬷欣然,又提醒说:“皇上不赏赐些什么?还有小阿哥的名儿也该下旨了吧?您这里忙着,奴婢要去慈宁宫复命,太皇太后一定等着急了。”

    玄烨这才想起祖母来,忙道:“朕再坐一会儿,瞧瞧她若醒了想隔着门说几句话,嬷嬷放心朕不会进去,一会儿也去慈宁宫给皇祖母道喜。”

    苏麻喇嬷嬷很放心,又留下两个能干的宫女,出门走过承乾宫时,瞧见贵妃领着四阿哥正走出来,四阿哥摇摇晃晃走得很好了,苏麻喇嬷嬷上前行了礼,佟贵妃只笑:“太阳好,本宫领四阿哥出去走走晒太阳。”

    苏麻喇嬷嬷听着,请贵妃和四阿哥先走,她立在原地瞧着母子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下叹了叹,贵妃此刻若领着四阿哥去永和宫,皇上必然高兴,她为何非要高高在云端坐着,就是开口问自己一声永和宫怎么样了也好,明明相邻而居的人却这般置身事外,若是被皇帝看见,未必不寒心。

    本大好的心情稍稍被影响,苏麻喇嬷嬷回慈宁宫复命。主仆俩几十年在一起,太皇太后瞧她一个眼神就知道还藏了什么心思,担心是岚琪不好他们瞒着自己,一再追问,苏麻喇嬷嬷才说:“奴婢是想佟贵妃,今天永和宫那么大的动静,荣嫔、惠嫔几位都派宫女来盯着,可贵妃娘娘就在边上住着,不闻不问也罢了,奴婢回来时瞧见她领着四阿哥去晒太阳,分明看着奴婢从永和宫出来的,也都不问一句。奴婢担心贵妃娘娘这样子早晚要惹得皇上不高兴,皇上心里至今恐怕都没放下,若是真闹出些什么来,辜负了德嫔娘娘好心,孩子被抢来抢去的,也没意思。”

    太皇太后也不大高兴,但静静想了会儿,还是说:“玄烨的确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但我信得过岚琪,她既然自己要把孩子送给贵妃,绝不会让皇帝再要回来,眼下太太平平也没什么不好,贵妃一门心思在孩子身上,总好过像从前那样瞎折腾。”

    不多久外头已经有消息,说六阿哥赐名胤祚,而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亲贵老臣求见太皇太后,苏麻喇嬷嬷一律挡驾,把他们请去了乾清宫等皇帝,说皇上早不是儿皇帝了,不要什么事都来烦慈宁宫。

    玄烨那儿也预备好了被朝臣问孩子名字的事,离了永和宫后也无暇来见祖母,径直去乾清宫与几位大臣关起门来说话。不消半天就压下了非议的风头,毕竟他不是先帝,他有东宫太子,这个“祚”字更多的意味还是福,至于另外一层意思,且看人心如何想,自然也有他和太皇太后对于皇位继承的顾虑。

    而孩子有了名字时,虚弱的母亲还在昏睡中,岚琪这一觉直睡到傍晚夕阳嫣红时,醒来浑身绵软无力,脑中也是一片空白,剧痛后的身体仿佛又一次脱胎换骨,她呆呆看着窗前的环春,人家喊了她好几次,才终于醒过神,第一句便问:“孩子呢?”

    她知道,自己难产,彼时的勇气和努力现在变得很模糊,几乎不记得到底有没有生下这个孩子,只记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自己就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眼下也不过是突然从黑暗里转回人间。

    “小阿哥在摇篮里,睡得可好了。”环春侧过身,朝后指了指,“小阿哥很健康,主子放心,倒是您自己太虚弱了,要好好养养才行。”

    岚琪让她拿靠垫来,将自己垫着坐起来,软绵绵的身体毫无力气,之后喝水喝药都拿不动一只碗,胜在精神好心情好,一直看着不远处的摇篮笑着,盼着孩子能醒,好抱过来让她瞧瞧。

    可夜里六阿哥终于醒了哭闹吃奶时,他的额娘又昏睡过去,母子俩总不能好好见一面。幸好岚琪昏睡一天一夜后恢复得极好,第二天下午终于有力气把胤祚抱在了怀里,可这一抱,一直坚强的人突然落泪,恰好那会儿苏麻喇嬷嬷来,瞧见这光景就知道是想念四阿哥了。

    乳母给喂了奶哄了睡,苏麻喇嬷嬷就让把摇篮放在床边好让德嫔随时看着。等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苏麻喇嬷嬷才安抚她:“好歹六阿哥能长久留在您身边,四阿哥也有贵妃娘娘全心全意地照顾,娘娘就不要伤心,月子里掉眼泪对眼睛不好。”

    岚琪也只是一时动容,想起了生胤禛后的十二天,自己和孩子朝夕相处,想着胤禛吃过亲娘的奶,才忍不住落泪。并且这一次生胤祚,第二天了她仍旧没有奶水,也不晓得是不是头胎后回乳的药吃坏了,还是生产时太伤元气,连乳娘都说怕是难有,这个能养在身边的孩子,反而吃不上亲娘的奶,她才更难过,而这又是违了规矩的事,她还不能说出口。

    苏麻喇嬷嬷又说:“娘娘好好养一两个月,等春暖花开,太皇太后年头上一直惦记园子里的花草,到时候陪着太皇太后去园子里住一阵,那里清静更宜休养身体。”

    岚琪软软一笑:“留皇上在宫里?”

