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或者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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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看到市委任职文件：经研究决定，宋景同志任中共森木县委员会常委。宋景心里自然高兴，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准县级干部了，电视报道至少得叫县领导。部机关周一学习，王林副部长传达县委常委会议事规则、市委组织部关于转发省委组织部关于转发中组部关于认真执行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暂行条例通知的通知的通知后，基本上一早晨差不多交待了，宋景又读了几份短文件，翻出任职文件，说还是念一下吧：中共林水市委员会文件，市干任字［2002］44号，关于宋景等二位同志任职的通知，经2002年11月14日市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宋景同志任中共森木县委员会常委，胡月花任中共森木县委员会常委。
最后，宋景强调：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暂行条例的施行，作为组织部门工作规程、准则，如何贯彻落实？一是每一位组织工作者必须尽快熟悉，不只是倒背如流，必须深刻领会其精神实质，我个人带好头，下次学习时每个组工干部交一篇不少于3000字的学习心得，开会时我可要提问的，回答不上来，我想可以申请换单位了，自己申请调离组织部，也欢迎大家对我提问，另一方面，学以致用，从现在起运用到干部考察工作中去；二是关于条例面上宣传，组织部门要牵这个头，是不是办公室草拟一个通知，或者比照上级文件转发一下也行，提出学习要求，作为普发文件，让大家先有个了解，尤其是对科以上干部要提出要求，确定时间安排一次考试，促一下这事，另外这周算了，下周由王林部长牵头开展一次上街宣传，印条例发一下，费点纸吧，该花钱就花吧，完了大家吃一顿饭，联系新闻单位报道一下，造些声势，我呢，请分管副书记汪仕祥作个电视讲话什么的。今天开会的内容，办公室拟报个信息，主题围绕组织部门认真组织学习条例，上报两办信息部门，下去各自准备，今天学习就到此吧。
第一眼瞧见任职文件，宋景热了一头，却不免酸溜溜的，张书记未出国前，把胡月花调整到县委办当主任，但也真太快了吧，由不得自己不眼热。嘁。
人事劳动工作杂，相较之下，组织工作单纯得多，加之原先自己本也是副部长，触类旁通，宋景本身适应能力快，基本已把组织工作弄得妥妥贴贴。一天，分管副书记汪仕祥推办公室门进来，宋景忙站起迎接，叫办公室的小贺送杯茶，自己招呼汪副书记坐下，汪副书记说宋部长年轻有为啊，宋景说哪里哪里，马上40岁了，至少也是中年了。
随便聊几句后，汪副书记喝一大口茶，然后放下，缓缓地：宋部长呀，常委分工我是分管干部工作，说是分管，主要工作是你在做呢，干部工作比较敏感，所以我们要慎之又慎；比如上次把河水乡左风改任副书记，河水乡是中心乡镇，中心乡镇的任职更加值得揣摩，河水乡副乡长和副书记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以后干部调整方案做出来之前，我们应该通气，保持绝对一致，好吧？
汪副书记话音未落，宋景顿觉如鱼刺呃喉，毕竟自己也是副县级干部，这么说什么意思，他怎么当这多年副书记，说话还就这味？！
