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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的我拿什么供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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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谨以此篇献给工作战斗在基层的乡镇干部们

    ——题记    一

    孟燕妮一走进古仁县县委大院,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前天上午,在新洲市委组织部报到,江副部长介绍了新洲下辖的六个县(市)的基本情况,然后,征求自己的意见,是到古仁县还是到攸洲县,孟燕妮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边远的山区县古仁县,那里离新洲市区两百多公里远,交通闭塞,经济不发达,是享受省级贫困县待遇的贫困县。自己到古仁县去,按说应该会有一个比较好的工作岗位,自己一介省内名牌大学的本科毕业生,又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的优秀毕业生,放到基层去锻炼、去学习、去磨砺,将来肯定能够出人头地的。眼下,大学毕业生纷纷“孔雀东南飞”到广东和沿海发达城市谋求高薪职业去了,自己和同到市委组织部报到的十几个选调生,却逆向而行,到本省最基层的县区工作,而且一开始必须到乡镇锻炼一段时间,应该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了。

    孟燕妮看到古仁县委大院的房屋都是清一色的两层高的旧砖木楼房,掩映在一丛丛樟树林之中,心里感觉很亲切,与自己心里设想的贫困县的县府很贴切。

    孟燕妮找到县委组织部,递交了介绍信,受到了干部组的热情接待。孟燕妮有一种回到了家的感觉。省重点大学的本科毕业生到古仁县工作的人确实不多,除了历年的选调生和县一中到省高校招聘的中学教师,其他行业几乎没有重本生。但是,古仁县的党政干部当中,高学历的却占了很大的比例,干部组组长告诉她,就是乡镇一块,也只有一两个书记乡镇长不是本科文凭了。哦对了,你要去的三江镇镇长马科思就只有大专文凭。他虽然学历低,却是我们县里的大才子,省作协会员,经常有文章在新洲日报发表。

    孟燕妮觉得奇怪,一般来说,学历和才气是成正比例的,马镇长倒是怪了。她对马镇长感到有兴趣了。

    马镇长以前是做什么的?孟燕妮问道。

    他当过中学老师,干过公安,在县委办也做过文秘,当镇长之前是县委办的副主任。干部组组长说,你们的马镇长几乎什么文章都能够写,领导的讲话稿、政论文、新闻通讯、散文诗歌似乎什么文章都难他不住,而且,他的毛笔字也很漂亮,是县书法协会的副主席。

    哎哟,那我能够在马镇长手下工作真是我的福气了!孟燕妮高兴地说。

    能够与马镇长同事,真的是有福气,他待人谦和,从不板起脸孔骂人,又乐意帮助人,我在县委办就和他同过事,跟他学到很多东西。小孟,部里也就是考虑你是一个女同志,才把你安排到三江镇的,让马镇长和刘文哲书记带带你,刘书记也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好书记,在乡镇干的时间比较长,经验比较丰富。

    那我得谢谢你们,谢谢组织部领导对我的关心。孟燕妮容光灿烂地说道。

    今天晚餐部里安排你们五个选调生和你们要去的五个乡镇的党委书记一起吃饭,见见面,明天你们就要到乡镇去报到,部长也亲自陪你们吃晚饭。干部组组长说,部里已经在县委招待所为你们安排好了今晚的住房,小李等下带你过去。

    吃过晚饭,孟燕妮回到县委招待所的客房里,洗了澡,想坐下来看看书,却一直静不下心来。她很兴奋,很激动。明天,她就要踏上人生的崭新的征途了,就要翻开生命的崭新一页。虽然她也是出生于农村的,但是,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她几乎脱离了农村,一直生活在校园那个狭小的天地里,寒暑假回到家里,家里也不让参加生产劳动,只要求她一味地把书读好,考上好的大学。读了大学,假期又用来做家教,一来赚点钱减轻家里的负担,二来也体验体验自我谋生的艰辛。做了几次家教,她感受到了一种寄人篱下和遭人歧视的滋味,毕业前夕,很多同学纷纷向一些大的私营企业推销自己,她却毅然报名参加了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作为学校本届的第一批学生党员,她觉得到农村去,到基层去,展示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把自己学到的知识应用到为人民服务中去,即使在经济上拮据一点,她也无所谓。当然,她也不排除自己想要逃避那些老板象选美那样的挑剔的眼光,她的长相不漂亮,她不想再遭遇那些学生家长轻视自己的那种尴尬。

    严格说来,她对农村还是陌生的。她在一些小说和电视中看到过一些关于乡镇干部的描写和表演,她不相信乡镇干部都是那么的恶劣,那么的青面獠牙,那么的只知道掠夺农民的钱财。即使有素质很差的乡镇干部,也需要组织上去教育去改造他们,她愿意去做一个这样的教育者、工作者。

    可是,从今天晚饭餐桌上看来,五个镇的党委书记素质都挺高的,一个个都彬彬有礼,谈吐不俗。酒喝到一定的程度,也就自然叫停了,很有节制的,并不象小说里写的整日里花天酒地,昏天黑地。看三江镇的刘书记,胖胖墩墩的,慈眉善目,与林部长和几个书记谈笑风生,把一桌宴席弄得风生水动,气氛热烈。她按照林部长的要求,去敬他的酒,他则提议要先敬了林部长、敬了组织部的领导,再敬其他几个党委书记,然后敬他,最后互敬四个选调生。刘书记的提议得到了林部长的认可,她只好按照这个程序去做了。之后,这也就成为了五个选调生不成文的规矩。而党委书记们也是先敬了林部长,才开始互相敬酒的。从酒宴上,她感受到一种看不见的威压,一种森严的等级制度,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潜规则。刘文哲书记虽然慈眉善目,她却从他的慈善当中感觉出一种隐隐约约的威严。

    林部长在餐桌上反复提到,下到乡镇以后要多向书记镇长们学习,要向镇里的其他干部学习,他们长期在乡镇工作,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虽然我们这些选调生学历高,书本知识学得多,但是,处理起乡村问题来,光靠书本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孟燕妮回想饭桌上的让座,就觉出光是吃饭敬酒就有许多学问,五个书记都谦让着,不肯挨着林部长坐,最后是林部长点名下来,他们才坐定。林部长的左侧坐着五个选调生,右侧依次坐着五个书记,之后才是副部长和干部组的几个人。这样想着,孟燕妮不禁吐了一下舌头,看来,到乡镇去提高干部们的素质的想法是太幼稚、太可笑了。不是去教育他们,而是要向他们学习的东西很多很多。

    散席的时候,刘文哲书记交代孟燕妮,明天上午八点半他和马镇长开车过来接她,要她一早起来做好准备。孟燕妮没有料想到镇里会有车子来迎接自己,她有些受宠若惊,非常感激刘书记的关心,说起话来几乎语无伦次了。她原本设想自己搭班车去镇政府报到,就象从市里到县里一样,所以她把能精简的东西尽量精简掉,待安置下来再慢慢添置。没想到镇里会这么看重自己,她真高兴得有点不知所措。

    这天晚上,孟燕妮就在这种兴奋、激动、不安和紧张之中度过,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迷迷糊糊之间,天就亮了。

    二

    孟燕妮把自己简单的几件行李搬到县委招待所(云霓宾馆)的大堂里,坐在大堂的真皮沙发上,静静地等候镇里的车子。这个时候,她脑海中除了兴奋、期待,几乎没有别的什么意识。

    八点半,一台绿色郴州吉普准时停在云霓宾馆大堂前的台阶下。刘文哲书记从副驾室下来,径直往大堂走来。孟燕妮看见刘书记,高兴地蹦了起来,向刘书记迎了上去。

    哎哟,太谢谢您了,刘书记,您还亲自过来了,我好感动哟!孟燕妮奔上前激动地向刘书记伸出了双手。

    刘文哲伸出右手和她握了一下,转身向后,说,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马镇长。

    这时,被刘书记称作马镇长的中等个子男人,刚刚从车子的驾驶室下来,迈上宾馆的台阶。看见刘书记向孟燕妮介绍自己,赶紧向孟燕妮伸出右手,嘴里不住地说道:欢迎欢迎,欢迎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到我们镇里并肩工作!

    我是来向大哥哥们学习的,请书记镇长今后多多指教。孟燕妮感激又谦虚地说道。

    先不要客气,能够到一起工作,是我们的缘分。你的行李在哪里?我们上车吧。马镇长对孟燕妮说。

    孟燕妮转身到大堂去拿行李,马镇长随即跟了过来,看见了孟燕妮的行李,说了声,行李还很简单哟,不大象女孩子搬家。随手把大皮箱提起来。孟燕妮见状,心里不敢劳驾领导,忙说,自己来自己来。马镇长笑道:多一个人帮忙不更快一些吗?

