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沈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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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华如洗,千里婵娟,吹梦送我,梦游沈园。

    钱塘自古繁华,人问荟萃。绍兴禹迹寺南的沈氏园,风雨飘摇近千年,廊腰漫回,修竹茂林,石桥碧池,深深庭院,苔痕上阶,一宅江南水乡私人园林,由于陆游唐琬二人凄美的爱情传说而闻名四海。或许因为那爱情故事的不胜哀婉凄恻,园林管理处才要规定夜间开放此园。

    不知今夜,沈园的斑驳陆离侵满岁月痕迹的墙垣上,是否还刻有陆游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腾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空,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那座青光明媚的沈园,曾经迎接了新婚不久即因婆媳不和而被迫分手的陆唐二人,于此金风玉露一般的邂逅。能够“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抗金复宋的爱国诗人,在慷慨激昂的一面,又向世人展示了儿女柔肠的另一面。感动于不忘旧情的唐琬,一双纤纤酥手浅斟一杯黄滕愁绪,诗人于墙头即兴题诗,却勾起前妻的内心隐伤,对于自小和陆游青梅竹马,又亲上加亲成为夫妻,却无辜驱逐出门的万般隐忍和伤痛,从此香消玉殒,化蝶西去,唯留病榻前的一阙和词:

    世情簿,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越笺心事,独雨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陆游终究是血性男儿,其间一定作了不少斡旋。然而,即使时光倒流,那凄美的爱情悲剧也无法改写。男儿志在四方,诗人抗金复宋的理想与这“琴瑟甚合”的儿女私情的内在冲突,婆媳的千古隔阂,唐琬是陆游舅表妹,又兼着陆母与唐母多年前的姑嫂嫌隙,更有陆唐婚后无嗣的不肖大忌,诸多外在因素,不得不让诗人对“择芳邻”的母亲言听计从,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幸福。

    也许是难逃的宿命,兼融了天命人意,将这至美姻缘残忍践踏,酿作一场千古悲剧。试想,若是当初诗人果然眷恋一己之欢,终日沉湎于与唐琬的卿卿我我,与秦桧等主和派日夕相伴,于西湖小朝廷赋诗献媚,粉饰歌平,颐养天年,也不会成就最富盛名的南宋爱国诗人的英名,更不会以流芳百世的浩然正气激励着历代的爱国志士,前赴后继义无返顾的殉国殉道!

    沈园主人的热情厚道,青光乍显的恣肆妩媚,反衬着一对棒打离散的鸳鸯,默默无语,相看泪眼。倒是唐琬大方,和后夫赵士程商量之后,给诗人送来酒肴,聊表慰藉。

    同样是在这古会稽,东汉穷儒朱买臣,日日诵咏经书,以致砍柴途中,惹来众人嬉笑,令妻子倍感难堪,最终招致朱买臣的被动休妻,即使朱买臣说尽好话,说是算命先生讲的,再过几年,到五十岁时,会有好运,亦难留人心。一次上坟,朱买臣也与前妻不期而遇。前妻虽见买臣仍未有发迹迹象,潦倒如旧,仍念旧情,遣送酒肴,表示安慰。

    两宗离合,或因衣食堪忧,或因功名前程,而各自未雨绸缪,作林中飞鸟,南北陌路。从中可以体会到女人自古的柔软心肠,不涉及战场的厮杀,官场角力,名利场钻营,而一心视好男人为家,视家为天下,为情所困,即使与分道扬镳的故人不期而遇,仍不顾时速,遣

    以酒肴,着实的温暖充实着男人们多少有些空虚落寞的胸腹。

    想来汉儒董仲舒居功至伟“独尊儒术,罢黜百家“,也撼动了原本自然演绎的社会基本单位——家庭细胞。在东汉时,尚有女子胆敢休夫。虽说买臣前妻是“求去”亦只不过给买臣一方遮羞,毕竟还是买臣“强留,不听,任之去”而到了南宋,则是礼仪天下,一定是陆游向唐琬致以休书,东风婆婆的作梗,只能是幕后垂帘,向诗人施。

    陆唐二人沈园相遇是在公元1155年,时年诗人31岁。时隔44年,公元1199年,尘面鬓霜的诗人故地重游。斯人已去,斯园空留,一切仿佛就在昨夕,如入梦境,而自己屡遭仕途坎坷,恢复旧都遥遥无期,万千感慨汇于笔端,题于沈园墙头: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忧吊遗踪一泫然。

