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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的花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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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他与梅说好,婚礼之后乘飞机回家看母亲,可临行他又改了主意,一定要坐火车。他跟梅解释说这段时间飞机失事的太多,他可不想刚结婚就遇上空难,另外他还想顺路去看看自己的一个老朋友。梅笑着,一付温顺的样子,用一贯崇拜的目光望着他,他有些心虚,强笑着。

    他三十五岁,高大英挺,成熟而有魅力。作为一个年轻的实业家,有着让人羡慕的一切:几座很有情趣的酒楼,日进斗金;城市最好地段的住宅,宽敞气派;名贵的跑车,代表身分;新婚的妻子,相貌出众。

    现在他的事业如日中天,各个酒楼运转良好,即使他不在,他的部下也会把一切打理好。他十六岁离开家乡,来这座城市打拚,二十来年终于脱胎换骨,传奇式地从一个打工仔变成大老板,这中间的血与泪已沉积在他心底,他从不与任何人谈起,只是享受着众人景仰的目光,并刻意显示着平易。

    梅只有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虽然是农村长大的女孩,但气质优雅,才华横溢。大三时到他的酒楼打工,他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告诉自己要这个女孩做妻子。追求是轻松的,一个钻石王老五,哪个女孩不动心?

    唯一让他不快的就是母亲,无论他怎么说,母亲就是不来城里,连他结婚这么大的事,母亲都不肯过来,害得他只好婚礼后去乡下看她。

    改乘火车,只是因为他想去见一见她,当年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女孩?想到自己还把她看作女孩,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她早应该是母亲了,这么多年时间会怎样改变一个女人的容颜?分手后他抵抗着她的一切消息,他恨她!她曾撕掉他作为男人的自尊,那么绝情的,他永远无法原谅她。结婚前,他辗转打听到她的地址,虽然对她的今天心里也有些好奇,但他忍住一句都没有问,他想让别人同时也让自己相信,他对她已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是要让她看看今天的自己,让她为自己当初的决定后悔。

    火车的软卧很舒适,只是时间比飞机长不少。车上,他一直在盘算着:抵达她所在的城市时,是上午,他们在那里停半天,半天时间足够了。他只是去见见她,并不想同她说过多的话,爱早已死去了,却折磨了他许多年,甚至影响到他对妻子的选择,梅就是因为酷似她而让他在第一眼动心的。他不能原谅她的无情,他此去就是想报复她。

    想到报复这个词,他的心突然很疼,脸抽搐了一下,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难道这么多年,自己还会这么在意她?他闭上眼睛,一个个久远的画面又顽强地从记忆深处浮起来。

    十六岁的春天,家乡的荷塘边,一株桃开得正艳,如笼了淡粉的烟。她倚着树干,望着一塘碧水出神“人面桃花相映红”那一刻他看着她,突然想起那句名诗。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直到那天他才发现,她是个桃花一样娇美的女孩。他痴痴地望着她,心中激情澎湃,真想轻抚她那如花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她收回目光,正好撞上他的眼睛,脸一下红了,他也有些不自然,顺势把目光上移,伸手指着桃花:“你看,桃花多美!我喜欢!”她的眼睛跟着他的手势“嗯,漂亮!但我更喜欢荷花,可惜荷花开还早呢!”“夏天荷花就开了,我们一起来看!”他对她一直是这种命令的口气。他们太熟悉了,他们的父母关系很好,两家经常一个锅里捞饭。他和她同一年出生,只是他早几个月,一直像个哥哥,总是尽力照顾她,而她好像天生的柔弱,但却很懂事,有了什么好事总想着他。他们一起上的小学,初中,就是现在,仍然在同一所重点高中,只是不在一个班,平时不能在一起了,但回到家,就会一起做作业,一起出来散心。他们的父母本来就有心做亲家,当然不会干涉他俩交往,只是他俩并没想过那些事,交往一直很单纯。但那个春天,在那株桃树下,他和她都感到了异样,可是春天唤起了两个年轻人心中最美好的感情?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梅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看着梅那水一样的目光,摇了摇头。怎么会这么像呢?就连梅的眼神都像她。他又陷入了回忆。

