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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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里传来楚遥远的、略带口音的声音,也许是话筒过滤了的原因吧,没有记忆里的那种略显低沉雄浑的磁性,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两年前同学聚会,听说你带着一家人都到了广州了,为什么不赶到学校和大家见上一面?那次我是报着能多见一个是一个的心去的。没能见到的人,我想可能这一辈子我再也见不着了。我这双眼睛从黑暗里抢回的那一点光明,也不知能保持多久。那时候心里真有点怪你,还骂了你的。”最初的陌生感在我一开口说话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们都抢着说话。他说:“我今年或明年,一定会过去看你的。那次我是带着一大家子人,到了广州听说你们都散了,所以就没过去。”我说“我们多等了你半天,等来的却是你不再过来的消息,多令人失望啊!你孩子怕都有你高了吧?”“是啊,十二岁,是个儿子,差不多有我高了。我本来就不高,半残废,感觉你好象比我还高。”我笑了:“呵呵。怎么可能呢?我连162都没有,矮子显人高罢了,你至少也是168。”他也笑了:“嘿嘿嘿,当年在学校时真的觉得你很高。那时候你喝一种药酒,是不是就因为这病的原因?”有一次他到我们宿舍找老乡,看见我书桌上的酒,因此问起。没想到他一直还记着这件事。提到我的病,我有点黯然神伤:“不是,那时候是睡眠不好,我爸让我喝一种药酒。”“记得那时候你圆圆的脸,蛮有福相的,所以你一定会好起来。”

    放下电话,我的思绪回到了大学时那个纯真年代。

    那时候我们宿舍六个人就有四个是湖北姑娘,跟云贵川的女孩子们比起来,湖北女孩子要温柔斯文得多,也更娇小秀丽,四个人齐刷刷全是一米五五左右的个头,苗苗条条,清清秀秀,温温婉婉。特别是那个叫兰的,活脱脱一个电视剧红楼梦里的林妹妹走出了屏幕,是很多男生的梦中情人。一时到宿里找她们玩的男生蜂拥而至,弄得我们宿舍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楚和她们是老乡,来找她们的频率当然就更高。不同的是,别的男生总是三五个相约着来,而他一向是单枪匹马。来的人多了,我和康大姐有时不得不躲出去让出空间,他来的时候就用不着。看楚和几个老乡坐那里相对无言的样子,我就好笑:这样干坐着多尴尬!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干吗这样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谁也没话说?其实男生们来了后大部份时间都是这种情景,偶尔有人打破沉默吧,声音压在喉咙里挤不出来似的。宿舍里被他们搞得很是沉闷,弄得我替他们嗓子眼发痒。所以后来楚来了我一样躲出去,受不了他们的斯文劲,让人急。不料有一次我收拾书往外走的时候被他拦住了:“对我有什么意见?为什么看我来你就走?”我想也没想,边出去边说:“你不是来找兰的吗?我到教室看书去,免得看你们聊天是活受罪。”他跟着我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去找他老乡去了。我心里真不明白,这么无趣的事情他们为什么乐此不疲呢?

