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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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黄昏,一辆客车在乡村公路上缓慢行驶。

    车上有人挖鼻屎有人抠脚板,有人吹壳子有人眯眼睛,有人吃零食有人放阴屁,显得有些乌烟瘴气。雁翼觉得,客车也是社会的一个缩影,形形色色的人以各种各样的神态,演绎着或生动或平淡的故事。

    晚风悠悠吹拂,淡蓝色的炊烟轻轻飘浮。苍茫的远山夹着的夕阳,像一枚火红的相思子,射出万道温柔的光晕,满天晚霞正在痴情燃烧,仿佛在对生命进行无声的呼唤,又仿佛在举行一场葬礼,场面非常悲壮却又不动声色。或许黄昏总能勾起太多的感触,包括事业爱情青春生命什么的,触景生情,雁翼信口吟咏起裴多菲的诗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秋生听后,嘴巴富于夸张地变成o形,拿腔拿调、阴阳怪气的说:“那主要是爱情哈。”“哈”字拖得老长,接连拐了几个弯,带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全车人盯着他。秋生成为焦点。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客车终于停靠在街上,秋生主动充当押车员的角色,用庄重无比的口吻大声说:“准备下车。”人们涌出车门,像滴滴水珠迅速融入夜色弥漫的小镇。如果用灯火辉煌、万家灯火这些词语来形容九十年代初期的小镇,那就大错特错了。那时人们虽然走出了煤油灯昏暗摇晃的日子,在电灯下开始了全新的生活,可是由于负荷太重,电压不稳,所以电灯经常如萤火虫般微弱,于是电灯下面照蜡烛、家家户户配备调压器成为小镇一道独特的风景。

    借着沿街店铺发出的朦胧灯光,雁翼和秋生到“歪嘴饭馆”整点吃的,毕竟肚子已经连续多次发出了求救信号,这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这时,小汶坐在饭馆靠墙的位置,胳膊支着脑袋,眼睛定定地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仿佛在搜寻或者在等待什么,一副神情专注的样子。

    “小汶,是在等我们凯旋归来,要为我们接风洗尘吧,我们可没有通知你噻。”首先看见小汶的秋生快言快语。

    “这可能就是心有灵犀吧。正好,今天发工资了,让我好好慰劳慰劳两位从前线临阵逃脱的散兵游勇吧。你们可不要帮我省银子哟。”小汶起身让座,为两人倒上茶水。“歪嘴老板,帮我们炒四个菜,打一斤散酒,今天我们三弟兄要整舒服整安逸。算起来,大家又有好久没聚在一起了。”

    “下乡支农的感受如何。”小汶的眼睛射向雁翼和秋生。

    “下乡好耍得很。昨天早晨,秋生捉住一条蛇,便拿着去吓吴三妹,说如果不煮饭来吃,就要把蛇放在她的床上。婆娘家家的哪见过这个架把式,加上老公又不在家,脸都吓翻青了,只好去煮饭,哈哈。”雁翼仿佛还置身在那个环境里,笑得相当放肆。

    “你们这是威胁人家骗吃骗喝嘞,纯属流氓行为。还好,你们没有拿着老蛇威胁她和她睡瞌睡。过两天,我和你们去扁担乡,我晓得哪里好耍。”

    “好耍?你看,我是农推站的,秋生是农机站的,都是为老百姓办实事谋利益的。你是计生办的,做的尽是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事情,和你在一起,我们害怕挨打。”雁翼说着。

    “伤天害理、断子绝孙?亏你说得出来!我们执行的是国策,干的是天下第一难事。”看着已经上了两个菜,“来,不扯闲谈了,整酒。”

    酒饱饭足走出饭馆,在枝叶婆娑、影影绰绰的梧桐树下,他们一眼看见有个女生站在那里。小汶向他们两人摊摊手耸耸肩,做了个鬼脸,然后走过去,堂而皇之地用左手搂着那女生,右手打了个响指,甜甜蜜蜜地走入深深的夜色之中。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秋生禁不住感叹道:“爱情真他妈的神速啊,说来就来了。你看我们才走几天,就叫牌了。”言语中透着些羡慕的成份。

    “走,睡素瞌睡去。”两人傍起肩膀,走向农推站宿舍。

    走过梧桐树掩映的大街,拐进一条弯曲狭窄的巷子。随后绕过那座飘逸着臭味的公共厕所,穿过那道摇摇欲坠的木门,眼前便是一长溜灰暗陈旧的平房,在几株高大挺拔的水杨柳的映衬下,显得非常萎靡。这便是农推站。仿佛一个叫花子,躲藏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里。

    两人摸进小屋,倒头便睡。

    在工资册上龙飞凤舞地签上名字,领回一百多元的工资,雁翼便盘算着开支计划:首先把信用社的贷款还了,给家里寄20块钱,然后再去买一把吉它,剩下的便是这个月的生活费了。算起来,这日子还是相当的紧张。为了供他读书,信用社贷款户上便添上了父亲那苍老憔悴的名字,老贷未还,常添新帐,加上利息,数目像滚雪球似的增加到600多元,从参加工作起,雁翼便开始逐月偿还贷款,这个月就能彻底解放了。想到这些,心里便抛开了一种包袱,升腾起一种希望。

    背着杏黄色的红棉吉它,雁翼走出了赶场天小镇那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进了昏暗萎靡的农推站。拥有吉它,这可是在学校读书时的梦想呢,现在终于实现了。当天晚上,雁翼就练习单弦、和弦、颤音和打拍子,小屋里便流出或深或浅、或高或低、或浓或淡的音符,一直整起深夜两点过才睡。那些东西已经丢了接近一年了,忘了怪可惜的,所以他必须恶补。

