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庄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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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庄是一个很和顺的村庄，村里住着两千多口人，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服了。村内街道宽阔的柏油路面，两侧杨柳成行，郁郁葱葱。村中心还有一亩大小的绿地和健身广场，是村民们休闲娱乐的好地方。
这天，赵四起得很早，天刚亮就坐在广场上抽起了旱烟，一袋接一袋的抽。俗话说“喜酒闷茶没囊起的烟”虽着这烟雾散散淡淡地飘浮，勾起了赵四不能沉寂的心情。
赵四四十多岁，在小宋庄说来也是个最守本分的男人，生产队那会儿踏踏实实地干活捞分，不偷不摸，从不招惹是非。爹妈教育孩子时都说“跟赵四学着点”老实巴交的到哪儿都吃得香。
可如今时代变了，不知怎么地赵四却成了村里人们耍笑的对象。人们说：“赵四，天生的废物，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看他那点出息，活到老也尿不出一丈二尺尿来”有人耍笑赵四说：赵四，昨天晚上又上哪儿逛窑子去了？这个说：你媳妇让我睡一回我给你一百块钱。那个说，让我睡一回我给你二百，行吗？那时赵四听了没动声色，心想，这些坏小子嘴上占点便宜有啥用，争论起来没意思。再说为这笑话伤了乡亲的和气值不当的。
这时，赵四吐了口烟雾，烟雾的头上飘浮着，赵四的心情感到不舒畅了，心里堵成一个大疙瘩，总想在小宋庄吼几嗓子。
三年前，赵四把几年的积蓄从农行都取了出来，准备翻盖他那住了不知多少年的破土房。当他扒了旧房夯实地基墩了磉正要垒墙时，突然邻居李二找来了。李二说前边的那两棵柳树还压着他的地方呢！这些年就没说啥，今天垒的磉砖又挤占了他家的地方，不让赵四盖。赵四想，我在老房基上盖房怎么会站他的地方呢？赵四说，我有房契。
房契管屁用？李二理直气壮地说。
你咋这么不讲道理呢？
跟你讲什么道理，老子说的就是道理。
赵四想说啥还没张口，李二就朝着赵四一个耳光扇了过来，接着又是一脚，将赵四踹倒在地上。给赵四干活的工人，站在一边看热闹。赵四爬起来反抗，刚一出拳，李二又是一脚把赵四踹倒了，说，看你那奏行儿，敢跟我较劲？你找死呀你。
这一脚踹得很重，赵四倒在地上直“哎呦”！
李二打了赵四之后，倒背手走了不远又回过头来扔下一句话：赵四，想跟我较劲，等下辈子脱生脱生再说吧！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在赵四的耳边回荡，至今还窝在赵四的心里。从此，小宋庄的人们也跟着不平静起来了。
其实，赵四在小宋庄活得也不容易，他有他的苦衷。赵四的爷爷不争气，吃喝嫖赌啥都干，就是不干正事，好端端的日子，没几年就让他给折腾干了，找死的奶奶也让他活活气死了。到赵四的爸爸该结婚时，还只有那三间破土房。赵四的爷爷只好跟儿媳妇住在一明两暗的对面屋里。那天趁爸爸出河工不在家，老爷子深夜闯入儿媳妇房间，死死地抱住儿媳妇不肯放手，女人终归是女人，再用力反抗，也抵不过气壮如牛的老光棍子。事后儿媳妇觉得丢人现眼无法忍受公爹的侮辱，便在一天夜里拿着一根三批绳，走到一颗歪脖子树下将自己吊上去，寻了短见。赵四的爸爸本来就对生活充满忧愁，媳妇的死更是雪上加霜，打击很大，整天在那棵歪脖子树下转来转去，神经了一样。这样的滋味是可想而知的，爸爸经不起这样的折磨，第二年春天赵四的爸爸眼看自家的生活无法改变，便撇下赵四投潮白河里自尽了。留下了爹妈爱情的结晶，这时的赵四才刚刚五岁，继续忍受着人间的疾苦。
爹妈相继去世，赵四只好跟了堂叔婶一起过。十二岁就和堂叔婶分了家，开始了独立生活。这使赵四更加少言寡语。本来就安分的人显得更安分了。赵四想“我人穷志不短，别人瞧不起我，自己得拿自己当人看”赵四常说，我是吃百家们的饭长大的，我不能忘记小宋庄的父老乡亲，不能做出坑蒙拐骗没有良心的事来。赵四经常这样提醒自己。赵四十五岁时就跟大人们一起出河工，人们都另眼相看这可怜巴巴的孩子，让他干点轻活，唯恐把孩子累坏了。
赵四这么踏实，感动了小宋庄的人们，都说赵四是个好孩子，谁家的女孩嫁给他，准是一辈子的福气。于是赵四二十八岁那年东头的王大妈过来给赵四提亲了。见面那天，赵四对女孩说：如果咱俩结婚，决不让你吃苦受累，锅里只要还有一碗粥，也要先让你吃饱。赵四还说：我这个人就是下地干活老实本分。赵四的话诚实得让三岁孩子都能感动。女孩说：我图的就是你庄稼人的本分。
赵四每天能干十几个小时的活儿从来没闹累过，三亩责任田无法打发赵四的一年四季。他靠着大洼地区青草多的优势要办一个小型饲养场，那天赵四从集市上买回早就相中了的两头黑白花的小牛，一头是公牛，一头是母牛。赵四看着买回来的这对欢蹦乱跳的小牛犊很激情，很惬意，甭提有多高兴了。村里人都夸这牛成色好，年底一出手少说也得赚它四五千块，要是再生个小牛犊，那可就发了。赵四想着今后这两头牛就可以变成三头四头，赵四更加心旷神怡了。
