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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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翅膀的精灵]
自小，我就是一个自闭的孩子。只喜欢一个人躲在桐叶林的角落，絮絮地在湿泞的草地上画圈，这时，我雪白的长裙会木然地垂落在泥土里，不均匀地搅拌一些灰黄的脏东西上来，把原本圣洁的长裙弄得像一块抹布。常常，我的脸上，也会因为不适当的揩拭，沾上荤乱的泥尘。
我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像其它精灵一样站在树梢歌唱。虽然我也曾认为歌声是一件美好的事物，但又觉得驻立枝梢的演唱方式是多么可笑。然，想到这样的事情，会让我的心情变得非常好。
我一直生活在离繁华的皇城十分遥远的番珏城。我仅知道我有父有母，还有一个姐姐，但我从来没见到过。有人说我是被遗弃的孩子，单薄的身躯没有生长翅膀的潜能，还说，若叶国的祭司家族，不需要这样的后代。但我总是相信，至少还有位姐姐疼爱我。她每年都会寄一件雪白的丝质长裙给我，虽然从不留下祝福与许诺，但是我知道，那里面有最美好的含义。
我拥着她给我的长裙，坐在树下看晴朗的天空，我总是无缘无故的相信，皇城的天空，也如番珏城一样温暖，而明亮。
我并不为自己长不出翅膀而感到苦恼，但我也想跟姐姐一样成为大祭司，成为魔法军队的支柱。
这仅仅是一个愿望。虽然不大，却是几近妄想。
“我的姐姐叫什么名字？”我仰起脸询问从头顶飞过的青鸟。
青鸟只会呱呱地叫着，扑楞着青底白花的羽翅。
[路过的凉薄与温暖]
当我知道姐姐的名字时，我已经来到了皇城。迎接我的，是一个四十来岁、表情冷傲男人，他看见我穿着白色长裙的模样，攸然一呆，半晌才告诉我：“孩子，你的名字，叫若琳。”我看见他的嘴唇抖动，力不可支的样子，突然觉得心口一阵酸痛。
这是曾把我落在桐叶林的父亲，他依旧冷峻，却匆匆老去。
我张了张口，拭探着问他：“我的姐姐，在什么地方？”
父亲的唇龛动了几下，猛然转过了身，不再看我的脸。
从那一刻起，他不再跟我多说一句话，只是叮嘱我好好学习魔法，要成为跟若琅一样的大祭司。我仿佛看到了周围的人沉痛的一切，隐忍中，有泪水崩决而出。虽然不知道姐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心，却在那一刻被掏空了。
直到我被父亲送去中央祭司坛。临行时，他站在紫色的琼树上，唱着一首悲冽的歌。我不清楚歌词的含义，却头一次知道了站了树梢唱歌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可笑。高树上的歌，可以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于，刻进每个人的灵魂。我认为。
路上，有一座孤单的薄坟。我没有勇气下来探视，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侍卫们的私语，夹带着破碎的词片，闪烁间流窜着“若琅”二字，每一次叩响，都响彻心房。我转过头，就看见了姐姐送给我的雪白裙裳，有几件已经肮脏得看不原形，却寄满了姐姐身上的白芍香。
“姐姐，我要成为大祭司，就算长不出翅膀，我也会成为大祭司。”我搂住那堆纷乱的裙裳，默默承诺。“我会是若叶国最伟大的祭司。”
夕阳下，有金发的男子站在坟墓对面的山坡上，发丝，如月光的碎片，浅浅浮动。载我的马车从他的碧蓝如海水的眼睛下哗然而过，我看见了他脸上有泪水，像两道孤虹，潸然堕下。
他是谁？为什么哭泣？我已无暇顾及。刹那的惊艳，仅仅压在了心底。
“你叫什么名字？也许我不该问你。”我扭过自己淡紫的长发，留意着开岔的发梢，有不纯粹的红光。
[若叶吹雪]
“若琳，你要学好法术，承传若琅的风华。”