宋景嘴里也只能说：这是当然，干部工作要和汪书记保持一致，要和张书记保持一致；哦，汪书记，近期我们开展对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暂行条例的宣传，想请你作个电视讲话，你看？汪仕祥笑笑，仿佛知道宋景要提这事的：宣传“条例”是大事，我是认真读完了的，贯彻条例，在落实上主要是一个地方一把手的认识问题，我讲话就不妥了，你讲我讲都不合适，张书记讲力度大，效果好一些、妥当一些。宋景心想你是分管书记，你不说让他人说，那你干吗，心下已是不快，却没事一样和汪仕祥谈兴正浓。
准备起身离开时，汪仕祥好像想起什么，随意地提起：对了，宋部长，人事劳动局那个干部股长鲁莉莉怎么样？到妇联工作合适不合适呀，成熟了可以培养一下嘛，我们组织工作者要对每一个干部负责，就这样子，改时间我们再聊聊；今天是你上任以后，我过来看看你，就这样，你忙你忙！宋景嘴里啊啊，似在答应似在应付：啊，谢谢汪书记关怀，手上事情多我就不送你了，走好。
二、
鲁莉莉？
宋景不光有印象，而且印象深刻：有一次常务副县长谢东、分管副书记汪仕祥到人事劳动局开会，确定国家公务员制度过渡考试方案，鲁莉莉倒水。领导们坐机关上班，有“上班就是开会，协调就是喝酒”的写实之说，可见开会喝水和工作喝酒同等重要，喝水的本事更是见长，先听后讲，听的时候喝茶，讲的时候口若悬河更要喝茶，茶水是领导工作之源，茶水是领导灵感之源，茶水是领导思想之源。
用的是一次性塑料茶杯，鲁莉莉给汪仕祥上的是一杯毛峰，毛针立冲冲，续水时针尖上窜下跳，煞是爱人，绿意绵绵，而谢东的属于普通的茶叶，喝了两开竟没有了颜色，宋景叫道：小鲁，给谢县长换水。鲁莉莉便重新上了一杯茶，这次谢东喝水的速度明显慢下来；过一会，汪仕祥茶叶水也见发白，未及宋景招呼，鲁莉莉便重新上了一杯茶，而这茶依然是毛峰，宋景眼睛都直了
谢东副县长显得坐立不安，尽倒看时间，说我还有个会，于是很快告辞离开，连重要讲话也不发表。事后宋景狠狠训鲁莉莉一顿，当时脸几乎阴得出水来：细节决定成败，知道吗？！领导会如何看这事？客观上领导责怪的不是你而是我！知道吗？！鲁莉莉委屈得呜呜咽咽：汪书记先来，他站在你办公室门口，第一杯茶我是顺手在你办公室泡的，第二次换茶，我们办公室的茶已经没有了，所以我又到你办公室拿了茶泡。宋景说：像这种情况，你就不要给他重新泡，续上水就完了，一点灵活性都没有！说完，宋景一任鲁莉莉流眼抹泪，甩手离开干部管理股。
这种人什么素质？不提则罢，提起宋景气不打一处来。在好几种场合，宋景也曾隐晦地向常务副县长谢东表达歉意，但领导那会计较，总一笑了之。不管怎样，宋景决计不会让鲁莉莉上那么半格，这种人什么素质！
关于贯彻条例事，总得要人讲。次日，宋景进张书记办公室，外间秘书在忙电话通知什么，宋景问：书记来没有？秘书朝里间噜噜嘴；宋景轻轻扣扣门。请进，张书记道，是小宋啊，坐，有什么事吗？宋景说有事，工作上的事。
张书记说，什么事会难倒我们的高材生，工作上的事你处理就完了，县委信任你，我是信任你的。宋景说领导不要拿小宋寻开心好不好，正正神摆开全面汇报的架式。张书记道：我们不搞场面上那一套，捡实在的讲，好吧。于是宋景把贯彻条例想请领导发表电视讲话的设想说了。张书记问道：汪仕祥什么意见？宋景说他的意思是请您讲。对了，他的原话是“在落实上主要是一个地方一把手的认识问题”他不打算讲，宋景补充道。张蔚民沉默良久，约支把两烟的功夫方缓缓地：宋景啊，你也是常委，是县领导了，他不讲你讲。又说：我们每个人都要有角色意识啊，要敢于正视矛盾，更要敢于解决矛盾，这当中要找准位置，不蹲位不越位，这里面很讲究艺术。