突然，李二侧棱着膀子走过来，围着这两头小牛犊转了一圈，从头到尾，从上到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问赵四，这俩牛花多少钱？
赵四一愣神，开口问李二，上集你买的俩牛花多少钱？
三千八呀，你这俩呢？李二急切地问。
我这俩花了三千六。赵四的话刚一出口，就觉得不大对劲，李二喜欢听顺耳的，便马上改口玩笑地说，我买得是张五店张嗑巴的牛，他非得要四千二，我给他到三千六，说啥他也不卖，结果这两头牛我花了“四千”赵四默然一笑。
李二诡秘地说：你就得让人家多赚点，人家不赚你的赚谁的，你多趁钱呢！
李二咧开大嘴摇晃着脑瓜嘎嘎地笑，赵四也跟着李二嘿嘿地笑了起来。
赵四听得出来，李二是水地拾楂子——连磕打带涮。李二说完了也笑完了便得意洋洋地走了。赵四并没在意。
李二一进家门，就高喊让老婆给烫上一壶，说要喝个喜酒。吆！又有啥喜事
了？老婆不解地问他。李二告诉老婆说，咱买的两头牛跟街坊赵四买的俩牛相比少花二百块钱，咱花三千八，他花四千，这还不是一喜吗。老婆说，瞧这点便宜把你蜇的！李二学着京腔道白说：夫人那啊，为丈夫办事你可放心了吧啊！
一天，赵四下地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听到有人急促地敲门，打开一看是李二。李二愣头巴脑地喊赵四，赵四！你买两头牛也跟我较劲是吧？今儿个我赶集看见张嗑巴了，他说你买他的俩头牛花三千六，不是四千！
老实巴交的赵四一时语塞，便支支吾吾地不知怎么说才好。
赵四说：从张五店那儿叙张嗑巴不也是你的表兄吗，他能多要你的钱吗？
表兄弟管个屁用，谁不捡软的捏呀！
一连几天，李二总是愁眉苦脸的，人家都说李二买的两头牛不如赵四的好，多花二百块钱不算，还挨赵四一顿涮。李二觉得在庄众面前栽了跟头，丢了面子，抬不起头来，整天脑袋嗡嗡响，躺在炕上大病一场。媳妇给他请来赤脚医生，又是打针又是吃药，病也没见轻。赤脚医生说快到县医院去吧。到医院左验血右照像，楼上楼下跑了几个来回也没见查出什么大病来，开了点药又回来了。
赵四听说李二病了，心里咯噔一下子，觉得李二的病肯定跟自己是有关系的，就想去李二家给他解释解释。李二一见赵四，爬起来气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声地说，你给我滚出去！见了你我就烦得难受，快给我滚！
赵四想，都在一个土台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这样下去呀。赵四蔫可也有蔫主意。他请来表弟张嗑巴，张嗑巴拍着李二的肩膀说：兄弟，上个集我跟你说赵四表兄的俩牛三千六，那只不过是个玩笑，实际是四千，我说个低价，不就是为多卖几个牛做广告吗！何必当真呢？再说你那俩牛也不贵呀，你那两头都是母牛，我表兄的那是一头母牛，另一头是公牛。谁不想买母牛再生小牛儿呢？
李二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快走，快走！你就是说出“大天十六个点儿”来我也不信了，都给我滚着！
李二说：赵四，你等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儿，有你好瞧的，等着吧！
一天傍晚，上中学的儿子放学回家，告诉李二说，爸！刚才我看见赵四牵着两头小花牛颇溜呢，赵四说那头大点的花牛不吃草，也不“倒嚼”说是喝呛水了“结症”爸，啥叫结症呀？小孩子别打听那么多。李二心里一亮，心说：你赵四也会有今天。李二心情一下子舒畅多了。不输液，不打针，也不吃药了。没几天，李二恢复了以往的神态。
清晨，李二老早就起来倒背着手溜早儿了，当溜到赵四门前时，李二使劲地跷着脚尖儿，伸着脖子往里看，想着赵四的病牛，他笑了。心里说，赵四，你跟我较劲还想压过我，没门儿！想到这儿，那房基地的事又浮现在眼前，气就不打一处来了。
其实李二也不是啥坏人，李二认为人活在村子里就得活出个名堂，就应该像爸爸在文化大革命中“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那样，别人不敢干的事情爸爸却无所畏惧，敢打敢冲。被造反派推举为“红旗造反团”的司令，年底村干部改选时，李二的爸爸登上了小宋庄大队长的宝座，从此爸爸的名字写在了小宋庄每个人的心里。李二敬佩爸爸的还不止这些，让他最敬佩的还是带领一帮造反派抢回赵四媳妇的事。赵四的媳妇风敏是东望村富农分子杨五爷的女儿，杨五爷有个儿子三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杨五爷听说可以拿闺女给儿子换亲，便把赵四刚娶几个月的媳妇风敏领了回来非要离婚不可。小宋庄去了好几起人说合，就是不顶用，说什么非要让赵四得给他儿子送个媳妇才让风敏回去。李二的爸爸闻讯赶到后，说，要拿闺女换亲，亏你想得出来，再说，赵四与风敏的婚姻是合法的，我看谁干挡着？杨五爷刚要张嘴辩驳，就被李二的爸爸一脚踹倒在地上。他大手一挥，抢！几个小青年拉着风敏上了铁牛车55。赵四感动得流下泪来。社员们都说还是李二的爸爸有本事！