    第二天早晨,恍惚听到敲门声,雁翼一骨碌爬起来,伸着懒腰不断地打着哈欠,打开门后连忙招呼:“樊站长,进屋坐。”

    他是农推站的头儿,大名樊世勤,高级农艺师职称。据说60年代地区农校建校之初,本省生源不足,就面向沿海一带招生,于是现在的老樊那时的小樊便离家千里风尘仆仆地来到农校读书,毕业后顺理成章地分配到农推站,然后就像被人使了定根法似的不动了,一呆就是三十年。他长得有些仿古,不苛言笑,表情严肃,终日紧绷着脸,声音里永远是低温,预报的气候多为阴天雨天,少有晴天丽日,终年四季戴着一顶鸭舌帽,这是他的特殊符号。人们当面叫他樊高师以示尊重,背地里却叫他“烦死人”。

    “烦死人”走进小屋,显得有些恼怒:“昨晚你在弹棉花不是,弄得我一夜没睡好。”

    雁翼没有理他,抓起吉它,拨动旋律,声情并茂旁若无人地唱道:“阿妹阿妹几时办嫁妆,我急得快发狂……”

    “烦死人“自觉无趣,脸色阴沉地走了开去。

    看着“烦死人”走出小屋的背影,雁翼啐了一泡口痰,然后用脚狠狠地踩,“老古董,这回输了吧。”

    单身汉的日子,雁翼感觉挺好,如果翻译过来,用现在小孩的说法就是暴爽!单身汉是一类很少牵挂别人而别人又基本不牵挂你的自由公民,可以蓬头垢面放浪形骸;可以疯玩疯骂疯唱疯跳;可以天马行空独来独住;可以睡到东方红可以在夕阳西下才杀进馆子吃早餐让他妈的生物钟完全混乱;可以对酒当歌把酒问青天然后高吟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淋漓尽致快感盎然;可以追求所有的女人尽量让生活多姿多彩……

    小汶走过大街,穿过那条幽深阴暗的巷道,走进雁翼的寝室。雁翼斜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仿佛在有滋有味地听着磁带。只是可恶的电压时强时弱,无情地扼杀着歌星们优美圆润的嗓音。

    “真没情趣,还听这破磁带,不要把心情搞呆了。来,给我伴奏,我们来整个珠璧联合。”小汶把吉它提过来塞进雁翼的怀里。然后他就仿照《歌唱祖国》的旋律声嘶力竭地吼着:“姑娘就像猪儿一样,小伙子就像那杀猪匠……”他极其夸张地摇头晃脑,手在不断地打着拍子,脚也在不停地抖动,仿佛酝酿着进入情感高潮。

    “小汶,不要糟踏神圣的革命歌曲。在文化大革命时,你可能就要掉脑袋了。这是犯罪!你知道吗?”这时,隔壁的秋生听到了小汶的声音,便信步踱过来。

    “好了,不唱了,搅了人的好心情,这才是犯罪!秋生,你简直太烦了。”

    “还是摆一下爱情故事,爱情专家,你是用什么办法把那小女生搞定的,现在进展如何。”秋生对这类话题总是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我小汶是上帝派来的,是专门来拯救她们灵魂的。”小汶高瞻远瞩大言不惭地开了个头,就慢条斯理地谈起与那女孩的故事。

    女孩叫英子,是个高中生,有着漂亮清纯的脸蛋,风摆杨柳般的身材,音色优美的歌喉。那次学校举办联欢晚会,英子上台声情并茂地演唱了一首《涛声依旧》,赚足了不少掌声。那时这个歌名对于小汶他们来说都几多陌生。从那以后,小汶就像个无头苍蝇盯上了她,不久两人就像模像样地谈起了恋爱。对于英子来说,小汶虽然其貌不扬还有些小坏小坏的,但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况且小汶的老头老妈是双职工,家庭条件相当不错,小汶还有份比较稳定的工作,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令人眼热的了。那段时间,正是小汶的感情空档时期,刚与一个女生挥手道别,英子便风姿绰约地走来了。而那段时间,正是英子讨厌读书特别厉害的日子,迫切需要一种感情生活来弥补,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雁翼他别无选择;长着一副平庸的相貌,他也是别无选择;录到农校读书,他还是别无选择;毕业后顺理成章地分到农推站,他更是别无选择。当打起背包来到位于厕所旯旮的农推站时,雁翼有点像皇妃被打入冷宫的感觉。想到好多同学都分到县直机关工作,有个优越的环境和有份体面的工作,他便感觉命运真的不公平工作起来没油没盐没滋没味真没劲头真没感觉。

    假若要将工作的人分为三六九等,那么雁翼敢肯定农技人员绝对是末等。如果家庭好成绩好你肯定不会读农校,如果关系硬有背景你毕业后肯定不会分在农口即使分在农口也会尽快调离农口。农推站无职无权,哪个屁二哥找你。天天与手捏锄头把的农民打交道有什么前途。由于常年在乡下转悠,以至于本身就非常具体惨淡的脸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惨不忍睹,所以当时有句顺口溜: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烧炭的,一问才知是农推站的。

    堂而皇之地讲,农推站属于第一生产力的范畴,主要从事农技推广,其实除了在季节上卖点水稻、玉米、小麦、油菜良种外,平常就是办示范点和分片包干负责技术指导。工作“那是相当的轻松”。所以他们下乡主要是划拳喝酒,或者钓鱼打牌,或者没事时便在乡下晃悠,看看那些晾晒在院坝头的花衣服,像狼一样的眼睛贪婪地瞅瞅那些清纯动人的村姑,或者在拥挤的乡场上用身体顺便接触女性的敏感部位打打“牙祭”,日子也算过得有波有澜有滋有味的。