什么叫不蹲位不越位？这话本身就值得揣摩。其实宋景平时知道干部暗中议论，汪仕祥是本地干部，长期分管干部工作，李好书记调整到市委任秘书长，以为能够顺理成章任书记，可以施展拳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谁知上面会下派干部，自己原地踏步，心里自然有些情绪或者想法，只认认真真管好干部工作，其它工作高兴过问便过问，不高兴过问就不过问，因此在研究干部问题上难免偶偶和张蔚民发生龌龊，影响工作。张蔚民虽是不快，却也无法制止，市里暂时没有调整汪的意思，人啊，混到一定份上，想把他怎么着还真不能怎么着，比如让宋景任组织部长可以，要把他弄下来，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了。让宋景任组织部长，一是放心二是从中斡旋，宋景份量可见而知了，张蔚民说县委信任你，我是信任你的，意义正是如此。
他还说些什么？张书记问“他”自然指汪仕祥。宋景道：提到人事劳动局鲁莉莉，说妇联职数缺额已久，我个人倒是觉得小鲁这人不是很成熟，缺乏灵活性，再观察观察。张蔚民又沉默一会，哼出鼻音：嗯。
临走，张蔚民拉着宋景的手：县委信任你，我是信任你的。宋景十分感动，张蔚民拍拍宋景的肩，说电视讲话一定要讲好。
三、
县里爆出重大新闻：马尿乡卫生院院长龙泉举报县卫生局局长李玉，李玉随即被双规，28个乡镇卫生院院长受到传讯。消息像长了翅膀，街头巷尾立即演绎出各种版本。
而事实是：李玉以七张不同面额的发票，每到一个乡镇检查工作时，拿发票给院长看，说个人因公招待上级领导，单位上不好处理，基层卫生院支持一下，在基层核销吧。等卫生院院长看清金额为660元，从工作、从前途、从金额讲，卫生院愿意出这点血，拿到现金后，李玉又讲，行了，就这样吧，发票你们能找就找，不能找将就用吧，我呢有时候想找点票据也真难，人家只好将发票还与李玉。李玉短短两年之内，用该种方法先后在26个乡镇空手套白狼，刮敛近四万元。李玉呢，和龙泉熟一些，类似手法就多用了几次
那天李玉到马尿乡去，龙泉不在院里，李局长便上龙泉家里，龙泉也不在家。家里就龙泉家里的在，家里的说我家龙泉今天不是上局办事了吗，他不知道你今天要过来，李玉颇含深意地看着他老婆，年龄小味道浓，媚来眼去一阵，两人在沙发上揉做一团，衣服未脱尽，枪已见血，来来去去百十回合，龙泉却推门而入。龙泉想狗日的当官的简直不是人，暗中和其它乡镇卫生院院长那么一沟通，大家竟也是敢怒不敢言，龙泉一咬咬牙，亲自到纪委反映。纪委书记亲自接待了龙泉。
双规李玉同时，审计部门介入卫生局，一查皮翻事儿硬是恁多。干部群众怪话出来了：审计工作像给老干部免费体检，只要体检，老干部身体怎经得住检？——哪个单位多多少少都有毛病。
干部群众的怪话，引起县委高度重视。张蔚民书记决定主持一次专题常委会，研究反腐败问题。反腐败任重道远，如何从源头上杜绝腐败，如何从干部管理中找出薄弱环节，如何从抓好干部教育筑牢思想防线，如何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将是此次会议的重点。
通知九点开会，每个领导均提前到常委会议坐下，都是些领导，素质自然高得多。宋景也是提前十五分钟到的，却见大家已齐刷刷地坐着，脸暗自烧一下。只见大家聚精会神听张蔚民书记说笑话：一个最丑男人最浪漫的理想是什么，是世界灭亡了，地球上就他自己一个活着，另外还有一个貌若天仙的美女，没有办法，只好将就和她结婚了。常委们一阵轰笑。宋景琢磨，张蔚民书记不仅仅只为讲笑话而讲笑话吧？
等大家静下来，张蔚民便敛起笑容，渐显严肃：人都来了，今天我们森木县高级领导都来了，开个会，会议很重要！会后宣传部门要作好舆论引导，表明县委的态度。
张蔚民目光审视参会的每一位人，接着讲话：陈云同志说过，党风问题是关系我们党的生死存亡的问题，不可小视啊，现在群众怎么说我们的？大家走出去听一听，如果听不到，说明老百姓就不信任你了，不愿给你说了；现在评先进选优秀，搞名额分配，我看评的都是部门领导干部，比如说卫生局李玉年年都是优秀共产党员，贴在县政府大门口，腐败问题暴露了，干部群众怎么议论的，相信你们都听到了，越是优秀越是得提防，防火防盗防优秀！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我看八个字：让人痛心，教训深刻！我叫县委办胡主任安排政研室草拟一个任前谈话制度，从源头上警示，纪委贺书记草拟一个干部考核失察责任追究办法，从源头上杜绝腐败，我看制度管人可行，在上面还没有新的东西出来以前可行，大家议一议。这样，小胡先念一下谈话制度，各位常委手上都有，集体智慧嘛。