人们都是看父敬子，慢慢地村里人把李二也就宠起来了。李二的爸爸死了以后，人们见了李二就说：以后我们有事就得找你了。李二听了心里怪痒痒的一笑。
从此，李二总想模仿爸爸那样在村里一跺脚两头乱颤，说一不二，混出个人样儿来。
李二的爸爸死去十几年了，可村里提起他爸爸的名字却就像现在的人们对待李二的行为一样，说是恭维，倒不如说是惧怕。然而，随着人们不断的恭维，李二倒不知天高地厚了，看着村里的人一个个都不顺他的眼了，都是忘恩负义之辈了。特别是赵四，李二一看见就像吃了死蝇子一样恶心，听到赵四的说话声就感到心烦。别的不说，就那房基地的事，要不是发现得早，又经过丈量，那两公分的地方就归赵四了。
赵四把房扒了，不能总在窝棚里睡吧，他拿着房契提留着两瓶酒去找李二商量盖房的事儿。
赵四和李二住邻居多年，原来两家的关系挺好，就这宅基地的事儿，李二咬住不放。赵四刚提盖房俩字，李二上去就是一脚，把赵四踹倒在地上，赵四看着摔碎的两瓶酒吭得啥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时，赵四的儿子二柱赶到了，上去一下子把李二推了一个跟头，前额正磕在水缸沿上，顿时血不住的汩汩往外流。李二恼了，跑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冲出来就和二柱拼命二柱住进了医院。除医疗费一万多块钱全部由李二包赔外，法院还以持刀行凶把李二判了一年徒刑，缓期一年执行。李二想行你不仁就行我不义，等着吧赵四，早晚会让你知道知道“我马王爷长着三只眼”李二在心里暗下决心。
这天中午，李二趔趔趄趄地来赵四的家。赵四迎出来说：怎么，又喝多了？快，屋里坐！赵四还是像往常一样那么和顺。
没——没喝多！李二一边说一边往牛棚那儿走，站在牛槽傍边，指手画脚地说，怎么那么大岁数了连句实话都没有。我要不是那回看见张磕巴，让你糊弄得到今儿个还蒙在鼓里呢。
赵四什么也没说，三步两步地跑到屋里拿出“税票”给李二看。出乎意料是李二接过“税票”擦擦地撕了个粉碎，往地上一扔：这玩艺找个人儿要一箩筐也能开出来。说完便嘴里打着口哨迈着四方步扬长而去。
赵四怎么也解不开这个疙瘩，闷着头下地干活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赵四的老伴在地头急促地大声喊：唉！老四，快回家吧，咱的牛不行了！
赵四一看那头公牛卧在地上一动不动，两眼发直，时而发出几声“哞，哞”地哀叫。那无力翻滚的牛，睁眼一看主人回来了，就像临终前的回光返照一样，瞪大眼睛，高昂着头“哞，哞”地叫了几声，就再也叫不出声来了。
赵四死了一头牛，就是失去半拉家当，他像摘心一样地疼。跪在牛棚里大哭一场。突然哭声嘎然而止，跟老伴说，这牛死得跟李二有关系。准是他中午来的时候在牛槽里下了毒。这小子早就没安好心。然后自言自语的说，李二呀，李二，你的心太狠了。我赵四与你前世无仇后世无恨，这些年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总是和我过意不去？先是拿房基地取闹，今天又拿我这头牛遭罪。在小宋庄我赵四办事一贯的凭着自己的良心，不偷谁的不抢谁的，不干缺德的事，就是对你李二也没有坏心。我盖房你砍坏了我儿子坐法院是你犯了法。至今你还耿耿于怀，以我为仇，嫉妒在心，没完没了的了。那你儿子的事儿怎么早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那是一年夏天中午，赵四下地回来路过四支渠大桥，突然，听见有人喊“救命啊！救命”的声音，赵四不顾一切地闻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一猛子扎进水里，抱住落水的孩子一步一步拖上岸来，等孩子醒过来之后，这才认出是李二的儿子李小宝。那时你说过谢谢我，把我当作恩人，谢天谢地。可眼下呢？你竟知恩不报反为仇，没良心的玩意儿。赵四越想越咽不了这口恶气，无奈之下一纸诉状又把李二告上了法庭。
法庭开庭审理时，说李二下毒害死牛赵四拿不出证据来，最后以原告证据不足驳回上诉。
李二逮理儿更是不饶人了，李二说：你倒是告哇，这二爷不怕！问的赵四无言以对。李二说：你没话说了吧，告诉你，这回该轮到我了，我要告你诬陷罪，让你家破人亡
等着瞧吧！
不久，赵四等来的是一张开庭通知单，秋雨蒙蒙的那个上午八点半，赵四坐在了被告席上，一个满脸红疙瘩的年轻警察开始审问，一只手拿出纸和笔作记录，一只手指着赵四。
姓名？
赵四。
年龄？
四十六。
家庭住址？
本县小宋庄。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知道。
说吧！
李二毒死我家一头牛。
你说李二下毒有证据吗？
有，我的牛死之前，唯一到牛槽前边去的就是李二。这时赵四脑门渗出了豆粒大的汗珠子，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轮到李二陈述时，李二大放厥词，说赵四无中生有诬陷好人，请法官明辨。
警察说：赵四！
有！
李二说的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
那警察拿来印泥和笔录指点着让赵四按了十几处手印。