    坐到车上,马镇长发动车子,刘书记在副驾位子上掉转头来,笑着对孟燕妮说:小孟啊,你的级别很高呢,帮你开车的都是正科级。

    小孟,你的名字怎么称呼?马镇长问。

    孟燕妮,燕子的燕,妮呢是一个女旁加尼姑的尼。

    哦——我知道了,我老婆就叫燕妮,那我们前世就有缘分。马镇长一本正经地说道。

    真的吗?嫂子也叫燕妮?孟燕妮感到很新奇,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小孟,马镇长占你的便宜了,他叫马科思,科学的科,思想的思,跟马克思同音共两个字,马克思的爱人叫燕妮,他呀,文人骚客,就爱咬文嚼字,占嘴巴便宜。

    刘书记你就不要醒我的门子,上级组织给我安排的老婆,你又在中间插一杠子,叫我好伤心的。马镇长做出痛苦的模样,旋即笑了起来。

    孟燕妮倒被闹了一个大红脸,觉得这个看上去英气勃勃的镇长,有点邪门,太不尊重人了。她有点生气,还有点不好意思,便不做声了。

    孟燕妮的沉默被马镇长感觉到了,他边开车,边笑着说:跟你开玩笑的,到了乡镇,干部之间开开玩笑是经常的事情,在乡镇工作,要有思想准备,做到了什么话都能听,什么饭都能吃,什么路都能走,你就差不多了。

    小孟啊,马镇长就是这个脾气,见着漂亮女同胞就忍不住要找一些话题开开玩笑,文人骚客,才思敏捷,他不经常用用,脑壳就会生锈的。刘文哲书记打圆场道。

    哦,没什么,我可能是不大适应吧。听说马镇长是古仁县的大才子,刘书记,对吗?孟燕妮露出笑容,有意把话题引开。

    真是才子呢,他是省作家协会的会员,已经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了一本散文集了,叫做古仁随笔,毛笔字也在省里举办的书法大赛中获过银奖、铜奖。刘文哲介绍道。

    别听刘书记乱说,我那是雕虫小技,他才是我们县的才子,诗词歌赋对联书法,古仁县找不到第二个。马镇长说。

    我去年加入了省里的诗词学会,担任理事。最近学会编选的潇湘诗词大典收录了我的十五首诗歌,很快就要出版了。刘文哲书记满面笑容地对孟燕妮说道。

    这是刘文哲的习惯,他的任何一点成绩,他都愿意和别人共同分享。哪怕是读小学的儿子考得了好成绩,在交通局办公室当文秘的妻子又在新洲日报发表了一篇消息,或者交通局又发了什么奖励给他妻子。如果哪一天他坐在镇党政办,面前摊开一张新到的新洲日报,他点着某一篇文章,笑容满面地称赞县交通局消灭无路村建设的新成绩,那消息肯定是他爱人张小雨写的,你走近前去认真看了,称赞张小雨文笔优美,才思敏捷,刘书记会高兴得脸上象绽开了一朵芙蓉花,笑声也会有磁性地颤抖起来。

    刘文哲的口才在全县科级干部当中是数一数二的,加上他有过人的记忆力,一旦他说起话来,就会口若悬河,用镰刀也割不断。在吉普车上,马镇长的话挑起他的话题,他便一路向孟燕妮介绍起古仁县的县情掌故来,弄得孟燕妮那句表示要向刘书记、马镇长学习的虚心话,也只好匆匆忙忙钻个空子说了,然后一本正经地竖起耳朵听刘书记的海侃,不停地点头表示赞赏。

    好在有刘书记的演说,四十公里的车程,将近一个小时的山道奔波,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吉普车开进镇政府大门,便有人燃放起了鞭炮。这是刘书记定下的规矩,新调进的干部,不管有没有职务,都得燃放鞭炮迎接,都得办一桌招待宴席表示欢迎。用刘书记的话说,能够在一块工作是我们的缘分。

    孟燕妮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礼遇,很是受宠若惊,她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马镇长把车子开到院子那栋两层楼房的楼道口,车子一停住,便有几个人围上来,帮忙卸搬行李。孟燕妮的住房已经安排好了,办公室的人还把房间里的卫生也打扫干净了。昨天下午,接到县委组织部的通知,刘文哲和马科思就碰了头,把孟燕妮的住房、办公桌都安排布置好了,还计划任命她为镇党政办的副主任。放在办公室,接触的村干部、上级领导和老百姓多,加上要求动手写作的东西也多,可以提高表达能力和协调能力,有利于干部成长。选调生是组织部特别关注的青年干部,培养快,提拔也快。二十年前分派到古仁县的那批选调生,现在大多提拔到了副县级岗位,有人还当上了新洲市的副市长。他们拥有这种发展潜力,刘文哲和马科思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对待孟燕妮。

    孟燕妮把行李安顿好,很快就来到了党政办。党政办周国强主任把她带到了她的办公桌前,又引见了资料员金小林、打字员张雪梅。孟燕妮坐在办公桌前,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办公桌,她感到很美好很幸福。她发现桌面上有淡淡的灰尘,便去找抹布抹干净。看见办公室的白瓷砖地板上踩了许多鞋印,就去找拖把地板擦干净。这些细小的动作被刘文哲看见了,他表扬孟燕妮很勤快、很灵泛,能够看事做事。他把周国强、金小林、张雪梅都叫过来,说:孟燕妮的工作岗位就安排在党政办,计划担任副主任,党委会通过以后再正式任命。周主任你可以先安排小孟分管资料信息,最近这段时间,让她先熟悉一下镇里的基本情况,看看资料,摸摸套路,国强,你要多带带她。

    刘书记,还是你亲自带小孟,你是我们的师傅,我们都是跟你学的。周国强谦虚地说道。

    嘿哟,国强你好厉害!不瞒你们说,搞办公室工作,你们当中还没有人比我精的,国强你讲得好,以后有时间,我会多到党政办来指导你们和小孟的。论写文章镇里还没有人写得过我的,当然,马镇的散文也写得很不错。你们要多学习,不要怕批评,工作做得不好我会批评你们,批评你们是为了你们进步,你们要经得起批评

    就这样,孟燕妮开始了她的乡镇公务员生涯。

    三

    孟燕妮在三江镇党政办上班,洒扫庭除之外,就是看守电话、阅看最近几年的县年鉴,了解三江镇和全县的基本情况,并且,把三江镇二十五个村的主要干部、农田耕地、山林特产等等情况熟记下来。

    接到县里的电话,她把电话内容报告给周国强主任,周主任说,象这样的会议通知,你要用笔记录下来,我们有专门的电话记录本,要把会议的时间、地点、与会人员还有来电单位记清楚,是党委的,要把记录给刘书记批阅,是政府的,要送马镇长批阅,批阅之后,再按领导的批示通知有关参加会议的人员。

    哎哟,接个电话都满复杂的哟!孟燕妮吃惊地说。

    那是的。党政机关做事情讲究程序,程序不到你就要挨批评的,程序错了,也要挨批评的。周国强说。

    那我可得小心了。谢谢你,周主任。孟燕妮感激地说。

    你把刚才的电话通知记下来,不清楚的内容,再打电话到政府办问清一下,然后给我看一下,再送领导批阅。周国强对孟燕妮说。

    好的。孟燕妮答道。

    孟燕妮刚刚把电话记录整理出来,马科思镇长拿着一本书走进了办公室。他把书递给孟燕妮,说,要不要写几个字,请“燕妮夫人”斧正?

    哇,古仁随笔!镇长的大作,太好啦!好哇,马镇长您签个名送给我。孟燕妮高兴地说。

    那我就写了,你把扉页翻开来。马科思笑着说。

    孟燕妮一打开书的扉页,高兴得跳了起来,说,马镇长,您都已经写好了——燕妮先生芳正,马科思赠。太好了!谢谢您镇长!您叫我先生,实在不敢当,我应该叫您叫先生才对。

    不敢不敢,你叫我叫先生,别人会笑话的,那我不成你的老公了?马科思笑着说。

    不是那个意思,先生就是老师嘛。孟燕妮红着脸争辩道。

    跟你开玩笑的,不可当真,我这个人爱开玩笑,说几句荤话,话黄人不黄,好了,你忙吧。闲时看看古仁随笔,可以了解一些我们县和我们三江镇的风俗民情。马科思说完就走出了党政办。

    孟燕妮把电话记录送给隔壁周国强主任过目,她不敢贸然送领导审阅,她说,周主任,您看看,这样写行吗?

    周国强接过电话记录本,认真看了,说,可以,以后就按这个样子记录,记录好了,你直接交给领导审阅,领导批了以后,告诉我一声就行。哦,还有,你以后和我说话,不要您呀您的,我们之间就用你称呼,大家习惯一些,要不然就显得客气了、生分了,好吗?对刘书记你多讲点礼节,没关系,显得尊重;对马镇长,你就不要讲太多的礼节,他很随和,礼数一多,他反而觉得你酸。

    好的,谢谢您——哦,谢谢你的指教。孟燕妮吐了一下舌头,拿着电话记录本退出周国强的办公室,去找马科思审阅。

    办完电话记录的审阅,按照马镇长的批示,通知分管农林水的李清平副镇长到县城云霓宾馆参加抗旱工作会议,孟燕妮坐在办公桌前一边守着电话,一边翻阅马镇长的古仁随笔。第一篇是在阳台上看风景,一开篇,文字十分朴实,是大白话。可是越往下面看,就越吸引人,你看——

    阳台外的稻田,刚刚收割过,留下了满田的禾茬,参差不齐,被冬天渐暖的阳光一照,误以为春天来了,它们争先恐后地吐出了一些绿苗。结果几天白霜压下来,几天寒潮滚过来,绿苗便象侏儒一样,怎么也长不高、长不壮硕,一副不争气的呆模样

    看不出来,一个满嘴荤话、玩笑话的大男人,观察事物还这么细致、这么灵动、这么富有想象力,看上去一个长着国字型脸庞,隐隐约约露出络腮胡子,直鼻梁,嘴唇略略偏厚的粗俗的汉子,竟然是一个十分内秀的人,孟燕妮看着马科思的文章,不禁喜欢上了他的文字。看到关于农家那条小黑狗的描写,她情不自禁叫起好来——哇塞!写得太精彩了!她轻声朗诵起来:

    小黑狗爱管闲事。小花猫那天在稻草堆里扒出一只老鼠,美美享用了一顿。它眼馋,隔天也悄悄地来了。到处嗅嗅,在一堆铺了白霜的稻草下,还真踩出来一只小灰鼠,小灰鼠翻过身来要逃,它便跳过去,一只爪按在灰鼠的背上,叽——灰鼠叫了一声,便不动了。它便松开爪子,四条腿弯曲着,虎虎地盯着小灰鼠,不动。小灰鼠突然猛窜向稻草,它便一跃而起扑过去,一爪下去,小灰鼠从它爪边溜走了,钻进了草堆,没了踪影。它毕竟没有小花猫那么专业,便抬起头,茫然地四处望望,然后翘着狗尾,悠悠然跑别处玩耍去了