    其实,雁翼知道他们空有一些理论知识,那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在实践面前更是不堪一击。记得有次下乡,农民问他地老虎如何防治,这下他傻眼了,扶了扶眼镜,抠了抠头皮,然后摊了摊双手,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地老虎的防治方法很多,书上都有,我回去查一查,再帮你们讲……”背后传来人们内容丰富的笑声。

    参加工作不久,雁翼便露了一手。由于农推站卖种子有点手续费,镇政府经过研究后决定:农技人员每月只发70%的工资,所差部份由单位自行解决。随后,每个人都收到了这份红头文件。当时,有人愁眉不展,有人唉声叹气,有人慷慨激昂,有人大发雷霆,有人沉默不语,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只有雁翼年少轻狂血气方刚大义凛然,提笔便在文件上批示:“此文件本人不能接受,奉还。”然后张牙舞爪地签上自己的大名。于是“烦死人”便把那些文件全部收起来,把雁翼的那份“批示文件”放在最上面,还给镇政府办公室。最后的情况雁翼当然不得而知,也不知道是否引起了什么轩然大波,反正大家还是安安生生地领着全工资。

    秋生知道这事后,便劝雁翼今后凡事三思而行,不要锋芒太露冲撞领导,免得为自己招惹麻烦。想起这些,雁翼便感觉自己确实有些鲁莽。

    农村有句俗话:骑马没有撞到亲家,骑牛却遇到了亲家。“批示事件”发生不久,雁翼又闯了一回祸。

    秋种开始了,雁翼被安排到扁担管理区创办油菜移栽示范点,这是全县秋种现场会的一个参观点。工作实行两线运行,即由乡村干部负责组织农户实施,农技人员负责技术指导,这已是惯例了。第一天开群众会,乡村领导讲了形势与任务之类的套话后,雁翼脚杆打闪有惊无险地讲解了技术要领,无非是窝距行距的规格,无非是移栽时施点硼肥,无非是淋点定根粪,等等。他想,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整了若干年的庄稼汉哪个不清楚,显然用不着多讲。自以为技术方面的任务完成了,第二天雁翼便溜到外县找同学玩去了,然后就联系不上了。其间,镇党委黄书记来检查过几次,都没有看到雁翼的身影,不禁勃然大怒。

    在全镇干部职工会上,黄书记大声武气语气铿锵有力:“农推站那个雁翼简直不像话,无组织无纪律,办点不在点上,跑到外县去耍。经过党委会研究,扣他一个月的工资。他是一个名人呢,敢当面顶撞站长,还敢在政府的文件上写评语,真是了不得了。我还听说他是个人才,会写点东西,想调什么县直机关,那我就在这里宣布了,哪个单位调都可以,镇里是不签字的,要烂,就烂在这里!我就不信,你有大雁一般的翅膀,你就要飞天!”

    顿时,会场里闹烘烘的,有人在小声议论着,还有很多眼光从不同的角度射了过来,把雁翼团团包裹如蛹。

    杨胖子长得像胖不溜秋的冬瓜,蔫不搭稀的头发力不从心地掩盖着圆滚滚的脑袋,胀鼓鼓的肚皮特别臃肿永远像个孕妇,两只短短的脚杆仿佛难以承受其重量。他眯着小眼睛打量着院子里的葡萄架,那把本身坚固无比的藤椅被他挤压得痛苦地呻吟不止,看着雁翼他们几个懒懒散散地走来,顺便调整了一下坐姿,椅子随即又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他问他们:“这次收获如何?”

    雁翼他们仅仅是笑笑而已。

    他所说的收获就是找媳妇。

    雁翼他们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庸俗,懒得理他。

    杨胖子是畜牧站的,人们开玩笑说他是事业型干部,一心扑在猪身上。他媳妇听到后便说这些短命鬼。杨胖子爱贪点小便宜特别吝啬。比如,只要晓得秋生们在喝酒,便装着无意赶来碰巧撞着的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招呼入座后,他往往大大咧咧地说:“好,闲话少说,我来迟了,罚我三杯。”说罢便一口栽下一杯老酒,伸着筷子迫不及待地向锅里进军,吃得舔口舔嘴嘴角流油,那副狼吞虎咽的馋样看着就叫人心烦。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大家心里便感觉有些不舒服,不过都是熟人,也不好啷个得罪得。只是,雁翼和秋生便合计着等待机会收拾收拾他,他们理解这也算是治病救人。

    那天秋生们下乡回来,碰巧在路上逮住了一条老蛇,秋生便把蛇拴在腰杆上,要到农推站院落了,便叫雁翼先走几步,他在后面慢悠悠地赶来。

    葡萄架下,杨胖子们几个正在津津有味地打“拱猪”,雁翼满身疲惫地走来,显得非常气愤。

    “出什么事了。”杨胖子抬起头,假装关心地问。

    “今天下乡时我们找到一窝天麻,秋生沽吃霸占的,全部拿走了,我想要一个去做药引子他都不肯,太没得意思了。别家都说上山打鸟,见者有份,可他……”雁翼恨恨地吐了一泡口痰。

    顿时,杨胖子眼睛发亮了,猛地把扑克往桌上一甩,捞衣挽袖地站起来,仿佛准备进行一场战斗。

    “牌不打了。他人在哪。”

    雁翼侧着头,极不情愿地朝后面奴奴嘴。

    这时,秋生慢悠悠地走来了,脚步显得轻飘飘的,脸上布满了阳光,边走边唱怡然自乐。

    杨胖子“腾”地冲上去。

    “狗日秋生,捡到哪样宝哪,不能独吞噻。”

    “没得,没得,你莫信他的。”秋生显得非常慌张,手足无措地护着衣服。

    杨胖子奸笑着:“没得不是,没得不是,那我各人找。”说着,边急不可耐地翻秋生的衣服,在里面胡揣乱摸,眼神就像狼一样。

    “你看吗,这就是天麻,你不是要吗。”秋生猛地掀开衣服,解下缠在腰杆上的老蛇,迅速地把它卷在杨胖子的颈根上。

    顿时,杨胖子大惊失色,满脸惊恐,浑身像筛糠似的抖动不停,一下子就瘫在地上,像一堆烂泥。

    秋生感觉杨胖子很二百五,“怎么能是那副熊样呢,居然还没有吴三妹稳得起。”他阴悄悄地骂着,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快感。

    喝了几杯酒后,脑壳有些晕晕乎乎的,大家便提议去打台球,雁翼说想去看书。

    小汶笑道:“看哪样书哟,你那些东西一辈子都用不完,何必呢?”