    刚从中学升到大学,大家都有一种被松了梆的轻松感,学生会经常组织学跳舞,同学们一会儿华尔兹、探戈,一会儿又是太空步、抽筋舞、艺术体操,忙个不亦乐乎。到周末也举行舞会。我开始时跟着心热了一阵,很快就不感兴趣了,觉得还不如我一个人独自满山遍野地疯跑去看那些山花舒爽。到大家都去参加舞会的时候,我就一个在安安静静的宿舍里看书。有一个周末的晚上,团支部组织了一场舞会,我照例是怕会场上的吵闹,缩在台灯的光晕里看书,湖北姑娘们这天也迟迟未去,全宿舍的人都在。楚突然闯进来说:“你们宿舍的人这是怎么了?女生本来就少,你们再不去,这舞会怎么开?”他指着我说:“你这当班长的最不积极,一点带头作用不起。今天你怎么也得带这个头,走!”湖北姑娘们赶紧往外走,我看见楚穿着一条蓝色的只在体育课才能穿的那种运动裤,一件白衬衫,脚上是一双白球鞋,跑得满头大汗。我问他:“你就穿这一身进舞场?”他说:“对啊!怎么了?快走吧!都走了,就剩你一个人了,你老是不参加集体活动这很不好,你要跟大家打成一堆,要快乐一点活泼一点才好,别老一个人闷着。”我看着他汗湿的头发有一缕紧贴在前额上,想着他这个样子去跳舞就忍不住发笑,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只盼着他快点走,我好接着看我的书。哪知他硬把我给押进了舞会,非拉我跳舞不可。那天我穿了双高跟皮鞋,本来腿就长,高跟鞋一穿看起来就更显高了。楚拉着我的手要起步的时候说了一句:“你怎么这么高?”我笑了笑没回答,扭过头去示意几个女同学看楚的裤子和球鞋,那裤子太长,把脚背全盖住了,要拖到地上去的感觉。这种裤子本来就不能当外裤穿,亏他想得出来,居然穿了来舞场!几个女同学看了,也捂嘴偷笑。我让他去换,他还振振有词地说:“这样方便,可利落了。”看他汗湿的头发贴在头皮上,身子随着音乐的节奏左摇右摆,我一面跳一面忍不住就是想笑,他问我:“你今天什么事这样高兴?老是笑。”我低头又看见了他那可笑的运动裤,终于忍唆不住,放开他的手跑到外面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泪花都出来了,笑完了一溜烟跑回了宿舍。每每和别人谈起这件趣事,楚那可笑的样子就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捧腹。但今天想起这件事来,我怎么觉得不可笑了呢?反倒觉得当年的他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舞场里,很有几分可爱。

    那时候我是班长兼团支部组织委员,他是团支书兼劳动委员。我的班长当得逍遥自在,有一天他却突然找到我,请求我代理一学期的劳动委员。理由是男生当劳动委员安排打扫卫生没人听,他费了老大劲但班上的卫生工作一直做得不好,如果我当肯定能干好。我很气恼他的这个理由,也不想干什么劳动委员,他跟我讲了一大堆以大局为重,不计个人得失的道理,我这人最怕听讲道理,有道理的事我就不能拒绝,所以只好接受了,屈尊做了劳动委员。不过我很奇怪,我的劳动委员当得比班长还逍遥,每周在黑板上把当值的小队一写就万事大吉,一学期下来,我连每个宿舍的卫生责任区在哪里也没弄清楚,记得只被他叫去检查过一次某个最不听招呼的男生宿舍的卫生。但一学期里,卫生问题再没被点名批评过。我按约定卸去卫生委员之任,回到我班长的位置上。

    大二的时候,高一级的一个浙江男生喜欢上了我,每天吃过晚饭就约我散步,下了晚自习早在教室外等着,和我到校园里再走上一圈。那时候的我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但一开口脆生生甩出几句话来往往让人大吃一惊,得理嘴不饶人的,给人泼辣好强的感觉。有一天楚在校道上叫住了我,郑重其事地说要跟我谈谈。“我们有什么事可谈的?”我睁着一双大眼睛奇怪地盯着他。他问:“你真的喜欢你那个男朋友水吗?”我的眼神迷茫了:这个问题我没想清楚过,人家都说水长得高大,他在篮球场打球时就有很多人观看,女孩子们为的就是看他。这样讨女孩子们喜欢的人却喜欢上了我,我应该是要喜欢的吧?不过和他一起散步真有点不自在,觉得压抑。看男生们和湖北姑娘们一起聊天不也是这样的?见我迟迟没有回答,楚说:“我觉得他不是真心喜欢你,你要小心哦!”一听他这话,我心里突然来了一种抵触情绪:你是我什么人?管得着我这些事吗?我硬梆梆扔给他两句话:“他喜不喜欢我难道你会比我更清楚?我小心啥?我怕他骗我啥?你真是莫名其妙!少管闲事!”他还想说什么,嘴张着,却被我的话噎在那里,我没等他回过神来,撂下他昂头走开了。过后几次见他用有些哀怨的眼神盯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总是一扭头就走开,不理他。从小我就听话,很少被教训和管束,我会听你的?做梦去吧!水分配回去工作后,我们断了往来。我还是弄不清自己爱过没有,只是心情很沉重,喜欢独来独往,和谁都不抱团,也从来没有人敢问起我和水的事。楚有一天对我说:“你别伤心,我早知道他不是真心喜欢你。”我以一贯的说话方式想说:“谁伤心啊?我才不伤心呢!”话没说出口,不争气的泪先流了下来,我觉得很丢脸,赶紧跑开了,留下楚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一副惹了大祸不知怎么办的样子。