    孟燕妮读着这样优美的文字,兴奋得想要找人分享快乐。她捧着书,跑到隔壁周国强那里,兴奋地说:周主任,马镇长的散文真的写得太好了!我太喜欢了!你读过吗?你看这小黑狗写得真是传神

    马镇长都是省作协的会员了,算得上是作家了,我也想写写散文,怎么也写不出这个味道来,出不得手,就不敢写了,我们得向马镇长好好学习呀。马镇长的这本书,我们都送了,真的写得很好。后面还有一些文章,我翻给你看,象走进三江、山乡月色、乡里朋友等等,都是让人喜欢的文章。周国强微笑着说。

    啊,你们都看过了!那我得好好看看。孟燕妮说着,接过书,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她得好好品味品味这些好文章。

    四

    孟燕妮在三江镇政府上班不到一个星期,县委组织部就通知镇党委书记刘文哲到新洲市委党校参加中青年干部培训班学习。镇里的工作暂时由马镇长主持,用刘书记的话说,叫做“包工包料四个月”

    马镇长亲自送刘书记到市委党校去报到,临行前,交代分管农林水的李副镇长,要按照县防汛抗旱指挥部的部署,星期三以前把全镇的旱情了解清楚,及时上报县里。

    马科思到了新洲市,待刘文哲在市委党校安顿好,第二天,两人就到市里的有关部局去“跑部钱进”了,想拜访一些面熟的局长科长们,争取弄点项目和资金到镇里去。

    上午跑了水利局,下午计划去民政局,刚到民政局门口,马科思就接到镇党政办周国强主任的电话,说是接到县政府办的电话通知,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和县委副书记,这两天要到镇里来察看旱灾灾情,按照以往的惯例,县领导到镇里来,都由书记镇长亲自汇报和陪同下乡,这次马镇长是不是赶回来?

    马科思把电话的意思跟刘文哲报告了一下,两人的意见基本一致——反正跑民政局的资金八字还没有一撇,以后还可以再来,先回去接待好县领导要紧,免得抗旱救灾又留下遗憾。

    吉普车把刘文哲送回市委党校,便载着马科思往古仁县赶。

    一个星期以前,牛塘村的支部书记就到镇政府报告了村里旱塘组干旱的灾情。当时,马科思就随那村支书到了旱塘组去看了现场,那里一片高坡田,有将近二十亩,由于灌溉这片田的山溪,受了一个多月的干旱,基本上断了流,牵丝挂缕的一脉流水,连一亩田也灌不满,后面的十多亩坡田,就露白、开裂了,一尺多高的禾苗,卷了叶,泛着红,眼看着就要枯死了。马科思与村里商量,寻思能不能抽水抢救,却苦于附近没有更大的水源,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禾苗由红转黄,日渐枯死。

    其他村的旱情还没有报告上来,也不知李清平副镇长,把情况了解得怎样?马科思心里很焦急,恨不得身上长翅膀,一气飞回镇里去。因为如果旱情不明,不但会影响县政府下拨的抗旱救灾资金,还会带来年底明春农民缺粮的救济漏洞和困难。

    可是,吉普车再怎么跑,也跑不出八十码以上的速度来,两百多公里路程,只好老牛推磨似地慢慢熬。

    第二天一大早,马科思赶到镇政府,找到李清平副镇长,询问全镇的旱情。李副镇长报告说,全镇总共有两千一百亩水田受旱,八百多亩旱土受旱,涉及到二十三个村五十多个组。

    旱情最严重的是哪几个村?马科思问。

    这个——办公室有报表,我叫周国强拿过来给你看。好象是牛塘、小湾、夹山、双岭几个村严重一些。李副镇长有些尴尬地说。

    怎么?好象是——你没到村里去看看?马科思问。

    哼——我布置各村的驻村联络员到各村摸的情况。李副镇长吞吞吐吐地应道。

    我晓得,联络员们又是打打电话,问个数据,交差了事——你们做工作怎么能这样浮在表面呢?为什么不下村里去调查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呢?县长们就要下来察看灾情了,你拿什么给领导看?!你准备带他们到哪里去?马科思几乎要发火了。

    这个这个李清平无言以对。

    不要这个这个了,叫上周国强,我们到几个面积多、旱情重的村去看一下。马科思说。

    马科思爬上吉普车的副驾座,坐着等待李清平和周国强。而赶过来上车的却是李清平和孟燕妮。

    周国强呢?马科思问。

    他送儿子到学校去了。孟燕妮回答说。

    那你回去把裙子脱了,穿件长袖衬衣,换双球鞋来。马科思对孟燕妮说。

    这么大热天穿裤子去呀?那不热死人了。孟燕妮嘀咕道。

    快点去换,把笔记本也带上,下乡要养成带笔记本的习惯,难免要记录一些东西。马科思体谅孟燕妮到镇里来,第一次下乡进村,什么都还不懂,说话的语气变得很温和。

    马科思趁孟燕妮换衣服的机会,到自己的办公室去拿了一顶草帽。李清平见状,也赶紧去找了个草帽戴在头上,匆匆爬上了车子。等孟燕妮穿着长袖衬衣、牛崽长裤爬上吉普车,车子轰隆隆就启动了。

    车子跑出镇政府大院,向大湾村方向奔去。在车上,马科思对孟燕妮说:小孟,到村里下乡,不能穿得太花哨,那是要和在田地上做事的农民打交道的,你穿得太时尚了,就与农民隔得远了,就不容易说上话,再说,穿裙子下乡,也不安全,用刘书记的话说,女同志挂着蚊帐下乡,上坡下坎的,容易泄露帐里春秋——哦,那是刘书记的发明,他说,女同志穿裙子,就象在身上挂一顶蚊帐。不是我们有什么不健康的想法,是怕出现万一。还有乡间地头虫蛇草叶,不小心也会伤人,防备一点好。

    那您穿着短袖体恤不怕么?孟燕妮问道。

    我是在乡下搞习惯了,风吹日晒的,厚皮粗肉的,不怕了。你就不一样,刚从学校出来,细皮嫩肉,蚊子叮一下都要半个月才能好,万一被什么虫子咬了,我可赔不起。马科思笑着说。

    孟燕妮呀,马镇长对你们女同志特别关心,情有独衷,算得上护花使者了,还不谢谢领导。李清平鬼鬼地笑着说。

    谢谢马镇长的关心!也谢谢李副镇长的提示。孟燕妮认真地说。

    不要开口闭口谢谢了,同事几个,在一起工作是缘分,随便一点啊——燕妮呀,以后还要注意一点,凡是有职务的副职,你就把那个副字省掉,副呀副的,喊起来人家不高兴,对吧清平?这是官场不成文的潜规则,叫他李镇长,叫我马镇长,大家都高兴。不过,在正式场合下,还是不能省的。马科思掉转头对坐在后排的孟燕妮和李清平说。

    车子跑到大湾村分岔去青山下组的路口,就停下了。村支书已经在路口等着,他笑盈盈地说:一接到镇里的电话,我就赶过来了,感谢政府这么关心我们村。我们村就是青山下组旱情最严重,一个组百把亩田,有三分之二遭了旱。

    进组的道路只能过板车,吉普车过不去,马科思三个只好下车随村书记一同步行。马科思叫司机小曾在路口等着,便和李清平、孟燕妮、村书记,循小路往青山下组那个山凹里走去。

    虽然是上午八点多钟,太阳光却很炽热,落在人的肌肤上有火辣辣刺疼的感觉。马科思行走不久,身上就冒汗了,他回头看见孟燕妮用手臂盖在头顶上遮挡阳光,便拿下自己头上的草帽,一把按在孟燕妮的头上。孟燕妮猝不及防,被马科思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哎哟——惊叫了一声。

    叫什么叫,给你戴个草帽也大惊小怪的,没有世样!马科思佯嗔道。

    马镇长,您把草帽给了我,那您自己不没有戴了?我不要。孟燕妮镇定下来推辞道,并把草帽摘下来,递给马科思。

    嫌弃我的草帽有汗臭是吧?一个细妹子家的还穷讲究!马科思不接草帽,故意板起脸孔说。

    不是不是,您当领导的都没草帽戴,我怎么好意思戴呀。孟燕妮激动地说。

    我给你戴你就戴,我是领导,你要听领导的话,不要调皮。马科思一本正经地说道。

    戴着吧戴着吧,小孟,你这么水灵葱嫩的,晒坏了,马镇长交不了差,我们也没面子,组织部会批评我们老同志不关心爱护年轻干部。李清平劝道。

    清平这句话还有点讲政治,好好戴着,跟着走,不要掉队。我们当大领导的,一般都可以不戴草帽的,你看大湾村的邓书记、还有我,当正职的皮厚,太阳看着我们也怕。马科思见村书记也没戴草帽,故意把话说歪去,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孟燕妮感觉马科思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关心一个部下,还要搞得这么曲曲折折的,嬉笑怒骂,弄不清他是在耍权威,还是在体贴人,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暖洋洋的、凉爽爽的,心里特别受用。她觉得这个马镇长,真有点象一个大哥哥,让人觉得亲切,温煦。

    走了大概有两里路,山脚下路尽头立着一排农舍,看门户,有五户人家。房屋的大门都关闭着,只有一群鸡和麻鸭在屋前的水沟里觅食、玩耍。马科思看见屋门口有个水龙头,知道是山泉引流的食用水和生活用水。他过去拧开龙头,从龙头里流出的清水绵绵弱弱的,只有筷子那么粗大,他意识到,如果再持续旱下去,不出一个月,这几户农户连饮用水都会成问题。他问邓支书:下面几个组的饮用水水源还好吧?