胡月花抑扬顿挫宣读中共森木县委干部任前谈话制度，贺书记随后宣读中共森木县委干部考核失察责任追究办法。两份材料宋景手上都有，上常委会前，政研室和纪委作为绝密函件征求过他的意见，谈话制度核心在于对新提职人员，正科级由书记、纪委书记、组织部长对其进行任职谈话，副科级由分管干部的副书记、纪委副书记、组织副部长对其进行任职谈话，考核失察责任追究办法核心在于考察干部，纪委要介入，拟提拔人员要征求纪委意见。加强对干部管理，分担对干部提职的责任，宋景当然无可非议。宋景暗自观察，分管干部工作的汪仕祥副书记托病，没有到会。
四、
关于对鲁莉莉的考察，组织部按照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暂行条例，认真组织了一次民主推荐，推荐票数不集中上不了桌面，无奈，部长办公会不能形成决议，自然上不了书记办公会。宋景专门向汪仕祥副书记汇报，汪仕祥副书记没有说什么，也只是哼个鼻音，鼻音如此的重：嗯。
一天深夜，宋景接到胡月花电话：宋部长吗？我是胡月花，不好了，张书记走了！宋景迷迷糊糊的：张书记走哪去了？胡月花口气很急：不是的，张书记去逝了！昨天接待上级检查团，喝不下去还喝，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已经拉回招待所了。宋景问：你现在哪里？胡月花叹了口气道：你过来一趟吧，灵堂设在招待所，我在招待所。
宋景穿戴完毕，已是凌晨四点左右，想打电话叫司机，又想不妥，便步行去招待所。凉风一吹，宋景不由打了个寒噤，脑海中竟清楚地浮现自己当时与马有权说的那话：谁得了那钱谁不得好死。莫非一语成谶？
刚进招待所，就听到声嘶力竭的哭声，胡月花迎了上来：宋部长。声音咽咽的，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一、
看到市委任职文件：经研究决定，宋景同志任中共森木县委员会常委。宋景心里自然高兴，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准县级干部了，电视报道至少得叫县领导。部机关周一学习，王林副部长传达县委常委会议事规则、市委组织部关于转发省委组织部关于转发中组部关于认真执行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暂行条例通知的通知的通知后，基本上一早晨差不多交待了，宋景又读了几份短文件，翻出任职文件，说还是念一下吧：中共林水市委员会文件，市干任字［2002］44号，关于宋景等二位同志任职的通知，经2002年11月14日市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宋景同志任中共森木县委员会常委，胡月花任中共森木县委员会常委。
最后，宋景强调：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暂行条例的施行，作为组织部门工作规程、准则，如何贯彻落实？一是每一位组织工作者必须尽快熟悉，不只是倒背如流，必须深刻领会其精神实质，我个人带好头，下次学习时每个组工干部交一篇不少于3000字的学习心得，开会时我可要提问的，回答不上来，我想可以申请换单位了，自己申请调离组织部，也欢迎大家对我提问，另一方面，学以致用，从现在起运用到干部考察工作中去；二是关于条例面上宣传，组织部门要牵这个头，是不是办公室草拟一个通知，或者比照上级文件转发一下也行，提出学习要求，作为普发文件，让大家先有个了解，尤其是对科以上干部要提出要求，确定时间安排一次考试，促一下这事，另外这周算了，下周由王林部长牵头开展一次上街宣传，印条例发一下，费点纸吧，该花钱就花吧，完了大家吃一顿饭，联系新闻单位报道一下，造些声势，我呢，请分管副书记汪仕祥作个电视讲话什么的。今天开会的内容，办公室拟报个信息，主题围绕组织部门认真组织学习条例，上报两办信息部门，下去各自准备，今天学习就到此吧。