    他到宿舍找老乡的时候少了。我想可能是因为他的老乡有两位已是名花有主,有了自己的男朋友的原因吧。那时候有随身听的同学比较少,他就有一个,银灰色的。好几次我都见他在听一首叫“我的小妹”的歌,反反复复地听。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首歌?”他说“我有一个妹妹,就和这歌里唱的一样,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很可爱。”“你很想她吗?”“是的,很想”我发现说这话时,他的眼圈红了,从怀里的书中抽出一张彩照给我看,上面是个十四五岁的漂亮的小姑娘。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随声听递给我:“你听听,很好听。你要是喜欢,这随声听我借给你用,什么时候不想听了再还给我。”我把耳机塞进耳朵眼,凝神听着歌,歌声如泉水:“小妹伊呀小妹,真水伊呀真水,一双呀大眼睛,弯弯的呀柳叶眉,小小那个妹妹那个妹妹,好象蝴蝶儿飞”听完一遍,这才发现他还在旁边盯着我看。我想没有的人习惯了不听,听惯了的人一下没有了会不习惯的,我可不能夺人所爱,于是还给他说:“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听吧。”也不等他回答,以我一贯的迅捷和干脆走开了。这么多年来,想起楚这个人,我的耳边就会响起那首“我的小妹”来。他的小妹一定很幸福,因为有一个想她会想得落泪的哥哥。

    八九年的六月份,各个高校都在组织游行,声援北京的学生运动。有一天我正窝在宿舍里看书,楚急急忙忙找到我说:“你还有心思看书,都发生大事了!你是团的组织委员,不带头响应吗?快到教室去!”我到教室一看,有几个同学正在用彩纸制作小旗,上面写着“声援北京学生”、“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等标语。我看了一眼就要走,他说:“你不能没有一点态度吧?”我说“新闻没有报道,外国电台说的只是一面之词,对于不知究里的政治活动,我没有能力理解也不会随便参加。”他气得指着我说:“我对你很失望!没想到你变得这样冷血!”我知道自己不是冷血,是比他们心理上成熟一些,因为听父亲讲得多了,很多政治上的事情,老百姓是不知内情的,往往只是被利用的对象,有时被利用完了你还得背过。快到晚上的时候,游行的队伍出发了,路过我们宿舍门前时,楚又在楼下高声叫我,要我参加,我还是不为所动,拒绝了。事件结束后,因为我的拒绝参加,系主任找我谈了几次话,要发展我为学生党员。每次我都静静地听着,不发表意见。在暗示几次以后我依然没有写入党申请,系主任就直截了当地说他可以做我的入党介绍人。我终于按捺不住把话冲出了口:“我不写。要写也要等我真正信仰共产主义的时候再写。”系主任吃惊地问:“难道你不信仰共产主义吗?”我说:“学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弄清共产主义到底是什么,所以我不能说我信仰。”系主任又问:“那你为什么没去参加游行?”我回答:“我没去参加游行不是因为我知道那样做不对,而是因为我弄不清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象我弄不清共产主义一样。”系主任气得脸都红了,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你!”他一甩手怒气冲冲走了。我觉得这样顶撞系主任有点过份了,会不会给我安个思想反动的帽子呢?我一个人从操场往回走,楚从路边闪了出来,吓了我一跳。他问我:“马列主义老太太找你好几次了,什么事?”我说:“动员我入党,我拒绝了。”他有些吃惊又有些担心地说:“有拒绝入党的吗?那是人人都巴不得的事,你也太你就不怕档案里记上一笔,以后影响你一辈子?”听他这样一说,我开始心乱如麻,忐忑不安地回去了。分配到单位上班没几天,领导通知我开会,到会场一看,并不是所有员工都在,我就问了一句:“开的是什么会?”有人说:“这么糊涂!开的是党员会”我站起身来说:“对不起,我不是党员。”行长有些奇怪地说:“你怎么会不是呢?听上级行的人事主管说,你的档案里对你的评价很高啊!我们以为组织关系还在市里没转过来,所以不清楚。”我心里的那块石头这才落下了,那种忐忑不安也终于消失殆尽。