父亲的信总是很短，用词矫情，依旧伤感。我不得不去记忆他那有些发白的发鬓。年华中，他已老去，而我，依然是那个只会把握孤独的无用小孩，躲在没有人烟的树下画大大小小的圆圈。只是我的长裙，已不再随便地拖沓在泥泞的土地上，我的圈，也在流光岁月中，越来越大。我知道，我成长了。
到我十八岁那一年，吹雪国的军队已经占领了我曾经隐匿过的城池，番珏。
我没有进步。一点也没有。固执得偏拗，沉默到凛然。我的头发越来越长，已经可以掖进长裙的边角，但我的法术，还是那样不堪一击。
“若琳，你先休息一下吧。”魔导士没有对我产生不满，她只是觉得我可怜。
我安静地点了点头，朝着与人群相背的方向走去，那边，有姐姐高贵的灵枢。我听见魔导士喟然轻叹，声音轻浅，却悠长。“我一定是一个最差劲的施法者！”我狠狠地想。
我来姐姐的坟墓次数不多，一年三两次，每天，都可以看到姐姐坟头的白芍，跟我的长裙释放同样的清香。是谁送来的花？我有时候会切切地怀想。
背对着的，是一座像翅膀一样的山脉，庞大的山脊，勾出流畅的弧线。风声涤荡，乱草稀松地响动，让平静的黄昏多了一丝活气。我曾听说过，姐姐若琅，有一双透明到几近虚无的琉璃翅膀。可是我的身后，却是，空寂的一片。
“姐姐，你一定跟我一样，讨厌战争但是我，却不能像你那样，阻止将要发生的一切。”我站在风里，捧着鲜亮的白芍，想让她看看，除了家人，还有更多的人记着她，抚慰她。
“也许，我不可能成为像你那样的大祭司吧。”我哂然笑笑，眼睛里突然跳出了泪水。水滴纷乱在落在花瓣上，随花瓣飞舞。
我一直没有留意身边何时多了一个有着细碎黑发的男子，我也一直没有留意那雪白的花瓣在风卷残云之后，穿透了男子单薄的身体。
如花瓣落水，穿透的那个刹那，男子身上泛起了诡异的涟漪。花叶，从他身体的另一边安然落下，剩下静谧。
我有目光流向他，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极尽温柔的脸，微挑的叶眉渗出利落与清朗，像夏季初晨般清爽。眼瞳是普通的棕灰，却清晰明亮。睫毛微卷，掩住了目光中仅存不多的尖锐。
当我注意到花叶飘过的奇景时，我“呀”地一下扑了过去，本能地想抓住那片片纷飞的花叶，却不料自己已穿过了男子的身体，狠狠地摔倒在地。
“你，你看得见我？”对方突然高兴起来，竟忘形地伸过手来抓我的手。
果然，他优雅的指尖只是在空中挥舞了一阵，就与我交错而过，他几乎是飘过去的，英俊的脸上充满了不快。
“”我直直地盯着他，忘记了要说什么。
“我叫扉雪。”他收回了手，站直了，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
“你是幽灵吗？”我打断了他的话。
“幽，幽灵？”他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为什么我要是幽灵？幽灵应该是那种阴风阵阵的东西吧。”他比划着，手指依然不经意地与我的手指交错划过。我忽然感到了春风吹过的感觉，是温暖的。
“我相信你不是幽灵。”我微笑。
“那你的名字？”他问。他的笑容，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
“若琳。”我眼睛的余光缓缓地掠过他，移向他的身后。却看到了另一个男子。
像月光一样冷清与悠然的男子。站在对面山脊的低洼处，青色的两翼溢出惨烈的冷峻。头发金色，目光寒冷。
“我是吹雪国”扉雪的话只讲到一半。我忽然心虚地逃开了，只听见扉雪大声地说：“你也说了我不是幽灵了，为什么还要逃啊？”我来不及回答，仅仅只想逃离金发男子冷慑的眼神。
我的心，跳得厉害。
三年前，就是这张脸，满是泪痕地与我擦身而过。我竟没想到，那眼神，会是那么冰冷。
[翅膀]
“没有翅膀的精灵也想成为大祭司吗？笑死人了。”攸夜冷笑着从魔导士的鼻子前走过，表情倨傲，甚至掺杂着深厚的厌恶。我几乎连问都没有问，就从别人的口中得知，面前这个金发的冷面怪物就是若叶国的王子，攸夜。
我害怕他，哪怕是一个眼神而已。我飞快地转身，想要逃开。
“站住。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攸夜突然拉住了我，把我整个人反拧过来。痛疼，从手臂的两端传达，我咬了咬牙，一声不吭。
“为什么不说话？”他冷然地用力，我沉默着，汗水，从额角流了下来。
