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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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一九九八年七月廿二下午五时,我提着两个包在黔城东门上了一台载客三轮摩托。老婆似乎有些难过。我叫她回去,发现喉头有些硬。没有什么告别的话。发现自己心情一沉重就不想说话。她也许有想法。在汽车站等十分钟,我上了去怀化的中巴。车开动时,天下起了小雨。我莫名其妙的突然觉得黔城于我变得很陌生。双溪有人抬上几担葡萄来。很好的葡萄,大,紫而晶莹。今年葡萄丰收。

    七时我躺在怀化往东莞的长途卧铺汽车里。有些饿,但怀化闹霍乱,不敢吃东西。车过黔城时,小城已静息在温柔的夜色里。车过鬼打湾,见对岸灯光无数,我竟不能为家人同自己亮起宁静的一盏。女儿此刻在干什么?走时没有告诉她,怕她抱住我腿不放。女儿留我无疑真切,而我不走又能给她什么?走吧。

    车速一路很快。靖州上来几个,原来空的车箱这时见满了。绝大多数是外出的民工。男女各半。多乏文化,相互间少礼貌,多猜忌乃至敌意。于是很乏味。

    车过通道入广西地界。龙胜公路陡峭。路边一小幅一小幅地种了水稻。有的小到只有一张茶几那么大,也种上。这里田小,房小,牛同人似乎也小。

    天下着大雨。路陡让人担心车轮打滑。可事实相反,车停住了。前面山体滑坡,塞车了。司机说,可能要半天。但三小时四小时过去了,抢修的人只挖出一条人行小道,让这边的人到那边换车去桂林,让桂林那边的人到这边换车往龙胜。长途客车与货车只好就地不动。接着抢修的人不见了。陆续地来了卖饼干啤酒的。后来又来了卖盒饭的。菜是酸笋,麻而气味浓烈,让人忆起充斥柳州餐馆乃至街道的那股酸笋味。

    满目青山。

    雨时断时续的下。时大时小。大家躺在车里聊天。最活跃的是一个江西商人,在广州怀化间不断的跑,不知做着什么生意。很多话,对任何人都友善,很默。最有气质的是搭此趟便车的一个廿岁左右的女孩,她是司机的表妹,五官周正却很胖,因此全身没了线条。可善笑,用两颗黑眼珠紧紧盯人,笑,于是很妩媚。江西人与表妹都坐车头。表妹的笑多因为江西人发生。江西人其时愈显和善幽默。后来有人耐不住,下车在长不见尾的车阵里乱走。表妹也下了车,很久没回。江西人便与同伴说表妹找外国人寻欢去了。江西人很有见识地说:这叫速食面。许久表妹上了车,江西人很礼貌很幽默的继续与表妹攀谈。表妹很开心。

    从窗外步行而过的洋人络绎不绝。到崩方处必照相一张。不知是觉得刺激好玩还是对中国国道堵塞久无人修感到奇怪。有人说,应该到有关部门去投诉。有人说没用的,一切没用的。

    洋人渐渐不见了,因为天色向黑。有虫在山间尖厉地叫。不知名。大家便猜。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后来一位小姐很肯定的说,是蛐蛐!大家问什么蛐蛐?小姐说,电视上演过的,一个县官要虫,一个农民没有,后来他儿子变了虫,很有味的。江西人见多识广,说,那叫蟋蟀。大家说,哦蟋蟀。不知大家尊重并接受了小姐的意见呢,还是大家对此已失去了兴趣,一时都无声。

    天大黑了。忽然几道强烈的光柱在空中乱晃。终于听到铲车在那边轰响。

    有人问道于庄子:道在哪里?庄子答:墙缝里。问:怎么如此卑下?答:在瓦砾间。更问:还在哪里?更答:在屎尿里。不知问者明白了不?起初我不明白。在铲车的灯光闪动前的一刹那,我仿佛明白了。

    夜间十点,车在大雨中又小心翼翼地开动了。车在黑暗中过了桂林。子夜停在阳朔。司机说:下车吃饭!老板和服务员对待司机同旅客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服务员对旅客不理不睬甚至恶语相向。一在深圳打工的小姐看不惯,先是由其先生同服务员吵,先生吵架失利后亲自出马与老板反映情况,结果碰一鼻子灰。碰灰之后她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竟不再气冲牛斗,专心吃起那不敢恭维的饭菜来。这里的饭菜出奇的贵。