    “不嫖不赌,对不起老丈母。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跟着感觉走,拉着梦的手。”秋生说话总是给人乱七八糟的感觉。

    随即,他眼角朝小汶一扫,两人架起雁翼便走。

    打了几盘台球,又去打麻将,然后又去宵夜喝酒吃麻辣烫,时间一晃就是深夜三点过,大家都喝得大醉酩酊,借着朦胧星光,雁翼跌跌撞撞地回到宿舍,极度昏沉的大脑只记得寝室是第五间平房,但那是第五间,他的意识已无法辨认,于是只好从左边数起,经过一个门便使劲跺下脚,嘴里大喊一,接着又跺脚大喊二……这时,他发现寝室门居然敞开着,他拍拍脑袋,嘴里嘟哝着:“这个记性,明明开得大大的,还要到处找。”便歪歪扭扭地进去,慢慢靠近床边,准备脱衣睡觉。这时被条里猛地冒出一个光溜溜的身子,满脸惊慌,声音发抖:“雁翼,你……你想……搞……搞哪样!”这分明是全书家媳妇的声音。顿时他酒醒了大半,连忙像个兔子般溜出来落荒而逃。原来,全书家的卧室紧挨着他的寝室,全书开门到公共厕所去解手,这便让雁翼误以为自己的门没有关。试想,如果昏昏促促地上了床,被人诬陷成流氓犯,坏了自己一生清白一世英名,今后的日子咋个过?惊魂未定跌跌撞撞地冲到自己的寝室,雁翼的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头上冷汗直冒。

    直到中午悠悠醒来,雁翼才猛然记起今天是正月十四——农历大年。于是赶紧起床,跑到车站,那辆载客的中巴车正好在雨丝飘飘中开出视野,便只好怅怅地回来,独自坐在冷清的小屋,点燃一根香烟,长时间地沉默。此时此刻,父亲一定在翘首遥望,苦苦期盼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他沧桑的视野。还有那片长满红枫树洼地里母亲那凄清的坟头,一定是父亲去上坟了。想到父亲又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时,雁翼心中便涌上一种难以言表的酸楚和凄怆。农历正月14日像一道栅栏,隔住了他和家乡和父亲,他蜷在小屋里犹如一头困兽。

    爆竹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断刺穿他薄薄的心脏……

    “与她谈恋爱并非想成功,只想在恋爱履历中增加纯情初中生这样一个类别,这也叫人生无憾。”这便是小汶最先也是最坚定的想法,这种意识支撑着他或者操纵着他与英子的恋爱,于是开始拉手了开始拥抱了开始接吻了,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都顺理成章,没有任何周折也没有任何悬念。只一个月,就把爱情的旗帜插到了英子感情的高地。

    不过,这些所谓的爱情今晚就要结束了。原因很简单,英子于小汶已经没有吸引力了而现在小汶又有了新的追求对象。在这方面,小汶总让秋生他们望尘莫及,他要不断品尝新的爱情,坚决把清汤寡水的生活搞得七荤八素的。

    月朦胧,鸟朦胧。英子沉浸在这美丽的夜色里,喋喋不休地摆谈着学校里发生的各种趣闻。猛抽着香烟的小汶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他寻思着采取哪种方式快刀斩乱麻甩掉这个包袱。

    突然,小汶猛地停住脚步,语气坚定无比:“英子,我们的事情还是算了,主要是年龄差距太大了,你还是好好读书吧,不能耽搁你的前程,你还小。”

    英子瞬间惊呆了,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爱情竟然说完就完了,她可没想到这样快就结束。空气仿佛凝固了,她愣了好一会儿,语无伦次并且还带了些哭腔:“这可是我的第一次恋爱呢。”

    “是你的第一次初恋吧,这可是我的第五次初恋呢,我都没有说。你还……”小汶语气异常平静,说完转身径直走了。

    夜雾弥漫的小路,英子嘤嘤哭泣。

    秋生他们听了之后哈哈大笑。

    只是,后来的一个星期,英子神经错乱,她抱着两瓶湄窖,坐在小汶的办公室门口独自猛喝,大醉酩酊,眼神中尽是绝望和报复。

    小汶狼狈逃窜慌不择路。

    随后,英子恍恍惚惚地爬上尖尖岩,纵身一跳,年轻的生命瞬间便烟消玉殒。

    英子的父母和亲戚找上门来,坚决要讨一个说法,经过无数次的争吵谩骂和交涉协调,小汶家给了英子家5000块钱。鉴于这事的恶劣影响,小汶还受到了纪律处分。

    这些都是后话。不过我想先交待算了。

    对家打了一个“七筒”,秋生碰了,然后打出一个“八筒”,对家把牌一推说道:“独调,服了。”“你拿‘七筒’来勾引我,这手段也太阴险了。”秋生仿佛有些不依不饶。

    秋生一摸荷包,里面只剩着一堆零钞。

    “没钱了。不打了。”