最后法庭宣判赵四以诬陷他人罪赔偿李二精神损失费三千元。
这一宣判让赵四蒙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打击，使他的心里充满了无比的委屈和愤怒，这种愤怒如果达到一定的极限，那就是仇恨。
中午，赵四眼里噙满了屈辱的泪水回到家，自己喝了四两闷酒，躺在炕上就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四点多钟了，赵四仗着未消完的酒气，来到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在缸沿上蹭了两下，冒着下个不停的蒙蒙的细雨气呼呼地闯进李二家。李二一看赵四来者不善，就迎上去先开口了：赵四，想干啥，火头不小哇！
想干啥？我想杀死你！想把你身上的肉剁成一块一块的，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仇人就在眼前，菜刀腾空而起，眼看就要落到李二的头上，赵四万没想到李二拍着肚皮说“那好哇”！让赵四更吃惊的还有，李二一边说一边把衣服脱掉了，露出黑红黑红的肌肤，说，来吧，赵四，您看着哪好你就往哪儿砍吧！俗话说“人怕见面，树怕剥皮”一下子赵四的面子又热上来了，赵四把用力举起的菜刀往桌子上一拍，唉！骂道：我日你祖宗的李二！李二又从里屋门后拿出一支猎枪递给赵四，说，有种的来个痛快的！下不了手你就不是你爹奏的！一向老实厚道的赵四一见这个阵势脑袋轰的涨了起来：哎呀！李二呀李二，我算是服了你了。李二说：还是那句话，想跟我较劲等下辈子吧！
踉踉跄跄回到家的赵四连晚饭也没吃就躺在了炕上。忽然他发疯似的坐起来，照自己的脸上狠狠掴了两嘴巴，然后又是哭又是骂，哭自己废物，骂自己窝囊。李二光着膀子让你砍你不敢砍，人家给你枪让你开枪打你也不敢打，亏你还是男子汉！没有昂气的东西。这时他一抬头看见房梁上有一根前几天吊输液瓶子用的绳子，站起来两手拉着绳套刚要套在脖子上，忽然听到“哗啦”一声，赵四一惊又安然无事地坐在炕上，待他透过玻璃窗借月光一看才知道是大花猫把盛鸡食的瓦盆给蹬摔了。
赵四撒手那根绳子，重又躺在炕上翻来复去，仇恨怎么办？仇恨怎么办？好像李二就在自己的身边，狠狠地揍他一顿，他反复地想着想着，便随着外边昆虫的鸣叫响起了呼噜声。
庄稼人赵四本来也没有什么可企盼的，只不过就是盼着自己的庄稼长得好一点，秋天有一个好的收成，能过上和顺的日子。
赵四的那头乳牛就要下崽了，所以一闲下来赵四就去给牛割些青草回来，让牛分娩时也跟人一样营养充足。
赵四看了看西下的太阳，不言不语的背着草筐出去了。来到一处水草旺盛的坑边，只见他往手心“呸呸”吐了两口唾沫，便弯下身子割起来，手等之时，赵四就割了两大捆。赵四正在看看日头要回家，不知什么时候李二站在了身后。当赵四发现李二时，赵四已一脚被踢倒趴在了草堆上。你狗日的胆子不小哇，谁让你在这砍草？
赵四爬起来一看是李二，便辩解说：李二，我今天并没惹你，你踹我干啥？李二说：
干啥？你他妈装糊涂，这几年你总跟我较劲，把我都鼓捣到监狱里去了，我踹你了，你敢把二爷我怎么着吧？
赵四刚想再往下辩解，却被李二堵回去了：赵四，你不知道这鱼坑是我承包的吗？
我知道这鱼坑是你包的，可我在坑坡上打草，也没碍你养鱼的事呀？
李二大声地吼道：你他妈的知道就好了，今儿个你是怎么砍下来的，你再怎么给我长上！
砍下来的草还能长上去吗？你说话怎这么不讲道理呢？赵四的嗓门也抬高了。
李二气汹汹地说，好哇，你他妈还敢跟我顶嘴，我看你是活腻了，告诉你，老子说的就是真理，今儿个要是长不上，我就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要你的命！不信吗？
赵四看李二这么强硬，那蓄存已久的怒火又燃烧起来，一时间顿足捶胸，青筋绷起了老高，他终于放开嗓子吼了起来：你李二算个屁！这么多年，你在小宋庄跟你爸一样“称霸一方”还没等赵四的话说完，李二一脚踢向赵四。赵四右手用力一搪，把李二的脚给挡住了，李二一收腿，正绊在赵四的草筐上，向后一仰，只听李二“哎呀”一声鬼叫仰面朝天“扑通”掉在鱼坑里了。
原来李二不会洑水，连狗刨都不会，只是在水里胡乱折腾，眼看被水呛得直翻白眼，一冒一冒地往上窜。赵四看着李二像青蛙一样鼓动的两腮大口大口喝着鱼坑里腥气搭轰的水，又一口一口的喷出来，有气无力地在水里挣扎。不由得心中一喜，李二呀李二，看你那熊样儿！没想到你李二也有今天，这也是老天有眼，报应啊！赵四一边看着李二露在水面上的脑袋一边抡起镰刀狠狠地砍掉坑坡上的青草，砍的青草沙沙作响，四处飞扬，像似要把李二埋没在水里。忽然，赵四听见李二细微的“哼哼”声。赵四揉揉眼睛，看着鱼坑的李二一浮一沉狼狈的样子和他求生的欲望，眼下的李二又不像是李二了。顿时，他那刻骨铭心的忌恨又变得模糊起来。心想，李二呀李二就让你这样死去吧！
赵四拿着镰刀背起草筐，刚一回头想走，却又听到李二用微弱的声音喊道：“四爷，救救我吧！救——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那发绿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但也闪烁着求生的希望。这声音这眼神儿让赵四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面对死神不住地求救，赵四犹豫了，满腔的仇恨一扫而光：咳！他大骂自己我是哪辈子欠了你李二的呢？，然后，迅速脱下衣服跳下坑去