    到现在我还在问自己:当时拒绝写入党伸请,是不是做了一件糊涂事?

    纯真年代,纯真的心,或许做的只是纯真的事吧。

    吃过毕业宴,第二天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从酒店出来,有自行车的男生就带了自己喜欢的女生回学校。我想,我只能自己走回去了。我一向独来独往,和谁都和平相处,和谁又都不特别亲近。走了没几步,楚的自行车横在我的面前。我抬头看了一眼,想绕开。他却开了口:“你从来没有坐过我的自行车,今天是最后一天,我带你吧!”我们很久不说话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理我,也从来没去想过。现在突然要用自行车带我,我倒是奇怪了,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同学们都走远了,就剩我们俩还站在酒店门前那棵大树下。他低下头沉思了片刻,咬着嘴唇抬头盯着我:“我想我不说也许就没有机会说了。我喜欢你,一直就喜欢你。比水更喜欢你。”我有点不以为然:“我从来没看出一星半点来。别是看我太难受安慰我吧?”他认真地解释说:“我说的是真话。开始时我到你们宿舍,大家都理所当然觉得我是去找兰的,我也不好意思申辩,后来水追你,我觉得自己比不上水,就不敢说了。我发现水并不真心对你,和你说了你反感我,我就更不敢有所表白。最后水毕业了,看你很难受的样子,我要再说不就是趁人之危吗?现在我真的很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大胆地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呢?”我将信将疑地说:“走吧,我坐你的车,不管怎样,我很谢谢你。”我们走的是小道,在一个比较窄的地方遇到对面来的一辆摩托车,我怕错不过车把腿挂伤,就跳下了自行车。楚却没有发现我已不在车上,弓着腰用力把车蹬得飞快,我没有叫他,只久久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快到校门口的那个长坡处,楚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弄丢了,又回过头来找,怪我不叫他,奇怪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在没在车后面居然感觉不到。我笑了笑说:“你骑快车的样子很帅。”他看着我笑,脸红红的也不知是热还是害羞。

    离别的时候,女同学们抱着哭成一团,我不哭也不说话,沉默着不向任何人道别。汽车启动的一瞬间,女同学们哭喊起来,我看见楚在下面挥着手,泪水再也没有控制住。

    就这样挥泪告别了那个纯真年代。一别就是十八年的音信全无。从毕业到现在,十八年过去了,新的一代都成长起来了,能没有变化吗?如果路上迎面相遇,还敢相认吗?也许擦肩而过的瞬间会觉得这人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也就是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还没来得及捕捉住,就被喧嚣引走了注意力。顶多,也就是匆促回过头去,看一眼那也是匆匆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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