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小说 > aihe文集 > 张老沙和他的儿子治业

张老沙和他的儿子治业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品小说 www.epshu.com,最快更新aihe文集最新章节!

    张老沙抬头望望天空,看见绚丽的晚霞正热烈地燃烧着。东边天际已有暗青的颜色压过来,夜马上就到了。有一阵风吹过来,他的身子一紧,便真真地感到秋天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呢。

    赵四家的媳妇的脆生生的笑声从西边传过来,老沙也受了感染,咧了咧嘴。他眯起眼睛看那一堆人,可怎么也看不见不清。

    老沙起身进屋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张八婶已经躺下了。西间屋里的小儿子正在和几个人喝酒。电视里花花绿经常的人影晃动着,叽叽哝哝的声音挤进了他的耳朵。老沙把门带严,就好象也把那屋里所有的声音都挡在了门外。他蹭到炕上,没有开灯。

    老婆子翻了个身,把脊梁骨给了老沙。她说:“老沙,给我挠挠。”老沙正眯着眼睛想心事,给她打断了,不高兴起来,就回应道:“自个儿挠!”老婆子说:“够不着!”老沙伸手在老婆子干瘦的脊背上挠起来“嚓——嚓。”老婆子说:“上边!”老沙向脖子上边运动。老婆子又说:“哎呀,上边!”老沙交流中心:“这不是上边吗?”老婆子生起气来,道:“那是上边吗?肩膀头那块儿!”老沙也生起气来,道:“我起不还不伺候你了呢!”他忽地背过身去不去理会她,内心里烦燥。西屋里一他声音道:“别吹牛了,你过去就好使了?”老沙愈加烦燥,就吭吭地咳起来,就好似胸口拥了一口痰,只在咳出来才痛快。

    老沙只觉得心在跳,跳得慌。他仿佛看见西屋的人正赤膊裸背手舞足蹈。猛地又听儿子粗憨的声音里嘣出几个脏字,心里已经气愤了,忍不住用脚踹开被子,心里骂起来:“小兔崽子,王八羔子!”张八婶知道他真的动了气,也不去理会他,由他去了。

    老沙把心底的气压得快要压不住时,听得西屋叽哩咣啷的声响和杂乱的脚步声,知道他们都散了,又听得他们几个哥长哥短地道别,才长舒了一口气。老沙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当然觉查不到自己和如雷的鼾声。张八婶早已熟悉了,如若没有这鼾声她真的有些不习惯呢!

    张老沙叫张求雨,他的父亲大概是祈望以后的日子能风调雨顺,岁岁有余,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字。人们耆管他叫老沙,因为他做事麻利,还有那么一点急性,大慨是吧。这个名字叫了五十来年了,从他十八、九岁就开始叫起。

    老沙有那么一点性急。比如,夏天追肥,他一定先追。看天有云,而且天气预说有雨,就鬼催似的一定把肥扬到地里,如果真的下雨了,老沙也就真的好高兴,欢欢喜喜一场。可有的时候偏偏是响雷打了一阵,却不见半个雨点,老沙就对着云骂:“狗日的,逗我玩呢!”老沙就这么一个缺点。其实,老沙也可能是这个缺点才做了二十几年的支部书记,从二十多岁起,一直干到五十多。老沙常说过去有生产队时好,那时的人实在,不滑头。大儿子和小儿子听了就要反驳他,大儿子说:“爸,您呢,别再翻那个老黄历了,这人呢事呀都在变,要不这几年咱能过上好日子吗?”小儿子说:“瞅瞅,又来了不是,陈芝麻烂谷子的都八百遍了。你好,管员多分了你十几斤白面,你非要我妈背回去,傻不傻!”老沙两眼翻白,冲着儿子一阵怒骂,当然是小儿子闭了嘴,不作声了才算了事。