    不想故作深沉严谨状的索隐或考据一番,于文山书海中爬罗剔抉,穷搜苦索,引经据典,来澄清什么。红颜自古薄命,诗人自然彪炳千秋。也许诗人确曾没有左右逢源,处理好妻母之间的日常摩擦。诗人半个世纪之后,以古稀之躯重回沈园,完全是受驱使于一股对唐琬的无尽思念,一世牵挂。而中山得志的朱买臣,一朝受命加封,荣归故里,到底有没有象后世戏子们屡屡窜改敷衍成的马前戏水中那样,婉拒前妻破镜重圆的请求,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买臣在途中以车马载回前妻夫妇,容留官邸,最终竟令前妻羞辱至死,留下一座“羞墓”其间到底是呵护还是羞辱,女人自然知晓。和陆游相比,君子小人的胸襟,判若两人。

    爱情是一场战争。法国哲学家萨特说过。萨特本人与其未婚的终身女友波伏瓦之间,又是怎样约定相互之间的关系,不得而知。波伏瓦自己坦言,并不在意萨特与其他女人之间的性关系。萨特的哲学有没有在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否定之否定,而再构伟厦,不得而知。然而至少,在他处理的私人男女关系之中,隐约也包含着未来社会男女关系的曙光,正如他曾说过,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阴暗的角落,要想照亮别人,我们必须首先照亮自己内心的阴暗。阿尔温托夫勒在未来的震荡一书中探索了未来社会的婚姻家庭,设想了未来社会“四分五裂”的家庭形式:群婚家庭,合作家庭,老年人公社,未婚收养家庭,多配偶家庭,单亲家庭,独身家庭表面似乎又回到人类蛮野洪荒的童年时期,又有本质的区别,高度的性的自有,人格尊严的自由,哺乳与抚养子女等等目前家庭辅助功能的社区化服务化的剥离,人类的自由解放,似乎在社会基本细胞上看到了黎明。

    当然,一切还需检验,实践的检验。家,婚姻,爱情,本质而言,只是一种形式,自古沿袭变革中,唯一丢弃不掉的,是沈园断垣颓墙上历经近千年仍感天动地的陆游唐琬式的两情相悦,虽一朝无奈背弃盟誓,仍耿耿于怀,魂牵梦绕。

    董仲舒以前,男女离合,尚有女人一半的主张与权利。之后,任凭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只能从父,从夫,从子,任由公婆夫子摆布弃取。汉元帝枉杀毛延寿,也只是元帝自己一时迷乱于后宫三千佳丽,无暇由画工的画像上揣摩出昭君的倾国倾城。熙熙攘攘的荣宁二府,又豢养着多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奴戏子,任由主子调遣使唤,到头来,由别人张张嘴巴,就随便配个陌生小厮。那守着寒窑苦熬时日的王宝钏从鸡从狗式的坚贞不渝,是一种男权天下的戏剧粉饰了的三从四德,一如荒漠甘泉对于上帝美轮美奂的诠释。

    现在倒好,闪电结婚,无需革命年代里的首长意见,单位证明,甚至婚前体检也自由了,办证随来随办。一切来去匆匆,甚至已经有人决出了最短暂的婚姻记录:半个月,10天,1天美其名曰“试婚”似乎不妥。美国的随机调查显示,男女孩首次性经历平均年龄为15岁左右,乃是实质的试婚吧。而我们在法定结婚年龄,彼此往往只为一食禁果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游戏了婚姻的神圣契约。被蹂躏过的心灵,一如破镜。以一颗游戏的心,如可去猎取庄重严肃的美满婚姻?缘木求鱼式的荒唐。还是宗教婚礼更能体现出婚姻的圣洁,天赋配偶般的精神认同。

    过犹不及。几度婚姻法的变更,也只能给人们提供一个相对宽松自有的操作平台,并不能绝对保证人人都会拥有一个绝对幸福美满的婚姻家庭。关键还是看彼此有没有一颗制造幸福容留美满的心态。心态决定一切。以一颗虽“此生行作稽山土”仍念念不忘“惊鸿照影来”的九死未悔的执着眷念,去构筑一道沈园的诗意墙垣,虽风雨飘摇,瓦砾倾圮,而家园安然驻立不倒!

    日上东山,华彩依然。梦游沈园,几度春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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