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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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提及蛇,总会让人毛管倒竖,背生凉气,脑海里也会出现这样的画面:盘曲的身躯,高昂的脑袋,突突有声的信子,幽幽冷冷的眼光。

    在我的印象里蛇始终处于一种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高度戒备状态,它对人似乎不很友好,极具有攻击性。如若在野外行走,突然间看到一条蛇,浑身就像触电,涣散的意识便会顿然凝聚,变得如蛇同样的警觉,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蛇的存在使人不再那么肆无忌惮,蛇的存在也似乎提醒人不要忘记脚下存在的凶险。

    在记忆中,在初夏的季节,家乡的田野沟渠常常出没蛇的身影。在家乡通常看到的是水蛇、红水蛇、青蛇、火赤练。

    那水蛇,并没有什么毒性,身上有着繁复的冷色花纹。总是在水面奋力的游着,身后拖着一道细细的粼粼水线。

    而我们通常看到的场景是极其残忍的一幕:那虎踞池边的青蛙,正专注地等待时机出击一只在其上方低旋的飞虫。一条水蛇悄悄的挪移着身体,突然奋力一击咬住青蛙的一只脚。那青蛙受到意外的攻击,拼命挣扎。那蛇迅速盘结,身体如一根柔软的皮带一圈又一圈地紧紧箍扎,那可怜的青蛙肥胖的身躯被勒得几欲断裂。青蛙依然伸腿挣扎,那水蛇就是耐心地不断收紧身子,把青蛙盘扎得和自己一般的苗条绵软,再一节一节地吞咽。眼看着一只肥大的身躯在蛇的扁小的口间只剩下一条抖颤的蛙蹼,渐渐地那蛙蹼也消失得了无踪影。

    看蛇的吞咽是残酷而又痛苦的感官体验,那一团血肉在蛇细长的身躯里隆起得那么夸张,真担心那贪婪的蛇会把它自己的腹部给撑破。

    红水蛇浑身是红色的底子,有着斑点和花纹。身体不像水蛇那样的悠长,倒显得短粗紧凑。

    在印象中,花纹越是鲜艳的蛇越让人发憷。我虽然没有被红水蛇攻击过,但也有几次有惊无险的遭遇。

    夏日午间,太阳烤灼得地面发烫,块块水田里秀满碧绿的秧苗。在炫目的光线下,那旷野袅绕着透明的水汽,一闭眼似乎漫天飞舞着紫蝴蝶。

    我独自在旷野田塍上弯腰找寻水田里的鳝穴。终于到一个溜圆的水洞,水面还上下浮动。伸进穿着蚯蚓的硬钩。钩沉手重,用力一拉,窃喜又是一条肥大腻滑的黄鳝。正准备用手来掐其脖颈,可拉出的竟是一截红色的身躯。刹那间,我似乎被抽空了身体,空气似乎凝固。手忙脚乱之际竟不知是如何把蛇口从钓钩上甩脱的。一路上,心如撞鹿,一时间仿佛那一个个水洞里暗藏着杀机。我的闲适散荡的猎钓心境竟被那条可恶的红蛇破坏殆尽,相反倒有一点失魂落魄的感觉。

    还有一回刚刚入秋,那时节乡村螃蟹正多。沟渠河道的洞穴里藏着硬壳蟹,这种螃蟹个头不大,钳螯上还有一圈红线,村里人称这种螃蟹叫“山鸡子”这种螃蟹的壳虽然坚硬,但味道却很鲜美。村民通常把螃蟹洗净放到面糊里一兜,再放在油锅里煎炸,通红的壳上沾附着金灿灿的麦面,吃起来很格外的鲜脆。有时同野鱼一锅煮熟,味道更是鲜美无比。在乡间“山鸡子”是劳累了一天的村民下酒的美味佳肴。

    对乡间孩童来说,捉螃蟹和钓黄鳝一样是有趣活动。捉螃蟹似乎更加简便,用一双手就足以搞定。那山鸡蟹极其马虎,不善于伪装,洞口前总堆着鸟粪般的浮土。我们高捋衣袖,脸贴在泥地,手臂奋力往水洞里钻探,总会碰到那硬邦邦的蟹壳、荆棘般的钳戟。那蠢笨的家伙有时还主动往手里送。那时节只要拔开洞口那堆浮土,只要手臂用力挤挣着洞壁的软泥往里面深探,总会有收获。只要手臂带着洞里的空气泥水呼哧往回一拉,那沾满污泥浊水的手里总会多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山鸡蟹。耳鼓里也总传来竹篓里那一阵唏里哗啦的惊乱声。那时得意全写在脸上。

    我们身上脸上沾满淤泥相互逗笑着,在村边池塘旁一条几竟干涸的深沟里“淘金”我明显感到身后蟹篓沉甸有力,甚为得意。突然,眼前一亮:一大堆浮土。根据经验判断这洞里一定隐居着一个特大的山鸡蟹。

