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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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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仁宗天圣初年

    季小扬从来没有这么垂头丧气过,她低着首,漫无目的地在城里的大街里闲晃,瘦弱的手拿着一个肮脏的破碗,遇见过路的行人,就伸起碗来没精打采地向人乞讨。

    她走了一天,老早就饿得发晕了,可是想起自己总不能就这么回到屋子里,空着肚子等着明天再回到大街上乞食,就硬撑起摇摇晃晃的身子,低垂着头往迎面而来的那位瞧起来还不算太凶的路人乞食。

    “大爷——求求您施舍一点吧。”她虚弱地出声,孰料那位路人竟猛然地推了她一把,使得她不支地跌倒在地。

    “喝!臭乞丐!宾离我远一点!大爷我没钱给你这个臭乞丐!”那路人说罢后还吐了一口口水在季小扬的脸上,然后扬长而去。

    季小扬擦了擦脸上的唾液,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不知被多少人所唾弃了,如今再多一个也无所谓,跟前最重要的是喂饱她的肚子,所有的自尊早在她生为一个乞丐身的时候,就已经是她所不能拥有的东西了。

    季小扬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藏在破旧衣棠中的玉佩,她紧紧地握着,这玉佩让她想起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对她好,对她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乞丐弃儿付出过关心,且还好心地让她有了个名字,让她对未来抱持着希望

    若不是这块玉佩一直支撑着她求生的想法,说不定她真若当初赵怀睿所预料到的,真的受不了这种苦日子而投河自杀。

    但是他为什么不出现呢?都已经过了八年了,他不曾回到林中的小木屋,而她在经过了这么漫长的等待,早已经放弃了他会回来的想法。

    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就是不肯离开那间屋子,也许是那间屋子有他们相处过一天的回忆吧!这些回忆才让她想起自己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即使那间屋子里充满的是悲伤和怀念的情绪,但都是证明她还有情感的铁证,至于赵怀睿回不回来,都已经不打紧了。

    季小扬眼中重新燃起生存的意志,勉强地扶着路旁的树木站起身来,她无言地环抱住树干,享受那棵树木带给她的安慰。

    “谢谢你。”季小扬听完街树木对她的安慰后,缓和地向街树道谢。几个月前她才发觉自己不但能和那些“好兄弟”们谈话,居然还能借由触摸和树木们对话。

    街树摇了摇树梢的叶片,洒落了几片落叶,算是回谢季小扬对它的谦虚。

    季小扬抱着街树,不禁感慨地对街树说道:“唉真羡慕你,站在这儿只要喝喝雨水就可以长得这么高大,而我却必须沿街乞讨,受尽人家的污辱,才能勉强地吃到一点发硬的馒头”

    街树又摇了摇树梢,季小扬却笑了“不,谢谢你的好意,我没办法吃水过活的。我是人,人一定得吃东西才能活。你懂吗?就是除了水之外人可以吃得下去的东西,那需要用钱才能买到,可是我很穷,没办法买到能吃的东西。那就像大热天里没人给你浇水一样?”

    街树又摇了摇枝干,季小扬疑问地望着它“你说什么?你真的瞧见了吗?”

    街树再度抖落了几片尚未枯黄的叶片。

    “真的?!季小扬精神一振,连忙地问道。”在哪?有没有人发现?“

    街树的回答令她回头瞧向对面的大街,果真有一丝借着月光而发亮的冷硬光芒,季小扬放开了街树,连滚带爬地扑向那束光芒出现的地方。

    然在那个同时,也有一名衣着如她一般破烂的乞丐,同样地跟她扑向同一个方向,只见季小扬当场被他压在身下,凄惨地惨叫了一声。

    天哪!他好重!她的骨头没碎掉吧?季小扬忍着泪水心想。

    “这是我的!”那名乞丐仗着自己比季小扬高大,怒气冲冲地对季小扬大声地吼道。

    “胡说?!这十文钱分明是我先看到的!”季小扬忍痛地停下了呻吟,一点也不畏惧地反驳。

    “这是我先前掉的!”那名乞丐昧着良心撒谎道。

    “你分明撒谎!街树明明瞧见这十文钱是一个卖菜的小贩掉的!”季小扬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谎言刺穿。