他的脸色缓缓地改变，终于变成了孤高的寂寞，无言地松开了手。我看见他手上青筋暴起，却强忍着压下了怒意。他的侧影像完美的皮影，但唇齿间却挂着残留的冷酷。“不许再穿这些白色的裙子。”他丢下了一句话，宛如砖块般砸在我的头顶。
“你凭什么命令我？”我要冲上去跟他理论，却被魔导士按住了。我看见有气流在空中波动，看见攸夜修长的身子轻盈地升上了夜空。姿势完美，优雅。
那是一双透明到虚无的翅膀，我没有。我可能一世都不会有。
我黯然了。
“我连最基本的魔法都练不成。”我抱着膝盖，坐在柚子树下发呆。
扉雪浮在半空中欣赏着半大的柚子，感叹着：“哇，好大了，再过几十天就可以吃了。”他的黑发肆意飞扬，翻飞成一幅缠绵的画幅。有些刻间炫耀的嫌疑。
“你有没有听我说？”我用力摇大树。
“我有啊我有啊。”他随着树枝一起摇晃。
“我说，连你都能飞，我为什么不能？你也没有翅膀。”我闷闷地说。
“谁说我没有翅膀，我有啊，只是太透明了，你们都看不见而已。”扉雪有点得意洋洋。
“你有翅膀？你可是鬼魂啊。”我提示他。
“鬼，鬼魂？”他直直地从树上落了下来，扑向了我。
虽然知道他伤害不了我，却仍忍不住抬起手臂挡了一下。我的身体穿过他温暖的灵魂，有香香甜甜的味道。
“你身上的味道，我好像闻到过。”他迟疑着，有点不敢肯定。
“你又胡说。”我莫明其妙地脸红了。
[魔法通道]
战争还在继续，没有人再去刻意斥责那些被烽火刮破的战场。人们开始逃亡。各色的翅膀，在青灰的天空中形成一卷悠长而凌乱的画面。若叶国的城堡，在一夜之间成为了灌满了穿堂风的空寂庭院。
若叶国，已经没有了大祭司。我奔跑在皇宫紫色的长廊下，听见风声送来木屐的回响。
“我要见攸夜殿下，我要见他！”我格开侍卫的长矛，提着长裙在冷清的宫殿里飞跑。有风吹动我的裙子，它让我一次又一次看见镜子里面目模糊的女子，在短兵相接的战场上驰骋。那是我的姐姐，亦是我今生要追随的魅影。
“若琳大人，不要进去，殿下他”侍卫的语气里流露出惶恐。生灵的唏嘘在顷刻间化为死寂。天边，有城墙崩塌的声音。我的瞳孔，被城墙外的碧绿与喧哗蒙蔽了。
无数的翅膀，在皇城的上空飞舞。像春暖花开处，浮动的季节色彩。
“攸夜殿下，请让我参加这场战争，我答应过姐姐，要成为若叶国最伟大的祭司。”我冲进了攸夜所在的大殿。大殿里有攸夜弥散的笑容。
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笑。那一瞬间，我的心似乎要奔突而出。他，金色迷乱的长发下，居然间杂着如水的笑意。
“我要做大祭司。”我鼓起了勇气。
他呆了一呆，忽然伸出干净的十指，按住了我的喉咙，我躲避不及。
干涩的眼睛，传来锐意的辛辣，努力地回应，却没有眼泪。
“嫁给我，做我的王妃。”他凄然地笑着，白皙的指尖，如钢铁般冰凉，在我的脖子上留下青色的瘀痕。我的呼吸急促起来，连咳嗽的声音也发出不出。
“做我的王妃，不要去当什么大祭司，不要去若琅”他滚烫的眼泪坠入了我的灵魂，一，二，三，清晰如烙印。他深爱着那位叫若琅的大祭司，一直深爱。
我合上了眼睛，缓缓地，失去了知觉。听到了攸夜的哭声，很大，很大，山崩地裂。我隐隐地记起，姐姐逝去的日子，到今天，已是整整四年。
从未见过面的姐姐，给了我一个永不停止的许诺。也许，她给若叶国臣民们的许诺，远胜于用在攸夜身上的爱意，但是，她真的爱他。
[来自天国的福音]
我喜欢你，所以用一生来守候你的一切。
我爱你，所以用我的一切来占有你。
我领悟不到这些令人心酸的对白。我知道，我恢复知觉的时候，就躺在那棵柚子树下。迷迷糊糊地记得一双温暖的手，碰过我沉重的身体，那触感，像和煦的春风。我知道，那又春天般的大手，只属于扉雪。
比柚子树更高的天空，延续着百年战火。有精灵的尖叫，倾泻在火光里。
“我从没见过我的姐姐，但我知道，我很像她。”我揪住身边的浅草，淡淡地说。
然，没有谁听我说话，只有风声阵阵。
“喂，扉雪，你今天不在吗？我在叫你啊”我站起来，用目光搜寻那个喜欢披散长发，坐在树梢摇晃的身影。
没有，一切，都没有。
我的心忽然之间变得空空如也，再也找不到扉雪栖息的位置。