小宋庄是一个很和顺的村庄，村里住着两千多口人，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服了。村内街道宽阔的柏油路面，两侧杨柳成行，郁郁葱葱。村中心还有一亩大小的绿地和健身广场，是村民们休闲娱乐的好地方。
这天，赵四起得很早，天刚亮就坐在广场上抽起了旱烟，一袋接一袋的抽。俗话说“喜酒闷茶没囊起的烟”虽着这烟雾散散淡淡地飘浮，勾起了赵四不能沉寂的心情。
赵四四十多岁，在小宋庄说来也是个最守本分的男人，生产队那会儿踏踏实实地干活捞分，不偷不摸，从不招惹是非。爹妈教育孩子时都说“跟赵四学着点”老实巴交的到哪儿都吃得香。
可如今时代变了，不知怎么地赵四却成了村里人们耍笑的对象。人们说：“赵四，天生的废物，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看他那点出息，活到老也尿不出一丈二尺尿来”有人耍笑赵四说：赵四，昨天晚上又上哪儿逛窑子去了？这个说：你媳妇让我睡一回我给你一百块钱。那个说，让我睡一回我给你二百，行吗？那时赵四听了没动声色，心想，这些坏小子嘴上占点便宜有啥用，争论起来没意思。再说为这笑话伤了乡亲的和气值不当的。
这时，赵四吐了口烟雾，烟雾的头上飘浮着，赵四的心情感到不舒畅了，心里堵成一个大疙瘩，总想在小宋庄吼几嗓子。
三年前，赵四把几年的积蓄从农行都取了出来，准备翻盖他那住了不知多少年的破土房。当他扒了旧房夯实地基墩了磉正要垒墙时，突然邻居李二找来了。李二说前边的那两棵柳树还压着他的地方呢！这些年就没说啥，今天垒的磉砖又挤占了他家的地方，不让赵四盖。赵四想，我在老房基上盖房怎么会站他的地方呢？赵四说，我有房契。
房契管屁用？李二理直气壮地说。
你咋这么不讲道理呢？
跟你讲什么道理，老子说的就是道理。
赵四想说啥还没张口，李二就朝着赵四一个耳光扇了过来，接着又是一脚，将赵四踹倒在地上。给赵四干活的工人，站在一边看热闹。赵四爬起来反抗，刚一出拳，李二又是一脚把赵四踹倒了，说，看你那奏行儿，敢跟我较劲？你找死呀你。
这一脚踹得很重，赵四倒在地上直“哎呦”！
李二打了赵四之后，倒背手走了不远又回过头来扔下一句话：赵四，想跟我较劲，等下辈子脱生脱生再说吧！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在赵四的耳边回荡，至今还窝在赵四的心里。从此，小宋庄的人们也跟着不平静起来了。
其实，赵四在小宋庄活得也不容易，他有他的苦衷。赵四的爷爷不争气，吃喝嫖赌啥都干，就是不干正事，好端端的日子，没几年就让他给折腾干了，找死的奶奶也让他活活气死了。到赵四的爸爸该结婚时，还只有那三间破土房。赵四的爷爷只好跟儿媳妇住在一明两暗的对面屋里。那天趁爸爸出河工不在家，老爷子深夜闯入儿媳妇房间，死死地抱住儿媳妇不肯放手，女人终归是女人，再用力反抗，也抵不过气壮如牛的老光棍子。事后儿媳妇觉得丢人现眼无法忍受公爹的侮辱，便在一天夜里拿着一根三批绳，走到一颗歪脖子树下将自己吊上去，寻了短见。赵四的爸爸本来就对生活充满忧愁，媳妇的死更是雪上加霜，打击很大，整天在那棵歪脖子树下转来转去，神经了一样。这样的滋味是可想而知的，爸爸经不起这样的折磨，第二年春天赵四的爸爸眼看自家的生活无法改变，便撇下赵四投潮白河里自尽了。留下了爹妈爱情的结晶，这时的赵四才刚刚五岁，继续忍受着人间的疾苦。
爹妈相继去世，赵四只好跟了堂叔婶一起过。十二岁就和堂叔婶分了家，开始了独立生活。这使赵四更加少言寡语。本来就安分的人显得更安分了。赵四想“我人穷志不短，别人瞧不起我，自己得拿自己当人看”赵四常说，我是吃百家们的饭长大的，我不能忘记小宋庄的父老乡亲，不能做出坑蒙拐骗没有良心的事来。赵四经常这样提醒自己。赵四十五岁时就跟大人们一起出河工，人们都另眼相看这可怜巴巴的孩子，让他干点轻活，唯恐把孩子累坏了。
赵四这么踏实，感动了小宋庄的人们，都说赵四是个好孩子，谁家的女孩嫁给他，准是一辈子的福气。于是赵四二十八岁那年东头的王大妈过来给赵四提亲了。见面那天，赵四对女孩说：如果咱俩结婚，决不让你吃苦受累，锅里只要还有一碗粥，也要先让你吃饱。赵四还说：我这个人就是下地干活老实本分。赵四的话诚实得让三岁孩子都能感动。女孩说：我图的就是你庄稼人的本分。
赵四每天能干十几个小时的活儿从来没闹累过，三亩责任田无法打发赵四的一年四季。他靠着大洼地区青草多的优势要办一个小型饲养场，那天赵四从集市上买回早就相中了的两头黑白花的小牛，一头是公牛，一头是母牛。赵四看着买回来的这对欢蹦乱跳的小牛犊很激情，很惬意，甭提有多高兴了。村里人都夸这牛成色好，年底一出手少说也得赚它四五千块，要是再生个小牛犊，那可就发了。赵四想着今后这两头牛就可以变成三头四头，赵四更加心旷神怡了。
突然，李二侧棱着膀子走过来，围着这两头小牛犊转了一圈，从头到尾，从上到下，左左右右看了个遍，问赵四，这俩牛花多少钱？
赵四一愣神，开口问李二，上集你买的俩牛花多少钱？