    苏麻喇嬷嬷与她更少些顾忌,凑近了亲昵地说:“娘娘自然要伺候皇上,可这半年一年的,要小心些,为了长长久久身子好,何况这一次又是难产,不把身子养好了可不行。”

    岚琪满面通红,怀孕时外头难听的话她也听得一两句,可她真的没有豁出去伺候玄烨,玄烨也比谁都疼惜她,怎么会要她挺着肚子和自己亲近。这大半年日子里她怀着孩子辛苦,玄烨忍耐也辛苦,但苏麻喇嬷嬷如今又要自己好好养身体,不由得心疼起玄烨,更有几分促狭的小心思,窝在苏麻喇嬷嬷怀里直傻笑。

    只是她心里还有一件事终究不能完全理解,玄烨曾经的话也规避了最要紧的意思,这会儿和苏麻喇嬷嬷闲话许久后,岚琪还是忍不住问了。

    苏麻喇嬷嬷听说问六阿哥名字的事,也知道德嫔这些年在皇帝的领引下看了许多书不会不懂这个字,见四下无人,便轻声道:“奴婢原也不该说这些话,所以您听过了就忘了,别记在心里。”

    岚琪懵懵懂懂地听着苏麻喇嬷嬷解释,才明白自己仍旧是太稚嫩,她怎么就想不到,毓庆宫里虽有太子,可他还是个孩子,哪怕将来长大,也不晓得会遇到什么,如果有一天太子没了,皇室传承就要选新人,而玄烨他……

    “这些事不必您操心,您的责任是伺候好皇上和皇子,宫里有几位娘娘可把这些事儿揽在自己身上了,但那样一缠,该做好的事做不好,不该做的事也一塌糊涂,到头来只怕什么也落不着。”苏麻喇嬷嬷语重心长地嘱咐岚琪,“娘娘的心智要长,从前怎么过日子,将来也怎么过,同样的话奴婢也曾对其他人说过,可她们没绷住。您可要知道,自己的男人,是天下的君主啊。”

    岚琪使劲儿点头,她当初就是想到玄烨君主帝王的骄傲,才没有拒绝“胤祚”这个名字,如今嬷嬷一点拨,心里更是敞亮明白。一直以来太皇太后和玄烨的偏心恩宠她都照单全收,不是不谦卑更不是恃宠而骄,仅仅是不愿辜负人家的心意,她清清白白为何受不得,扭扭捏捏又要将呵护自己的人的心意置于何处?至于不相干的人怎么看她,她不在乎。

    产后第三天,六阿哥洗三,旧年太皇太后还去看过小公主洗三,这回却没来永和宫,倒是太后抱着五阿哥来了,众妃嫔才敢来凑热闹。

    五阿哥才两个月大,兄弟俩放在一处看着也没太大差别,太后很欢喜,与岚琪说:“他们是一般儿大的,比起其他兄弟一定更亲近,你可别总把六阿哥藏在永和宫里,让他们兄弟多在一起才好。”

    “臣妾可小气了,将来太后若是偏心五阿哥,臣妾就不带六阿哥来玩。”岚琪嘻嘻笑着。太后责备说:“我把六阿哥也抱走,看你还小气不小气。”

    娘儿俩说笑乐得不行,外头荣嫔、端嫔进来,说摆了席面太后也不过去吃,其他人都不敢动筷子。太后说她没胃口,看着俩孩子就饱了。荣嫔和端嫔哄了几句也不得法,岚琪央求她们替自己好好招呼其他人,这才退了出来。

    出门端嫔却轻轻拉了荣嫔,低声问:“姐姐刚才瞧着俩孩子,心情似乎不好。”

    “没什么不好,就是感慨。”荣嫔将胸前挂着的鸡血石串子扶端正,低着头说,“我一次次鬼门关过来,统共留下胤祉和荣宪,往后只怕也再没什么机会,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端嫔搀扶着她说:“姐姐已经是好福气了,我虽不该说这些话,但德嫔的福气太盛,不知她什么体格儿,也不知道能承受到几时,咱们俩这样的还是别想了,只怕一压下来,什么都没了。”

    荣嫔点头说:“可不是这样,原就不是一样的人,她生来就该有富贵命。”

    说话时惠嫔从前头过来,笑着说:“姐妹们都等急了,说你们去请太后,怎么自己也不来了,又让我来瞧瞧,都等着吃酒呢。”

    “大白天吃酒,醉了出洋相怎么办?”

    几人说说笑笑过去,不管如今彼此到底是什么关系,面上的客气总是有的。今日来贺六阿哥洗三,太皇太后赐的席面,惠嫔、荣嫔为首,其余贵人常在答应都来了不少。布贵人和戴答应一向是永和宫的座上宾,今日当然也在列,且戴答应有着身子更是金贵,而安贵人会来她们都没想到,上赶着来和戴答应套近乎,布贵人有心讽刺,被戴佳氏拦住了。

    且说布贵人有段日子不待见戴佳氏,可人家安安分分有了身孕也没变模样,她本就是心软的人,再听岚琪劝说几句,也放下戒心愿意亲近。钟粹宫里终究是亲如一家,又有永和宫相好,算是如今宫内最引人羡慕的所在。想想多年前那个王嬷嬷嫌弃布贵人没用,抱怨钟粹宫日子不好过,又怎知会有如今光景,可见是那老嬷嬷自身没福。

    众姐妹坐着吃酒玩笑,席间有人说起:“园子里有人过去打扫了,说是开春等德嫔娘娘身子养好后,要侍奉太皇太后过去住些日子。”

    这话才说,外头又有客人到,郭贵人竟然也来了,还抱着小公主一同来。荣嫔和端嫔帮岚琪招呼客人,当然不能怠慢,先去回了太后和德嫔,才过来一起坐下。郭贵人与旁人总还算说得上话,几句闲聊后又说起太皇太后要去园子里静养的事,郭贵人含笑问:“德嫔娘娘伺候去?”