    秋生的心情实在是坏透了。这几天手气非常背,在麻将桌上连连败北输得一塌糊涂。走出麻将屋,心事重重地在小街上闲逛。走到“丽人坊”洗头屋时,那些彩灯一闪一闪的,透着暧昧的色彩,几个穿戴节约、浓妆艳抹的小姐骚首弄姿,香味隐隐袭来。顿时,心头突然涌来一种冲动,就像海水涨潮一样不可抑制,瞅瞅四下里没有熟识的人,便像特务一样悄悄溜了进去。

    一会儿,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约摸20岁的小姐推门进来,显得比较丰满,脸蛋也还将就,随便寒暄了几句,便紧紧地挨着秋生坐下,那对乳房就像小兔蹬腿那样颤巍巍的,直直地抵着秋生的身体,秋生明显感觉两腿中间那个地方支起一顶小“帐篷”。小姐那双极不安份的手如蛇般在他身上游动,轻车熟路地钻进“帐篷”里,一把捏住那根“支架”轻轻地摇……

    走出“丽人坊”,秋生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显得精疲力竭的,他低头望望一地月辉,抬头看看满天星斗,摸了摸空空的口袋,禁不住叹息:“日子咋过哟,看来,又得向老爸老妈化缘了。”

    星期天,秋生回了趟家。他家条件较好,父母都是县直机关干部,正在张罗着把秋生调回来。老两口就这棵独苗,放在身边终归放心些。进得家来,看见父亲躺在床上显得憔悴不堪,显然是老胃病又犯了。

    秋生开玩笑说:“现在是非常时期,形势吃紧,老爸你可要生死顶住,轻伤不下火线哟。”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要知事了,父母不可能管得你一辈子。我们经常听到反映,说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不上心,还爱打牌,你叫我们到哪里帮你找单位调动。打铁要靠本身硬。你呀,从来就没让我们省心过……”母亲边打毛衣便开始唠叨了。

    “那是别家乱说的。那些道理我懂。”秋生随便申辩了一下,便直入主题,“最近我订了些业务书籍,又准备读党校大专班,我也要进步噻。只是没得银子了,老妈你肯定要支持一下噻,救救在水深火热中的儿子,我可是连饭都吃不起了。”其实,那些订书读书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秋生哪有把时间耽搁在那些方面的道理。

    “参加工作了还经常问家里要钱,我们又不是唐僧肉……你看,还要帮你爸爸买药……这200块钱给你,下不为例了。”

    真是太吝啬了,你们两个一跷脚,这些家产存款全是我的!秋生狠狠地想。

    一场缠绵的雨撵得夏天落荒而逃,秋天昂首阔步地走来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空气里弥漫着恬淡的气息。院子里水杨柳静静地伫立着,褐色的树身溢现深沉的条纹,像历经沧桑的思想家,默默地审视着那些流逝的岁月。

    秋天是一个成熟、深沉、思考、凋零的季节。

    那天芳草下乡到小镇,顺便看望雁翼。他们既是校友,又是笔友。芳草毕业后,依靠自己的努力,已经调到文化局上班了。

    芳草春光无限走在巷子里,穿行在肮脏的味道中。

    雁翼有些自嘲地说:“你看嘛,我就长期生活在这腐臭的环境里。你说咋过不霉吗?”

    芳草微微一笑,轻轻地说:“只要出污泥而不染,就行!”

    顿时,雁翼感觉一种异样的震颤,心灵的沙滩上缓缓涌来一朵朵洁白绚丽的浪花。

    走进小屋,芳草以女性的细腻观察了一下,便说:“你这床咋睡啊,硬梆梆的,雁翼,你这是卧薪尝胆吧。”顿了一下,芳草又说:“这里清静,清爽宜人,像个敬老院,你会在这个被人们遗忘的角落里一鸣惊人的。”

    “是啊,他已经一鸣惊人了,他敢在政府红头文件上作批示,还敢当面顶撞领导呢。”小汶只要遇上有些看点的女性时,话就是多。

    “哪是怎么回事呢?雁翼。”

    还是那天早晨,开完会后,“烦死人”便安排了:“雁翼,你把办公室打整一下。年轻人嘛,多做一点啥。”

    在农推站这种环境里,大家便变得非常平庸和懒散,于是办公室没人收拾杂乱无章简直就像个牛圈,但没有人管,也没有人动手。哪怕有极其充裕的时间吹牛壳子。

    “为啷个年轻人就要多做点,要做大家一起做。”

    “雁翼,我们要多来几年噻,那些事做过好多回了。你说该哪个搞。”老吴摸着胖胖的肚皮说。

    “我说,应该站长收拾,他老了,做不了几年就要退休了,所以要抓紧时间多做点,免得今后没得做的后悔。恩格斯不是说过吗,劳动是第一享受,作为领导就要首先享受,莫要讲理!”雁翼居然胆大包天把矛头真指头儿,并且显得胸有成竹从容不迫。

    顿时,办公室传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烦死人”的脸变成猪肝色,阴得更厉害了,吐一泡酽痰,恨恨地走了。

    芳草说:“雁翼,我觉得你应该拷问一下自己,千万不要随波逐流自我毁灭。打点行囊,重新上路。”

    雁翼使劲点头,有种使命感。

    回味着芳草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他的心里便涌上一种感动和激情,仿佛有清风扑面的感觉,有振翅飞翔的向住。

    芳草风姿绰约地走了,小汶说:“这个娘们不错呢,雁翼你可不要错失良机。”

    雁翼沉默不语。

    “你怕谁吃了你,你一穷二白,你一条破船,你怕谁,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天下无敌。”小汶说话总是具有很强的煽动性。