    那几个组大多都是打的地下水井,压把井,那条小河的水量虽然减小了一些,但是,历史上从来没有断过流,河两边的稻田的灌溉,目前也不成问题。关键就是青山下这样的小源水,持续旱了两到三个月就会断流,里面沟垄里六十多亩水田受旱,住在这里面的五户人家吃水也会成问题。邓支书报告说,我到他们家借两个草帽来。

    我们等下从沟垄里面那条小路绕到对面坡上去,还看看那片田,不走回头路了,草帽就算了,他们又没人在家,不要造成什么误解了,反正我们两个本来就皮厚,晒晒还更健康一些。马科思笑着说,让邓支书带路,往沟垄的那片受旱的稻田走去。

    绕过屋角,循着田塍行走,田塍上的茅草和田里的禾苗几乎一样高。走进去草尖齐人腰了。只是禾苗赤红的,禾叶卷成了圆筒,禾尖尖开始发枯。禾苗下的泥土白硬硬的,开着比手指还粗的裂缝。一丘一丘田地走上去,大大小小一百多丘田,只有水头上的那两三丘,禾苗泛着青,泥土有些湿润,也许还会有些收成,其余的都要失收,有将近六十亩呢!孟燕妮感到触目惊心,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旱灾情况。在心里,她却暗暗感激和敬佩马科思,要不是他有先见之明,今天自己穿着裙子下乡,就要出洋相了,至少会让草叶、禾尖和藤刺把两条腿弄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这个家伙,看上去随随便便,粗粗俗俗,其实心眼很细,很会体贴人、关心人。她觉得今天的下乡,她的收获是最大的。

    燕妮,你把这里的情况记下来,大湾村青山下组青山下垄田六十亩,绝收。马科思站在沟垄尽头的水圳上,回头对身后的孟燕妮说。

    好的。孟燕妮赶忙从身上的随身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笔,认真地写下了马科思刚才说的那句话。然后亲昵地望着他晒得通红的脸庞,心里有一种比快乐更有韵味的感觉。

    诶,你这么怪怪地看着我做什么?我身上哪里出毛病了?不就是出了一点汗嘛。马科思发现孟燕妮异样的眼神,装模做样地犯傻。

    我看你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孟燕妮发觉自己在走神,连忙顺着马科思的话,找个台阶下来,把目光移开去。

    现在是什么季节!——七月流火的季节,身上不出几身臭汗,那就感觉不出七月流火的味道。——怎么样?下乡的感觉不错吧?你要是挂着“蚊帐”出来,保你不敢回家!都记下来了吧?好,邓书记,前面怎么走,听你的,对,绕到上面坳头坡去,那还是你们村的吧?下皮坑组的,好,我们走吧,你指路,我来披荆斩棘。马科思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但他终究没奈何邓支书,让他走了前头,自己紧随其后。

    前面是一段很长时间没人走动的羊肠小道,上坡爬坎,曲里拐弯的,被茅草和荆棘几乎封锁了,走在前面的人真的是披荆斩棘。

    走了一截坡坎,听见后面孟燕妮不停地大呼小叫的声音,马科思回头对落在后面一丈多远的孟燕妮说:燕妮呀,要不要我背你走?如果不怕我的汗馊味污染你甜美的嗅觉,我可以背你爬上去,但是,我不会交环境污染费。

    哎呀,大镇长,谢谢了,我能行,我叫一叫是高兴,披荆斩棘好浪漫呢!孟燕妮笑着回答。其实她的手背已经被茅草和藤刺划出鲜血来了,她是疼得叫的。

    李清平知道马镇长是在调节气氛,鼓舞士气,便接口说道:小孟,这么好的差事不能让镇长独占了,副镇长也得分享分享,镇长一身臭汗,不如让我来背,我身上的汗不臭,只是有一点豆豉的香气“香”风熏得游人醉,那多有诗情画意!

    好哇,既然清平副镇长愿意勇挑这个革命重担,这个光荣而艰巨的革命任务就交给清平副镇了。马科思笑道。

    谢谢了!让你们背,传出去了,我好没面子。你们在前面潇洒走,我在后面悠闲来。孟燕妮道。

    隔了一会,孟燕妮在后面兴奋地叫道:你们看,我采的树枝多美呀!嫩嫩的叶芽紫红紫红的。

    马科思和李清平、刘支书一同掉头去看,马科思急切地喊道:快丢了!快丢了!

    怎么了?孟燕妮被弄得一头雾水。

    叫你丢了就丢了,那漆柴有毒!马科思道。

    啊!孟燕妮象突然抓到一条蛇似的,把手里握着的一支漆树枝摔开。她面色惊惶地问道:我不会被毒死吧?

    那还不至于,漆树对人体主要是过敏,接触了的部位长水疮。马科思说道,没有多大关系,也有一些人有抗体,不会过敏,即使过敏了,也不怕,就是水疮很痒,表皮溃烂,但愿你不会长水疮吧。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我吧,不要让我过敏!孟燕妮双手合拢,闭着眼睛祈求道。

    不要怕它,就是过敏了也容易对付。邓支书安慰道。

    走了四十来分钟,爬上坡坎到达坳头坡,那一片梯田,有二十多亩也是失收的。孟燕妮把情况记录下来后,他们顺着山梁上的一条小路下山。小路两旁一些旱土上栽种的包谷、黄豆,大多都旱死了,叶子枯黄。一路走着,有些疲累,也有些沉闷,马科思想活跃一下气氛,他说:燕妮,我讲一个段子给你听,好不好?

    马镇的段子肯定有味道,讲吧,小孟,让镇长讲。李清平鼓噪道。

    讲吧,我听着。孟燕妮道,语气已经显得有些困乏了。

    那我讲了,啊,说是有一对新婚夫妇,刚刚度完蜜月,那天清早,丈夫起来要去单位上班,妻子问道,你喜欢吃什么?丈夫回头吻了她一下,轻轻地说,喜欢吃你。中午,丈夫下班回来,打开房门,看见妻子脱了衣服,在客厅里跑跑跳跳的,他感到奇怪,问妻子,你这是怎么了?没怎么呀?妻子答道,我在给你热菜呀!

    大家听了,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段子很好,就是有点流氓。李清平说。

    不算流氓吧?男人女人都没有接触,不算流氓,顶多有点淡黄。马科思辩解道,他对李清平说,那你讲一个不流氓的吧。

    好了,我就按照镇长的指示抓落实了,我讲一个——说是从前有一家农户生了一个女孩,智力不很发达,有点呆,从小到大却很听妈妈的话,很顾家,不管走到哪里做事,从来不乱大小便,都一定要忍回家里的厕所去方便。有一天,到山上摘油茶,小便紧了,她放下工夫,就下山,往家里跑。不料半路上遇到村里那个好吃懒做的光棍汉,见她匆匆忙忙地跑,就拦住她问,你这么急急忙忙地跑什么呀?姑娘急切地说了回去送小便。光棍汉一听,笑道:你不要急,我这里还有一些,你也一块带回去吧。姑娘问,在哪里?在我身上呀。光棍汉说。那我怎么带?姑娘问。你的在哪里?光棍汉故意问道。在肚子里呀。姑娘说。那我把我的帮你装进去不就成了!光棍汉说。怎么装呀?姑娘问。你把裤子脱了,我帮你装

    打住打住。马科思喊道,李镇长同志,注意环境污染,这里可有没出嫁的妹子。还说我的段子流氓,你的这个才真流氓。

    我不听我不听,我也听不懂你们说什么,你们都死坏!不要你们讲段子了。孟燕妮面色涨红地说道。

    再走不多久,他们到了公路上,李清平用手机通知小曾司机,叫他往前开过来接大伙。

    车子过来,小曾问:去双岭村还是回去?

    马科思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钟了,说:回去吧,下午分三个组,到其他各村去实地查看一下。上车,走吧。

    待邓支书在去青山下组的路口下了车,骑上摩托,打过招呼,车子往镇政府开去。

    在车上,马科思对李清平说:我们乡镇领导干部做工作,要沉下去,不能只浮在表面。象这样的灾情,光听村里的报告,光打打电话,不到实地去调查研究,就掌握不了实际的情况。如果我们不下来看看,哪里晓得大湾村的旱情要比牛塘村的严重得多呢?其他村还有比大湾村严重的么?那些面积大、受灾组数多的村,必须去察看一下。县领导来了,他们时间紧,来去匆匆,要管全县,我们只有带他们看最严重的村组,把最严重的灾情给领导们掌握,这样,才能于镇于村于老百姓都有好处。至少哪些地方可以采取措施抗旱救灾,哪些地方无法抗旱,只有发救济粮救助,我们都应该心里有底,一旦救灾资金下来了,我们的工作才能有的放矢。下午你带一个组走南片,陈建良副镇长带一个组走国道片,我仍然走东片。组员就由驻村联络员担任,吃了中饭开个驻村联络员会,今天走不完,明天接着走。——燕妮你回去通知一下,十二点半开会。

    马镇,还是我走东片吧,这边交通不方便,双岭村的杨家岭、彭家岭组往返要走二十多里山路。

    听我的还是听你的?就这样定了,回去抓紧准备。马科思说,心里觉得李清平有将功补过、有勇挑重担的想法,还是把对他的不高兴压下去了,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五

    第二天上午,照样是艳阳高挂,烈日当空。

    联系农村工作的县委副书记周浩、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罗庭杰一行到三江镇考察旱情。马科思把全镇的旱灾情况简单汇报了一下,然后带路,陪县领导们到夹山村的杉山排组和大湾村的青山下组,查看了两个现场。双岭村有一百多亩小源水垄田和梯田受旱,是全镇最严重的地方,路途太远,县领导们只计划了半天的时间在三江镇,那里暂时就看不成了。

    在三江镇政府食堂吃中饭的时候,周书记说,下午我们还要走两个乡镇,这里就不集中交换意见了,你们报上来的情况,我们都看了,又看了两个村的现场,三江镇的旱灾情况确实很严重,形势很严峻,救灾资金和提水设备县里正在筹备,同时也在向市政府争取,你们镇政府先要做一些群众工作,能够自救的尽量发动群众自救,能够相互调剂的,要搞好互相调剂,尽量减少灾害损失,尽量防止群众发生争水纠纷。那个青山下组,山坳里面上山坡的小路,组织劳力砍一下,明天副市长到了,那个地方作一个视察点,到时候,两办会打电话通知你们,就这样,罗县太爷,你看行吗?——那好,你们在乡镇的同志辛苦了,只喝一杯啤酒,敬你们

    县领导一走,心情一放松,马科思身上的毛病就泛上来了,他走路有些一瘸一拐。陪着县领导的时候,他巴蛮忍着疼痛,他不想让领导看见自己那么不经事。其实,他的毛病也不大,就是昨天下午下乡的时候,因为出汗,内裤汗湿了,走路的时候,两条腿一摩擦,磨烂了腿缝,从彭家岭返回的时候,他真不想走了,走一步疼一下,他咬着牙,坚持走完了十几里山路,到路口,上车之际,一抬腿,那一阵疼痛疼得他两眼发黑晚上洗澡的时候,凉水一触又疼得厉害,洗完澡,他贴了几片创可贴,感觉好一些,却不敢再穿三角内裤了。

    马科思瘸进了党政办,孟燕妮正在伏案赶写县领导视察灾情的政务信息,他看见孟燕妮的双手缠着餐巾纸,捉笔怪模怪样的,问道:手出汗是吧?