    有人道:“慈宁宫里出来的消息,应该错不了。”

    郭贵人吃着自己杯子里的酒,心里转了又转,德嫔这一走少说得过了夏天才能回来,狐狸精一走,皇上自然少不得在后宫转转,她和姐姐都养得不差了,这样好的机会不抓紧,等狐狸精回来再缠着皇帝吗?

    实则座下有这样心思的女人,又何止郭贵人一个,她随便看几眼,都是面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心头不禁冷笑,想这些女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什么姿色有什么能耐。

    午后不久,太后要带五阿哥回去,郭贵人本

    有心想凑上去看一眼,其他人却将她推在后头,而太后也说:“你们都吃了酒,下午各自回去歇着不要出门。”如此众人也不能再聚,隔着门与德嫔告辞,纷纷散了。

    郭贵人抱着公主回来,觉禅答应正在给宜嫔量尺头预备做新衣裳。自从觉禅氏来了翊坤宫,宜嫔虽然还穿着针线房送来的衣服,但偶尔就会让她做几件好看别致的,这些事对觉禅氏来说不难。再者宜嫔总还算客气,她并不觉得委屈,郭贵人看不起她不要她做,她还省心了。

    此刻郭贵人回来,瞧见她在这里,自然又没好脸色,冷哼一声:“立刻出去。”

    宜嫔叹息妹妹的脾气,笑脸让她先离开,觉禅氏收拾了东西便退到门外头,可打从窗下走过时,却听见郭贵人心情甚好地说:“姐姐,咱们的机会可要来了,我听说等乌雅氏出了月子,要侍奉太皇太后去园子里住,这一住怕是秋天才回来。”

    宜嫔显然也很意外:“没听说啊,是讹传吧,何况她那么久没伺候皇上了,皇上舍得?”

    “说是慈宁宫放出来的消息,至少园子里有人打扫是真真儿的,姐姐且等一等,等乌雅氏那只狐狸精一走,皇上就只惦念你啦。”郭贵人异常兴奋,啧啧道,“照我看,必定是她这次难产伤大了,不好好养一养也不敢伺候万岁爷,最好一辈子也养不齐全,省得她狐媚了皇上。”

    宜嫔嗔责:“你别又说这些,等她走了再说,机会一定要珍惜,你让我好好想一想。你也是,可要少吃些,把腰身再收一收,生了恪靖到现在还瞧着胖乎乎的。”

    之后则听郭贵人说太后不让她看五阿哥的事,觉禅答应便回后院自己的屋子,将东西都放下。洗手时瞧着炕上铺的一件天水色尚未做好的新旗装,她擦干了手拿起剪子就往腰头上裁,吓得宫女问她做什么,觉禅氏面无表情地说:“我的尺头比宜嫔小。”

    二月春寒褪尽,三月上旬已开始暖洋洋让人犯懒,德嫔坐月子的时候皇帝隔三差五都去陪她,众人冷眼瞧着,只等着太皇太后启程去园子里住的消息。果然三月中旬,皇帝下旨让裕亲王、恭亲王家里的福晋来伺候太皇太后和太后去园子里小住静养,而后宫里头,只派了德嫔乌雅氏随驾伺候。

    此行五阿哥、六阿哥都带着,虽然都只是几个月大的孩子,但放在宫里谁也不放心,还不如路上小心些,好安安稳稳送到园子里去养。

    而再看随驾伺候的人,宫外是裕亲王和恭亲王两家嫡福晋,宫里头则是德嫔。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但再细细想一下,两家嫡福晋都是王府里正房正妻,那与她们同行的德嫔又该怎么算,有心的人不敢说出口,无心的人自然也不会多想。

    太皇太后和太后一离宫,玄烨就独自回乾清宫,各宫各院也该散了,贵妃匆匆要回承乾宫,却不想温妃跟上来说:“臣妾可否随娘娘去瞧瞧四阿哥?”

    佟贵妃睨她一眼,冷笑道:“本宫还当是谁在讲话,年节上也没怎么见面,都快忘记咸福宫里还住着一位娘娘。”

    温妃欠身笑道:“臣妾身上一直不好,所以没出门走动,今天要来送太皇太后出门,出来走走倒也觉得舒服,这么久了没能好好为娘娘喜得贵子道贺,今天才想去瞧瞧,听说四阿哥已经会喊额娘了。”她说着指一指身后捧了东西的冬云,“娘娘瞧,臣妾出门时就带着贺礼。”

    佟贵妃哼笑道:“都是旧年秋天的事了,到底要不要谢谢你的好意?本宫看是不必了,既然你说身上总不好,那就更不该去承乾宫,四阿哥年纪小,万一染了你身上的病怎么成。之前你不是把话都清清楚楚跟本宫说明白了?这段日子一直都好好的,难道你又闲出毛病了?”