第一眼瞧见任职文件，宋景热了一头，却不免酸溜溜的，张书记未出国前，把胡月花调整到县委办当主任，但也真太快了吧，由不得自己不眼热。嘁。
人事劳动工作杂，相较之下，组织工作单纯得多，加之原先自己本也是副部长，触类旁通，宋景本身适应能力快，基本已把组织工作弄得妥妥贴贴。一天，分管副书记汪仕祥推办公室门进来，宋景忙站起迎接，叫办公室的小贺送杯茶，自己招呼汪副书记坐下，汪副书记说宋部长年轻有为啊，宋景说哪里哪里，马上40岁了，至少也是中年了。
随便聊几句后，汪副书记喝一大口茶，然后放下，缓缓地：宋部长呀，常委分工我是分管干部工作，说是分管，主要工作是你在做呢，干部工作比较敏感，所以我们要慎之又慎；比如上次把河水乡左风改任副书记，河水乡是中心乡镇，中心乡镇的任职更加值得揣摩，河水乡副乡长和副书记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以后干部调整方案做出来之前，我们应该通气，保持绝对一致，好吧？
汪副书记话音未落，宋景顿觉如鱼刺呃喉，毕竟自己也是副县级干部，这么说什么意思，他怎么当这多年副书记，说话还就这味？！
宋景嘴里也只能说：这是当然，干部工作要和汪书记保持一致，要和张书记保持一致；哦，汪书记，近期我们开展对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暂行条例的宣传，想请你作个电视讲话，你看？汪仕祥笑笑，仿佛知道宋景要提这事的：宣传“条例”是大事，我是认真读完了的，贯彻条例，在落实上主要是一个地方一把手的认识问题，我讲话就不妥了，你讲我讲都不合适，张书记讲力度大，效果好一些、妥当一些。宋景心想你是分管书记，你不说让他人说，那你干吗，心下已是不快，却没事一样和汪仕祥谈兴正浓。
准备起身离开时，汪仕祥好像想起什么，随意地提起：对了，宋部长，人事劳动局那个干部股长鲁莉莉怎么样？到妇联工作合适不合适呀，成熟了可以培养一下嘛，我们组织工作者要对每一个干部负责，就这样子，改时间我们再聊聊；今天是你上任以后，我过来看看你，就这样，你忙你忙！宋景嘴里啊啊，似在答应似在应付：啊，谢谢汪书记关怀，手上事情多我就不送你了，走好。
二、
鲁莉莉？
宋景不光有印象，而且印象深刻：有一次常务副县长谢东、分管副书记汪仕祥到人事劳动局开会，确定国家公务员制度过渡考试方案，鲁莉莉倒水。领导们坐机关上班，有“上班就是开会，协调就是喝酒”的写实之说，可见开会喝水和工作喝酒同等重要，喝水的本事更是见长，先听后讲，听的时候喝茶，讲的时候口若悬河更要喝茶，茶水是领导工作之源，茶水是领导灵感之源，茶水是领导思想之源。
用的是一次性塑料茶杯，鲁莉莉给汪仕祥上的是一杯毛峰，毛针立冲冲，续水时针尖上窜下跳，煞是爱人，绿意绵绵，而谢东的属于普通的茶叶，喝了两开竟没有了颜色，宋景叫道：小鲁，给谢县长换水。鲁莉莉便重新上了一杯茶，这次谢东喝水的速度明显慢下来；过一会，汪仕祥茶叶水也见发白，未及宋景招呼，鲁莉莉便重新上了一杯茶，而这茶依然是毛峰，宋景眼睛都直了
谢东副县长显得坐立不安，尽倒看时间，说我还有个会，于是很快告辞离开，连重要讲话也不发表。事后宋景狠狠训鲁莉莉一顿，当时脸几乎阴得出水来：细节决定成败，知道吗？！领导会如何看这事？客观上领导责怪的不是你而是我！知道吗？！鲁莉莉委屈得呜呜咽咽：汪书记先来，他站在你办公室门口，第一杯茶我是顺手在你办公室泡的，第二次换茶，我们办公室的茶已经没有了，所以我又到你办公室拿了茶泡。宋景说：像这种情况，你就不要给他重新泡，续上水就完了，一点灵活性都没有！说完，宋景一任鲁莉莉流眼抹泪，甩手离开干部管理股。