    老沙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治家在外面闯荡了多年,自己开了家厂子,叫什么公司。老沙叫不出名来。二儿子治国在老沙的眼里是最有出息的了,八几年的时候考上了大专,分到了省城,也算是知识分子了,这可说是老沙的骄傲,是老沙引以为自豪的。小儿子治业最没出息,初中没毕业就回家务了农,偏偏又不踏实地干农活,成天和一些鬼模鬼样的人在一起混,又常常爱惹事生非,叫老沙操碎了心。第二天早上,老沙起得晚了些,看看太阳,已经二杆高了。老沙看见治业已早起多时,心生诧异,他是从来不起早的,今个咋的了呢?老沙没问,他懒得问,但治业过来搭讪道:“爸,我昨儿个和他们商量好了,今儿就出门儿。”“出门?出啥门?”老沙问。治业咧咧嘴,道:“那什么,我上我大哥那,我找他借点钱,我早早去,早早回,省得您惦记。“老沙心里闪过一丝笑:“哼,什么时候怕我惦记过!”但他没有说出来。老沙没有吭气,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治业憋不住了,吞吞吐吐地说:“那什么,爸,我想朝您借点钱。”老沙的火腾地撞到了脑门上,他想发作,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该,和他发的什么火呢?这个败家的东西。“他愿意捣腾啥就捣腾啥吧,哪怕把他自己个也捣腾进去。”他这样想着,嘴里就说出来:“不借,没有!”但治业并没有走的意思,就站在他的跟前,欲言又止。老沙问:“你还有啥事?”治业说:“您那不是还有五千块钱吗,先借我。”老沙瞪起了眼睛,他想出拽住治业扇他两个耳光子,但嘴里却说:“治业,爸爸那两个钱攒起来也不容易,是你大哥和二哥给我的零花儿,我舍不得,我不借你。”治业没有再一次说什么,转身进了屋里。

    老沙抬头看见早霞把东近的天空烧得红艳艳的,想想今个是个好天气,天气好了,人也清爽,只是早晨凉得有些冷,冷得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赶着回到屋里,只听得治业和儿媳妇说:“带进棺材里呀,两个半子儿,还不借?”老沙的愤怒一下子从心底喷出来,冲着西屋吼起来:“小犊子,我这钱给阎王殿里的小鬼也不给你!我就不借你,你败家不没败够?”治业从屋里探出身子,脸色涨得通红,听得老沙的破口大骂,也横天出一口恶气,大声道:“你好,搂着两个破钱能下崽啊?你不借,我还不稀罕呢。”

    老婆子从东屋里出来,带着哭腔唱道:“哎哟,我的祖宗啊,我咋这么不省心啊,啊,啊——”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顺着干枯的多皱的脸向下爬。老沙住了嘴,治业也不作声了,被媳妇推着回到了西屋。

    老沙早上没有吃饭,他不觉得饿。等日头很高,阳光暖烘烘地照在身上就好象年轻时媳妇的温柔的手抚在脸上。他拎起镰刀向门外走进去。儿媳妇问:“爸,你干啥去?”老沙说:“割土豆秧。”

    老沙觉得肚子在咕咕噜噜地响,几条肠子象扭在了一起,肚子里面空空荡荡地象刈过的田野。他妈的,他唾了一口唾沫,就象唾掉了早晨的不快。治业走进了,上他大哥那去了?老沙到底心里惦记着治业,就夹了镰刀奔回去的路。

    治业上他大哥治佳那儿去了,老沙前脚走治业后脚就走的。老婆子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才沙吃老婆子打个电话问治业到没到,电话那边传来话说:到了,下午回来。老婆子瞪了他一眼。

    秋风一天紧似一天,夏日的背影飘移到远天黛色的山那边去了。没有了炎热,就少了许多咸渍渍的汗液,眼睛仿佛明亮了许多。看天空明彻澄清,有几朵淡白的云浮动徜徉,心里照先前开朗了。北方的秋天来得早,来得突然,人还夏天的梦里说着闲话,却忽地觉得草黄了,树叶也黄了。

    老沙的五千块钱到底让治业拿去了。老沙说,拿就拿去吧,反正都是自家人,总不能蛇棺材里吧?可细细地想,又觉得心有不甘。“唉,治业这小子!他就会刮扯我啊。他妈的,这稀有败家子。”