    那名乞丐恼羞成怒,一站起身就将季小扬给伶了起来,而季小扬则趁此时忙不迭地将那地上的十文钱收进自己的怀里。

    乞丐见着立即伸出另外一只手想去抢季小扬怀中的十文钱,却忍受不住季小扬的拳打脚踢而将她给放了下来。

    季小扬退了几步,双手摆在胸前地警视着眼前的乞丐?

    “我不管那是谁的,既然被我看到了就是我的。把钱给我!”那乞丐圆睁着眼瞪着明显比他小上一号的季小扬,霸道地吼着。

    “不行!”季小扬又退了几步“这钱我也看到了,又是我先拿到手的,照理来说是我的!我绝对不会给你!”

    “你想讨打?”望着瘦小的季小扬,那名乞丐很清楚自己有十成十的胜算。

    “即使要和你打上一架,我也不会让的!”季小扬虚张声势地说道。天晓得她根本连打都打不过人家,拿什么去跟跟前比她孔武有力的家伙拚命?一想到此,季小扬就抖了抖自个儿的肩膀壮壮声势,免得那名乞丐瞧出她的心里其实怕得要死。

    那名乞丐望着她视死如归的眼神,果真被她给骗了,他搔了搔脑袋想了想,算了,也用不着为了这十文钱和这个小乞儿打上一架,免得他打完后肚子更饿了,十文钱也填不饱他的肚皮。“算了,我不打了。”

    季小扬讶异地盯着眼前的乞丐“你不打了?你不想要这个钱?”她还以为自己非得被这个人揍个半死呢!怎么他就这么轻言放弃地说他不打了?

    “我没说我不要这个钱,只是看你可怜。再说我们两个都是乞丐,自己人不打自己人,况且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打起你来乱没成就感的。这么着吧!这十文钱是你和我同时瞧见的,我们就拿这十文钱到街口买碗面吃,你跟我各半碗面,谁也没多分一点;又比分五文钱只能买一个鳗头得好,你说怎么样?”

    “真是个好主意。”季小扬违背良心地说道。

    其实她失望极了,十文钱喂饱一个人哪够呢?更何况现在又冒出一个人来和她平分这十文钱,岂不是要她回到家以后还得空着肚皮睡觉吗?可是如果不照他的意思去做,说不定连十文钱也没了,自己还带着一身的伤回去。唉!算她倒楣吧!依现在的情势她只好听他的话罗!

    “就这么说定。”那名乞丐满意地笑道。他算是赚到了,当初见到这个小乞儿往路中间扑,他就晓得事情不对劲,遂赶紧也朝这个方向扑来,结果居然让他赚到了半碗面!嘿嘿,真是好运气。

    但是当两个人到了街口的客栈时,店小二见了他们两个人的衣着,便蹙起了眉头拿着抹布撩他们走,口里还直嚷着:“走吧,走吧!我们店里没施舍给乞丐吃的东西。别防碍着我们做生意!”

    “小二哥,我们有钱啊”季小扬掏出了自己怀里的十文钱。

    店小二瞧了瞧她手中的钱,从鼻头里冷哼了一声“这点钱就想进找们店里吃东西?你也不想想你们这一进门就触了我的霉头。这点钱,只够你们蹲在街角吃一碗面罢了。”

    “一碗面就可以了,我们不介意在店里吃还是在店外头吃。”那名乞丐也搭腔地说道。

    “是啊!我们真的很饿了,而且我们自己也有碗,不会劳烦您再洗一个碗的。”季小扬为了证明自己真有碗,还把她那讨钱用的破碗拿给店小二瞧瞧。

    店小二蹙着眉头低头想了半晌,最后道:“好吧!我就卖你们一碗面。有钱赚的生意没有不赚的道理,你那碗拿来吧!”