这种人什么素质？不提则罢，提起宋景气不打一处来。在好几种场合，宋景也曾隐晦地向常务副县长谢东表达歉意，但领导那会计较，总一笑了之。不管怎样，宋景决计不会让鲁莉莉上那么半格，这种人什么素质！
关于贯彻条例事，总得要人讲。次日，宋景进张书记办公室，外间秘书在忙电话通知什么，宋景问：书记来没有？秘书朝里间噜噜嘴；宋景轻轻扣扣门。请进，张书记道，是小宋啊，坐，有什么事吗？宋景说有事，工作上的事。
张书记说，什么事会难倒我们的高材生，工作上的事你处理就完了，县委信任你，我是信任你的。宋景说领导不要拿小宋寻开心好不好，正正神摆开全面汇报的架式。张书记道：我们不搞场面上那一套，捡实在的讲，好吧。于是宋景把贯彻条例想请领导发表电视讲话的设想说了。张书记问道：汪仕祥什么意见？宋景说他的意思是请您讲。对了，他的原话是“在落实上主要是一个地方一把手的认识问题”他不打算讲，宋景补充道。张蔚民沉默良久，约支把两烟的功夫方缓缓地：宋景啊，你也是常委，是县领导了，他不讲你讲。又说：我们每个人都要有角色意识啊，要敢于正视矛盾，更要敢于解决矛盾，这当中要找准位置，不蹲位不越位，这里面很讲究艺术。
什么叫不蹲位不越位？这话本身就值得揣摩。其实宋景平时知道干部暗中议论，汪仕祥是本地干部，长期分管干部工作，李好书记调整到市委任秘书长，以为能够顺理成章任书记，可以施展拳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谁知上面会下派干部，自己原地踏步，心里自然有些情绪或者想法，只认认真真管好干部工作，其它工作高兴过问便过问，不高兴过问就不过问，因此在研究干部问题上难免偶偶和张蔚民发生龌龊，影响工作。张蔚民虽是不快，却也无法制止，市里暂时没有调整汪的意思，人啊，混到一定份上，想把他怎么着还真不能怎么着，比如让宋景任组织部长可以，要把他弄下来，就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了。让宋景任组织部长，一是放心二是从中斡旋，宋景份量可见而知了，张蔚民说县委信任你，我是信任你的，意义正是如此。
他还说些什么？张书记问“他”自然指汪仕祥。宋景道：提到人事劳动局鲁莉莉，说妇联职数缺额已久，我个人倒是觉得小鲁这人不是很成熟，缺乏灵活性，再观察观察。张蔚民又沉默一会，哼出鼻音：嗯。
临走，张蔚民拉着宋景的手：县委信任你，我是信任你的。宋景十分感动，张蔚民拍拍宋景的肩，说电视讲话一定要讲好。
三、
县里爆出重大新闻：马尿乡卫生院院长龙泉举报县卫生局局长李玉，李玉随即被双规，28个乡镇卫生院院长受到传讯。消息像长了翅膀，街头巷尾立即演绎出各种版本。
而事实是：李玉以七张不同面额的发票，每到一个乡镇检查工作时，拿发票给院长看，说个人因公招待上级领导，单位上不好处理，基层卫生院支持一下，在基层核销吧。等卫生院院长看清金额为660元，从工作、从前途、从金额讲，卫生院愿意出这点血，拿到现金后，李玉又讲，行了，就这样吧，发票你们能找就找，不能找将就用吧，我呢有时候想找点票据也真难，人家只好将发票还与李玉。李玉短短两年之内，用该种方法先后在26个乡镇空手套白狼，刮敛近四万元。李玉呢，和龙泉熟一些，类似手法就多用了几次
那天李玉到马尿乡去，龙泉不在院里，李局长便上龙泉家里，龙泉也不在家。家里就龙泉家里的在，家里的说我家龙泉今天不是上局办事了吗，他不知道你今天要过来，李玉颇含深意地看着他老婆，年龄小味道浓，媚来眼去一阵，两人在沙发上揉做一团，衣服未脱尽，枪已见血，来来去去百十回合，龙泉却推门而入。龙泉想狗日的当官的简直不是人，暗中和其它乡镇卫生院院长那么一沟通，大家竟也是敢怒不敢言，龙泉一咬咬牙，亲自到纪委反映。纪委书记亲自接待了龙泉。