    这时,雁翼便想到爱情这个神圣的话题。它或许是一个童话,仿佛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圣诞节清冷的夜晚闻到了烤鸭的香味看到慈祥的奶奶携着她走向温暖的梦中乐园。抑或是一个寓言,我的矛无比锐利所向无不披靡我的盾坚不可摧任何矛无可奈何,于是矛和盾便在心灵的原野里浴血奋战血流成河……

    “现在,我宣布——”小汶站起来,领导般地挥手,“下个星期二就是雁翼的生日,到时大家好好庆贺庆贺。”

    雁翼沉默不语,那些时光在脑海迅速倒带,然后一幕一幕地回放,竟然都是苍白、空虚、无聊,浑浑噩噩,忘乎所以,碌碌无为,一事无成……这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于是,他显得有些激动:“如果你们要庆贺,就不够朋友,生日我是坚决不过了。”说完,站起来独自走了。

    大家默不作声,屋里的空气显然凝固了。

    “机巴咋过搞得啷个严肃,又是为哪样呢。”秋生抠着头发,自言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小屋,雁翼灯也不开,独自坐在黑暗深处,思绪静静地徘徊在时间的隧道里。记得在学校读书时,便有志于唱歌和文学,决定把文艺作为自己的生活方式,成为一个吻着缪斯脚趾的人,想象背着一把吉它浪迹天涯放飞心灵的那种自由和洒脱,想象思量人生激扬文字释放感情的那种潇洒和浪漫,便常常激动不已兴奋不已。应该说,那时的音色、音质、音域还是有些功底的,那些诗歌、散文和调查报告也常在校刊和黑板报上崭露头角还多次获奖,以至于被同学们堂而皇之地称为“歌星”和“诗人”,这些都能在毕业留念册里找到证明。那些故事犹如一瓣心花,曾经多姿多彩地摇曳在梦中的家园;那些梦想犹如七色缤纷的彩虹,曾经在远方诱惑着疲惫的脚步和眼神。

    走出学校生动的围墙,步入这个像染缸的社会后,便感觉日子过得挺“瘦”!终日在酒海里浮沉,在烟雾里缥缈,在无聊中虚度,乙醇和尼古丁的魔力产生的飘飘欲仙的感觉,使他找回了一种叫做“潇洒”和“自我”的感觉。但是,清纯的声音却受到严重污染,唱歌的梦想便就此打住了。虽然有时也信手涂鸦一些狗屁不通的东西,但投了几次都是石沉大海,于是便兴味索然了。现在,挂在墙角的那把蒙上厚厚灰尘的红棉吉它和几本已经泛黄褪色的随笔日记,试图印证那些岁月,昭示着那些极其遥远的梦想。

    每次疯玩过后,总感觉莫名的恐慌,可试图做点什么时,又心猿意马坐不住了,于是便形成恶性循环。渐渐地,便感觉自己步入迷径和沼泽,一天天坠落,一天天走向毁灭。回首走过的路,只是一串叹息一串遗憾,那些美丽的幻想已如过眼云烟悠悠飘走了,那些坚定的脚步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完全迷路了,那些氤氲的浓雾渐渐地弥漫那曾经自信的面孔。

    回想之前的无奈,想象今后的空白,步入二十二岁,便明显地感觉年龄有了重量。

    人生没有彩排,每一天都是现场直播。

    雁翼经过一番思量之后,他决定重新开始记日记,既为练笔,也为检讨和反省自己,审视从前,捡拾生命中那些失落的东西,再以一个丰满的姿态走向未来。

    那个初秋的夜晚,由于有朋友寄居小屋,弄得雁翼和秋生反倒没有栖息的地方了。走在空旷而寂静的街头,青葱的法国梧桐树影婆娑,夜雾静静缥缈,他们轻轻地唱着: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

    在人行道上铺开几张报纸顺势躺下仰望星空,和星星和月亮静静的倾述,这应该是充满诗意的,但是可恶的蚊子却像战斗机正在狂轰滥炸,扰乱着原本宁静安谧的气氛,心情马上烦躁不已。秋生说还是到扁担乡去过夜吧。因为长期在那里驻点,管理区便分给他们一间房屋。

    雁翼有些犹疑。现在已是深夜漆黑一片,到扁担乡有20公里的路程,况且道路崎岖不平。

    “不怕,我的车技没得问题,这叫潇洒走一回。”秋生显然在为这个创意激动不已兴奋不已。

    秋生推出摩托,一拧开关,一踩油门,摩托车排气管“噗噗噗”地放了几个屁,车轮向前一冲风驰电掣义无反顾地冲破浓浓夜色。雁翼感觉摩托车引擎里发出嘟嘟嘟的声音,多像他们喉咙里发出的沉重喘息。只是今天晚上,秋生显然喝了几两酒,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兴奋得很,车子歪歪倒倒在崎岖蜿蜒的盘山公路行驶着,连连碰壁甚至还有几次滑到沟坎边,惊出雁翼一身虚汗。终于就要越过童家湾,前面就是扁担乡了,雁翼提紧的心终于放松了。可是在经过那道斜坡时,摩托车如同一枚落叶飘下了10多米高的堡坎……

    不知过了多久,雁翼终于悠悠醒来,冷风拂面,他感觉全身软绵绵的,脸部鲜血直淌,剧烈的疼痛就像汹涌的潮水不断涌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借着朦胧的夜色,他看到眼镜已经变成一堆碎片,衣服被搓得千疮百孔,摩托车冲出老远,秋生躺在山坡上头颅朝下一动不动,他大声呼喊着秋生的名字,费力地拖着身子慢慢向秋生靠近。