    温妃低眉笑一声:“那些话臣妾记得呢,可臣妾是去看四阿哥,看的是德嫔的人情。”

    贵妃心内大怒,她最恨人将四阿哥和德嫔放在一起说,碍着此刻在外头,边上又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到底还是压住了火气,冷幽幽地说:“管好你的嘴,宫里头嘴碎的,就没见几个有好下场。”

    温妃的笑容很无辜,反问道:“臣妾说什么了,难道四阿哥不是德嫔生的?听说贵妃娘娘一直不让德嫔看孩子,臣妾还不信,眼下您连臣妾都不让看,想必亲娘果然也是看不得的。”

    佟贵妃才要走,听了这话索性转过身来立定在她面前,一字字钉子似的扎在她身上:“你姐姐短命,你瞧着不至于,可你要是不想活,我这里有的是法子成全你,你又是吃了什么失心疯的药?不如找来砒霜鸩毒吃了才干净。”

    青莲瞧见两人是要戗起来的架势,不明白好端端的温妃怎么又来挑衅,赶紧劝着贵妃回去,拿四阿哥哄她,才算把自家主子拉走了。可佟贵妃被钮祜禄氏弄得满肚子火,心里再想着胤禛,便派人让家里来信,不知是不是宫外头钮祜禄氏又想耍什么花样,不然温妃断不会又这般神神叨叨。

    其他诸人见佟贵妃和温妃神情尴尬,看似不欢而散的模样,也都不敢等着看热闹,一等佟贵妃走远,也都各自散开。荣嫔和端嫔结伴,想去钟粹宫看看这几天身体不好的戴佳氏,戴答应自二月末起身体就不好,岚琪离宫前也请端嫔多多照顾。

    “太医说胎儿不安稳,我劝她搬到东配殿去住,那里比后院好些,她说那里是德嫔住过的地方,不肯。”端嫔叹息着说,“倒是个安安分分的人,瞧着眼眉有几分像德嫔,还以为会以此博宠,如今这样也好,我省心了。”

    荣嫔知道端嫔叹的不只是戴佳氏,而是之后几个月里乌雅氏不在六宫,皇帝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女人们终于盼到这一天,往年那些莺莺燕燕的把戏又该来了,不知道这一次,会是哪一个人冒出头。

    “翊坤宫里姐妹俩怕是铆足了劲儿的。”荣嫔说,靠近了端嫔讲,“听说大阿哥在书房里调皮戏弄师傅,皇上大怒动了家法,虽然没对外说,也传出来了些。惠嫔心里一直都不得劲,这回怕是也不会轻易放过,再晚两年她也三十岁了。”

    端嫔摸一摸自己的鬓发,她们并不老,可后来的太年轻,乌雅氏如今生了两个阿哥封在嫔位,也才刚刚二十岁出头,还有大把大把的青春在这宫里头。她们明明也不老,却已经走到了尽头似的。

    “为了惠嫔的大阿哥,为了我自己,那回是真伤了万岁爷的心,皇上和我谈过一次,他知道我的难处,我也知道他的不易。”荣嫔眼圈儿也红了似的,拿帕子掩了掩眼角。

    端嫔劝她:“咱们守着孩子好好过吧,赫舍里皇后和钮祜禄皇后都走了,咱们那会儿的人,就剩下你我,皇上是念旧的,当年日子辛苦时的情分他不会忘。年轻人若要闹,咱们只管冷眼瞧着,养大了孩子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的。我瞧着乌雅氏的福气还在后头,咱们和她处得好,再不济,皇上也会爱屋及乌。”

    荣嫔苦涩地一笑:“真不晓得十年后,等她也有了岁数不再年轻,是不是也要靠着新来的爱屋及乌。”

    说话工夫,已到了钟粹宫,两人刚进门就听宫女说后头来了客人,是翊坤宫的觉禅答应,荣嫔很稀奇:“她怎么来这里?”

    等到后院戴佳氏的屋子,果然见布贵人和觉禅氏在一旁坐着,瞧见她们来了赶紧起身行礼,只听戴答应欢喜地说:“觉禅姐姐给臣妾送了百家被来。”

    “是宜嫔娘娘的主意,宜嫔娘娘奉旨安养不能出翊坤宫,所以让臣妾送来了。”觉禅氏应答着,和宫女一起搬了凳子让端嫔和荣嫔坐。这边屋子狭小,人一多就显得拥挤,她便要告辞,荣嫔则笑道:“我才来你就走,人家还当我们有嫌隙呢。妹妹赶紧坐下,我们说说话儿,再过些日子天热了,才真正腻烦一屋子人挤在一起呢。”

    觉禅氏答应下,见宫女送茶来,也帮着奉到二人面前,一屋子女人和和气气说了会儿话。戴答应终究身体欠佳不能久陪,荣嫔和端嫔去前头正殿坐,这一回觉禅氏真的告辞要回去复命,众人也不强留。

    她一走,布贵人也回去歇息,荣嫔和端嫔在屋子里坐了,支开吉芯几人,荣嫔便说:“你瞧见没有?”

    端嫔连连点头道:“你一直说她漂亮,我还不信呢,这会儿凑近了仔细瞧才知道人比人的厉害,德嫔远远不及她。”

    “听说郭贵人恨她总虐待她,估计也是因为长得好看。”荣嫔啧啧道,“这几个月可有好戏看了,咱们等着瞧。”

    这厢觉禅氏回到翊坤宫,来正殿给宜嫔复命,瞧见郭贵人歪在一旁哼哼,她晓得郭贵人为了收腰把生公主后发胖的身体瘦下去,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几口饭,身子的确是清减了不少,可脸色蜡黄气若游丝,今天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送行也走不动。翊坤宫里竟然是她出面去的,想想也可笑。

    宜嫔听说百家被送到了,叹着说:“我如今也只能这样广施恩惠,等入夏我能走动了,再亲自去各处活络活络,怎么好端端的,我就成了瘟神不被人亲近了?”