我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在平原上寻找每一棵留有春天气息的青草，妄想找到跟它们有同样气息的扉雪。那个唯一不在意我的魔法成绩的人。但是，没有。
我十分坚忍地相信，自己被他遗弃了。我怎么回到柚子树下，又是怎么醒来，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只看见，那个穿着白色长裙在风里发抖的女子回来了，她再也看不到那位有着鸟黑碎发的英俊少年。
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扉雪
嗯？
你说过，你是吹雪国的人吗？
说过吧好像。
吹雪国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
怎么说呢？其实跟若叶国的情况差不多，有一个四十几岁的国王，有一位王后，有一个王子。
像攸夜那样漂亮的王子？
不，应该是说，像扉雪一样的王子。
扑
遗留的，只有一点点剪切过的回忆，星星点点。虽然心痛，却可以触及。
“我要成为若叶国最伟大的祭司，我要找回吹雪国的扉雪，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想问他。一点点，也好”我继续在战火中学习法术，我的成绩，竟然比起以前进步了许多。
攸夜亲自指点我的功课，但玉琢般的脸，溢出的竟是伤感。他常常在空闲的时候看着天空，或许是在想，爱他的若琅，是不是就在天国的某处，观望。
[关于春的一切]
我莫明地学会了去喜欢一个季节。春天。
有风窜过我纤细的手指，如同彼时跟扉雪的交握。我记得他说过的每句话，他告诉过我，他聆听过我身上的白芍香。
“你跟你姐姐真的很像。”攸夜对着若琅的坟墓，话语之中竟是歉然“我差点杀了你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的声音飘散在山坡上，夕阳，撒了一地金黄。
“战争还在继续，但是还有一丝希望化解这场战争。”攸夜突然转变了话题。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冷静的脸，却看清了他嘴角的抽搐。“姐姐也很希望化解这场战争。”我说。
“但唯一的条件就是和亲”攸夜转过了身。
“和亲？”
“把若叶国的大祭司，嫁给吹雪国的王子是冥婚”攸夜丢下了两句话“吹雪国的王子，已死在我的手下”语言飘散开了，落在孤寂的芳草丛中。我拾不起那些语言的碎片。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春天的？我又是什么时候答应和亲的？我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仅仅是这一年的春天，我长出了一对透明得近乎虚无的翅膀。这双翅膀，无时不刻不想寻找一位叫做扉雪的少年。这是大祭司若琳，自己的心愿。
还差一句，我喜欢你。还差这一句，我却要嫁到你的故乡
华丽的撵车载着我经过姐姐的坟山，我打开帘子，看见远山上攸夜孤寂的脸。
“若琳。”他叫我。
“”我凝视着他，竟有些恐惧。这个时候，你还要告诉我什么呢？
“精灵的翅膀，其实是情人的生命，我的翅膀，是你姐姐用性命换来的”攸夜很难过。
“那我的”我张大了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扉雪，扉雪，扉雪。你在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什么？扉雪笨蛋傻瓜！
我哭了。我不能确定我哭得有多么惨，但是视线却再也没有清晰过。
若琅用性命抵挡了扉雪的长剑，从此攸夜有了至高无上的透明翅膀。
雪扉用性命纠结了攸夜的恨意，从此化去了若琳的心结。
轮回，总是这样路过。春天从未止步。
[春天的天国]
吹雪国退兵了。战争，竟然是那样无稽而漫长。
我还有没来得及打量这个以春天闻名的国度，就被五彩缤纷的精灵拥进了新房。
我的翅膀，在背上轻轻地抖动。我从未用它飞舞过。那是扉雪，送给我唯一的份礼物。
雪白的绫罗在风声里飘飞，露出新郎安静的笑容。那是一张极尽温柔的脸，微挑的叶眉渗出利落与清朗，像夏季初晨般清爽。