    回到车上腹痛。知是龙胜酸笋的功劳。赶紧吃二粒药。睡。凌晨五时过贺州。到达广东怀集天已大亮。午间(廿四日)到达四会。下。四会市容颇佳。汽车站有广播,粤语的,让人陡生异地感。下午二时多上去清远的客车。三时多到达三坑。

    这是一座快速发展起来的小镇。富裕繁荣中显出缺乏适当的管理。给人印象深的是摩托多而且快,代表着地方生活的一种节奏。摩托还似乎无所不能,经常见人用铁笼装一头三、四百斤的肥猪,一人用摩托横载了飞跑。

    下午在一间散乱的房间里与老乡杨作了一次在杨看来不可省略的谈话。与他第一次见面,但电话里却是熟人了。“你晓得吧!”频繁的出现在他的谈话中。可见他很自信。一台丧失了开关、选挡、摆头功能的电风扇很辛勤很忠诚的为我鼓热风。

    之后去院长办公室。副院长江接待了我。办公室装了空调。江为泡了上好的绿茶。粤人对茶好象感情特殊。然后江介绍院况。江说话平缓从容,让人很容易就理解他的福态。

    晚上江、罗(党支书)、杨四人共进晚餐。罗在窗口说:“有一点点风。”神情语气仿佛在说一个重克拉的钻石。今年广东久旱,很热。这里据说有半月未雨。广东人不喜欢说普通话,说起来就显语汇贫乏。他们对人、事、物要发表感慨,全说:“很厉害!”赞美食物一律说好香或者好甜。粤菜一味追求清淡和营养,学医的接受起来还快。

    饭后去院长办公室打电话。女儿居然在电话那边听出我的疲乏,问:你在哪里?在床上睡着吗?

    次日去花都李处。想问有无其他的打工地方。无。当日归。

    此地房屋间空地是榕树等繁盛的亚热带植物。竹一年四季都出笋。黄昏走出住房,望着这些书、竹,心中既孤寂又冲动。我不知道自己会为这地方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这地方又将怎样对待我。

    七月廿七日开始上班。很闲。

    晚饭后去寄信。从嘈杂的街道走过,出城走上去东北方向的马路,过一座横跨三坑水的大桥,再走三百米,我将邮件塞进邮局外面的邮箱。邮局孤零零一座房子。这时四周无一人影。我慢慢走回。天色渐演渐变成紫褐色,散布一些橙黄的云片。地势开阔,四周空旷寂静。在三坑桥凭栏停一会。桥边是风姿颇佳态度文静的香蕉树和杂乱疯长的野草。天色渐渐黯下来。远远的有温泉度假旅游区霓虹灯在闪烁。心情复杂歌泣皆非。

    这里是清西(清新西部)平原的西南角。土地平旷,而三面高山,远处可望。雨落雨霁在办公室惯见云雾在山顶山腰生成消散。清(远)四(会)高等级公路纵贯其境。车辆在那快速奔跑,跑出一种速度,一种与内地不同的生活。

    因为技术同为人都比先我们而去的安徽人要好。杨与我颇得人情之平。上班同几个靓女俊男神侃,下班则去菜市买菜回来与杨同烹。杨烹调技艺不在我下。缺点是放太多的油和酱油。广东酱油分生抽老抽。生抽味鲜色淡老抽色重味咸。杨拒用生抽专用老抽,菜炒出来便色浓几黑,但杨喜欢。家乡做菜极讲究佐料,因此不论何菜如果佐料相同味道不会大异。广东人佐料颇知选择,讲究一个原汁原味。牛肉和鱼都只需少许盐和生姜,酒葱一概不用,因此牛肉、鱼的味道就鲜明。也不放味精。平常人家厨房根本找不到味精。我觉得在广东已经做不出湘味,索性做粤味,居然自以为颇得要领。

    饮食的味道与人的性格一定相关。口味清淡的粤人心性平淡。同事们少心机诡异的算计他人,市场上的生意人也可任你在他摊档上挑拣半天后不购一物。(外地人如果在长沙也敢照样动作一番,他就是没有挨打之忧也免不了被强买货物并倍受羞辱。)杨说:“广东人傻点。”我想杨一定没读过老庄哲学。