    觉禅氏不语,不久要告退,郭贵人突然翻身起来问她:“戴佳氏身子不好?”

    “是不大好的样子,和臣妾说了几句话就累了。”

    郭贵人冷笑道:“你知道为什么?”

    觉禅氏摇了摇头,想象着郭贵人说不出什么好话,果然就听她说:“她不过是被德嫔捡回去的可怜虫,在后院不好好待着,还绞尽脑汁在皇上面前献媚博宠,运气倒也不差,可报应还是来了,眼下不好了吧。我瞧着这一胎,也未必……”

    “妹妹,你不是没力气吗?”宜嫔打断了妹妹的话,转而对觉禅氏道,“辛苦你了,后几日你就在屋子里歇着吧,花粉柳絮飞扬,你容易咳喘,不必到前头来了。”

    郭贵人立刻插上一句:“不许到前头来,不然我剁了你的脚。”

    觉禅氏躬身答应,面无表情地往自己屋子里走去。她的宫女香荷今天没跟出门,见她回来了就拉近了说:“奴婢去洗衣裳,回来瞧见郭贵人的宫女在我们这里偷偷摸摸的,奴婢回屋子就搜了搜,您瞧啊。”

    觉禅氏见香荷手里托着一只黑绒的袋子,拆开一看,惊得柳眉倒竖,心里头怦怦直跳,竟是一道不知乱七八糟写了什么符,上头唯一能看得懂的是自己的生辰八字,想来郭贵人不会给自己祈福,必然是诅咒之物。

    心惊后就是一片寒凉,她走到香炉边亲手引燃烧了,回眸见炕上一件宜嫔的还未做好的衣裳,不声不响地拿过绣篮,将黑绒袋子剪开裁成长条,一条一条镶在了衣裳的下摆,玫红色的暗纹配着黑绒滚边用金丝银线压着,也别致得很。

    才收拾好这些,前头郭贵人的宫女又来,这回却是堂堂正正地来,笑嘻嘻说郭贵人正清减饮食,把她用的那些点心食物都送来给觉禅氏。食盒里打开都是精致上乘的东西,觉禅氏含笑谢过,可等宫女走远,就对香荷说:“我不要吃,你处理了别让她们看见。”

    香荷也点头:“指不定里头掺了什么药,吃了要毒死了。”

    觉禅氏心里一个激灵,咬了咬唇,拿起一块点心,一手握着拳头很紧张地说:“香荷你愿意替我吃吗?将来我一定带你离开翊坤宫,不让人再欺负你。我不吃她见我没病没灾一定还会想别的法子来折腾,可我现在不能吃,你明白吗?”

    香荷愣了愣,但稍稍一想,就明白她的意思,立刻抓过来就吞下去,又把盒子里其他东西各吃了一些,之后主仆俩大眼瞪小眼地坐着等。果然傍晚时分,香荷肚子疼得满床打滚,来来回回几次如厕才好些,看这症状,吃的东西里兴许是掺了什么腹泻之药,香荷哭着说:“郭贵人太狠毒了。”

    觉禅氏给她盖好被子,让她好好休息:“她就是怕我去前头坏了她们什么好事,我也要去装病了,你赶紧好起来,好照顾我。”

    之后几天,觉禅氏便缠绵病榻,前头宜嫔听说还觉得奇怪,直到听见妹妹在边上冷幽幽笑着说:“她死不了,不过嘴馋吃多了活该生病,姐姐你担心她做什么,惠嫔如今都扔在这里不管她了,我们非亲非故操什么心?还是防备着狐狸精来魅惑皇上要紧。这几天皇上在承乾宫,等给足了贵妃娘娘面子,就该去别处逛逛了,咱们翊坤宫的花儿开得也好,皇上不会不来的。”

    说着郭贵人喊来桃红,吩咐她:“去炖各色各样的时令补汤,每天按时给乾清宫送去,不管李公公收不收,不管皇上喝不喝,你们都要去送,说是宜嫔娘娘亲自炖的,听见了吗?”

    桃红连连答应,宜嫔问妹妹做什么,郭贵人怪姐姐:“太皇太后不让您出去,没说皇上不能进来,万岁爷上回来,被觉禅氏那小蹄子搅了,现在每天让桃红送补汤去,李公公是明白人,德嫔又不在宫里,皇上血气方刚不能没人伺候,咱们姐妹素来也没招惹皇上讨厌,怎么就不成?”