有春风拂过，掠走我的气息。
你身上的味道，我好像闻到过。
是的，每一阵春风，都是你，在聆听我简洁的香气。
[没有翅膀的精灵]
自小，我就是一个自闭的孩子。只喜欢一个人躲在桐叶林的角落，絮絮地在湿泞的草地上画圈，这时，我雪白的长裙会木然地垂落在泥土里，不均匀地搅拌一些灰黄的脏东西上来，把原本圣洁的长裙弄得像一块抹布。常常，我的脸上，也会因为不适当的揩拭，沾上荤乱的泥尘。
我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像其它精灵一样站在树梢歌唱。虽然我也曾认为歌声是一件美好的事物，但又觉得驻立枝梢的演唱方式是多么可笑。然，想到这样的事情，会让我的心情变得非常好。
我一直生活在离繁华的皇城十分遥远的番珏城。我仅知道我有父有母，还有一个姐姐，但我从来没见到过。有人说我是被遗弃的孩子，单薄的身躯没有生长翅膀的潜能，还说，若叶国的祭司家族，不需要这样的后代。但我总是相信，至少还有位姐姐疼爱我。她每年都会寄一件雪白的丝质长裙给我，虽然从不留下祝福与许诺，但是我知道，那里面有最美好的含义。
我拥着她给我的长裙，坐在树下看晴朗的天空，我总是无缘无故的相信，皇城的天空，也如番珏城一样温暖，而明亮。
我并不为自己长不出翅膀而感到苦恼，但我也想跟姐姐一样成为大祭司，成为魔法军队的支柱。
这仅仅是一个愿望。虽然不大，却是几近妄想。
“我的姐姐叫什么名字？”我仰起脸询问从头顶飞过的青鸟。
青鸟只会呱呱地叫着，扑楞着青底白花的羽翅。
[路过的凉薄与温暖]
当我知道姐姐的名字时，我已经来到了皇城。迎接我的，是一个四十来岁、表情冷傲男人，他看见我穿着白色长裙的模样，攸然一呆，半晌才告诉我：“孩子，你的名字，叫若琳。”我看见他的嘴唇抖动，力不可支的样子，突然觉得心口一阵酸痛。
这是曾把我落在桐叶林的父亲，他依旧冷峻，却匆匆老去。
我张了张口，拭探着问他：“我的姐姐，在什么地方？”
父亲的唇龛动了几下，猛然转过了身，不再看我的脸。
从那一刻起，他不再跟我多说一句话，只是叮嘱我好好学习魔法，要成为跟若琅一样的大祭司。我仿佛看到了周围的人沉痛的一切，隐忍中，有泪水崩决而出。虽然不知道姐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心，却在那一刻被掏空了。
直到我被父亲送去中央祭司坛。临行时，他站在紫色的琼树上，唱着一首悲冽的歌。我不清楚歌词的含义，却头一次知道了站了树梢唱歌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可笑。高树上的歌，可以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甚至于，刻进每个人的灵魂。我认为。
路上，有一座孤单的薄坟。我没有勇气下来探视，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侍卫们的私语，夹带着破碎的词片，闪烁间流窜着“若琅”二字，每一次叩响，都响彻心房。我转过头，就看见了姐姐送给我的雪白裙裳，有几件已经肮脏得看不原形，却寄满了姐姐身上的白芍香。
“姐姐，我要成为大祭司，就算长不出翅膀，我也会成为大祭司。”我搂住那堆纷乱的裙裳，默默承诺。“我会是若叶国最伟大的祭司。”
夕阳下，有金发的男子站在坟墓对面的山坡上，发丝，如月光的碎片，浅浅浮动。载我的马车从他的碧蓝如海水的眼睛下哗然而过，我看见了他脸上有泪水，像两道孤虹，潸然堕下。
他是谁？为什么哭泣？我已无暇顾及。刹那的惊艳，仅仅压在了心底。
“你叫什么名字？也许我不该问你。”我扭过自己淡紫的长发，留意着开岔的发梢，有不纯粹的红光。
[若叶吹雪]
“若琳，你要学好法术，承传若琅的风华。”
父亲的信总是很短，用词矫情，依旧伤感。我不得不去记忆他那有些发白的发鬓。年华中，他已老去，而我，依然是那个只会把握孤独的无用小孩，躲在没有人烟的树下画大大小小的圆圈。只是我的长裙，已不再随便地拖沓在泥泞的土地上，我的圈，也在流光岁月中，越来越大。我知道，我成长了。
到我十八岁那一年，吹雪国的军队已经占领了我曾经隐匿过的城池，番珏。