    啊,马镇长,不是出汗,好象是昨天那个什么柴的中毒了。没关系,我搽了肤轻松药膏。孟燕妮想掩藏双手,又觉得没地方放置,脸上露出一些羞涩。

    马科思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党政办。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了一把韭菜。他对孟燕妮说:你停一下笔,跟我来。

    孟燕妮跟着他走进了食堂。马科思说:燕妮,你去用肥皂把手洗干净,把韭菜也洗干净。

    这时,食堂师傅老郭正准备换煤球,马科思说:老郭师傅你等一下换,让我做个事,还帮我用猪油打碗韭菜汤。

    马科思接过孟燕妮洗好的韭菜,分出三分之一,把多的递给老郭,从少的里面抽出几根,拿到煤灶上烘烤着。

    马镇长,你是不是惹上漆疮了?老郭笑起来说,长漆疮用的韭菜要是偷的才灵验。

    是偷的,我刚才到门口那个菜园里偷的,不要声张啊。我没惹到漆疮,是人家小孟惹上了。她搽肤轻松哪里搞得好!马科思故作神秘地说。他把烘烤得绵软了的韭菜,揉成一团递给孟燕妮,说:用力揉一揉,出了汁,就往有漆疮的地方搽。等一下郭师傅把韭菜汤做好了,你把它吃了,再隔两到三个小时,你又用韭菜搽一次,要记得先把韭菜烤软,才揉得汁出,反复搽几回,明天就好了。说完,他走了。

    孟燕妮一边搽着韭菜,一边感激地目送马科思一瘸一拐走出食堂,她心里不由生出一种温馨和幸福的感觉。

    马镇长是个好人。老郭说,小孟,你看他对你多好!韭菜都帮你偷好、烤好。他这个人没有官架子,待人非常和气,又喜欢开玩笑,大家都和他处得蛮好,他经常讲,在一起做事是缘分,在一个锅子里吃饭就是一家人。

    我原来以为领导都是板起一副面孔的,见人就训斥、就批评,不晓得还有这么善解人意、这么关心人、体贴人的领导,我真的太感动了!孟燕妮激动地说道。

    这天下午,孟燕妮从司机小曾那里知道了马镇长走路一瘸一拐的原因,便悄悄到镇街上的自选市场上买了一对加大男士平角内裤,她要感谢马镇长的关心,她心底里又觉得不应该是感谢,应该是互相关心,互相体贴。马镇长给了自己温馨,自己也要回报马镇长以温馨。买回内裤,她总在搜寻马镇长的身影,想看见他,想找机会把内裤送给他。她担心他不接受,又总在心里默念着他一定会接受。她一直在这两种假设中自我斗争,如果他不接受,他会对我怎样呢?我又会是怎样的尴尬呢?我该怎样处理这内裤?如果他接受了呢?又会是怎样对我呢?感谢我?还是夸奖我?有时候她觉得后悔去买内裤;有时候,她又觉得她必须买,买得就是好,让他穿在身上宽宽松松、舒舒服服地去下乡、去走路,那该多好!

    孟燕妮这样矛盾着,思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吃了晚饭,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她对马镇长的搜寻就更加紧密了。她多么希望他就在自己身边,她又希望他稳稳地呆在他的住房里,千万不要走动,千万不要被人约到外面去办什么事情去了。她在院子里不停地逡巡,天已经黑透了,怎么还会有人坐在那棵桂花树下乘凉呢?怎么还会有人走进走出呢?前几天好象并不是这样啊,是不是有人发现了我的秘密?特意在院子里守侯我的出场?

    天色已经很晚了,手机上的时间都快十点钟了!不行动真的不行了,马镇长要睡觉了。他睡了,我岂不是前功尽弃吗?!孟燕妮开始焦急了,她回到办公室,看见放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夹,心里突然一亮,对,我何不借送文件审阅的由头,大大方方地去找马镇长呢!

    孟燕妮把内裤夹在文件夹当中,做出坦然无谓的样子,敲开了马科思虚掩的房门,她喊道:马镇长,有个文件请你审阅一下。

    哦好,你放小方桌上吧。马科思很随意地应道。

    还有个东西给你的,你看看吧。孟燕妮壮起胆子说。

    什么东西给我?谁给的?马科思问道。

    恩——是我、我送给你的孟燕妮的声音突然小了,变得象蚊蝇的嗡嗡了。

    你给的?那——放那里吧,谢谢了。马科思淡淡地应道。

    那——我、我走了。孟燕妮没有料到这场景居然这么平淡,她设想的那种激动人心的场面,连丁点苗头都没有!她被自己的想象弄得语无伦次了,她赶紧逃离了马镇长的房门。她心里有点怨恨马镇长——不,马科思,这个人一点也不通达别人的心意,还说会体贴人、关心人,简直就是木头一个!傻帽一个!

    第二天一早,孟燕妮正在办公室烧开水,马科思悠闲地踱了过来,他对孟燕妮说:燕妮,那东西很好很合身,谢谢你。不过,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一是你工资低,一个月才八九百块钱,不要乱花钱,节省一点,将来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再者领导关心属下是应该的,属下关心领导就不好了,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对你们成长不利,风言风语一多,就不好做人了,也不好跟同事相处了,记住,啊。我谢谢你。

    说完,马科思就离开了党政办。孟燕妮的心情一下开朗了,原来他的平淡掩藏在这里!——我才不怕什么风言风语呢,我想送了我还送。

    她的脸上变得朝霞璀璨了。

    六

    迎接、陪同新洲市分管农业的副市长下乡视察以后,镇里的旱情还在加重,各村上报灾情的电话还在继续。

    那天清早,马科思还在睡梦中,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他拿起话筒,听到的是非常焦急的客家土话,说他们牛返组的一百一十亩中稻田,如果不赶快采取措施,禾苗都会旱死了。请镇政府的镇长要亲自上牛返来看看。

    牛返组是牛塘村最偏远的一个村民小组,那里只种单季稻(中稻),也是靠山泉灌溉,属小源水源地区。马科思答应了那个李组长的请求,决定当天上午就上去。他撩起窗帘看窗外,天色尚早,外面只有蒙蒙胧胧的亮光。他找到手机,翻开看时间,才五点四十。

    马科思躺回床上,思索牛返组到底想要什么?要水泵,还是要救济粮、救济款?眼下全镇绝收的准确面积还没有最后确定下来,粗粗地统计,已经有一千多亩了,发放救济粮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压力了。前几天,副市长来之前,县政府临时调度了九台抽水机和三千米胶管给三江镇,解决了几个有可提水源的村的抗旱设备。小源泉水的村组,大多只能“望旱兴叹”了。唉,不管怎样,先上牛返去看看再说。

    吃过早饭,马科思叫上李清平、周国强、孟燕妮和驻牛塘村的联络员,叫小曾开着那台吉普车,往牛塘村出发了。

    离开国道,行驶了不到两百米路程,车子就不能前行了——机耕路被农户挖开的过水沟截断了。马科思五个人和在路口迎接的村支书一道,只好步行前进。

    牛返组在公路对面那座大山梁的背面,翻过这座山梁,要走六到七华里的山路,山路在一片山坡的梯田当中蜿蜒上行,田间没有树木可以遮挡火热的阳光,行人只能巴蛮顶着骄阳向山坡攀登。爬上山坡,走进一道山丫,迎面一阵凉风吹过来,让人感觉非常凉爽舒服。马科思们一身汗水地在山丫口贪婪地乘了十分钟凉,便继续越过田排,沿着山谷,听着微弱的山溪水的潺湲声,向坐落在溪谷深处的牛返组挺进。

    马科思觉得牛返这个名字挺怪的,问村支书这里怎么取个这样的名字?村支书回答,过去,大队上到了冬季,就把集体的耕牛赶到山上散放(牧),牛群顺着溪谷,走到牛返组那里就不能再走了,都会慢慢往回走,那时,大队就把那个生产队叫做牛返生产队,一直叫到现在。

    原来如此。马科思心里说,其实也很简单,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这个时闻来。山里人取地名,很随意,比如,砍柴的人在半路一个比较阴凉的小平地歇过几回气,那里就被叫做歇气坪了。牛返也是如此。只不过牛返组所在的山谷比较大,溪谷两边的山坡上都是梯田,梯田当中,半山腰上比较平坦的部位,往往是山民们建筑的泥土房屋,有盖着青瓦的,也有盖着杉树皮的,有的土墙粉刷了,有的没有粉刷,依然是黄色或者灰色的土墙墙面。绿色的梯田之间,静静地矗立着几栋、十几栋黑瓦白墙的房子,那是很有乡野风味的山水画,古朴、静穆,充满着原始生态的昂然生机。