三千八呀，你这俩呢？李二急切地问。
我这俩花了三千六。赵四的话刚一出口，就觉得不大对劲，李二喜欢听顺耳的，便马上改口玩笑地说，我买得是张五店张嗑巴的牛，他非得要四千二，我给他到三千六，说啥他也不卖，结果这两头牛我花了“四千”赵四默然一笑。
李二诡秘地说：你就得让人家多赚点，人家不赚你的赚谁的，你多趁钱呢！
李二咧开大嘴摇晃着脑瓜嘎嘎地笑，赵四也跟着李二嘿嘿地笑了起来。
赵四听得出来，李二是水地拾楂子——连磕打带涮。李二说完了也笑完了便得意洋洋地走了。赵四并没在意。
李二一进家门，就高喊让老婆给烫上一壶，说要喝个喜酒。吆！又有啥喜事
了？老婆不解地问他。李二告诉老婆说，咱买的两头牛跟街坊赵四买的俩牛相比少花二百块钱，咱花三千八，他花四千，这还不是一喜吗。老婆说，瞧这点便宜把你蜇的！李二学着京腔道白说：夫人那啊，为丈夫办事你可放心了吧啊！
一天，赵四下地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听到有人急促地敲门，打开一看是李二。李二愣头巴脑地喊赵四，赵四！你买两头牛也跟我较劲是吧？今儿个我赶集看见张嗑巴了，他说你买他的俩头牛花三千六，不是四千！
老实巴交的赵四一时语塞，便支支吾吾地不知怎么说才好。
赵四说：从张五店那儿叙张嗑巴不也是你的表兄吗，他能多要你的钱吗？
表兄弟管个屁用，谁不捡软的捏呀！
一连几天，李二总是愁眉苦脸的，人家都说李二买的两头牛不如赵四的好，多花二百块钱不算，还挨赵四一顿涮。李二觉得在庄众面前栽了跟头，丢了面子，抬不起头来，整天脑袋嗡嗡响，躺在炕上大病一场。媳妇给他请来赤脚医生，又是打针又是吃药，病也没见轻。赤脚医生说快到县医院去吧。到医院左验血右照像，楼上楼下跑了几个来回也没见查出什么大病来，开了点药又回来了。
赵四听说李二病了，心里咯噔一下子，觉得李二的病肯定跟自己是有关系的，就想去李二家给他解释解释。李二一见赵四，爬起来气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大声地说，你给我滚出去！见了你我就烦得难受，快给我滚！
赵四想，都在一个土台上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这样下去呀。赵四蔫可也有蔫主意。他请来表弟张嗑巴，张嗑巴拍着李二的肩膀说：兄弟，上个集我跟你说赵四表兄的俩牛三千六，那只不过是个玩笑，实际是四千，我说个低价，不就是为多卖几个牛做广告吗！何必当真呢？再说你那俩牛也不贵呀，你那两头都是母牛，我表兄的那是一头母牛，另一头是公牛。谁不想买母牛再生小牛儿呢？
李二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快走，快走！你就是说出“大天十六个点儿”来我也不信了，都给我滚着！
李二说：赵四，你等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儿，有你好瞧的，等着吧！
一天傍晚，上中学的儿子放学回家，告诉李二说，爸！刚才我看见赵四牵着两头小花牛颇溜呢，赵四说那头大点的花牛不吃草，也不“倒嚼”说是喝呛水了“结症”爸，啥叫结症呀？小孩子别打听那么多。李二心里一亮，心说：你赵四也会有今天。李二心情一下子舒畅多了。不输液，不打针，也不吃药了。没几天，李二恢复了以往的神态。
清晨，李二老早就起来倒背着手溜早儿了，当溜到赵四门前时，李二使劲地跷着脚尖儿，伸着脖子往里看，想着赵四的病牛，他笑了。心里说，赵四，你跟我较劲还想压过我，没门儿！想到这儿，那房基地的事又浮现在眼前，气就不打一处来了。
其实李二也不是啥坏人，李二认为人活在村子里就得活出个名堂，就应该像爸爸在文化大革命中“破四旧立四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那样，别人不敢干的事情爸爸却无所畏惧，敢打敢冲。被造反派推举为“红旗造反团”的司令，年底村干部改选时，李二的爸爸登上了小宋庄大队长的宝座，从此爸爸的名字写在了小宋庄每个人的心里。李二敬佩爸爸的还不止这些，让他最敬佩的还是带领一帮造反派抢回赵四媳妇的事。赵四的媳妇风敏是东望村富农分子杨五爷的女儿，杨五爷有个儿子三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杨五爷听说可以拿闺女给儿子换亲，便把赵四刚娶几个月的媳妇风敏领了回来非要离婚不可。小宋庄去了好几起人说合，就是不顶用，说什么非要让赵四得给他儿子送个媳妇才让风敏回去。李二的爸爸闻讯赶到后，说，要拿闺女换亲，亏你想得出来，再说，赵四与风敏的婚姻是合法的，我看谁干挡着？杨五爷刚要张嘴辩驳，就被李二的爸爸一脚踹倒在地上。他大手一挥，抢！几个小青年拉着风敏上了铁牛车55。赵四感动得流下泪来。社员们都说还是李二的爸爸有本事！
人们都是看父敬子，慢慢地村里人把李二也就宠起来了。李二的爸爸死了以后，人们见了李二就说：以后我们有事就得找你了。李二听了心里怪痒痒的一笑。
从此，李二总想模仿爸爸那样在村里一跺脚两头乱颤，说一不二，混出个人样儿来。