    广东水果种类繁多。但仍昂贵。我见了没品尝过的必买少许。不知名的便问同事。他们也多说不上学名或普通话相应的叫法。粤语名伊里呜噜听了白听。椰子却便宜,三元二只。用刀钻开,饮汁,清香而鲜。但刀子奈何不了椰肉,只好不无留恋地看看,呼的一声甩至楼下垃圾堆。专门为此请教过广东护士。答用小斧子。我哪里去弄斧头!于是椰子照买也照整个的甩掉。后来一个湖南籍的放射医生来玩,见我买了椰子,饮汁后抓了壳在楼板上狠砸一下,应声壳裂肉出。我几乎口瞪目呆,不禁哑然失笑。

    散乱中五个月过去了。来此本想看看有无两口子调过来的希望。却无望。被告知我一个就随时可调。此地到底小镇一个,单位也看不到什么好前景。十二月江找我说我老婆可被介绍去温泉工作,我心中已无热情,但还是尽人事托江办去。月底梗直不太管事的院长胡要调,江也要调去另一镇医院做院长。新任据说是一位出名奸猾的。我决定接受广州花都虎滩的试工邀请。与江去小饭店吃一顿中饭,算是告别。第二天有提着我的两个包走向三坑车站。

    护士医生有许多表示惜别的。我也许这辈子忘不了他们:开朗的阿琴,自信的阿英,温婉的阿梅我是那么的感念他们的友善和帮助。

    带过的两个实习生更是恋恋不舍。走前的夜晚,她们帮我清理好行李,邀我去温泉河边坐了说话。其中一个好象流泪了。我不敢看。天上无月,星星稀疏。有她们的情谊,我临别居然不伤感。

    别了,三坑!

    十二月廿七日上午九时到达虎滩。广东省内的地区差别也极大。清远与花都的差别给人印象强烈。此镇比内地一般县城在规模同产值上都要大的多。这医院百几十职工,但收入等同内地几百人的县医院。

    去办公室见副院长匡,这是一个典型的广东年轻人,脾性、处事连同相貌都典型的广东特征,照例说不好普通话。他新从花都人民医院下来挂职做副院长,似乎有些雄心壮志。然这医院以前管理不佳,有些积重难反。况且老院长还在任,他动作太大自然显得有些否定上司的意思,由此他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和郁闷的味道。总务科长巴五十多了,很仔细很热情。在广东我遇到很多这样让人难以忘却的好人。不知是我运气好,还是这边类似的人比别地多。总之我非常感念他们,祝福他们好人好运!巴让我领了蚊帐被子之类,又带我去四楼的一间带卫生间的单间。整理好房间,在街上吃晚饭,清爽的粤菜。

    在内科住院部“熟悉环境”几天,98年历史的册页被翻了过去。99年元旦正式上班。经治的第一个病人家属治疗态度很不积极,病情急重,数小时后死掉。我心情不由不是滋味,觉得在此也许没在三坑那么省心。

    二日去海南旅游的院长刘回来了。被招至院长办公室谈话。这是一个慈祥和善而显见知识老化的59岁的矮男人。他列举一些操作技术,问我可会?我想我还就是不怕有什么学不会,于是答说会。刘说,此地普通医生是不缺的,需要的是“指导性”的人。他说,试用一个月,不行你得走。---但工资奖金不少你的。我由此感念虎滩的公正虎滩医院的豪爽,心中非常感激。

    三日认识医务科长卢。此人值盛年,因此气概旺盛,头颅也被气概支撑得非同寻常大。他搞外科,操作能力强,但知识因为年龄和原来单位(陕西某县红十字会医院)的缘故不免老化和局限。但客观的说他继任刘做院长不会不行。他也确有此意。匡由此无意扮演了程咬金和过山虎的角色。两人矛盾虽不白热,但许多地方表面化了。因为是匡接受我的,卢自然把我当作匡派。殊不知我之前也不认识匡。匡好象也不至于幼稚到急匆匆把一个不知底细陌生人拉来搞派性争斗。但卢自有他的认定。

    卢第二天对人说:新来的不行。我想,他是太性急,这话过几天再说效果要好些。说的早了,说不定刘会觉得卢又在信口开河。可见卢小人做的很正宗。为这正宗应该对他表示敬意。所以我在心里恭维了他一句:狗日的。