    爬上左面的一片梯田,来到牛返组的组长家,刚刚落座,端起玻璃杯上袅娜着浓郁清香的茶水,来不及品尝,马科思就感觉肚腹不适,问孟燕妮讨了卫生纸,便急急忙忙地去了正屋旁边那座牛棚似的厕所。回到堂屋坐下来,浑身冒着冷汗,牙齿和手脚直打哆嗦,脸色变得寡白,浑身没有力气。他伏在小靠椅的靠背上,又感觉要呕吐,巴蛮走到门口的水沟旁呕吐了一气,腹部又感觉发胀,又要去厕所。这样反复折腾了一阵,他伏在椅背上,头也抬不起来了。村支书说,马镇长肯定是中暑了,沈组长你快去找一瓶藿香水给镇长吃,等下就会好一些。

    马科思喝了藿香正气水,感觉并没有什么变化,他让沈组长说了一下旱灾情况,需要解决的困难,知道是要筑两道混凝土的拦溪小坝,他让李清平、周国强跟着沈组长去看了将要筑坝的现场,初步测算了混凝土的方量,答应给牛返组十五吨水泥,明天组里就可以到镇政府来办拖水泥的手续,筑坝——还有修通机耕路,就让组长组织农户投工投劳了。

    马科思的身体不舒服,沈组长家要张罗午饭,他没有同意,孟燕妮更是一股劲地催促马科思快点回镇里,到医院去看医生。她十分担心马科思弄坏身体。

    李清平和周国强一边一个搀扶着马科思下山,孟燕妮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半路上,马科思见气氛很沉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着说:我有两支这么灵活的拐杖,怪不得下山没有上山那么大汗淋漓了。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们都为你担心死了!孟燕妮带着哭腔地说。

    我说呀,牛返这个地方我不能久呆,我属牛,牛返牛返,牛到了就得往回走,亏我还想呆在那里吃午饭,怪不得老天要惩罚我了,这是要我赶快返回。马科思一本正经地说。

    不会吧?这纯属巧合。周国强说。

    我觉得是这样的,信不信由你们。马科思笑着说,不过,什么时候我再来一次,看牛返赶不赶我这条老牛走。

    还说是一镇之长呢,疑神疑鬼的,信迷信!孟燕妮讨伐道。

    你是老牛呀?你是一条壮牛牯,我们扶你走路都扶不起了。还不晓得你老婆会被你累成什么样子!李清平半真半假地玩笑说。

    注意优化环境。那我们就坐下来歇口气吧。马科思道。他腿脚发软,身上还在冒虚汗。

    回到镇里,马科思就被送进了医院。医生诊断是中暑,还重度脱水。躺在观察室的留观病床上,马科思被吊上了点滴。他叫李清平和周国强、孟燕妮回去休息,孟燕妮却固执地不肯离开,她守护在他的旁边,她趁医生给马科思打吊针的时候,跑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两听八宝粥和几个苹果。她看着脸色苍白的马科思,关切地问道:马镇长,你吃点东西吧,都饿了大半天了。

    我还不想吃,喉咙里好象堵得满紧——你吃了饭吗?那你先去吃点东西再来吧,哦,有苹果呀?你还买了八宝粥?谢谢你,你先吃苹果吧,我等会想吃了再吃。马科思心里很感激这个妹子,从她身上他感觉到一种难得的温存和体贴。他闭上眼睛,眼前总是孟燕妮的身影和笑脸在飘忽、晃动迷迷糊糊之间,他便熟睡了过去。

    一阵急切的手机铃声惊醒了马科思。孟燕妮从马科思的枕头下摸出手机,按了接听键,放到马科思的耳朵旁边。

    什么?山林火灾?哪个村?夹山村罗家坳,好,我马上过来,你先通知林业站,让他们立即组织人马上山扑火。镇机关的干部也立即吹哨子集合,做好出发准备,叫派出所的车子一同去。马科思听完电话就要起来,他自己动手去拔手臂上的针头,却被孟燕妮一下按住了。

    不行,马镇长,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能乱动,医生叮嘱过的。孟燕妮焦急地说。

    什么行不行?发生山林火灾乡长书记必须到现场指挥,这是县委的规定,我不能不去。马科思说。他同时强行支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那也不能太着急,你看药水剩下不多了,几分钟就可以吊完,吊完再走也不迟嘛。孟燕妮劝说道。

    我要去解溲,你总不能举着药瓶一起去吧?马科思狡诘地笑道。

    一起去就一起去,我背对着你,我不看你总行吧?在医院里你是病人,是一个由器官组成的病原体,护士帮男病号导尿都可以,我帮你举个药水瓶有什么大不了的?马科思觉得孟燕妮为了自己是豁出去了。他不好违拗她的一番好意,反正药水不多了,吊完那些药水,同时他还可以吃点东西,稍稍恢复一下体力,等一会儿要上山扑火嘛。

    十分钟以后,马科思和孟燕妮在医院门口坐上小曾特意过来迎接的车子,回到了镇政府大院。镇机关全体干部都已经换好了上山扑救山火的衣服,正在等待他的指挥。他询问了林业站干部行动的情况,又询问火情,因为村干部都上山扑火去了,电话联系不上,火势暂时不清楚。他让周国强清点了人数,下令上车,却把孟燕妮留下来在办公室守电话。孟燕妮一听,很是委屈,噘起嘴巴说:我不守电话,党政办的人员有责任保护主要领导的安全,你刚刚打完吊针,身体还很虚弱,你身边不能没有人。

    守电话也很重要,是领导掌握信息,通报情况,调度指挥的一个关键部位,你的责任也很重大。我身边还有周国强主任,你就服从安排吧。马科思严肃地说道,带领干部上车出发了。

    一个小时以后,孟燕妮接到了马科思打回的第一个电话,他说:燕妮,等一会你打电话给县防火办和政府办,把我们这里的山火情况报告一下,目前,山上的火线有大约八百米长,火势较大,山势较高较陡,镇政府已经组织了镇村干部和群众一百多人上了山,因为天色太晚,已经六点钟了,山上不安全,建议县里暂时不要派人支援,县护林队明天等我们的请求再行动。

    那你怎么样?孟燕妮急切地问道。

    我很好,你放心,我刚才说的话你记清了没有?你去打电话吧,我这里忙不赢了。马科思合上手机,继续投入了扑火的战斗。

    三个钟头过去,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孟燕妮打电话给马科思转达县长的指示以后,马科思再也没有拨回电话来。孟燕妮孤寂地撕守在办公室,满心满意地牵挂着马科思,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停也不是。想拨马科思的手机,又怕影响他扑火,一颗少女的拳拳爱心,全在那火势凶猛的高山之上,她真怨马科思不该把她留在办公室值班。而她烧开的一烧壶开水,凉了又烧,烧了又凉,已经反复了四回。

    晚上八点四十分,焦躁不安的孟燕妮听到汽车驶进院子的声音,兴奋地跑出来迎接。车子停住,看见从车子上下来的人一个个灰头黑脸,象非洲人,她又好笑又担心。她笑他们怪模怪样,她担心他们——担心马科思会不会受伤。看见马科思黑不溜秋地下了车,完完整整的,精神比下午躺在医院里强多了,她放心了。她高兴地喊道:马镇长,有个电话记录请你看一下。

    马科思走进办公室,翻开电话记录本,只有县长的电话指示,他在山上就已经知道了,他对孟燕妮说:这个电话你已经告诉我了,可以不再看记录,你注明已经通知我就行了。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吧?那我过去烧水洗澡了。

    我已经帮你烧好了一壶开水,你提过去吧。孟燕妮急忙说道。

    哟,我还真享福呢,那我就提走了?不谢了。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是昏沉沉的黑色,镇政府院子里的哨声就鸣响了。大伙穿着头一天穿过的迷彩服,四点半钟就到党政办门前集合了。不久,林业站的十一个职工也到了。马科思站在队伍前,他说:根据山上的火势,我们今天分成三个小分队,林业站陈站长带站里的职工沿夹山村村道绕到后山,拦截过岭的火线;李清平副镇长带派出所、武装部、司法所、国土所的人,从左侧上山,负责左边的火线;我带财政所、民政办、计生办、党政办的人,从右面上山,负责右边的火线。我们要争取今天上午把山火扑灭,特别要抓紧八点钟以前山上气温低,风力小,火势低弱的机会,把火扑灭。大家把行军壶灌好水,每个分队安排人负责携带饼干,五分钟后出发。

    趁着大家都去拿矿泉水灌水壶的机会,已经换上一身牛崽衣服的孟燕妮找到马科思,说:马镇长,今天我也要上山去打火。

    你去——那谁帮我守电话?马科思反问道。

    当然有人,你看,办公桌前坐着谁?孟燕妮把他拉到办公室门口,指着里面,得意地说。

    谭湘妹?她不是有身孕吗?

    对呀,她有身孕守电话,适当地活动活动,不更好吗?我上山去打火,就可以增加一名战斗员了。

    那就去吧,反正选调生就是要多学习、多锻炼,什么事情、什么场景都得见识见识、经历经历,不过——到了山上你必须听从指挥。湘妹,你能行吗?守电话也不轻松呢,县政府办、县委办、防火办的电话号码她都告诉你了吗?告诉了就行。孟燕妮,你还不笨嘛!马科思放了孟燕妮的顺风船,发现她还真的很灵泛。

    队伍出发了。不到上午十点钟,山火扑灭了,三支扑火分队和夹山村的党员干部就下山了。回来以后,孟燕妮好奇地问马科思:你怎么晓得分三支队伍上山打火?