李二的爸爸死去十几年了，可村里提起他爸爸的名字却就像现在的人们对待李二的行为一样，说是恭维，倒不如说是惧怕。然而，随着人们不断的恭维，李二倒不知天高地厚了，看着村里的人一个个都不顺他的眼了，都是忘恩负义之辈了。特别是赵四，李二一看见就像吃了死蝇子一样恶心，听到赵四的说话声就感到心烦。别的不说，就那房基地的事，要不是发现得早，又经过丈量，那两公分的地方就归赵四了。
赵四把房扒了，不能总在窝棚里睡吧，他拿着房契提留着两瓶酒去找李二商量盖房的事儿。
赵四和李二住邻居多年，原来两家的关系挺好，就这宅基地的事儿，李二咬住不放。赵四刚提盖房俩字，李二上去就是一脚，把赵四踹倒在地上，赵四看着摔碎的两瓶酒吭得啥是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时，赵四的儿子二柱赶到了，上去一下子把李二推了一个跟头，前额正磕在水缸沿上，顿时血不住的汩汩往外流。李二恼了，跑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冲出来就和二柱拼命二柱住进了医院。除医疗费一万多块钱全部由李二包赔外，法院还以持刀行凶把李二判了一年徒刑，缓期一年执行。李二想行你不仁就行我不义，等着吧赵四，早晚会让你知道知道“我马王爷长着三只眼”李二在心里暗下决心。
这天中午，李二趔趔趄趄地来赵四的家。赵四迎出来说：怎么，又喝多了？快，屋里坐！赵四还是像往常一样那么和顺。
没——没喝多！李二一边说一边往牛棚那儿走，站在牛槽傍边，指手画脚地说，怎么那么大岁数了连句实话都没有。我要不是那回看见张磕巴，让你糊弄得到今儿个还蒙在鼓里呢。
赵四什么也没说，三步两步地跑到屋里拿出“税票”给李二看。出乎意料是李二接过“税票”擦擦地撕了个粉碎，往地上一扔：这玩艺找个人儿要一箩筐也能开出来。说完便嘴里打着口哨迈着四方步扬长而去。
赵四怎么也解不开这个疙瘩，闷着头下地干活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赵四的老伴在地头急促地大声喊：唉！老四，快回家吧，咱的牛不行了！
赵四一看那头公牛卧在地上一动不动，两眼发直，时而发出几声“哞，哞”地哀叫。那无力翻滚的牛，睁眼一看主人回来了，就像临终前的回光返照一样，瞪大眼睛，高昂着头“哞，哞”地叫了几声，就再也叫不出声来了。
赵四死了一头牛，就是失去半拉家当，他像摘心一样地疼。跪在牛棚里大哭一场。突然哭声嘎然而止，跟老伴说，这牛死得跟李二有关系。准是他中午来的时候在牛槽里下了毒。这小子早就没安好心。然后自言自语的说，李二呀，李二，你的心太狠了。我赵四与你前世无仇后世无恨，这些年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总是和我过意不去？先是拿房基地取闹，今天又拿我这头牛遭罪。在小宋庄我赵四办事一贯的凭着自己的良心，不偷谁的不抢谁的，不干缺德的事，就是对你李二也没有坏心。我盖房你砍坏了我儿子坐法院是你犯了法。至今你还耿耿于怀，以我为仇，嫉妒在心，没完没了的了。那你儿子的事儿怎么早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那是一年夏天中午，赵四下地回来路过四支渠大桥，突然，听见有人喊“救命啊！救命”的声音，赵四不顾一切地闻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一猛子扎进水里，抱住落水的孩子一步一步拖上岸来，等孩子醒过来之后，这才认出是李二的儿子李小宝。那时你说过谢谢我，把我当作恩人，谢天谢地。可眼下呢？你竟知恩不报反为仇，没良心的玩意儿。赵四越想越咽不了这口恶气，无奈之下一纸诉状又把李二告上了法庭。
法庭开庭审理时，说李二下毒害死牛赵四拿不出证据来，最后以原告证据不足驳回上诉。
李二逮理儿更是不饶人了，李二说：你倒是告哇，这二爷不怕！问的赵四无言以对。李二说：你没话说了吧，告诉你，这回该轮到我了，我要告你诬陷罪，让你家破人亡
等着瞧吧！
不久，赵四等来的是一张开庭通知单，秋雨蒙蒙的那个上午八点半，赵四坐在了被告席上，一个满脸红疙瘩的年轻警察开始审问，一只手拿出纸和笔作记录，一只手指着赵四。
姓名？
赵四。
年龄？
四十六。
家庭住址？
本县小宋庄。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知道。
说吧！
李二毒死我家一头牛。
你说李二下毒有证据吗？
有，我的牛死之前，唯一到牛槽前边去的就是李二。这时赵四脑门渗出了豆粒大的汗珠子，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轮到李二陈述时，李二大放厥词，说赵四无中生有诬陷好人，请法官明辨。
警察说：赵四！
有！
李二说的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
那警察拿来印泥和笔录指点着让赵四按了十几处手印。
最后法庭宣判赵四以诬陷他人罪赔偿李二精神损失费三千元。
这一宣判让赵四蒙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打击，使他的心里充满了无比的委屈和愤怒，这种愤怒如果达到一定的极限，那就是仇恨。