    坐在秋生的坟前,雁翼和小汶沉默不语非常伤感,大家相处的画面在脑海里一幕幕浮现。他在秋天出生,却又在秋天匆匆离去,亲密无间的朋友瞬间便是阴阳两隔。雁翼感觉生命就像一块玻璃,看起来坚硬无比,却经不住一点重力的撞击。幽默风趣的秋生才跨入社会,还没有领略青春的滋味和生命的精彩,竟然在瞬间离开了家人离开了朋友。明明知道秋生喝了酒,明明知道路程较远路况极差,明明知道夜间行车比较危险,却为什么在当时不坚决阻止秋生的行为,否则也就没有后来的悲剧发生了……这将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痛。雁翼拼命地揪着头发,眼神茫然地望着远方。

    参加了秋生的葬礼,雁翼整日蜷缩在寝室里,几片消毒止血膏在他脸上这个风景区成为极不和谐的景点,脚一瘸一拐的非常痛苦,他害怕上街害怕人们表情丰富地询问这事害怕人们假装关切中隐藏着的某种东西,害怕应酬着人们的询问还要假装表示谢意。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我日他坟,撞到鬼了。他咬牙切齿地骂。

    初春的风像个偷情的小媳妇,拱得你身上痒痒的;初春的阳光像猫咪的舌头,舔得你脸上麻酥酥的。

    摁下录音机的开启键,雁翼斜躺在椅子里,微闭双眼想象着一些遥远的往事。如潮的音乐轻轻地涌上灵魂的沙滩,然后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随即又悠悠地漫来,他仿佛是一座被音乐包围的礁石,浮躁的心灵渐渐趋于宁静和淡泊……在这种氛围里,静静地看书,静静地涂鸦,任凭思绪进入生命的绿洲,去体验一种无以言表的精神享受。

    他相信,每一份努力,都是一颗顽强的种子,孕育着希望,迸发着成长的动力。

    这段时间里,人们都说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没有听到他愤世嫉俗怨天尤人的语言了,再也没有看到他飘飘悠悠浑浑噩噩的样子了,再也没有见到蓬头垢面放浪形骸的形象了。他经常扎在乡间指导农业生产,虚心向群众请教。还收集整理了扁担乡科技示范户的先进事迹,编成本小册子发给群众,受到了大家的普遍称赞。回到寝室,便捧着《作物栽培学》、《作物病害防治学》和《写作》等书籍学习,或者写点文章,经常干到深夜。

    昨天,他写了一首《红枫叶》的散文诗,斗胆投向全国颇有影响的刊物《辽宁青年》,把信封投进绿色的邮筒,于是便开始了漫无边际的等待。他渴望有一天,那个神圣的专用信封会载着喜悦,越过千山万水,飘进农推站这间灰暗的小屋。

    或许是发表了几篇重头新闻的缘故,雁翼的名字引起广播局的注意,据说有调他的打算,这是芳草告诉他的。

    得到这个喜讯,雁翼心里却猛地一沉:这下死定了!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烦死人”、黄书记那板着的面孔,不断地变换着重叠着。

    按照惯例,人员调动都要征求原单位的意见。虽然雁翼是有几分才华,但在大家的眼里,他顶撞领导,作风漂浮,不思进取,不顾大局,臭名昭著,这些当中的任何一条“罪名”都足以把他打下十八层地狱使他永世不得翻身。

    事情总有些阴差阳错,不久,雁翼居然接到了调令,这真是天下掉馅饼,好运降临,雁翼喜不自禁地使劲挥了挥拳头,漫卷诗书喜欲狂。

    到广播局报到上班,雁翼竟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局长竟然是以前镇里的黄书记。忐忑不安地敲开黄局长的办公室,正在批阅文件的黄局长看是他,显得非常热情,连忙招呼让座递茶,反倒把他弄得有些局促不安。

    “雁翼,你是个秀才呢,非常有潜力,今后可得多努力,我来了以后就想到调你。”

    “感谢黄书……记的……关心。”雁翼脸涨得通红,嗫嚅着:“那些事……情……事情,当时我……不懂……事,真的对……对不……起。”一句杂乱无章的话在他的嘴里连绊了好多跤。

    “谁没有年少轻狂迷茫困惑的时候?谁没有经历从幼稚走向成熟的过程?这些我们都能理解,组织也能宽容。你以前虽然有些缺点失误,但你勇于改正追求进步,就是一棵好苗子。在征求农推站的意见时,樊站长那才叫真心实意,他抛除陈见说这个优秀的年轻人窝在这里,怪可惜的,一直在极力地推荐你。否则,这事情是没有这样顺利的。”

    顿时,雁翼感觉眼眶潮潮的,一股暖流在胸间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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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你偷菜了吗

    “叫!叫!叫你妈的死脑壳!吵死人了,明天把你们捉来全部清炖了看你还吵不吵。”夜半时分,此起彼伏的鸡鸣穿过淅沥雨点清脆地传来,撕破了冬夜的寂静,惊醒了树子的美梦。他迷迷糊糊地骂着。

    这时,竹子窸窸窣窣地起床了,趿着拖鞋走到电脑桌前,迫不及待地进入开心农场,狼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右手飞快地摁动鼠标,那些果实瞬间脱离枝头,沿着虚拟的秘密通道,安全地进入自己的仓库。

    “一天都在偷菜,有什么意思,如果身体整垮了,那就闹热了。”树子望着竹子的背影,大声嘟嚷着,翻身沉沉地睡去了。

    “搞垮的是我的身体,关你什么事?”话刚说完,竹子就明显感到阵阵寒意不断袭来,禁不住缩了缩身子,接着猛地打了几个喷嚏。这些天晚上都起来偷菜,经常感冒,这两天正在输液。

    偷完菜后躺在床上,竹子虽然有些疲倦,但却一点睡意也没有,今天晚上战果辉煌太有成就感了,居然偷了18个柠檬27个马蹄莲14个西红柿31个苹果……卖得8万多金币,正好用这笔钱把农场装修得更加气派点。短短两个月里,她一路高歌一路攀升已经达到23级,让好多网友望尘莫及羡慕不已。