    老沙没怎么惦记治业是赔了还是赚了,看治业腰中的呼机嘀嘀地叫他就心里翻腾。他听他们说他们上内蒙贩到河北去,过了些日子他们又回来,治业的手中多了一个手机。他骂道:“屁,骗人!”然而,治业似乎没有看出老沙的心里的不快,他把六千元票子递到老沙的手上,说:“爸,这是您的钱,你看,我说好是借的吗。这里里外加一千是我孝敬您的。您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别舍不得花,该买啥就买啥,儿子有都是!”老沙没有高兴,也没有生专职,接过票子转手又递到老婆子的手上。老婆子笑眯眯地数着,又颤颤地把钱塞进衣柜的一个包里。

    治业说:“妈,您别弄丢了,看你搁的那个地场儿。”

    治业几天又出去了,说上了内蒙。老沙不喜欢治业在家里那个喳喳呼呼的样子,整天吆王喝六的吃喝抽赌,走了安生。但老沙很快又不安起来,因为他隐约听说治业在外面泡小姐,虽然不很切,就已经叫他心生疑窦、满腹的不快。那天,正是中午,初秋的中午还有些热,老沙在道上挪着步子懒懒地往家走。快到家门口时,他听得四家的媳妇正和几个女人嘻嘻哈哈地说笑,赵四媳妇说:“呸,那个埋汰,两个人八百,那个泡啊,啧都泡‘胖赤’了!”赵四家的媳妇并未看见老沙过来,依旧大声地说:“嗨嗨,两儿一个呀!”她撇撇嘴,冲着老沙家的方向说:“那不是,那个!”赵四家的媳妇做了个手势,几个女人放肆地大笑起来。赵四家的媳妇眨眨,猛然看见老沙走来,忙住了嘴,脸色涨红,复又朗声问道:“大爷,您上哪去了的?”老沙梗梗脖子硬梆梆地扔过来一句:“供销社!”赵四家的媳妇仿佛没有理会老沙的话,俊俏的脸上依然挂着灿烂的笑,道:“大爷,治业快回来了,也就三两天吧。”老沙停下脚步,问她道:“你听谁说的?”赵四家的媳妇说:“刚才,我听你家大娘说的。”

    老沙不再和她纠缠,他不愿听她闲扯,他没有那份心思。待老沙走进自家的门时,老婆子迎过来道:“咱治业来电话了,说下午回来。”老沙说:“不是三两天吗?”老婆子说:“哪,刚才来的电话,谁的三两天?”老沙说:“赵四的媳妇,她说她听你说的”老婆子不满地瘪起嘴道:“这个疯货!”

    治业果真在下午两点多就到家了。老婆子象迎皇帝老儿一样地迎上去,拍打着治四身上的尘土,治业等不及老母亲的手在身上拍打遍了,就昂首进了屋,抬眼正看见老沙站在地中央,马上堆出笑来:“爸,我回来了。”老沙说:“你回来了。”就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屋。他听得那边屋子里儿子和儿媳妇叽叽哝哝的说话声,转了个身,脸向墙里。“泡小姐!小子,你还泡小姐?”他想着这事,不由得又生起气来,冷不丁地喊到:“治业,过来!”治业忙不迭地跑地这来问道:“爸,什么事?”老沙看了看儿子,说:“没有什么事,你不说给我捎条好烟吗?”治业忙说:“爸,我买了,我一忙乎就给忘了。”治业说完就奔西屋取过来一条上好的烟来,老沙接过来,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说这是好烟啊,就没再说什么。

    儿媳妇第二天回娘家了,她娘有病,叫她回去,听说病的不清。雅琴走了,是治业送她回去的。上次治业从外边回来后就买了辆摩托,再加腰上的手机,一路嘀叫着,也飞出了几分气派。老沙虽然看着别扭,也不好说什么,只在心里祈祷老天爷保佑别出乱子。倒是老婆子满心欢喜,仿佛儿子得了高官厚禄,做了富商巨贾。