    宜嫔想想也是,她和皇帝并没有什么真的不愉快,至今沉寂在翊坤宫,不过是因为太皇太后让她安养身体,谁也没说她做错什么。至于把孩子给太后抚养,外头也有好听的话,说她惦记太后宁寿宫里太冷清,所以除夕新年里她得的赏赐也不比别人少,年节里因为不能赴宴,皇帝还亲自赐了席面送来翊坤宫。这样子算,自己和惠嫔的境遇绝对不同,惠嫔恐怕是真的走到尽头了,自己才开始呢。

    转眼四月初,太皇太后和太后在园子里静养得很好,消息传回紫禁城,玄烨自然也放心,至于岚琪他虽然想念,但想她在那里避开宫内繁杂能和皇祖母安安静静过几个月,再有产后身子需要保养,也乐得享受思念的酸甜,来日小别胜新婚,再见面自然更加亲近。

    唯一辛苦的,大概是李公公,自从德嫔娘娘离宫,各宫各院的娘娘主子们没少照应他,送银子送东西,想尽办法贿赂拉拢,盼的不过是李公公能把圣驾往她们院子里引。可李总管在乾清宫当差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岂是这点小恩小惠所能打动,在他看来,与其莫名其妙让皇帝去见什么人,还不如等皇帝想见才好。眼下宫里也不像往年那样缺阿哥公主,他没必要瞎操心,万一自作聪明弄巧成拙,还会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翊坤宫每日定时来送补汤的事,不出几天其他各处也竞相效仿,李公公哭笑不得之余,也都据实禀告皇帝知道。可玄烨又不是第一天做皇帝第一天有后宫,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不过是和李公公一笑了之,偶尔哪天哪位进的汤水合他的脾胃才会用一些,大多数都让李公公自行处理了。

    这些日子里,玄烨多在承乾宫或咸福宫,一来不想后宫争奇斗妍闹出什么笑话,二来承乾宫和咸福宫牵系着前朝势力,再有四阿哥已经会喊皇阿玛,正是最可爱的时候。虽然佟贵妃也喜欢皇帝常常去看他们母子俩,可玄烨不会告诉她,自己抱着孩子时,想的是在宫外陪着皇祖母的岚琪。

    五月惯例皇帝会悼念赫舍里皇后,月初那些日子几乎不进后宫,宫里女人们伸长脖子等了这么久,可眼瞧着夏天就要过去,皇帝竟然没正眼瞧过谁,渐渐有人支撑不住,乾清宫门前每日送来的汤水点心也开始少了。

    一直到五月中旬,还在坚持每日进献汤羹补药的,只剩下翊坤宫。这一日,皇帝终于翻了牌子,郭贵人奉召侍寝,李公公派人来传旨时,郭贵人欢喜得不得了,甚至没顾忌姐姐的脸面,欢欢喜喜跑回她自己的屋子去打扮准备。

    桃红送走乾清宫的小太监,回来见主子脸色很不好看,轻声劝一句:“皇上想着贵人,怎么会不想着娘娘呢,兴许是今日召见贵人,明日就来咱们翊坤宫了。”

    宜嫔冷冷看她一眼,口是心非地说:“我自己的妹妹好,当然就是我好了,你瞎想什么?快去帮她打扮打扮,这两个月瘦了不少,可气色却不太好。”

    桃红讨得没趣,也不敢多嘴,往郭贵人的屋子里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她在说:“皇上一直都喜欢我多些,我姐姐从前还挺活泼的,现在越来越沉闷,皇上才不会喜欢闷葫芦,而且,姐姐张口就是满嘴大道理,烦不烦人。”

    听见这些话,桃红没再往门里去,心想着一个娘肚子出来的姐妹,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郭贵人早晚输在自己这张嘴上。她正要回正殿时,依稀瞧见有人出去,可看得也不真切,就没多想。

    从桃红眼皮子底下出来的人,是觉禅氏主仆,香荷不知道主子要出门干什么。只是一听说前头传旨让郭贵人晚上准备去乾清宫后,她就从床上起来梳妆打扮,并没有刻意弄得很漂亮,简简单单装扮得乍眼一看宫女似的模样,就和她偷偷摸摸溜出来了。

    两人沿着墙根走了好长的路,快接近乾清宫时,觉禅氏塞了两块从前惠嫔给她的银子给香荷,让她去乾清宫附近找个小太监问问皇上在不在宫里,只说是翊坤宫郭贵人的宫女,想在路口等一等皇上。香荷是个胆大的丫头,立刻就去了。

    两块大银子散出去,也得到了消息,万岁爷此刻竟不在乾清宫,一个时辰前才去了承乾宫,听说四阿哥有些咳嗽,就和太医一起去了。觉禅答应不由分说就拉着香荷走,眼下天热出门晃悠的人很少,她们俩看着都像宫女一样,路上也没人在意,一直走到近承乾宫的地方,两人沿着墙角跟听动静,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有开宫门的迹象。

    “主子,我们要拦皇上的驾?”香荷还不明白答应要做什么,若说是要在御前露个脸,主子大可以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她那么好看的人,皇上肯定一见就过目难忘。但今天两人一起出来,她穿戴得几乎就像个宫女,这样子怎么能博得喜欢?

    “在承乾宫外拦驾,我还没气死郭贵人,就先被贵妃娘娘打死了。”觉禅氏拉着香荷沿着来路往回走,走了挺长一段路,停下来后却拉着香荷的手说,“用力打我一巴掌,使劲儿地打,要看到五指印才行。”

    香荷吓得目瞪口呆,浑身直哆嗦:“主子……您要干什么?”

    “你打我这一巴掌,我才永远不会再被郭贵人扇耳光。香荷,难道你还想在翊坤宫待着?”觉禅氏胸前起起伏伏,晶莹绝美的双眼里有着坚毅的神情,“我去求惠嫔的确可以离开那里不再被郭贵人欺负,可我转身就又落到惠嫔手里,这样的话不管去什么地方,一辈子都被人捏在手里,我宁愿冷冷清清在宫里哪个角落孤老到死,也不要被她们掌控。香荷,你使劲儿打我,我不会怪你。”

    香荷已经吓得泪流满面,可听见主子说这话,顿时又有了勇气。她们在翊坤宫吃的苦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好好的答应,过得还不如奴才。那样没盼头的日子活着也没意思,不如搏一搏,便咬牙横下心,闭着眼睛一巴掌挥出去,震得她手也麻了。面前的人冷不丁吃一掌,脑袋轰然眼前发黑也跌下去,等缓过神,只觉得左颊火辣辣地在膨胀,伸手一摸就是刺痛,一棱一棱必然是指印了。

    香荷哭着问:“主子疼不疼?”