    我用锹挖开浮土,粗糙的洞里是一汪可当明镜的清水。这清水里是我的一张沾着泥水的脏脸。我用手往洞里里探去,泥水呼呼哧哧地漫溢出来。洞好深,我拼命往里面探,半张脸也紧紧的挤压在泥地上。终于触到一物,啊,像麻袋,粗糙柔软。“蛇!”我脱口而出。同伴们看到我触电似的,手臂猛拉,泥水四溅,脸色突变。

    我心狂跳不已,那能想到该死的蛇竟潜藏在蟹穴里。大孩子用大锹三下五除二挖了一个深深的沟壑,那尽头竟藏着三只大山鸡蟹,还盘曲着两条红红的水闷蛇。那蛇被伙伴用锹地狠命剁成数节,其中一条竟是有孕在身的母蛇。

    自那以后我再不敢把手往洞里掏了,觉得那里总潜伏着危险。这事也成了村里年轻父母训诫调皮孩子的鲜活案例。

    乡间草木茂密,接近自然,蛇是极为平常的动物了。在这样的初夏时节,若下了一夜的雨,那蛇有时竟沿着屋檐或鼠穴游进村民的房屋里。村民很迷信说家蛇不能打,还说伤害家蛇于家中人不利。

    我家东边的老屋常常有蛇光顾。

    有一回夜间,大哥打算为孩子把尿,用手在床头枕边摸火柴,竟摸到粗糙冰凉的一节蛇身上。点燃灯,竟是一条粗大的火赤练,昂着头往罩子灯吐着信子。大哥把蛇拉到地面用大锹奋力一扎,可怜那蛇首身分离。深夜里,家里人都被惊动。母亲说家蛇不逢单,断定还有一条。果然在墙角的鼠穴里昂着一个贼头贼脑的扁脑袋,母亲用油灯把蛇半截身引出洞口,大哥迅速用锹扎下蛇头,从洞里呼哧哧拉数尺长的火红蛇身。

    第二天,两条红色的火赤练蛇拉直了展放在院子里,身体足足有一扁担长,腰身足足有酒杯口粗。引来很多围观的村民,也都啧啧称奇。

    家庭大得再不能居住在一起,大哥到村边空地盖了新房子。这老屋便是我的房间。也是在初夏,那时我在读初三,常常要看书到深夜。有一次,我倚在床头,两眼模糊。一揉眼,竟看到,屋子中央,盘结着一大圈,中间还高昂着脑袋看着我或是我头顶的灯泡。起初我还以为是在梦境,但后来明白这不是幻觉,这是一条漂亮的水蛇。这不速之客,难道觉得我孤单,那何不幻化成美女,却以本来面目见我?或许受聊斋一类书的影响,胡乱的想着。但现实不会那么浪漫,一想到这蛇也竟这样猖狂。我竟一时逞血气之勇,跳下床,伸手去捉,那蛇似乎读懂我的心思,悄悄而不失风度地望墙角暗处游去。我翻箱捣柜寻找,哪有蛇的踪影?它大概从鼠穴悄然遁走了。

    我也曾看见过蟒蛇。小时候,村西南边有一个长满水草的池塘,周围满是似乎要成精的畸形老树。我看到一节碗口般粗的黑色身段在茂密的水草间一翻,我似乎觉得天昏地暗,因为我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大蛇。后来听说有一种叫“黑乌风”的蟒蛇,皮可以用来蒙二胡。我想大概是这种巨莽吧。现在那池塘变成了碾场。

    我也曾经被青蛇追击过,那是我破坏了它的清净。那时读初中,放学贪图便道,背着书包,哼着歌蹦跳而行,拿着枝条,边走边抽打着路边花花草草。刚到芦苇荡边,突然发现一条大青蛇盘踞在草陂上,很是悠闲。我竟不怀好意地悄悄拣起几块土块对准青蛇就是用力一掷。突然间,那蛇似触电,昂起三角脑袋,足以盈尺,突突吐练,似乎在寻声辨别投掷来源,随时攻击。我吓的毛骨悚然,腿如灌铅,汗不敢出。最后用泥块往麦田一掷,沙沙的响声,错乱了蛇的判断,它嗖地一声蹿进麦田,我才得以解脱。

    小时侯,也曾听村民说有一种蛇长有四只脚,善跳,若跳起比人高,人就会死掉。那蛇起跳的时候,人要脱下一只鞋,往空中一抛,若比蛇高,蛇便会羞愧而死。那时,在墙角玩耍总时时提防着四脚蛇,预备随时把鞋子脱下来。

    也听说邻村的村民被“土呆子”咬死的。那“土呆子”其实是蝮蛇,颜色和泥土一般,总是盘结着,口里吐着吐沫,人不注意就会踩到它,那“土呆子”用口一咬,人走不到几步便痉挛而死,所以又叫“七步倒”那时我们走路总低头看着脚下。

    也听说竹林里有一种蛇,颜色和竹子无异,也是巨毒无比。据说有个村民在竹林里手指头被咬了一口,便用镰刀迅速把自己被咬的那节指削掉,才保住性命。

    关于蛇的种种,似乎难以从记忆里抹去。现在乡村很难看到蛇了,人们没有了这可怕的朋友,似乎在丢失天性本能中的一种必要的警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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