    其实,老沙照理也该满足,儿子治业监街盖了三间明亮宽敞气派的红砖白瓦的房子,里面的装修也算堂皇富丽,够可以的了。哼,人模狗样的东西,外面瞧着滑溜,一屁股眼子饥荒。想到这刊,老沙心生怨气:摆什么阔气!自己是半还是八两也不掂量掂量。他倒宁愿住他的两间小土房。那两间土房还在,不过听治业说不久他就要扒掉的,盖它三间更漂亮的。老沙横看土房亲切竖看土房也亲切。那里一切都和原来一样,从那里老沙似乎能找回原来,找回流逝的岁月,找回他的过去,找回他当年做支书的感觉。当年,他养了那一大帮儿女,却并不觉得累,反倒觉得很快活,生活得有滋有味。他在大队的高音喇叭里喊话时,全村舍得听得见,他们尊敬他,尊敬他的原因不仅仅是他做为一个书记,还因为他一向秉公办事,无私无欲,不贪不占。

    老沙不大过问儿子的事,听治业说饥荒快还上了,他说:“吹!”张八婶数落他道:“就你能,咱家治业哪不行?这两年还少挣钱了?”老沙不去辨解,然而心里并不舒服,冷不丁想起投机倒把这个词却没有说出口,他知道现在时兴这样,也时兴“坑蒙拐骗。

    这天晚上依然是火烧云烧了大半个天。这样的傍晚使所有的人有了好心情。天短了许多,夜长了许多。

    很晚了,老沙还没有进屋。他听见张八婶叫他,就磨蹭着回到屋里。张八婶在他的耳边絮叨说治业有一头牛死了,瞎了二千多块钱,还说内蒙那边喝酸奶茶,治业受不了,就嚼方便面老沙听处不耐烦了,打住她的话说:“你跟个破车似的,成天在我耳边嘟嚷。”张八婶说:“那我说啥”老沙说:“没啥说的就睡觉。”张八婶转过身,把脊梁对着老沙,但他没有睡,她睡不着。

    老沙也睡不着。他躺在床上听时钟不紧不慢地嘀哒嘀哒地响,看着窗棂围定的那大而亮的星星,就好象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那时他精明能干,有威信有魄力有胆识有人情。老沙至今还留着他获得的奖状、证书、开劳模会时的合影。那些东西已经泛黄了,仿佛时光也附着在上面,一点一点地向过去延伸。老沙感到那星星也和过去的一样,一样地明亮,一样地诱人的灵魂。他自己说不出为什么一看见它就想过去,似乎他的过去就写在那上面。当然还有张八婶,那个年轻漂亮温存善良怕农家妇女。老沙迷迷糊糊地要睡了,却听得咣咣啷啷地几声门响,老惊醒过来,可侧耳听听又都什么没有了,他就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了,在心里笑了笑,就想重新睡去。但他心里总有些不落实,不免多了几分警醒,眼睛虽然闭上了,耳朵依然留心着后面。

    又是几声门响,老沙坐起来,下地穿了鞋。老沙知道后边小土房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破旧的不值钱的东西,但还是放心不下,就出了门向后屋走去。月亮不很明亮,只小半个挂在西边的天上。老沙的脚步很轻。走到后屋窗前时,他隐约听见屋里有说话声,就顺手抄起柴堆里的一根木棍。在门前,他站了一会儿,想了想,就忽地拽开门,几步跳进屋里,扯亮电灯,再猛地断喝道:“谁?”老沙象一尊神,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怒目而视,手里的木棍高高地举起,做出要劈打的架式。老沙的目光掠到炕上,他愣怔了,他看清了炕上的两个人,妈的,是治业和赵四家的媳妇。老沙忙闭上了眼睛皱紧了眉头,但治业和赵四家媳妇的影子仍然闪在他的眼前,惨白赤裸的身子撞得他的眼睛麻涩酸痛,他恨恨地骂了一句:妈的!老沙没有听见治业说什么,没有看见治业和赵四家的媳妇是否手足无措惊惶不定。他只是向上看,其实又什么也没有看,他歪邪着跨过门槛,几乎是扶着墙走出去。他不敢回头看,不敢看周围的一切,不敢看天上斜挂的月亮,不敢看天上的星星。老沙面红耳赤,心剧烈地跳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屋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屋的,到屋里时才发现那根木棍还拿在手里。他攥着木棍呆呆地站台了半晌,早惊醒了已经睡熟的张八婶。张八婶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老沙,以为撞见了鬼,牙齿咯咯地响,哆嗦的手抬起又放下,睡意立刻消了,好半天才转过神来,问道:“老鬼,咋的了?吓死我了!”老沙把棍子掼到地下,棍子弹跳了几下,象是老沙抖动的神经。“睡,睡吧。”他不理会老婆子,几下子就脱掉了衣服,爬到炕上,蒙上头。张八婶没有再问他,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老沙明个儿或者是后个就会自个说个干干净净的。老沙睡了,却总是做梦,梦见雪白的屁股,一个又一个,晃得他睁不开眼睛待他醒来时,天已大亮了。