    马科思笑着说:我是神仙,我会算嘛。

    骗人。孟燕妮道。

    古人有一句话,叫做‘预则立,不预则废’,凡事都得有个准备,人们常说不打无准备之仗,我们打火也要有准备,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昨天晚上,我和小曾曾经三上夹山村,一次是十点钟,一次是十二点钟,还一次是四点钟,我们回来后吹的哨子,反复观察山上火线的走势之后,我才决定分兵出击的。你看,结果我们不请求增援,也把这场山火扑灭了。马科思说起这次决策的经过,掩饰不住自己的自豪。

    而孟燕妮则更加打心眼里佩服、亲爱马科思了。她想,燕妮是马克思的夫人、亲密伙伴,自己也应该是马科思的亲密战友、亲密伙伴,组织部把她派到三江镇学习、锻炼和工作,虽然不是自己的本意,却应该是上天的有意安排生活中很多事情,看上去似乎是巧合,却往往是天意,既然是天意,又有谁能够违背呢?

    七

    那天,孟燕妮到县委组织部参加选调生座谈会,会前,县文联主席给大家发了一本新近出刊的古仁文艺,在这本古仁文联自己编印的刊物上,她看到了马科思的一篇文章,题目是盼雨,写的就是发生在三江镇近期抗旱救灾的事情。孟燕妮翻到文章一气读完,心里有说不出的亲切和快乐,那些事情她几乎都和马科思一起经历过,而看着整天似乎忙碌不停的马科思却还能够挤出时间,不动声色地写出这样动人的文章,她真的感觉马科思太伟大、太神奇了、太可爱了!读着马科思的文字,她的心怦然而动——

    扑灭一场山火,老天爷还是无动于衷,天空依然晴朗得万里澄碧,不见一丝云彩。旱情仍然再蔓延、扩大,我们好渴望下一场大雨啊!

    又半个月过去了“伊布都”台风在广东登陆了,暴雨袭击广东。天气预报说,对湘南的高温干旱有缓解作用。我们翘首以待。云来了,太阳被遮挡了,高射炮发射的催雨弹也接二连三地炸响了。

    ——滴沥嗒啦,雨终于落下来啦!

    ——雨落了十分钟却停住了!

    转眼间,天空又云开日出,太阳依然如火一样灼人。“伊布都”从广东一转身,便跑到广西制造暴风雨去了,我们依然面对着严酷的旱魔——我们用大炮轰炸都没有炸醒懒睡的雨神,雨神是不是变成了石头?数以万计的生灵在祈待甘霖,老天爷真的变得这样残忍?!

    从字里行间,她感受到马科思那颗关爱民生、关爱群众的拳拳爱心,表面看上去,他随随便便,大大咧咧,满嘴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荤话,可他的内心却是这样的细腻、这样的缜密,真看不出他会有这样的可爱。

    座谈会发言的时候,孟燕妮就顺着这个思绪,谈了自己这些日子在三江镇的所见所感,觉得在乡镇,应该学习和可以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那些默默无闻的乡镇干部看似平淡,看似没有高远的理想和追求,但他们的心是公正的,他们的工作是严谨的,他们的精神是伟大的。他们也是要求上进的,但是,他们的机会实在太少,他们做事一声号令倾巢而动,上山打火,下河抗旱,二话不说,敢于战斗,敢于胜利,却不张扬

    老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久旱之后必将会有暴雨。

    就在孟燕妮开完座谈会的第二个星期——八月十九日,星期六“圣帕”台风从太平洋登上中国东南大陆,演变成为一场空前的热带风暴。广东、福建、江西、湖南等省因热带风暴的袭击,遭遇罕见的山洪灾害。

    ——古仁县没有逃过这一场劫难。

    ——三江镇也没有逃过这一场劫难。

    八月十九日下午,县委县政府在云霓宾馆召开抗洪抢险紧急会议。各乡镇的党委书记、乡镇长,县直各有关部门的主要负责人,会聚在云霓宾馆三楼的会议室,气象部门通报了“圣帕”已经袭临古仁县境的紧急形势。县长正在传达市委、市政府的抗洪指令,并且部署全县的抗洪抢险工作。县长的部署还没有结束,马科思的手机响了,他走出会场接听,是长源村的支部书记林桥生打来的,他在电话里焦急地报告说:长源村已经持续降了三个小时的暴雨了,东河唇组已经有四户农户的房屋进水了,水深有两尺,他和村秘书、东河唇组的组长正在帮助这几户农户转移,有两户的老人不肯离开家门,请示镇政府怎么办?

    马科思说:你先尽力做工作,我们马上赶过来。

    合上电话,马科思返回会场,把情况告诉了刘文哲书记——刘文哲星期天回到家里休息,赶上抗洪会议,也就参加了——两人拿上皮包,走到县委书记身边请假,说要赶到村里去转移受灾的群众。

    马科思走出会场,立即拨通了李清平的电话,叫他到家门口等着,车子马上到,一同去长源村救灾。马科思又叫上了周国强,让他通知所有在家休息的镇机关干部,立即赶回镇政府参加抗洪救灾。

    马科思驾车载着李清平赶到镇政府大院,值班人员只留下两个女干部守电话,另外三个男同志已经骑摩托车到江口村去了,那里电话报告说,江口分路往长源村去的路口,小河上的洪水已经涌过了那座拱桥的桥面,洪水漫上了公路,公路内侧的农户开始进水了。

    马科思听了,看了看正在沉思的刘文哲,说:刘书记,你在家里坐镇指挥,调兵遣将,我和清平到江口、长源村去,遇到他们三个值班的,我一同带过去,你看怎样?

    那——就辛苦你们了。一定要按照县委、县政府的要求,把被洪水围困的群众和可能被困的群众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要确保老百姓的生命安全,不被洪水淹死一个人,不被房屋倒塌压死一个人。你们路上也要注意安全。刘文哲道。

    会的,放心吧。那我们走了。马科思说完,和李清平登上车子,掉转车头奔江口村方向去了。

    马可思和李清平赶到江口村,分路口小河的洪峰刚刚过去,路口的拱桥桥面上已经没有洪水的急流了,但桥身还被洪波激起一米多高的浊浪,落入桥面,拱桥上下的河道上洪波翻腾,涛声激越,十分险恶地向人们示威着。公路上只留下一些洪水携带的柴草垃圾,十分狼籍地张扬着刚刚过去的洪水的嚣张气焰。从公路上漫进农户房屋的洪水还有半尺来深,镇里值班的三个干部,正和几个村民在房屋里往外泼水。

    此时,天空依然在飘洒着细密的雨水。

    马科思走到拱桥旁察看了水势和拱桥桥身,长源村的灾情紧迫,他决定先一个人开车闯过去,然后再让李清平带着三个镇干部步行过桥。他登上吉普车,打响马达,挂好挡位,调整好方向,一气向桥面冲了过去

    去年才修筑好的江源(江口至长源)公路,有六公里长,沙石路面被运送木材的载重汽车、拖拉机碾压得坑坑洼洼,马科思驾驶的吉普车,在这条公路上,象一头斗红了眼的公牛,颠颠簸簸地奔跑着。

    公路循着河道往山深处延伸。越往山谷深处奔行,天空的雨水越来越密集、越粗大。车子驶进长源村,雨水已经象瓢泼一样袭击着吉普车,雨刮器不停地推拨着挡风玻璃上的水浪,车棚被敲打得蓬蓬啪啪乱响,雨水从车门上不住地往车厢里渗流,打开车灯,前面也只看得五六米远

    车子停在东河唇组前的公路上,马科思、李清平们打着雨伞闯进了茫茫的雨幕之中。

    马科思们找到长源村的林桥生书记,在他的引领下,趟着接近大腿根深的洪水,走进了不肯离家的那个老农民家里。屋里的水刚过膝盖,老人躺在床上,裹紧那床黑旧的印花被子,闭着眼睛,对林桥生不理不睬,一副宁愿与老屋共存亡的神态。马科思见林桥生劝不动老人,便自己上前去,温和地说:您老大人听我们晚辈一句话,现在洪水已经进屋一尺多深了,再拖下去,水还要涨上来,如果房屋倒下来,压死了您老人家,那太不合算。老话讲的,留得青山在,不怕冒柴烧。只要您老人家活着,房屋在不在都不怕,我们镇政府会帮您想办法。实在冒屋住,还可以到镇里的敬老院去,政府拿屋给您住。

    老人活动了一下,睁开眼睛,哼了一声,说:我七十多岁的人了,活一天算一天,房屋都倒了,我还有什么活头。

    马科思见老人有反应了,对身旁的人说:屋里的洪水这么深了,我们抬他走。

    老人听罢,一掀被子,坐将起来,说道:我的衫衣呢?

    老人四十多岁的儿子很快挤到床前,从床头捞起一件外衣递给老人。老人接过衣服,披在身上就准备下床。马科思对老人的儿子说道:你背着老人家走吧。

    不要。我能够走。老人语气硬朗地应道。随即挽起裤脚,站进了水里。他儿子在旁边要搀扶他,也被他拒绝了。老人自己趟进水里,脚步还很矫健。马科思让村里的人走前头,自己走在后面断后,他长舒了一口气,放心地笑了。

    另外一个老婆婆却是巴蛮抬出来,送到安全的邻居家安置的。

    马科思询问了长源村其他各组的受灾情况,和群众转移安置的情况,对林桥生等村组干部主动地应对洪灾,把工作做在前头,表示非常感谢和由衷的称赞。

    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下来,雨水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打着雨伞,伞外下大雨,伞内下小雨,他们的头发、衣服都已经湿漉漉的了。

    马科思叮嘱林桥生,要继续注意雨水和洪水的态势,根据天气预报,这场暴雨可能要持续三到四天,大家不要麻痹,要发扬连续作战的精神,克服困难,坚持做好工作,维护好老百姓的生命安全。生命是第一位的,其他财产暂时都不要去管他,要告诉群众保住生命是最当紧的。那就辛苦你们了,有什么情况及时打电话给我们。

    马科思一行回到镇政府,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镇区才刚刚下起小雨来,这似乎与刚才路上的情景有点相似。长源村大雨瓢泼而下,车向江口村,一路上雨水越来越小,原来,台风从东边袭来,雨水自然由东而西,长源村在镇域的东部,那条河流也是在古仁县东部发源,向西部流淌的,自然,洪水就率先光顾长源村了。