    曾几何时,开心农场游戏便在网络里流行起来。在游戏里,玩家以农场经营者的角色,趣味地模拟作物的种植过程,真切地感受购种、耕种、浇水、施肥、灭虫、收获、出售果实带来的乐趣。玩家之间可以互帮互助,开开心心当农场主,成为乐善好施的“大好人”,偶尔还可以做做“小偷”,采采别人的果子,成为专搞破坏掠夺的“大恶人”。这款游戏一经问世便迅速地传播开来,在短短时间里,人们仿佛都改头换面成了菜农,有滋有味地经营着开心农场。有人戏言,以前是十亿人民八亿赌还有两亿在跳舞,现在是十亿人民中有八亿在种菜,实施中国最伟大的菜篮子工程。作为一个高度流行的热门话题,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是它,上班疯玩的是它,平时牵挂的是它,很多人好比吸食毒品那样不可救药地上瘾了完全痴迷了。

    竹子,就是这个群体里最为痴迷的一员。

    记得,开始玩这个游戏时,竹子播完种后就边听音乐边观察作物的变化,长草了就除草旱了就浇水生虫了就杀虫,想到它们在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下悄悄成长,心里好舒服好快乐啊。经过13个小时的漫长等待,红萝卜终于成熟了,看着收获的劳动成果,喜悦和甜蜜油然而生,竹子真切地感受到耕耘与收获和付出与回报的快慰。

    第二天正在津津有味地照顾作物时,朋友邀请打麻将三缺一必须去,有心不去又怕得罪人,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在娱乐时心里想到农场指不定荒成啥样!晚上回家心急火燎地进入农场,土地里连个荒草的影子都没有,也没有干旱和虫害,满地庄稼一派茁壮成长欣欣向荣的景象,感觉好生奇怪。通过查看消息,原来是好友前来帮忙。感受着这浓浓的人情味,她的心里顿时荡漾着丝丝感动。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们帮我我也要帮你们,况且做好事还有奖励,帮人除一次草、杀一个虫、浇一块旱地都会得到2点经验和1个金币,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从此,开心农场便不动声色不知不觉地走进了竹子的生活,然后渐渐地紧紧地攫住她的心,并且注定还要在她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夫君回来了,奴家备了些小菜,请你亲自动手。我可没有时间道万福了。”

    随着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树子下班回家了。循着声音的踪迹,他的眼睛扫过客厅拐进书房,看到竹子坐在电脑面前的侧影,十指如飞正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副非常痴迷的神情。

    树子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餐桌,便感觉有些诧异,便走进书房说菜呢?

    “菜洗好了,只是还没有切也还没有炒。我的菜马上就要成熟了,所以我在这里守到起,害怕被人偷,这可是大事,所以你各人辛苦一下。”

    “别人要偷就偷吧,偷了就拿去吧,有什么意思呢?那毕竟是虚幻的。”对新鲜事物比较迟钝的树子对开心农场感觉不可思议,总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他认为,要做游戏的主人,而不要沦为游戏的奴隶。“你有时间有条件消遣一下调剂一下是可以的,如果钻水打迷头地想这事,就有些偏激了过火了。为了方便种菜,你没和我商量,就去借钱买了电脑,还拉了宽带,你又不是不晓得家里的经济状况。在办公室偷了,在家里又要偷,晚上还要偷。你一天忙忙慌慌地想着偷菜,炒菜时把盐巴当成了味精,把酸醋当作酱油,这些事还少吗?你就搞忘记了……”

    竹子沉默不语懒得理他,任树子像个婆妇似的喋喋不休。

    “你不是还教育娃儿不要沉湎游戏,我看你就是在言传身教。”树子终究有些愠怒,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狠狠地剜了竹子几眼,慢吞吞地走进厨房里,随即菜刀把菜板磕得暴响,听起来几多惊心动魄。

    竹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打开电脑,登上开心农场,看到qq里有头像闪动,点开一看,留言时间为两个小时以前。

    江水悠悠:冰清玉洁,你在吗?

    于是,她迅速发过去一个调皮的表情。

    江水悠悠: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冰清玉洁:不知道的,我仿佛不认识你。

    江水悠悠:真没劲!

    冰清玉洁:?

    江水悠悠:我早就是你的好友了,只不过没有真刀真枪地交流过罢了。

    冰清玉洁:原来是这样,那就对不起了。

    江水悠悠:轻飘飘的对不起就完了,我可是经常为你锄草浇地灭虫呢。你好心当驴肝肺,你罪大恶极,你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强盗,多次偷我的菜,据可靠情报显示,你仅在前天就偷过我的10个柠檬5个洋桃6个苹果。不过这没关系,就这些,就足以让你挂牌游街,然后再让你增加在高墙生活的经历。那种感觉挺不错的,就不想试试?

    可以看出,对方打字速度够快,文字组合优美,而且风趣幽默。

    冰清玉洁:我当然认识到自己罪孽深重,你会原谅我吗?

    江水悠悠:会吗?大约会的……应该会的……绝对会的!当然,还得看你的表现。

    冰清玉洁:那我拿什么表现呢?

    江水悠悠:答案嘛,就是最珍贵最廉价的文字。

    冰清玉洁:你的名字真好,总让人想起青春生命爱情时光什么的,品味着便让人有些意味深长恍若隔世的感觉。

    江水悠悠:是吗?彼此彼此,你的名字也美,让人想到高雅纯洁美丽……我想用尽所有的形容词,可是我笨笨的。

    冰清玉洁:你才不笨呢。你为什么要等我呀?

    江水悠悠:我愿是一枚飘落的红枫叶/在你常走的那条小径/等你/虽然我已经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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