    “多谢小二哥,多谢小二哥。”季小扬万般感激地将自个儿的破碗拿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紧蹙着双眉将那个破碗拿进了客栈里,而他脸上的神情就像是拎着什么秽物般。过了不久,他带着装满热腾腾的面的破碗又回到了门口。

    “哪!你们的面,钱先给我。”店小二不屑地说道。

    季小扬果然乖乖地把十文钱双手奉上,店小二将钱收进了口袋才将面交给了季小扬,他临走之前又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叮咛:“喂,臭乞丐,你们别在我的店门口吃,要吃就躲远一点,免得我的客人瞧见你们坐在门口不肯上门。”

    “这是当然的,谢谢小二哥。”季小扬捧着面,心想着恨不得一口就把面统统吞下肚-,天知道她有多久没吃过热腾腾的东西了。一思及此她就连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我们快走吧!这碗面真是香啊!我肚子里的蛔虫都拚命地在叫哪!”那名乞丐也不停地吞着口水,催促着季小扬。

    “恶!你肚子里还有蛔虫啊。干么不吃些药草把它去除掉?”季小扬一面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走着,一面想起他的肚子里有虫而暗暗作恶。

    “吃草?我又不是牛,要我吃草我宁愿让那些蛔虫在我肚子里动来动去。”那名乞丐漫不经心地说道。

    季小扬心想这一定是他想让她吃不下去,好让他自己多吃一点面的招数,于是她决定不再去想他的肚子里到底有多少蛔虫,以免被他的奸计得逞。

    “可以了,这里离客栈够远啦!我们就在这里吃p巴!”

    “好吧。”季小扬望了望远处的客栈灯火后道。

    那名乞丐就和季小扬席地坐了下来,将那碗其实分量很少的面放在两个人的中间。

    “慢着!”季小扬此时突然说话。

    “什么事啊?”那乞丐停下了正要去捞面条的手指,一脸怒气地瞪着她。

    “这碗面虽然是我们的,但是不定下个规矩,我抢也抢不过你。”季小扬以事论事地说道。

    “那你想怎么样?”乞丐心里十分地不爽快。

    “这面条一定要平分,但是我们只有一个碗,为了怕我们哪一个人多吃,所以我吃一条,你再吃一条。”

    那名乞丐臭着脸,后悔当初为什么跟跟前这小乞儿提到要平分一碗面的主意,早知道他这么难缠就该一拳打昏他,然后再抢走那十文钱了。

    “我这提议很公平。”季小扬又加了一句话坚持自己的立场。

    “就如你所说的做。”乞丐不情愿地说道,然后先动手地捞了一根面条吃下肚。

    季小扬见他捞了面吃了,顾不得面条烫手也赶紧捞了一条吞下肚,一时间两个人都忘了其他的事。没一会儿工夫,面条眼见着就要见底了,这个时候季小扬又叫了起来。

    “你!你多吃了-条面条!”季小扬像撞鬼似地大叫。

    “我刚刚吃的那条面条比较短,当然要多吃一条补回来啊!”那名乞丐见怪不怪地说道,趁季小扬还没回嘴的时候又多吃了-条面条。

    “两条!”季小扬尖叫“这不公平!你违反了我们的约定!”

    那名乞丐没搭理季小场对他的控诉,抓起破碗干脆把汤喝得-干二净,还意犹未尽地掠了掠嘴角。

    “你你”季小扬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啊?我个儿比较大,当然要多吃一点啊!