    但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觉禅氏一把拉她跪下,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扔在地上,伸手扯散了香荷的衣领,也弄歪了她的发髻,弄得两人像被狠狠折磨了一顿似的,而后贴着墙根跪着,这一等,皇帝就走近了。

    李公公跟着御驾过来,老远就瞧见前头跪着两个人,起先还以为是路过的宫女跪着等圣驾过去没在意,可等走近了瞧就觉得不正常。而他能看得见,端坐肩舆上的玄烨怎么会看不见,不等李公公派人,玄烨就先问他:“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前头小太监已经来禀告:“皇上,是翊坤宫的觉禅答应和宫女跪在路边。”

    “觉禅答应?”玄烨皱眉,他几乎想不起来是谁,等肩舆到了她们身边,仔细看见两人狼狈的情形,更是莫名其妙,愠怒道,“怎么回事?”

    边上香荷吓得大哭,觉禅氏按住她不让哭泣,自己拢一拢头发,无意地露出脸上赫然醒目的五指印,却又不相宜地平静地应答:“臣妾和香荷路过这里,遇见郭贵人,郭贵人说皇上今晚翻了她的牌子,臣妾说瞧见皇上去了承乾宫,郭贵人不信,后来打听到皇上是在承乾宫,突然就发脾气,将臣妾和香荷揉搓一番,让跪在这里等天黑才能回去。”

    玄烨冷笑:“朕不过是去瞧瞧四阿哥。”而后看向李公公,李公公尴尬地说:“万岁爷圣明,奴才也只是听说过几次,郭贵人脾气是不大好,好在宜嫔娘娘一直教导着的,今天这事儿,奴才也不好说啊。”

    “朕今晚是翻了郭络罗氏的牌子?”被胤禛生病一闹,玄烨竟然已经不大记得了。

    李总管多机敏的人,立刻说:“恐怕郭贵人弄错了,或是下头奴才传话有偏颇,奴才一定追查责罚,万岁爷就不必操心这些事儿,今晚不是说好去咸福宫温娘娘那儿坐坐的吗?”

    玄烨不以为意,想了想随口说:“今晚批折子,就在乾清宫了,走吧。”一边说着,又指了指边上的人,示意李公公照拂一下。

    肩舆复行,御驾渐渐走远,李公公过来请觉禅氏回去,说要给她找太医,觉禅氏却立刻谢道:“皇上恩典,公公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六宫相处最宜太平,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劳师动众请太医,宜嫔娘娘脸上过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公公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不管觉禅氏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话敞亮明白的人他也乐意搭讪,便客气几句,径自追了圣驾往乾清宫走。

    地上香荷吓得腿软爬不起来,觉禅氏却冷静地拖她起来,把她散了的衣领扣整齐,歪了的发髻用簪子固定好,自己竟随身带了蜜粉厚厚地扑在脸上遮盖伤痕,这才领着香荷返回翊坤宫。进门后瞧见有宫女往郭贵人屋子里送热水,知道是在香汤沐浴,天注定似的好时机,赶紧又溜回后院去,脱了衣裳照旧躺着装病。

    “主子。”惊魂未定的香荷洗了脸回来,瞧见觉禅答应已经安逸地躺着了,她仍旧满肚子疑惑,轻声问,“您都有胆子溜出去拦驾了,为什么不打扮得漂亮些,好让皇上一眼相中呢?”

    觉禅氏脸上火辣辣的,让香荷拿镜子过来瞧了瞧,见没有破皮很安心,才舒口气说:“德嫔娘娘离宫后,多少人争奇斗妍,我穿得再好看,皇上也不会在意的。我今天也不是去博宠,就是想坏了郭贵人的好事,那回皇上来了连正殿门都没进转身就走,因为瞧见我跪在院子里,皇上未必记得我就是那个人,可他讨厌后宫有凌虐的事不会错。”

    “那……”香荷想问,犹豫着没说出口。

    觉禅氏无奈地笑道:“你想问我,到底想不想让皇上看中?”

    香荷垂下脑袋嘀咕:“不然怎么离开这里?”

    觉禅氏把镜子递给她,自己侧过身躺下,心里针扎似的疼,想要离开这里,就要背叛自己的心,可她什么都不怕,只怕容若误会她变了心。

    “主子您躺会儿,奴婢去前头瞧瞧,指不定李公公这会儿就又传话来,郭贵人一定要气疯了。”香荷转身放下镜子就要出门,觉禅氏提醒她:“小心些,瞧见你回头拿你出气。”

    香荷满口答应着,蹦蹦跳跳跑开,不到一盏茶工夫就兴冲冲跑回来,叽叽喳喳说前头的事:李公公果然派人来,说万岁爷今晚要看折子,不需要郭贵人去侍寝,来的人传了话就走,郭贵人那会子还浸在浴桶里,气得差点儿没沉到底下淹死。