    这八天里,老沙不敢看对面的两间不土房,就好象那里着了鬼一样。

    这天中午,老沙从十字路口那里回来。现在他的脑子里还转着几个老哥们的话,他微微然笑着,那知意从脸上荡漾开去,从眼睛里流泻出来。他的心象浸在陈年的洒里,酥软微醺如沐春风。

    老沙拐进门,正看见治业和他的哥们在比比划划说着什么。老沙凑过去,听得治业说:“三,咱们吃鹅,老狗笋鹅,嫩着呢!”老沙肚子里不高兴,干咳了一声。治业听到老沙的声响,回过头来道:“爸,您,您回一来了。”老沙答道:“回来了!”治业说:“那什么,我想杀个鹅。”老沙脸色凉冰冰的,斜眼瞅瞅治业。治业似乎没有看清他的意思,趋前几步又说吃鹅的事。老沙心底的火腾地窜上来,劈头盖脸地骂起来:“马的,吃鹅?我辛辛苦苦伺候了一夏,又割草又打料,你一伸手两只?你有能耐,自己个儿抓龙吃龙肉去!”治业涨红了脸,也嚷了起来:“爸,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让吃就不吃,什么龙肉不龙肉的?”旁边的两个“兄弟”拉过治业劝道:“看看,治业,老爷子不让吃就不吃吗,何必呢?”他们拥着治业向前走。治业回过头来看看老沙,心底的话溜出了嘴边:“爸,人你把这鹅供起来,就象供原先那个公社党委书记一样。”老沙的耳朵里灌进这话又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就破口大骂起来,骂治业吃喝嫖赌,骂治业不务正业,骂治业游手好闲,骂治业挂女人搞小姐。直骂得治业狗血喷头,一无是处。“兔崽子,你也不嫌害臊,大白天地你去搂女人泡小姐,这也得了,你还在家里扯些驴马烂,丢人啊!”治业听得这话时,猛地挣脱开,冲到老沙的跟前,指着他喊到:“你也是我爹,你也就是我爹!”老沙见儿子脸色惨白,恶虎一样地扑过来,以为儿子要动手,登时哑了口,也觉得自己言多语失,心里骂自己:“哟哟,我这张破嘴!”老沙暗自懊悔却不便说出口,又见治业那幅气咻咻的样子,就猛抽了自己几下嘴巴,突然嚎叫起来:“啊,做蘖啊,我前辈子怎么没积德?”说完疯一样地奔一只鹅扑去抓住了,再拾起刚才治业扔在地下的菜刀,将鹅头踩在脚下“嚓”的一声,那鹅便身首异处了。鹅身子字老沙一脚踢开,可那鹅却并没有立刻死去,摇晃着站起来,蹒跚着奔墙撞去。老沙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张八婶惦着碎步奔到治业和老沙中间,望望这个又望那个,惊惧的眼睛无助地转来转去,最后只得哭天怆地起来,这样三个人闹得欢畅,就象死人出殡一样,惹来了一帮人瞧热闹。

    张八婶嚎了几嗓子,脑子里闪了一闪,忙叫治业的八个哥们拉扯治业进屋去,治业就被两个人拉扯着进了屋。张八婶看治业进了屋,连忙又顿足捶胸、凭空扯出几声凄厉的嘶喊:“你这个老鬼呀,你咋不‘嘎叭’下子瘟死啊!啊啊我的命咋这么苦哇!”老沙没有了声音,被几个妇女推进了后屋,女人们相劝着,唠唠叨叨地劝,说不要再去找治业了,说老沙你也有不对的地方,消气,父子爷们有什么大不了的。老沙说:“我不气,我不生气,唉!”他长出了一口气。老沙就这么斜躺在炕上,不出声也不动一下,女人们见他这样,也就不再劝他,都退到了外面,只留下张老沙一个人在屋里。