    你现在再“你”也没用啦!面我全吃光了,怎么样?“乞丐无赖地说道。

    “你”季小扬气极攻心,瘦小的身子跳了起来,瘦如枯柴的双手准确地用力箍住了那名乞丐的喉咙“你给我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

    那名乞丐死命地抓住季小扬的手拚命地扳着,孰料季小扬的力气居然大到令他怎么也挣脱不掉,在保命的前提之下,他用起十分力地拍打着季小扬的背。

    季小扬不是不感觉痛,而是她实在是太气了,两只手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乞丐的脖子,就这么两个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直到一声清脆的东西落地的声响后,才使季小扬浑身一振,望向声音来源的地方是她的玉佩!

    季小扬放开了那名乞丐,慌张地去抬起自己生存的意义。

    可那名乞丐也瞧得一清二楚,他抚着好不容易顺过气的喉咙,直愣愣地揪着季小扬手上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那块玉佩一看就知道所费不非,绝不可能是一个小乞儿身上会有的东西。那名乞丐瞪着玉佩良久,然后才大惊小敝地叫道:“你!你居然还是个贼!”

    “我不是贼!”季小扬紧拥着赵怀睿留给她的信物“这玉佩是我的!”

    “你别说笑话了,像你这样的乞丐会有这种玉佩?

    快说!这玉佩是你向谁偷的?“那名乞丐捉起季小扬的衣领,心想抓着这个小偷到衙门里去报官,衙门说不定会给他一点儿赏金,季小扬拚命地挣扎叫嚷,”我不是偷的!这玉佩是我的!这真的是我的!我不是小偷!我不是!“

    “不是小偷?那我就是当今的皇上了。我要捉你去报官!苞我走!”那名乞丐一想起捉季小扬到衙门就有钱可以领,二话不说地就拖着挣扎不已的季小扬往衙门的方向走。

    季小扬自知怎么也挣不开那名乞丐的蛮力,不禁泪流两行。

    没想到珍藏着这块玉佩的下场,居然是被人当成偷儿关进牢房。那她早知道就把这块玉佩给当了,早知道她就不用再做乞丐沿街讨饭,早知道她就

    唉!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她正失去她的最后一点像人的权利——她的自由。

    唉!楣神怎么老跟着她呢?她实在是倒楣毙了!

    “王爷。”进门的侍卫恭敬地朝赵怀睿跪下作揖。

    赵怀睿从书中抬起头来,不悦地盯着侍卫“什么事?不是叫你们没什么重大的事,千万不要进书斋妨碍我吗?”

    “是知府大人求见。”侍卫一瞧到赵怀睿令人不寒栗的眼神,说起话来也支支吾吾的。

    “知府王大人?我没跟他约在今天见面啊?”赵怀睿讶异地站起身来。

    “知府大人说有急事求见,非得今天见到王爷不可。”

    “急事?”赵怀睿心想该不会是今天早朝时,他同王大人向章献皇太后所提出的攘民政策出了什么问题吧?

    章献皇太后一向英明,他的政策应当不会出错的。赵怀睿暗忖。

    “王爷,您见不见王太人?”侍卫很斗胆地问了一句。天晓得王爷那一脸阴霾的神色是冲着谁来着?虽然王爷自八年前的事后,脸色就没有一天好看过,但是经过了八年,他们这群下人们还是对王爷不苟言笑的冷酷惧怕万分。

    “我去见他。”赵怀睿说罢后转身便出了书斋,心里全盘算着万一出了状况他该如何解决,然不到大厅的门口,他已经想了好几种状况的解决之道。

    王彦之放心地笑道“除此之外,我还替您捉到了偷了这块玉佩的贼。”

    “贼?”赵怀睿疑惑地问道,难道这玉佩前面一个主人遭了劫,让这块玉佩流落至盗匪的手里,然后失风被王彦之给捉了起来?