    觉禅氏脸上的肿痛渐渐消退,听着香荷这些话,心也跟着一点点宁静,香荷气哼哼地说解气,可她自己竟毫无感觉,哪怕郭络罗氏真的淹死在浴桶里,她似乎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开心。不知是还不足够让她一解长久以来的怨气,还是在她看来郭贵人哪怕真的死了,也抵消不了她对容若的侮辱,此刻只是叹了一声,劝香荷:“你别露在脸上,小心她们找麻烦。”

    香荷却伏在她身上问:“五月六月一过,太皇太后和太后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德嫔娘娘也回来,主子可就没什么机会了呀,奴婢觉得您现在和前头两位争一争没什么的,如果他日和德嫔娘娘争,只怕太皇太后不答应。”

    觉禅氏苦笑:“哪儿有这么严重,这宫里别人我不敢说,但德嫔娘娘是个好人,你看钟粹宫里的戴答应,她和我过的日子一样吗?何况我又不在乎什么恩宠,我就不想郭贵人好过,也想离开这里。”

    香荷笑嘻嘻说:“等主子出头了,赏奴婢一对金耳珰成吗?”

    觉禅氏笑:“你要这个做什么?也不值什么钱。”

    香荷啰啰唆唆地说:“我娘是小儿子媳妇,总嘀咕我奶奶给大伯母金耳珰,我小时候答应过长大了给她买,可我进宫几年了也没攒下什么钱。”

    觉禅氏爬起来,从首饰盒子里挑了一对金耳珰塞给她:“这是惠嫔娘娘从前给我的,我也不喜欢戴金子,你拿回去给你额娘,可要好好收着了。等我日子好些了,就找机会让你回家一趟,不过去了可要回来,不回来要杀头的。”

    香荷喜出望外,再三问主子是不是真的不要了。觉禅氏打开一个层层叠叠包着红绸的锦盒,里头卧了一只玉镯子,细细窄窄的模样,玉色凝滞、浑浊粗糙,怎么看都不像是值钱的东西。香荷凑着脑袋看两眼,摊开手里的金耳珰说:“奴婢觉得还是这个值钱些。”

    觉禅氏却将镯子小心翼翼收好,说:“这是不值钱,大街上随便买的假玉,可我稀罕,什么金子银子都比不上。”

    她当然不会告诉香荷,这是纳兰容若给她的,小时候偷偷领着她逃出家去玩耍,一个是公子哥儿一个是大小姐,随身能带什么银子,傻乎乎地满世界瞎逛,这只镯子还是容若拿腰上挂的真玉佩换回来的。俩孩子回去就被大人结结实实打了一顿,问容若玉佩哪儿去了,他咬着牙说不知道,可回过头就笑嘻嘻对她说:“下回我还带你出去玩。”

    那时候年纪小,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可就是彼此简单真诚,那一段岁月才弥足珍贵。后来家里阿玛犯了事,好好一个家散了,自己入宫为奴。容若千方百计打听到,瞒着他阿玛把自己从做苦役的地方调去环境相对好些的针线房,自己也争气,凭着额娘教的本事立住脚跟,盼着有一日能出宫回到他的身边。可惠嫔却亲手把自己送上了龙榻,斩断她的情丝,毁了她的人生。

    “我就是被折磨死,也绝不要被惠嫔摆布。”想着这些剜人心肺的痛苦往事,觉禅氏嘴里恨恨地吐出这句话,唬得香荷推她:“好端端的,您怎么了?”

    觉禅氏摇摇头:“没什么,想着从前的事,算计往后的事,心里烦了。”又扶着香荷说,“若是这几日还要吃些苦,你一定和我咬牙挺住了,往后自然有好日子等着咱们。”

    她们这边主仆俩雄心壮志等着未来的日子,前头郭贵人气得几乎昏厥在浴桶里,被宫女们从热水里拎出来,整个人软绵绵没力气。清减饮食那么久,本来气血就差,这一闹几乎是要病了。宜嫔赶过来看,支开桃红几人后说:“幸好没去,不然你这样没力气,侍驾也要出洋相。别生气了,皇上兴许真的有事儿呢,你再养几日,我让桃红给你炖补气血的汤来。”

    郭贵人只是伏在床上嘤嘤而泣,模模糊糊地抽搭着:“一屋子奴才都看我笑话了……”

    看笑话是必然的,后宫女人最风光的,莫过于可以陪在皇帝身边,而最狼狈尴尬的,也是类似这种说了要见,却半途反悔的事。当然郭贵人还没出门,总不算太丢脸,那些去了龙榻边上再被退回去的,才真真叫丢脸。

    但也有例外,永和宫里乌雅氏,挨过太皇太后鞭子,被皇帝从乾清宫撵回去,甚至和皇帝一两个月不相见,可人家还是稳稳当当被皇帝捧在心尖喜欢,换作别的人,有那么一两回这辈子就算完了。郭贵人眼下就担心,自己是不是这辈子也算完了。

    宜嫔劝说几句就回自己屋子去了。屋子里的冰化了,桃红张罗小太监搬来新的,无意中瞧见主子坐在凉椅上,眼角眉梢得意的笑容让她看着心寒,前头姐姐妹妹好听的话还在耳畔,这会儿却能笑成这样,深宫真是虎狼之处,血亲骨肉算什么?自然桃红也不会想太多,她们做下人的,看着主子做事就成了。

本站推荐:万相之王总裁的替身前妻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凌天战尊飘渺之旅风流岁月之活色生香半城风月花颜策神武战王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有种后宫叫德妃(全)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品小说只为原作者阿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阿琐并收藏有种后宫叫德妃(全)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