我没有进步。一点也没有。固执得偏拗，沉默到凛然。我的头发越来越长，已经可以掖进长裙的边角，但我的法术，还是那样不堪一击。
“若琳，你先休息一下吧。”魔导士没有对我产生不满，她只是觉得我可怜。
我安静地点了点头，朝着与人群相背的方向走去，那边，有姐姐高贵的灵枢。我听见魔导士喟然轻叹，声音轻浅，却悠长。“我一定是一个最差劲的施法者！”我狠狠地想。
我来姐姐的坟墓次数不多，一年三两次，每天，都可以看到姐姐坟头的白芍，跟我的长裙释放同样的清香。是谁送来的花？我有时候会切切地怀想。
背对着的，是一座像翅膀一样的山脉，庞大的山脊，勾出流畅的弧线。风声涤荡，乱草稀松地响动，让平静的黄昏多了一丝活气。我曾听说过，姐姐若琅，有一双透明到几近虚无的琉璃翅膀。可是我的身后，却是，空寂的一片。
“姐姐，你一定跟我一样，讨厌战争但是我，却不能像你那样，阻止将要发生的一切。”我站在风里，捧着鲜亮的白芍，想让她看看，除了家人，还有更多的人记着她，抚慰她。
“也许，我不可能成为像你那样的大祭司吧。”我哂然笑笑，眼睛里突然跳出了泪水。水滴纷乱在落在花瓣上，随花瓣飞舞。
我一直没有留意身边何时多了一个有着细碎黑发的男子，我也一直没有留意那雪白的花瓣在风卷残云之后，穿透了男子单薄的身体。
如花瓣落水，穿透的那个刹那，男子身上泛起了诡异的涟漪。花叶，从他身体的另一边安然落下，剩下静谧。
我有目光流向他，最后定格在他的脸上。那是一张极尽温柔的脸，微挑的叶眉渗出利落与清朗，像夏季初晨般清爽。眼瞳是普通的棕灰，却清晰明亮。睫毛微卷，掩住了目光中仅存不多的尖锐。
当我注意到花叶飘过的奇景时，我“呀”地一下扑了过去，本能地想抓住那片片纷飞的花叶，却不料自己已穿过了男子的身体，狠狠地摔倒在地。
“你，你看得见我？”对方突然高兴起来，竟忘形地伸过手来抓我的手。
果然，他优雅的指尖只是在空中挥舞了一阵，就与我交错而过，他几乎是飘过去的，英俊的脸上充满了不快。
“”我直直地盯着他，忘记了要说什么。
“我叫扉雪。”他收回了手，站直了，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
“你是幽灵吗？”我打断了他的话。
“幽，幽灵？”他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为什么我要是幽灵？幽灵应该是那种阴风阵阵的东西吧。”他比划着，手指依然不经意地与我的手指交错划过。我忽然感到了春风吹过的感觉，是温暖的。
“我相信你不是幽灵。”我微笑。
“那你的名字？”他问。他的笑容，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的。
“若琳。”我眼睛的余光缓缓地掠过他，移向他的身后。却看到了另一个男子。
像月光一样冷清与悠然的男子。站在对面山脊的低洼处，青色的两翼溢出惨烈的冷峻。头发金色，目光寒冷。
“我是吹雪国”扉雪的话只讲到一半。我忽然心虚地逃开了，只听见扉雪大声地说：“你也说了我不是幽灵了，为什么还要逃啊？”我来不及回答，仅仅只想逃离金发男子冷慑的眼神。
我的心，跳得厉害。
三年前，就是这张脸，满是泪痕地与我擦身而过。我竟没想到，那眼神，会是那么冰冷。
[翅膀]
“没有翅膀的精灵也想成为大祭司吗？笑死人了。”攸夜冷笑着从魔导士的鼻子前走过，表情倨傲，甚至掺杂着深厚的厌恶。我几乎连问都没有问，就从别人的口中得知，面前这个金发的冷面怪物就是若叶国的王子，攸夜。
我害怕他，哪怕是一个眼神而已。我飞快地转身，想要逃开。
“站住。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攸夜突然拉住了我，把我整个人反拧过来。痛疼，从手臂的两端传达，我咬了咬牙，一声不吭。
“为什么不说话？”他冷然地用力，我沉默着，汗水，从额角流了下来。
他的脸色缓缓地改变，终于变成了孤高的寂寞，无言地松开了手。我看见他手上青筋暴起，却强忍着压下了怒意。他的侧影像完美的皮影，但唇齿间却挂着残留的冷酷。“不许再穿这些白色的裙子。”他丢下了一句话，宛如砖块般砸在我的头顶。