中午，赵四眼里噙满了屈辱的泪水回到家，自己喝了四两闷酒，躺在炕上就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四点多钟了，赵四仗着未消完的酒气，来到厨房，拿起一把菜刀，在缸沿上蹭了两下，冒着下个不停的蒙蒙的细雨气呼呼地闯进李二家。李二一看赵四来者不善，就迎上去先开口了：赵四，想干啥，火头不小哇！
想干啥？我想杀死你！想把你身上的肉剁成一块一块的，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仇人就在眼前，菜刀腾空而起，眼看就要落到李二的头上，赵四万没想到李二拍着肚皮说“那好哇”！让赵四更吃惊的还有，李二一边说一边把衣服脱掉了，露出黑红黑红的肌肤，说，来吧，赵四，您看着哪好你就往哪儿砍吧！俗话说“人怕见面，树怕剥皮”一下子赵四的面子又热上来了，赵四把用力举起的菜刀往桌子上一拍，唉！骂道：我日你祖宗的李二！李二又从里屋门后拿出一支猎枪递给赵四，说，有种的来个痛快的！下不了手你就不是你爹奏的！一向老实厚道的赵四一见这个阵势脑袋轰的涨了起来：哎呀！李二呀李二，我算是服了你了。李二说：还是那句话，想跟我较劲等下辈子吧！
踉踉跄跄回到家的赵四连晚饭也没吃就躺在了炕上。忽然他发疯似的坐起来，照自己的脸上狠狠掴了两嘴巴，然后又是哭又是骂，哭自己废物，骂自己窝囊。李二光着膀子让你砍你不敢砍，人家给你枪让你开枪打你也不敢打，亏你还是男子汉！没有昂气的东西。这时他一抬头看见房梁上有一根前几天吊输液瓶子用的绳子，站起来两手拉着绳套刚要套在脖子上，忽然听到“哗啦”一声，赵四一惊又安然无事地坐在炕上，待他透过玻璃窗借月光一看才知道是大花猫把盛鸡食的瓦盆给蹬摔了。
赵四撒手那根绳子，重又躺在炕上翻来复去，仇恨怎么办？仇恨怎么办？好像李二就在自己的身边，狠狠地揍他一顿，他反复地想着想着，便随着外边昆虫的鸣叫响起了呼噜声。
庄稼人赵四本来也没有什么可企盼的，只不过就是盼着自己的庄稼长得好一点，秋天有一个好的收成，能过上和顺的日子。
赵四的那头乳牛就要下崽了，所以一闲下来赵四就去给牛割些青草回来，让牛分娩时也跟人一样营养充足。
赵四看了看西下的太阳，不言不语的背着草筐出去了。来到一处水草旺盛的坑边，只见他往手心“呸呸”吐了两口唾沫，便弯下身子割起来，手等之时，赵四就割了两大捆。赵四正在看看日头要回家，不知什么时候李二站在了身后。当赵四发现李二时，赵四已一脚被踢倒趴在了草堆上。你狗日的胆子不小哇，谁让你在这砍草？
赵四爬起来一看是李二，便辩解说：李二，我今天并没惹你，你踹我干啥？李二说：
干啥？你他妈装糊涂，这几年你总跟我较劲，把我都鼓捣到监狱里去了，我踹你了，你敢把二爷我怎么着吧？
赵四刚想再往下辩解，却被李二堵回去了：赵四，你不知道这鱼坑是我承包的吗？
我知道这鱼坑是你包的，可我在坑坡上打草，也没碍你养鱼的事呀？
李二大声地吼道：你他妈的知道就好了，今儿个你是怎么砍下来的，你再怎么给我长上！
砍下来的草还能长上去吗？你说话怎这么不讲道理呢？赵四的嗓门也抬高了。
李二气汹汹地说，好哇，你他妈还敢跟我顶嘴，我看你是活腻了，告诉你，老子说的就是真理，今儿个要是长不上，我就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要你的命！不信吗？
赵四看李二这么强硬，那蓄存已久的怒火又燃烧起来，一时间顿足捶胸，青筋绷起了老高，他终于放开嗓子吼了起来：你李二算个屁！这么多年，你在小宋庄跟你爸一样“称霸一方”还没等赵四的话说完，李二一脚踢向赵四。赵四右手用力一搪，把李二的脚给挡住了，李二一收腿，正绊在赵四的草筐上，向后一仰，只听李二“哎呀”一声鬼叫仰面朝天“扑通”掉在鱼坑里了。
原来李二不会洑水，连狗刨都不会，只是在水里胡乱折腾，眼看被水呛得直翻白眼，一冒一冒地往上窜。赵四看着李二像青蛙一样鼓动的两腮大口大口喝着鱼坑里腥气搭轰的水，又一口一口的喷出来，有气无力地在水里挣扎。不由得心中一喜，李二呀李二，看你那熊样儿！没想到你李二也有今天，这也是老天有眼，报应啊！赵四一边看着李二露在水面上的脑袋一边抡起镰刀狠狠地砍掉坑坡上的青草，砍的青草沙沙作响，四处飞扬，像似要把李二埋没在水里。忽然，赵四听见李二细微的“哼哼”声。赵四揉揉眼睛，看着鱼坑的李二一浮一沉狼狈的样子和他求生的欲望，眼下的李二又不像是李二了。顿时，他那刻骨铭心的忌恨又变得模糊起来。心想，李二呀李二就让你这样死去吧！
赵四拿着镰刀背起草筐，刚一回头想走，却又听到李二用微弱的声音喊道：“四爷，救救我吧！救——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他那发绿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但也闪烁着求生的希望。这声音这眼神儿让赵四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面对死神不住地求救，赵四犹豫了，满腔的仇恨一扫而光：咳！他大骂自己我是哪辈子欠了你李二的呢？，然后，迅速脱下衣服跳下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