    马科思走进食堂,老郭师傅正在收拾碗筷,马科思报了五个人的饭菜。他向党政办行走,孟燕妮偎在门口翘首望着他。他走进党政办,孟燕妮先退进去。

    长源的灾情严重吗?孟燕妮关切地问道。

    还好。被洪水困住的群众都转移出来了,两个老人不肯离开自己的老窝,也被我们巴蛮弄出来了,安置好了。你把今天江口、长源两个村的受灾情况先整理一下,今天晚上就报给县两办。晚上开全体干部会通知了吗?那好,你抓紧整理灾情吧。马科思说。

    你还没有吃晚饭吧?食堂里好象没有饭了。我那里有香脆饼干、有苹果,我给你拿去。孟燕妮热切地望着马科思说。

    你有很多吗?我们可是五个人没吃饭呀。马科思道。

    那——我再去买,这些你先吃吧。孟燕妮说。

    算了,燕妮,什么时候我想吃了再吃吧。我已经到食堂报了餐,叫老郭炒两三个菜,我请客。马科思笑着说。

    你又请客呀!那你的工资不都请别人吃了?孟燕妮说。

    没有哇,我只是象这样的情况偶然请一两次。大家伙跟着我东跑西颠的,一二十块钱的便饭,我总不能签单报销吧?大家都要下乡,都是吃自己的伙食,我当镇长的不能太特殊化。我请请大家伙也是应该的。马科思解释道。

    你呀——啊,我不说了,你走吧,一身湿漉漉的,快去烧水洗澡,不要感冒了。孟燕妮催促道。

    这个小妹子!管得还挺宽的。马科思自言自语着,离开了党政办。

    晚上的会议是马科思和刘文哲在从县城奔回三江镇的路上商量好的,这一次的抗洪救灾,分三个小组、一个应急小分队,分别由六个班子成员担任正副组长和队长。刘文哲任总指挥;马科思负责应急小分队;人大主席负责小二型水库与周边地区安全抢险组;党委组织委员和分管文教的副镇长负责沿河的长源、江口、三口、龙头四个村;党委纪检书记和分管农水的副镇长负责东江、西江、中江三个村和镇区。

    会议之后,各小组便开始行动,通知各村组织村组干部做好防洪抗灾准备,第二天进村入户,在洪峰到来之前动员有可能被困的群众迅速转移。

    这天晚上,镇区的雨水渐渐加密,散会之际,已经变成暴雨了,与下午长源村的情形一样。

    河里的洪水在不断地上涨

    镇政府打往沿河各村的电话,一直延伸到天亮。

    一大早,三个小组的镇干部就分头进村去了。

    三口村告急:河堤跨塌,七十余亩稻田被淹

    马科思带着应急分队赶到三口村,面对狂野的洪水却无计可施。

    东江村告急:一百多米的老堤崩塌,堤面上居住的六户农户的房屋岌岌可危

    马科思赶到东江村,立即配合村组干部和那六户农户的亲友,帮助他们抢搬家俱财物,协助他们寻找亲友临时搭居

    中江村告急:防洪堤倒塌,两个村民小组的房屋全部被淹

    马科思又急切地奔向中江村

    下午,雨水渐渐稀疏了。第一轮洪峰过去了,因为雨水持续的时间比较长,缓慢下降的洪水仍然象疯狂的野马一样,在河道上、田野间、村庄间肆虐、狂荡。

    傍晚时分,雨水又渐渐稠密起来,第二轮的强降雨又开始了!

    正当马科思担心许多农户会凭以往的经验,认为洪峰一过,洪水渐退,天气马上就会雨停转晴,从而放松警惕,麻痹大意,返回有危险的房屋去的时候,他的手机又鸣响了。是长源村林桥生打来的电话,他说,长源又下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暴雨了,那两个老人中午看见雨下小了,停了一阵,就巴蛮回到家里去了。现在,河里的洪水又在上涨,村里劝他们,怎么也不肯出来,说前面这么大的洪水房屋都没倒,后面这场水还怕么?镇里抢险组的人,他们下午到三口村去了。请求政府派人过来转移他们,要不然我担心会出事。

    马科思答应马上有人过去。旋即,他召集应急分队的人马,让小曾驾车,出发了——大伙不让马镇长驾车,说他一天一夜没有休息,担心他开车时发困。

    车子行驶到江口村与长源村交界的地方,公路路基有三十米长被洪水冲垮了将近一半。停下车,马科思仔细查看了垮塌的路基,还剩三米来宽,路基还实在,车子勉强可以过去。他让车上的人都下来,小曾不肯下车,他说让他开过去。马科思不同意,命令他下车,他严厉地对小曾说:你不下来我回去就下你的岗!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下车!等我把车开过去了,你和他们一起过来。

    小曾只好不情愿地下了车。马科思发动了车子,靠着路基的里侧,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公路上方不时有零星的小石头滚落下来,小曾他们都为马科思悬着心,捏着一把冷汗。眼看着车子就要驶过这段残缺的路基了,突然,公路上方的山体轰然一阵喧响,山摇地动,半面山坡倾泻而下,正好压在吉普车上。吉普车被山体下滑的巨大推力推出了路基,一连几个翻滚,砰然落入峡谷里滔滔翻腾的洪流之中

    小曾呆愣住了,旋即嚎叫着“马镇长——”发疯般地朝山体滑坡奔去。小分队的人员一时惊惶失措,象被雷电击打住了似的,待他们被小曾的喊叫声惊醒过来,小曾又被山上掉下来的石头击打中,昏倒在滑坡旁边

    八

    马科思遇难的消息很快报告到了镇政府大院。

    刘文哲听到报告,半天没有回转神来,他不住地喃喃自语:这怎么好呀,这怎么好呀,他是我的镇长,他是我的镇长

    孟燕妮听到噩耗,当即晕到在党政办的办公桌下,两天两夜没有醒过来,三天三夜不能吃东西。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开始感到奇怪,待记忆返回,她便毫无顾忌地痛哭起来——简直比马科思妻子还悲痛——她才昏迷一天一夜,两天两夜粒米未进,第三天仍抱着儿子哭了一整天。

    马科思的尸体是在第二轮洪峰过后,也就是二十二号清早找到的。镇政府的干部和附近几个村的干部在刘文哲的率领下,在河道两岸寻守了两天两夜,县里也派出了由县委副书记带队的搜寻小分队——县武警中队一个班。

    洪水消退一些,人们在事故发生地点下游两百余米远的河道上,发现了那台吉普车。天亮了,洪水退下去很多,车身露出了一大半,车子翻倒卡在两个比吉普车车身还大的大石头之间,车形已经不成样子,车门凹进驾驶楼,马科思的身体被卡在车门和车头之间,他的双手还紧紧地抓着方向盘

    而三江镇河下游沿河各乡镇的抗洪救灾形势依然十分严峻

    八月二十六日,三江镇举行了一个最隆重、最浩大的追悼会和送葬仪式——县五大家在家的领导、各科局委办的负责人、各乡镇的书记乡镇长、三江镇的老百姓、三江镇学校的全体师生上万的人来到中学运动场哀悼马科思。追悼会的灵堂前的对联是刘文哲书写的,文稿送到治丧委员会主任县委组织部部长的手里,他觉得对联不工整,怕别人看了笑话,说诺大一个古仁县,会写对联的人都没有。刘文哲坚持着,最后是县委书记拍的板:就用这个吧,杜甫评价诸葛亮,马科思也当受得起,他无愧于当我们这个时代的英雄,这两句诗也切合当时抗洪救灾的情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马科思安葬在三江镇镇区的南山坡上,那里可以俯瞰整个三江镇镇区。

    当天夜晚,月亮渐渐升高,马科思的墓碑前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她是孟燕妮。白天的吊唁场面她不好出场,她也没有名分可以象家属那样跪在马科思的棺材前哭泣,她爱马科思,她的一些举动已经很有些出格了,刘文哲书记还委婉地批评过她,她只好强忍住悲痛,默默地咬紧牙关去做那些她“应该做的事情”

    现在,月高人静,马科思一个人躺在南山坡上,孤零零的,她便上山来给他做伴,她是燕妮,燕妮是马克思的夫人、伴侣,她也是马科思的“夫人”是他的伴侣,她爱他,爱是不讲究条件的。爱只求心相通,爱只求长相守,爱只求全奉献。她倚靠着墓碑坐着,心里不停地责备马科思,你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你?你为什么在我来之前就要结了婚?你为什么要时时处处关心我、爱护我?我关心你、体贴你、回报你,你却为什么总是故意找借口躲避我?那么多的机会,我们单独相处,我期待你吻吻我,你为什么总是做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我知道,你有妻子,你爱她,我也不是有意要夺她的所爱,我只求你接受我,回报我一些爱,哪怕一丁点——一个轻轻的吻就可以了,可是,你没有,你没有给我,平日里你那么大方、那么慷慨,对我你却吝啬得连一个吻都舍不得,你好狠心啊!

    ——现在,这山坡上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你也不必再担心你的妻子会因为我的出现,而和你争吵了,我没有什么可以供奉你——亲爱的,我拿什么供奉你呢?我只有我自己纯洁的心和纯洁的身体,你就再也不要拒绝了,你过来吧,我就躺在你的面前,我把睡衣解开了,你来吧,如果月亮是你的明眼,你就好好地、细细地看看我吧;如果晚风是你的手指,是你的唇吻,你就尽情地抚摩我、亲吻我吧——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身体、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属于你——你来吧,这阵清风是你吗?你就纵情地抚摩、亲吻我还没有被任何男人抚摩过的肌肤吧

    孟燕妮躺倒在马科思的墓碑前,月光朗照着她洁白、柔腻的身体,清风不时地撩动她的发丝和敞开的睡衣,她就象一块美丽圣洁的璞玉,在南山坡上,在一堆崭新的黄土跟前,被月光镀出一团清新、柔美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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