“你凭什么命令我？”我要冲上去跟他理论，却被魔导士按住了。我看见有气流在空中波动，看见攸夜修长的身子轻盈地升上了夜空。姿势完美，优雅。
那是一双透明到虚无的翅膀，我没有。我可能一世都不会有。
我黯然了。
“我连最基本的魔法都练不成。”我抱着膝盖，坐在柚子树下发呆。
扉雪浮在半空中欣赏着半大的柚子，感叹着：“哇，好大了，再过几十天就可以吃了。”他的黑发肆意飞扬，翻飞成一幅缠绵的画幅。有些刻间炫耀的嫌疑。
“你有没有听我说？”我用力摇大树。
“我有啊我有啊。”他随着树枝一起摇晃。
“我说，连你都能飞，我为什么不能？你也没有翅膀。”我闷闷地说。
“谁说我没有翅膀，我有啊，只是太透明了，你们都看不见而已。”扉雪有点得意洋洋。
“你有翅膀？你可是鬼魂啊。”我提示他。
“鬼，鬼魂？”他直直地从树上落了下来，扑向了我。
虽然知道他伤害不了我，却仍忍不住抬起手臂挡了一下。我的身体穿过他温暖的灵魂，有香香甜甜的味道。
“你身上的味道，我好像闻到过。”他迟疑着，有点不敢肯定。
“你又胡说。”我莫明其妙地脸红了。
[魔法通道]
战争还在继续，没有人再去刻意斥责那些被烽火刮破的战场。人们开始逃亡。各色的翅膀，在青灰的天空中形成一卷悠长而凌乱的画面。若叶国的城堡，在一夜之间成为了灌满了穿堂风的空寂庭院。
若叶国，已经没有了大祭司。我奔跑在皇宫紫色的长廊下，听见风声送来木屐的回响。
“我要见攸夜殿下，我要见他！”我格开侍卫的长矛，提着长裙在冷清的宫殿里飞跑。有风吹动我的裙子，它让我一次又一次看见镜子里面目模糊的女子，在短兵相接的战场上驰骋。那是我的姐姐，亦是我今生要追随的魅影。
“若琳大人，不要进去，殿下他”侍卫的语气里流露出惶恐。生灵的唏嘘在顷刻间化为死寂。天边，有城墙崩塌的声音。我的瞳孔，被城墙外的碧绿与喧哗蒙蔽了。
无数的翅膀，在皇城的上空飞舞。像春暖花开处，浮动的季节色彩。
“攸夜殿下，请让我参加这场战争，我答应过姐姐，要成为若叶国最伟大的祭司。”我冲进了攸夜所在的大殿。大殿里有攸夜弥散的笑容。
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笑。那一瞬间，我的心似乎要奔突而出。他，金色迷乱的长发下，居然间杂着如水的笑意。
“我要做大祭司。”我鼓起了勇气。
他呆了一呆，忽然伸出干净的十指，按住了我的喉咙，我躲避不及。
干涩的眼睛，传来锐意的辛辣，努力地回应，却没有眼泪。
“嫁给我，做我的王妃。”他凄然地笑着，白皙的指尖，如钢铁般冰凉，在我的脖子上留下青色的瘀痕。我的呼吸急促起来，连咳嗽的声音也发出不出。
“做我的王妃，不要去当什么大祭司，不要去若琅”他滚烫的眼泪坠入了我的灵魂，一，二，三，清晰如烙印。他深爱着那位叫若琅的大祭司，一直深爱。
我合上了眼睛，缓缓地，失去了知觉。听到了攸夜的哭声，很大，很大，山崩地裂。我隐隐地记起，姐姐逝去的日子，到今天，已是整整四年。
从未见过面的姐姐，给了我一个永不停止的许诺。也许，她给若叶国臣民们的许诺，远胜于用在攸夜身上的爱意，但是，她真的爱他。
[来自天国的福音]
我喜欢你，所以用一生来守候你的一切。
我爱你，所以用我的一切来占有你。
我领悟不到这些令人心酸的对白。我知道，我恢复知觉的时候，就躺在那棵柚子树下。迷迷糊糊地记得一双温暖的手，碰过我沉重的身体，那触感，像和煦的春风。我知道，那又春天般的大手，只属于扉雪。
比柚子树更高的天空，延续着百年战火。有精灵的尖叫，倾泻在火光里。
“我从没见过我的姐姐，但我知道，我很像她。”我揪住身边的浅草，淡淡地说。
然，没有谁听我说话，只有风声阵阵。
“喂，扉雪，你今天不在吗？我在叫你啊”我站起来，用目光搜寻那个喜欢披散长发，坐在树梢摇晃的身影。
没有，一切，都没有。
我的心忽然之间变得空空如也，再也找不到扉雪栖息的位置。
我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在平原上寻找每一棵留有春天气息的青草，妄想找到跟它们有同样气息的扉雪。那个唯一不在意我的魔法成绩的人。但是，没有。