    他没有能牵着她的手看荷花。就在那个春天,他遭遇了人生最重要的变故,他随父亲一起外出,结果出事了,父亲为救他送了命,本来那场事故完全可以避免,只是因为他的任性母亲伤心欲绝,她与父亲的感情好得没法说,父亲的离世几乎要了她的命。母亲今天的不肯来城里,还是因为不能忘记父亲的死。虽然母亲没有用语言责怪他,但他能看出母亲对他的痛心,父亲死后母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每天发呆,无论他说什么,母亲都没有反应。他再也没有心情读书,虽然他成绩优异,况且母亲供他读书也确实困难。荷塘里的荷叶刚刚长出时,他跟了村里的大人,踏上了出外打工的路。临行前母亲曾阻止过,但他实在不想在家里呆下去了,面对母亲时,他感到自己罪孽深重,痛苦不堪。而她也曾泪流满面地要他继续上学,她说不想和他分开,看着她满是泪水的眼睛,他难受得不行,但他没有答应她,只是让她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而自己必须替去世的父亲撑起这个家!

    公平地说,她上了大学后,并没有嫌弃他,经常给他写信,劝他不要放弃努力,给他举在困境中成功的例子。但那个时候,现实的磨难让他对一切都失去了信心,心灰意冷的。她的感情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全心全意地爱着她,想在她毕业后他们就结婚,过一种平凡但甜蜜的日子,而她也曾承诺毕业后就嫁给他,只是一直告诉他别灰心,她相信他一定能出人头地。可是,在她快毕业时,忽然一切都变了!

    他永远忘不了她最后给他的那封信中的话!她说班上一个特别优秀的男同学追了她三年了,她一直没有答应那个男同学,只是因为她觉得他也会很优秀,可现在她失望了,她看不到他有什么前途,她不想跟一个平庸的人在一起!

    “我不会跟一个平庸的人过一辈子的!”这是她最后一句话,从此再也没有消息。当然他也不会在她蔑视的目光中去求她,他恨她,那一刻起。他觉得她太无情了!也正是在她蔑视的话语中,他疯了一样寻找机会,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她后悔!这些年的血与泪到底有多少?没有人能吃的苦他吃了,没有人能忍的痛他忍了,才有了今天,他为什么不去找她,让她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让她看不起的人!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硬了起来,去见她,看她难堪的表情是不是会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当他带着梅寻着地址找去时,却扑了空,她单位里的人说她已于几天前辞职了,没有留下去向,他们把她的电话告诉了他,让他自己去联系。看着那一串数字,他犹豫好久才拨出去,他有些怕听到她的声音,不知道这久违的声音会唤起他怎样的情感。什么也没有发生,她的电话成了空号,她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种深深的失落从他心中涌起,或许还有更深的担心。

    在极复杂的心情中,他回到家。母亲看到他们,仍是十几年前无言的木然,不,或许眼光中对梅还有几分不友好。沉闷的气氛中吃过饭,母亲告诉梅出去一会儿,她有话对他说,梅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走了。母亲看着梅的背影消失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还是没有说什么。

    看到信的一瞬间,他的血差点凝固,怎么会是她的笔迹?难道?这许多年来,自己一年年很少回家,只是经常给母亲寄钱,难道这是很久以前她给自己的信?他与她分手后就换了住址,她不知把信寄到哪里,才给了母亲?也不对啊,自己虽说没常回家,但电话没少打啊,母亲为什么不在电话里跟自己说这件事呢?

    他不想再猜测什么。打开信,看着看着,眼泪落了下来。她怎么会这样做?怎么会?

    原来十几年前,她那封分手信,竟是为了让他不再消沉。她劝了他那么多次,都看不到效果,无奈中想用分手刺激他,让他能够奋起。她一直认为他很优秀,她相信以他的能力一定能出人头地,但必须努力!可是如果他们结婚,她担心他也就没有了士气,所以她决定分手。她觉得以他们的感情,他不会真的恨她,他成功后会去找她的,到那时她再跟他解释一切。万一他到三十岁还不能成功,她会去找他跟他结婚的。这些年她虽然没有与他联系,但她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在关注他,听到他一点点成功,都会为他欣喜,只是她没有想到他真的恨她了,成功后竟没有一点想去找她的意思,而她也不知怎么来解释这一切!这么多年的等待,她等来的是他与别人结婚的消息,她忽然发现一切都错了。她猜他结婚后可能去见她,去报复她当年的绝情,她不想再见到他,就在他结婚前两天,辞职走了,并给他母亲寄来一封信,说明了这些年的一切!

    “我就如那株桃,春天就开花了,而你是荷,花到夏天才会开。我们虽然生长在一起,却没有相同的花期,错过是我们的命运!珍惜你现在的一切,不要找我!”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十六岁的春天,那一树绚烂的桃花,那一池碧水的荷塘。终于等到荷花开时,桃花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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