    张八婶见老沙在屋里安静下来,又听得治业在前屋里歇斯底里的嚎叫,就忙地奔回到前屋。这时,治业正躺在炕上揪扯着自己衣服,将自己的头一下一下地向墙上撞,咣咣啷哏地响,直吓得张八婶窜上炕去,抱起治业道:“傻儿子哟,你不叫妈活了?妈心疼啊!啊,啊,啊”说完几滴泪水爬出来,滴落在治业的脸上。治业的脚蹬踹着炕沿,手使劲捶着炕面,从喉咙里挤出的哭声已没有先前那么响亮了。治业说:“哪样不是我挣的?房子是不是我盖的?电视是不是我买的?你人看二人罢,我立马去给你买vcd,还叫我咋的呀?不实足哇!听你个鹅就这样啊,啊,啊”张八婶扑撸着治业的前胸,流着泪哄他道:“对,我儿说地对,啥不是我儿挣的,我儿有都是能耐,我儿最能干,都是那老鬼不好,净招我儿子。”治业闹塍了一阵子也累了,又有几个人在旁边劝说着也就停歇下来,他慢慢地把眼睛闭上,肚子一起一伏似乎还有满满的怨艾没有发泄出去。张八婶放下治业,伸伸腿才知道早已麻了。她支撑了几下才站起来,弓着腰下了地,从被格里拽出枕头放在治业的头下。

    治业在炕上躺了一阵子,睁开眼看看墙上的钟,已经三点多了,就爬了起来,到外间屋里洗了把脸,揉了揉红肿发胀的眼睛,忽地咳嗽了一阵儿,吐出一口带血的痰来,再咳,却什么老没有,上下滑动的喉结象一只小老鼠在蹿。他从后门看见老沙正在后屋窗前摘鹅毛,他摘处很仔细,神情很专注。

    张八婶从后门拎着褪得干干净净的鹅到屋里,开膛破肚连砍带剁下锅翻抄紧忙了一阵子就从锅里溢出鹅肉的香味。治业的心头堵得慌,老沙虽说气消了一大半,却也仍然是闷闷不乐。待张八婶放桌子捡碗盛肉端饭正要招呼治业时,却不知什么时候他不见了,张八婶心里又发了慌。过了一会,治业回来了,手里还拎了一瓶酒,张婶的心才落了地。她才治业说:“快去叫你爸。”治业就去叫老沙。

    老沙喝了治业给他倒的酒,酒下了肚子,他觉得舒服了许多,自己又倒了一小杯和治业慢慢地对饮。张八婶脸上有了笑容,给治业夹肉,也给老沙夹。

    治家不常来电话,倒是张八婶时不时地打电话问这问那,嗯嗯啊啊地没完没了地点头,肖完肖了地问治家是胖了还是瘦了,大孙子啥时候放假,这样的话她已说过一千遍了。这时,老沙就会催促老婆子:“你嘞嘞地没完了?打电话不花钱?哗啦棒啊?”张八婶又叨咕了几句才放下,象往常一样看看通话时间,又“啊哟”了一声。

    唉,老沙在夜半醒来时在心里叹气。治家虽说小有资本,开了个厂子,却叫他心里不安。今年过年时,治家回来,老沙说:“少剥削点工人,积点德,”治家老成地笑笑说:“我没有剥削,我创造了几百个就业机会,这不是积德吗?现在不比你当书记那阵子了,你的观念应当变。”但是,但是,他有些想不通。

    治业仍然在捣腾,老说你就折腾吧,都折腾了。还是治国好,随他的心,稳重不惹他烦。

    这八天,天气凉了起来,老沙加了衣服。他想八月节最好不要这么冷,最好不要下雨。要秋收了,今年可是个好年成。

本站推荐:重生之老子是皇帝医妃惊世采红回到宋朝当暴君回到明朝当王爷嫡长孙四季锦史上最强帝后清穿之四爷宠妃毒妃在上,邪王在下

aihe文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品小说只为原作者aihe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aihe并收藏aihe文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