    “是啊,是在一个小乞儿的身上搜到的。王爷,您的玉佩怎么会教一个乞丐给偷了去。这点我实在想不透。”王彦之百思不解为何一个乞丐能偷到王爷的贴身信物,这实在是不太可能的。

    “乞丐?”赵怀睿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词,心里骤然地拉起警铃。

    “没错。”王彦之简短地回答“捉那名小乞儿来的也是一个乞丐,但是那个偷儿一直坚持这玉佩是他的。我想想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姓[季]。

    对!他叫“季小扬”!是这个名字没错!“

    “季小扬”?!赵怀睿暴出怒吼。小扬?那个他亲手把玉佩送给他的小扬?他怎么没把玉佩卖掉?他不是一直很想读书的吗?为什么他不把玉佩卖掉去念书?他到现在还在做乞丐。

    “怎么?难道王爷认得这个季小扬?”王彦之被赵怀睿的怒吼声给吓了一跳,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赵怀睿说话声音能这么大的,难不成关在牢里的那个小乞儿果真和赵王爷有什么过节?

    “王大人,他现在人在哪里?”赵怀睿一肚子的疑问想向季小扬问个清楚,这个孩子实在教他太失望了!为什么不肯把玉佩卖掉呢?想起这八年来季小扬不仅没去念书,还在路边乞讨,赵怀睿就百般的不是滋味。

    但不是怜悯。赵怀睿对着自己说道,他的怜悯早在八年前跟着爹一起死了,他这是愤怒!愤怒小扬不求上进!绝不会是怜悯!

    “在衙门的大牢里。当我见着这块玉佩时就将他收押进大牢了,然后马上就赶来见王爷,听候您要怎么处置他。”王彦之瞧着一向面寒如冰的赵怀睿,不由得更担心了。因为现在赵怀睿的表情可比十二月天的暴风雪还要寒冷!

    “我现在要见他。”赵怀睿捏了捏手中的玉佩,脸色低沉地对王彦之说道。

    “现在?”王彦之显然非常诧异“这么急?”

    “没错!”赵怀睿立即唤人进来交代备马,随即跟着王彦之到衙门里去找那个被关在大牢里的可怜虫了。

    季小扬觉得这是自己这八年来最“幸福”的一刻。

    “怎么样?这牢饭味道还不错吧?”狱卒满意地瞧着季小扬贪婪的吃相。

    “岂止是不错而已?”季小扬趁着吃东西的空档回答“简直是棒透了!我活了十几年头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外头的馆子哪有这里的饭菜香?早知道狱卒大哥您这儿的饭这么好吃,我早就不顾一切地进来牢里蹲着,天天吃您的饭!要我出去我还不想出去呢!”

    见狱卒不停地笑着,季小扬不禁心里暗暗地想着。对啊!原本听人家道这牢里是千万不能进去的苦窑,可没想到这里的官差不但不凶神恶煞地打人,还那么容易就被她两、三句话给哄上了天,早知道如此她就应该早点进来了,多吃一些免费的牢饭还真不赖,起码她不用再饿着肚皮向人乞讨了。

    在这里三餐都有人定时送饭来,比起在外头挨饿,不晓得好上了多少倍!季小扬一面吃着饭菜,一面喜孜孜地想道。

    其实坐牢也没什么不好嘛,她甚至考虑着一辈子都不要出去了,虽然她失去的是自由,但她回收的却是她最渴求的温饱。

    只不过不晓得他们将大贵人的玉佩怎么样了?那玉佩跟着她八年了,不在她身边她还真觉得收藏玉佩的怀里空荡荡地,怎么坐就是不舒坦。

    季小扬想到这里,饭菜倒不如先前的那么可口了。

    “怎么了?咬到舌头了?”狱卒望着她停下了进食,不禁好奇地问道。

    季小扬可怜兮兮地揪着他“没事,只不过想起了一点事情让我吃不太下去。”她又赶紧地扒了一口饭,强颜欢笑地对狱卒笑道。“狱卒大哥,这饭真的很好吃。”

    “好吃就行了。”

    狱卒打从心眼里喜欢上这个有礼的小乞儿。这个十几岁的少年还真懂事,对人彬彬有礼!只不晓得这么的一个小乞儿,怎么会去做贼被关进牢里呢?