我十分坚忍地相信，自己被他遗弃了。我怎么回到柚子树下，又是怎么醒来，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只看见，那个穿着白色长裙在风里发抖的女子回来了，她再也看不到那位有着鸟黑碎发的英俊少年。
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扉雪
嗯？
你说过，你是吹雪国的人吗？
说过吧好像。
吹雪国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
怎么说呢？其实跟若叶国的情况差不多，有一个四十几岁的国王，有一位王后，有一个王子。
像攸夜那样漂亮的王子？
不，应该是说，像扉雪一样的王子。
扑
遗留的，只有一点点剪切过的回忆，星星点点。虽然心痛，却可以触及。
“我要成为若叶国最伟大的祭司，我要找回吹雪国的扉雪，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想问他。一点点，也好”我继续在战火中学习法术，我的成绩，竟然比起以前进步了许多。
攸夜亲自指点我的功课，但玉琢般的脸，溢出的竟是伤感。他常常在空闲的时候看着天空，或许是在想，爱他的若琅，是不是就在天国的某处，观望。
[关于春的一切]
我莫明地学会了去喜欢一个季节。春天。
有风窜过我纤细的手指，如同彼时跟扉雪的交握。我记得他说过的每句话，他告诉过我，他聆听过我身上的白芍香。
“你跟你姐姐真的很像。”攸夜对着若琅的坟墓，话语之中竟是歉然“我差点杀了你若不是”
“若不是什么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的声音飘散在山坡上，夕阳，撒了一地金黄。
“战争还在继续，但是还有一丝希望化解这场战争。”攸夜突然转变了话题。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冷静的脸，却看清了他嘴角的抽搐。“姐姐也很希望化解这场战争。”我说。
“但唯一的条件就是和亲”攸夜转过了身。
“和亲？”
“把若叶国的大祭司，嫁给吹雪国的王子是冥婚”攸夜丢下了两句话“吹雪国的王子，已死在我的手下”语言飘散开了，落在孤寂的芳草丛中。我拾不起那些语言的碎片。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春天的？我又是什么时候答应和亲的？我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仅仅是这一年的春天，我长出了一对透明得近乎虚无的翅膀。这双翅膀，无时不刻不想寻找一位叫做扉雪的少年。这是大祭司若琳，自己的心愿。
还差一句，我喜欢你。还差这一句，我却要嫁到你的故乡
华丽的撵车载着我经过姐姐的坟山，我打开帘子，看见远山上攸夜孤寂的脸。
“若琳。”他叫我。
“”我凝视着他，竟有些恐惧。这个时候，你还要告诉我什么呢？
“精灵的翅膀，其实是情人的生命，我的翅膀，是你姐姐用性命换来的”攸夜很难过。
“那我的”我张大了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扉雪，扉雪，扉雪。你在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什么？扉雪笨蛋傻瓜！
我哭了。我不能确定我哭得有多么惨，但是视线却再也没有清晰过。
若琅用性命抵挡了扉雪的长剑，从此攸夜有了至高无上的透明翅膀。
雪扉用性命纠结了攸夜的恨意，从此化去了若琳的心结。
轮回，总是这样路过。春天从未止步。
[春天的天国]
吹雪国退兵了。战争，竟然是那样无稽而漫长。
我还有没来得及打量这个以春天闻名的国度，就被五彩缤纷的精灵拥进了新房。
我的翅膀，在背上轻轻地抖动。我从未用它飞舞过。那是扉雪，送给我唯一的份礼物。
雪白的绫罗在风声里飘飞，露出新郎安静的笑容。那是一张极尽温柔的脸，微挑的叶眉渗出利落与清朗，像夏季初晨般清爽。
有春风拂过，掠走我的气息。
你身上的味道，我好像闻到过。
是的，每一阵春风，都是你，在聆听我简洁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