    匡是一个懂业务、一心想抓业务的人。所以我的处境是:卢想把我扫地出门,匡如果不满意,也会在我屁股上重重的踹上一脚。到时滚蛋开路的大大的不用商量。

    既来之难安之,过却必须过的。去找到米店,又找到菜市,买许多东西回来在房间做饭吃。夜间每每去街上游窜。把个镇三五日就走了个大概。此城四五条街道横着梯状分布在一个斜坡上。坡边是107国道笔直平坦的穿过。国道那边又是许多交错的街道。整个城规划还可以,不失新亮和气派。好像国道这边是商业生活区,那边是工业区。此地很多私人工厂,做皮件的。据说很红火。夜间街道人流如潮。电影院有好几家,全生意兴隆。

    我就这么经常在大街小巷独自瞎走。妄图把忧愁一点点踩碎遗弃在路面上。试用一月后会怎样呢?有时想起来如芒果核一样硬在心里。有时下意识走到107边,猛抬头是汽车搅起的冲天尘土(正铺高速路),心里竟渴望乘上某部客车回湖南去。赶紧把自己叫回街巷。于是有一份小小的慌乱惶恐被可怜的扔在107。

    有些郁闷。不知怎么老对自己和现状不满意。是自己期望太高?还是命运老在低谷?失去联系很久的一位和尚朋友忽然来信,与他聊到这尴尬心境,他说都不是,是太注视自己,应心怀天下。承认他有理,但不减郁闷。读论语,发现孔圣人也过的很难,也思想与现实极矛盾。唉!

    来此快二十天时,匡来我房间,说:“大胆干,我们下月将辞退江西王副主任医师两口子。”我笑问:“大家不是都说我水平差吗?”答:“不,这几个医生水平就你高点。”

    女儿五岁生日了。打电话与她聊一会。内心极惭愧,自己这样,可竟已为人父。

    家乡单位传来消息,说院长玩完了,只好回他原单位。想到他做院长时的万丈气焰,实在有戏剧感。因他曾经对我百般刁难(规定我做内科主任,却又规定内科一个极不合理的待遇方案,我毫无选择,自己连同一帮弟兄待遇极差工资不保。我拒绝做这主任,要求出去开门诊,他又以我是骨干是中级职称让带我不能接受之多的人。逼上梁山,我只好外出打工),我一直对他心有恨意,提起就要骂娘。现在倒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像将来与他见面,也许不再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倒有心情不计恩怨与他聊聊天,谈谈人生。

    唉,人这一辈子啊!

    忙碌烦闷中就过了一个月。大家对我的认定是“还不错”也就意味着我可以在这里继续混下去。又过半月,呼啦啦走掉一大拨人,说是过年了。一下子冷清了许多。护士长是浏阳老乡,盛情邀我去她家吃年夜饭。很早的吃过回来在隔壁一个本地年轻同事的房间(主人回家了)看中央台春节联欢晚会。广东台转播的,时时打广告,看的断断续续唉声叹气,连春节晚会也插广告,佩服广东人了!

    初一有狮队来。彩旗成阵猎猎舞风。狮舞的还不错,或惊怒,或倦伏,或优游,神态毕肖。老院长指挥叫喊着一帮人在院中放很多的鞭炮。最投入最忙乱的数老院长。我远远的看一会,无喜无忧。

    夜间常混在如蚁的民工中去看电影。无三坑时闷了。买些盗版书来看。此地什么都有,就是一般小型书店缺正经有价值的书。文化气氛广东似乎比内地要淡薄些。不过这只是指所谓的传统正统文化。这些正统传统究竟是否必须呢?客观公正的结论需要到五百或者一千年后才有。

    时间推移到三月中旬。内心还是郁闷。故意的断绝与家乡的联系(只是通过电话听听女儿稚气的声音),想看看自己心境又会有怎样改变?

    内科人事发生了戏剧性变化。老主任因为有些崇尚无为而治,院方竟在根本无合适替代人选的境况下把他撤了,拉一个毕业不久才能明显不够的人出任新主任。这很有些超出我这类30多岁的内地人的想像力。老主任从湖北调来的,软笔书法造诣极高,但没什么城府显然的有负“九头鸟”称号。他渐渐已与我谈的来。他邀我去喝茶。我没去。倒不是怕他背运之际连累我什么,只是不知道独处时同他怎么说话。不知他晓不晓得,见他处境,我心底大有兔死狐悲之情。