    狱卒不禁感叹世事磨人,怪只怪这个社会实在太不公平了,有钱的人有钱得令人不齿。而穷得三餐不继的人又大有人在。大宋统一天下至今也有六十几年了,而前面三任皇帝只知道争帝位,沉迷于宗教之中寻求长生不老之术,丝毫不视人间生民之苦,现在有个章献皇太后垂帘掌权,新任的皇帝又只有十三岁

    狱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只怕等到天下人民真正回复到唐朝时的盛世,他已经老得躺进棺材里了。

    而赵怀睿此时和知府大人王彦之的出现,着实惊醒了沉思中的狱卒,只见他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跪下来向自己数年来只见过一次面的王彦之叩首。

    “大人,小的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免礼,我和王爷也是临时决定要亲自下来看一看的。”王彦之亲和地示意狱卒起身,他这个人最不会摆什么官架子了。

    “谢大人与王爷。”狱卒仍旧不敢抬起头来正视赵怀睿。天啊!王爷耶!他从没听说过除了刑部大牢有这种高官进去过外,还有哪个王爷会进这种小小地方官的小牢房!

    季小扬抬起头来望了王彦之和赵怀睿一眼,可只需一眼,她就瞧出那个自己每天朝思暮想,夜里清梦的身影,是他没错!虽然他比当年的佼俏多了一份稳健,还多了一点她不喜欢的冷酷,但是绝对是他没错!就算他烧成了灰,她也绝对认得出他来!

    但狱卒大哥叫他什么来着?他是个王爷?!

    他为何不告诉她?他为何不来找她?难道他是因为她是个小乞儿,不屑和她多加来往吗?那么她多年来的季小扬激动地流下了两行眼泪,她并未擦去颊上的泪水,只是低着头将渗进泪水的饭菜用力地扒着,吞下多了份咸涩的菜味,并借着碗筷响亮的声响来掩饰她心中的激动。

    王爷她不敢认他,她甚至于现在还是个乞儿身呢!包别提她至今身陷牢狱。呵!她怎么敢认他呢?

    她作梦也没想过他们的再次相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王爷多么令她苦涩的名词啊!

    难怪当初他会抛下她一个人走掉,当然的嘛!他是个平常人一辈子也见不着的“王爷”啊!

    季小扬拚命地扒动着饭碗,连碗里的饭菜全倒出来了也不晓得。

    赵怀睿从一进牢房就一直盯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季小扬的脸全掩在那个大碗里,令他看不真切他脸上的神情。小扬是明显地长大了不少,但仍旧是穿着破烂不堪的粗布衣棠,也许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小扬看起来还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身子单薄得都可以见骨了。

    小扬的头上还插着几根稻草,饥黄面瘦,模样说有多糟就有多糟。当赵怀睿见着季小扬这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许久不曾动摇的心居然揪结了起来。

    赵怀睿拂开了思绪,走近牢房旁扶着牢桩蹲了下来轻声,和缓地叫唤她:“小扬——”

    季小扬浑身一震,挪了挪身子,将背对着赵怀睿,依旧扒着她的空碗,不知怎地,她听见赵怀睿再度叫着她,眼泪就不争气地直淌了下来,她想停都停不了。

    “大胆狂徒!见着王爷还不下跪?”狱卒见这个原本有礼的小乞儿居然敢将背对着王爷不搭理他,不禁出声喝道。其实他这一‘出声是想提醒季小扬,免得王爷在一怒之下杀了这个令人讨喜的小丐儿。

    季小扬听话地放下了碗筷,连忙地转身频频向赵怀睿磕着头,她不敢答话,只奢望让赵怀睿当他是认错了人,以为她不是季小扬。她猛力地磕着,心里上的羞惭与酸楚远胜过身体上的疼痛,就让她一头撞死好了!