双规李玉同时，审计部门介入卫生局，一查皮翻事儿硬是恁多。干部群众怪话出来了：审计工作像给老干部免费体检，只要体检，老干部身体怎经得住检？——哪个单位多多少少都有毛病。
干部群众的怪话，引起县委高度重视。张蔚民书记决定主持一次专题常委会，研究反腐败问题。反腐败任重道远，如何从源头上杜绝腐败，如何从干部管理中找出薄弱环节，如何从抓好干部教育筑牢思想防线，如何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将是此次会议的重点。
通知九点开会，每个领导均提前到常委会议坐下，都是些领导，素质自然高得多。宋景也是提前十五分钟到的，却见大家已齐刷刷地坐着，脸暗自烧一下。只见大家聚精会神听张蔚民书记说笑话：一个最丑男人最浪漫的理想是什么，是世界灭亡了，地球上就他自己一个活着，另外还有一个貌若天仙的美女，没有办法，只好将就和她结婚了。常委们一阵轰笑。宋景琢磨，张蔚民书记不仅仅只为讲笑话而讲笑话吧？
等大家静下来，张蔚民便敛起笑容，渐显严肃：人都来了，今天我们森木县高级领导都来了，开个会，会议很重要！会后宣传部门要作好舆论引导，表明县委的态度。
张蔚民目光审视参会的每一位人，接着讲话：陈云同志说过，党风问题是关系我们党的生死存亡的问题，不可小视啊，现在群众怎么说我们的？大家走出去听一听，如果听不到，说明老百姓就不信任你了，不愿给你说了；现在评先进选优秀，搞名额分配，我看评的都是部门领导干部，比如说卫生局李玉年年都是优秀共产党员，贴在县政府大门口，腐败问题暴露了，干部群众怎么议论的，相信你们都听到了，越是优秀越是得提防，防火防盗防优秀！造成的影响极为恶劣，我看八个字：让人痛心，教训深刻！我叫县委办胡主任安排政研室草拟一个任前谈话制度，从源头上警示，纪委贺书记草拟一个干部考核失察责任追究办法，从源头上杜绝腐败，我看制度管人可行，在上面还没有新的东西出来以前可行，大家议一议。这样，小胡先念一下谈话制度，各位常委手上都有，集体智慧嘛。
胡月花抑扬顿挫宣读中共森木县委干部任前谈话制度，贺书记随后宣读中共森木县委干部考核失察责任追究办法。两份材料宋景手上都有，上常委会前，政研室和纪委作为绝密函件征求过他的意见，谈话制度核心在于对新提职人员，正科级由书记、纪委书记、组织部长对其进行任职谈话，副科级由分管干部的副书记、纪委副书记、组织副部长对其进行任职谈话，考核失察责任追究办法核心在于考察干部，纪委要介入，拟提拔人员要征求纪委意见。加强对干部管理，分担对干部提职的责任，宋景当然无可非议。宋景暗自观察，分管干部工作的汪仕祥副书记托病，没有到会。
四、
关于对鲁莉莉的考察，组织部按照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暂行条例，认真组织了一次民主推荐，推荐票数不集中上不了桌面，无奈，部长办公会不能形成决议，自然上不了书记办公会。宋景专门向汪仕祥副书记汇报，汪仕祥副书记没有说什么，也只是哼个鼻音，鼻音如此的重：嗯。
一天深夜，宋景接到胡月花电话：宋部长吗？我是胡月花，不好了，张书记走了！宋景迷迷糊糊的：张书记走哪去了？胡月花口气很急：不是的，张书记去逝了！昨天接待上级检查团，喝不下去还喝，心脏病突发，抢救无效，已经拉回招待所了。宋景问：你现在哪里？胡月花叹了口气道：你过来一趟吧，灵堂设在招待所，我在招待所。
宋景穿戴完毕，已是凌晨四点左右，想打电话叫司机，又想不妥，便步行去招待所。凉风一吹，宋景不由打了个寒噤，脑海中竟清楚地浮现自己当时与马有权说的那话：谁得了那钱谁不得好死。莫非一语成谶？
刚进招待所，就听到声嘶力竭的哭声，胡月花迎了上来：宋部长。声音咽咽的，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