    春天在几次寒潮几回湿闷中过去了。这湿闷很让人难受,刚换上的衣服立即粘粘乎乎。再高层的房间墙壁都在流水。粤人很怕湿呀热呀什么的,原来气候确也有让人不适的。收音机里说,今年三月雨水偏少。往年平均雨天达20多天的。今年三月雨少,也小,一副秋雨的软绵样子。

    与杨(他已先我来到此地)去一趟南海。南海又明显的比广州富庶,从城外的马路就可以看出。佛山多瓷。一气跑许多地方。在佛山城中故意放弃公车走了一段。清晨出发黄昏归来,去也微雨归也微雨。

    七月十三日。科索沃开打又打平息,中国驻南使馆被美导弹攻击,南北朝鲜军舰冲突,印巴打的起劲,长江洪涝空前黄河流域干旱成灾,蝗虫肆虐中原数省一切显出世纪末的不太平。

    不觉又芒黄荔红。荔枝价格据称历史最低。于是学东坡夫子“日啖三百”广东人不敢多吃,说什么“一个荔枝三把火”(湖南有“一个桃子三把火”之说);我不知火为何物。

    市卫生局组织了一次医院管理及医疗质量检查。我经手的医疗资料让检查组有了一个比较强烈的印象。负责医疗质量检查的市中医院医务科长在总结会议上反复提到我的名字,认为内科医疗质量与往年大有不同。虽然这没有给我带来什么直接利益,但无疑打了四处说我不行的本院医务科长卢一个嘴巴。

    在离这里十五分钟路程的花都某院的老乡龙间常来玩。谈天,下围棋,喝酒。又跑过去喝两回。晚上照例多独自看电影。同事颇引以为怪。

    出来快一年了。单位新院长电话招我回去谈判续签合同事。我与他互不认识。因而同他谈了我的困难和想法,如果单位不是必须我回去,合同就让我老婆代签。他没一点商量余地,非让我专程回一趟。我就奇怪:从没见过面、前世无仇今生无怨,那么为难我干什么?不理他。

    借到中篇小说选刊数本,大喜过望。这里无处买到这类好东西呢!

    小暑过了,进入初伏。然多雨,不见十分热。

    2000年1月14日

    暑假里老婆带女儿来一趟。去广州动物园、越秀公园玩一次,新华玩几次,数十天便极快地过去了。女儿活泼好动,天真伶俐,颇受同事们喜爱。她前些日子满六岁。读小学一年级了。

    不太热的秋天之后是一个比较冷的冬天。其实也不算冷,持续数天气温接近摄氏零度而已。强劲的西伯利亚寒流一路南下,到达大庾岭本该渐渐停下,但这回它想:数十年没有好好逛逛岭南了,索性尽兴一游吧!于是广东电台、电视、报纸一片嚷嚷:蔬菜冻坏,塘鱼冻死,荔枝树冻的枝干叶焦,雷州成片香蕉“全军覆灭”

    嚷嚷中99年过去了。联合国倡议全世界举行新千年庆祝活动。好象各国都有些响应。但全国仍银根紧缩,老百姓的日子和心情并不轻松喜庆。

    老院长刘正式退休,匡继任。匡命我值二线班(不直接管病人,负责指导年轻医生工作),并主动答应为我加薪。我心里其实想维持现状,二线班会招致嫉妒有卷入烦人的人事争斗的危险,但因无别的人选,他让我上,已是非上不可。匡表示适当时候调我过广东来。我心情复杂,几分想调几分迟疑,尽管只是匡这么说说,并非真就能够调成。