    “小扬!”赵怀睿慌张地想去阻止季小扬自残性的举动,无奈牢桩隔开了他俩的距离,他不耐地吼着狱卒交出钥匙:“钥匙给我!”

    狱卒惊异地看着赵怀睿,心里想着原来这个小乞儿竟然和王爷熟识。

    而王彦之也是头一次见到赵怀睿失去冷静的表情。

    见狱卒慌忙地拿下了身上的钥匙,赵怀睿一-把抢过手后火速地打开了牢门冲进去,制止季小扬再继续伤害她自己。

    季小扬早已将额头撞破了一个洞,鲜血淌在灰尘满布的地上显得求目惊心。赵怀睿强拉住她,但她还是一头想撞地拚命将头低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季小扬!住手!”赵怀睿心急地狂吼道。

    季小扬投有答话,只想着如何摆脱赵怀睿的箝锢,让她一死百了。“季小扬!”赵怀睿稳稳地抓住季小扬的身子,扳着她的脸让她正视着他。他气愤的眼神足以让一个大男人吓得两腿发软,但是这一眼,望见季小扬那圆睁睁的大眼在瘦小的脸上显得更为突兀,赵怀睿就狠不下心来大声地责骂她。

    季小扬用力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看来她想躲也躲不掉了,只能拚命地擦着竟自流个不停的眼泪,把那张鲜血、尘土、饭粒和泪水交杂的脸擦得更为肮脏。

    “小扬,你不认识我了?”赵怀睿藏不住言语中的温柔,轻声地问着她。

    “嗯大大贵人。”季小扬慑孺了一会儿,方才声若蚊呐地低声喊他。

    赵怀睿朝王彦之和狱卒望了一眼,示意他们让他和季小扬单独谈话,而王彦之见状果真识趣地带着瞠目结舌的狱卒离开了大牢,心里想的全是赵怀睿如何认识这个小乞儿的疑问。

    赵怀睿丝毫不觉地用着他昂贵的衣棠擦着季小扬脸上的污痕,轻柔得似乎多用点力就会将季小扬的脸擦破似地,他一面擦一面责备她。“你这是在于什么?

    见到我就拿自个儿的头撞地,不想见到我吗?“

    “是不不是。”季小扬完全不知该怎么回答,眼泪此时流得更凶了。

    赵怀睿瞧她的泪水似乎是怎么也流不完,不禁用手指把她的泪水按住“小扬,你不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了吗?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么个哭法简直就像个娘们似的。”

    “你说的话我全记得。可是我忍不住嘛!”季小扬诚实地回答“我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这不就见到了吗?话说回来,你怎么没照我的话做,把玉佩卖掉去念书?”赵怀睿仔细地瞧着季小扬额头上的伤,暗自庆幸只是皮肉之伤,要不然等以后痊愈就难看了。

    季小扬沉默地揪着赵怀睿充满着关怀的脸,心里十分地感动,这八年来的阻隔似乎没有改变他好心的个性,他虽然是个王爷,但还是她心里最景仰的大贵人。

    “怎么不回答?”赵怀睿皱起了眉头,望着季小扬大得不可思议的眼睛。

    “我不敢卖。”

    “不敢卖?”赵怀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块玉佩可以供给你念书,为什么不卖?你又不想念书了吗?”

    “我很想!”季小扬争论“可是那天你什么也没说地抛弃了我,这八年来我一直在木屋里等你,你又没有出现过。我想再见到你,但是如果把玉佩卖了就真的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我”

    “抛弃你?”赵怀睿的声音真有点怪怪的,瞧小扬把自己说得好像被他抛弃的怨妇似的。“我没有抛弃你。”

    “你有!所以我在木屋里等了你八年,所以我宁可做个乞丐也不肯卖掉你的玉佩!可是你连回都不曾回木屋里一趟看看我还在不在,要不是今天我被人抓来坐牢,不晓得你这个大王爷还记不记得找这个小乞儿!”季小扬怒火直线上升地将这八年来的挫折转为对他的控诉!“

    “抛弃是对女人的用词,也许我真疏忽了你,但你也不必就这么放掉念书的机会啊!等你考上个一官半职,你还不是会见到我?真是固执!”赵怀睿真没想到季小扬会为了再见到他而宁愿放弃念书的机会。

    “我是笨!”季小扬气愤地回嘴“我笨得等你回来,笨得被你抛弃,笨得乐意做个乞丐,笨得帮你整理房子!”

    “小扬,就算你不卖玉佩,你还多得是其他的机会做别的事啊!你可以做大户人家的长工,为什么就不肯上进一点,乖乖地做一份正当的工作?”赵怀睿对于她仍然做着乞丐的事最为气恼。

    “你以为我没有吗?我试过。”季小扬一想起那个肥得吓人的张大户,不禁悟住嘴干呕了起来。

    “小扬,你没事吧?”赵怀睿拍着季小扬的背“怎么一回事?”

    季小扬不停地干呕着,难过得眼眶里冒出了泪水。

    赵怀睿一直平心静气地等到季小扬的干呕渐歇,才开口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一提到这个你会有这种反应?”

    “呕我遇人不淑。”季小扬仍捂着自己的嘴。

    “遇人不淑也是对女人的用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怀睿真败给她了。

    “我”季小扬又拚命地压抑着于呕的举动“我去年曾经想过不呕,不做乞丐了,于是我去找。呕,找富有的人家做,,呕,做长工。可是他们都不收我,嫌嫌我太瘦小,后来有一户姓张的有钱人家呕,他肯收我,可是呕,到了晚上我才知道呕,那个有钱的张大户呕,他要要要,呕,要我呕,陪呕陪他上床。”季小扬一说到这,又停不下地干呕了起来。

    “那个张大户居然喜欢男童?!小扬,你有没有”赵怀睿十分骇然。

    “我拿花瓶,呕,砸了他的脑袋后来,呕,就逃出来了”季小扬虚弱地摇了摇头。

    “幸好你没事。”赵怀睿真松了一口气“但是我绝对不会放过他这种人!仗着自己有钱,欺凌你这样的可怜人,也难怪你宁愿再沿街乞讨,做一个小乞儿了。”

    他一想起季小扬曾受过这种惊吓,就恨不得将那张大户的骨头拆下来熬汤!

    “不,我不做乞丐了,呕,我要做一个囚犯。”季小扬脸色苍白地说道“在这儿有得吃,有得喝,我宁可一辈子也不出去。”

    “但是你没有自由,只能终生待在牢房里。”赵怀睿很能体谅季小扬的想法“这么着吧!小扬,我收留你。”

    “什什么?!季小扬吃惊地抬起了头望着赵怀睿。

    “小扬,你到我府里做长工吧!有我在府里,没有人会欺负你的。”赵怀睿心想让小扬就这么回到大街上去乞讨也不好,干脆将他收回王爷府,也好让小扬不必再愁温饱。

    “长长工?”季小扬听到“长工”这两个字就害怕-“没错。小扬,你今年有多大岁数了?!”

    “十五”季小扬犹豫了一会儿,才少报两岁地回答。

    “十五?”赵怀睿又皱起眉头了“你的身子真的太瘦弱了,一点也不像十五岁的模样。放心吧!到王爷府里你一定吃得饱,穿得暖,而且我不止要养壮你,还要训练你的身子有十几岁少年该有的强壮。”

    “什么!”季小扬声音高扬了起来。有没有搞错啊?

    要她长得“很强壮”?

    “嗯。”赵怀睿没心思注意到季小扬的异状,一直想着要如何在短时间内锻炼季小扬的身体强健如十五岁的孩子“我看,先让你试试府里砍柴,挑水的粗活好了,这样你很快就会强壮起来的。”

    “什么——”季小扬这回可是惨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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