    夜间独自躺在宿舍发呆的时候,望着女儿在广州所照照片里天真的笑容,心情沉重。

    二000。三。廿二。

    春节去天河区书市买几本汪曾祺、贾平凹的小说、散文。有空即看。日子因为汪、贾平淡而充实。

    二月中旬医院任命我做内科副主任(主任名义由办公室主任兼),算破临时工任科主任的先例。

    院长春节后找我,说希望我调过来。安排我先参加广州市中级职称验证考试。于是填二表格。但考试据说要到十月份。

    又快清明了。家乡该是遍野草长,杂树生花,群鸟乱飞,一派春色,让人欣喜冲动的时节了。此地四季分界模糊,日子都因此有几分平淡无奇。潮季又临,今年似乎不显太潮,幸甚。

    强烈的想起家乡的蕨菜与苦刺芽菜。觉得此地蔬菜淡而无味。

    郁闷如胡子般倔强的生长,一二日不收拾,就是老长。

    二000年十二月六日

    验证考试提前至4月份。顺利通过。

    院长说调动程序可以启动。一切由单位出面。

    二线班也不清闲。依旧买些或借些闲书来看。把日子打发得平淡但也安宁。

    8月老婆再次带女儿来度暑假。心情应该是愉快的,不大有时间去感慨夏天的炎热。女儿不认生,与谁都玩的来。喜唱喜跳,全无腼腆害羞,一副天真烂漫模样。有时又懂事得让人跌眼镜。与老婆仍然少共同语言,可她偏求沟通。我的心态是,过日子不一定要求有共同语言,有要过,无也同样要过。可是她好象受不了,两人又极难沟通,她急怒之下不免吵。我就纳闷:猫和狗也语言不通,但可以相安无事,而人就不能够!烦闷里以为人生最大幸福就是不用吵。

    9月间被告知调动如悬垂枝头的芒果,伸手可摘。局里通知去花都人民医院作调动前鉴定试工。顺利通过。于是很有希望地静等。等到十月,还不见消息。去问院长,院长问局里,一位人事科长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又等。有人就提醒:该去找找相关的人了吧?院长说:已经多次与局里说,都满口答应。我院缺人,他们不调你过来,我们如何搞好工作?你不必去花那个钱。调过来后你认真工作就是了。

    过半月,人事科长为难的告诉我:局里开过研究会议了,不同意。理由是你爱人不是同行,不能够双调。——哦!大致知道问题出在什么环节了。

    归去来兮,此非我所胡不归!我与院长去辞工。院长连声称“并未判死刑,你的事不办,以后我不用调人进来了!”并对我的工资太低表示不知道,他给财会说去,加。

    到发工资时,仍然如前。问院长,答:不可能。你等下,我问财会去。回来却脸显千难万难。并说:我又问过局里,你调动的事情可能不成了。我表示做完这月我走了。院长表示从我的工作表现讲他感情上希望能够挽留我。我不再说什么告退。

    走吧。不回去也走。

    去南海和顺一趟。那里医院扩建,需要医生。办公室主任很客气的接见我,让我登了个记。交谈中知道南海也要求双调,出来时望着建在河边的宾馆样漂亮的镇政府,我心情奇怪的放松。寻思后知道是因为自己对这里不抱幻想。

    在我开始清理回家行李时,院长找我说,希望我别走,工资肯定给加。

    2001年6月30日

    到底留了下来,因为工资涨了,也因为回家收入太少。正月里去旧货市场买一台电视机,希望排遣无边的孤独、苦闷和无聊。很少买书了。间肾结石痛,生一种生命脆弱和已经向老的感觉。白天坐办公室时常失神,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耳朵里满是蝉嘈。夜间高卧空榻,楼下草地里居然有蛙鸣,以前好像从来没有注意到。

    女儿总打电话要我回去。挂了电话有时独上楼顶,让一种莫可言说的感觉在心中涌出漫开。好想吹一回箫。

    工作生活一切似乎没变。又好像变了不少。医务科调来一个副科长,去年底刚调来时总扶我肩膀说话,很和蔼可亲,后来地位稳了,颇露峥嵘,背后会使些小动作。交道中有些不快。子曰:时也命也。

    女儿放假了。很想见女儿。老婆没有说过来。我也不想开口叫她们。愿来就来不愿不来。

    2001年8月5日

    现在我已经回到家乡自己单位的单身宿舍里了。电话里曾经对他说过重话的院长见了面居然客气。也许知道我不会长久待在这里的缘故吧。日听些中国民族器乐,看那条弯曲的潕水,看碧绿的泡桐,看景象万千的云天。

    会回忆起过去的三年。最感动的是回来时虎滩同事们的举动。连平时我觉得关系平常的同事都纷纷请饭或送纪念品,全没人走茶凉的感觉。让我对已经觉得再待无趣的虎滩有种说不出的情愫。闭上眼会想起与同事们的一点一滴。英姐。老章。阿枝。阿银。文崽。肥湘。小刘这又是一个个我终身难忘的面孔。我再不能够觉得自己拥有的少了,再不能够觉得人生处处皆势利了

    闭上眼睛想起广州,印象最深刻的是它早春的街头,木棉怒放着,那么大朵,那么红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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