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蔡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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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功课中,我最不喜欢的是语文;在语文的领域内,我最厌烦的是文言文。这就跟我们的语文老师的看法相反,只要一有机会,他就大谈学好语文的重要性与必要性;一讲到语文,就要特谈学好文言文的必要性与重要性。他授予学生的座右铭是:功课的重点在于语文,语文的中心在于文言文,文言文的根本在于背诵。据说他很想让学生把这段话刻在课桌的右上角,犹如当年鲁迅刻上那个“早”字,但考虑到此段话字数太多,而且在课桌上乱刻乱画为校方所不许——据说课桌文化已严重污染了学校这方净土,由此看来净化校园只需禁住学生在课桌上写征婚启事、画夏娃偷吃苹果之类就行了,真实简单之至——语文老师的这段至理名言不能刻于座右了。尽管如此,语文课还是照常上下去,这不,现在就学到了扁鹊见蔡桓公。

    照例是一堂课下来,我听不上老师的几句话,或者双手托腮低下眼皮作沉思状其实是在打瞌睡,或者用树起的书本遮住嘴脸小声地跟同桌闲扯(课堂上私自说话有一个专门术语名之曰“说小话”)。是打瞌睡还是说小话取决于同桌的心情,她心情好的时候我可以天南地北地胡扯一通,她的微笑就是对我继续说个云山雾罩的鼓励,但有时候我正说在兴头上,她会突然正色道:

    “别废话,听课!”

    为增加效果,有时还伴有尺子敲头。这是地地道道的当头棒喝,我立时闭了嘴,以最快的速度让思维、情绪、心境等来个大于九十度小于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转完之后就沉入周公与蝴蝶的迷阵了。我知道上课时打瞌睡、说小话都不是为(学)生之道,一上课就暗自提醒自己:“认真听课,遵守纪律。”但听着听着,老师的话渐渐飘渺起来,我的神智也慢慢朦胧起来,最后沉入了另一个世界。每当此时,同桌觉得有权利也有义务把我喊醒,这一醒不大要紧,我随便捡起一个话题,就能对她说个口若悬河。

    这次老师开讲新课文扁鹊见蔡桓公的时候,我正在跟同桌谈斯大林,首先从名字入题“斯大林”乃钢铁巨人之意,他巨不巨我不大清楚,但他有着钢铁的性质却是真的。克里姆林宫有一看门老者,沙皇时他就做守门人,每天早上为沙皇打开那扇分量不轻的门,并鞠躬问候:

    “陛下,早上好!”

    于是沙皇微笑了,认真地还上一句:

    “早上好!你辛苦了。”

    后来主人换成了斯大林,他照旧开门,依旧鞠躬问候:

    “领袖,早上好!”

    然而这位被称为领袖的巨人毫无反映,面色冷峻,昂然而入。

    “这就证明斯大林象钢铁了吗?”

    “如果这不足以说明问题,我就再给你讲讲他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权谋权变权术以及在打击政治对手(其实绝大多数所谓的政治对手只是他想象中的假设)中表现出来的钢铁意志,那么多人既非疾患亦非衰老而命丧黄泉,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性格中要没有钢铁性,就是神经中有官能症。”

    “这不是扯淡吗,斯大林怎么会有神经官能症?”

    “他要是好好的,怎么会病态十足呢?”

    “就你有理!又让你耽误了一堂课。”

    “不要紧,我来给你讲一下课堂上老师讲的内容:这是一篇文言文,很重要。学文言文的根本在于背诵,背诵的基础在于理解,理解的前提在于朗读。书读百遍,其意自见,课下请同学们多读课文,下一节课我找人朗读课文,复述课文故事情节。”

    “简直神了,你说的就是老师说的。”前桌的同学转过身说,似有恭维之意。

    “别听他瞎说,他是我们班最大的胡扯大王。”

    别的同学对我这个班长多少还有点尊重的意思,她倒好,别人不能说不敢说的话,她总能若无其事地说给我听。象“胡扯大王”之类的雅号,别人是不敢给我起的,起了也不敢当面叫,她不但能起,而且能叫得你没脾气。在她的语汇里,所谓胡扯,有时指吹牛,有时指撒谎,有时两者兼而有之,虽有“王”字,却绝非什么好名称,用这位同桌的话说就是:“哪有那么多的褒义词给你!”顺便说一句,我的同桌姓冯名一枫,我总是称她为mr。冯,说出来就是米斯特冯,译出来就是冯先生。听了这阳性的称呼,她竟颇为高兴。

    “明天讲课文就看你的了。”mr。冯的语气很特别,有赞许,也有讽刺,又似乎两者都没有。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开头的一堂课就是语文。

    “准备好了?” mr。冯以亲见同桌出洋相为快。

    “万事具备,只欠一‘提’。”

    “就知道你是回到家偷学,显着你是多么了不起,课堂上不听课,照样啥都会。”

    “没那回事,在家可没有学习的环境和心境。”

    “是吹牛还是撒谎?”

    还没容我回答,老师已字正腔圆地开始了他的讲课:“同学们,首先检查一下昨天布置的作业。”这是常例,接着就是用了探询的眼光环视教室“我找一位同学把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复述一下。哪位同学愿意讲?”

    说的是“哪位”其实他心里早有了数,课堂上不注意听讲者早已列入他心目中的名单。

    “好吧,没人举手,我就要指名了。”四下里看了看,就说“刘畅,你来讲讲看。”

    “欸,叫你那。” mr。冯似有点幸灾乐祸,不过也说不准,那个“欸”字,新华字典里说随着语境语气的变化,感情色彩各不相同。没时间推敲“欸”字是怎么变化的,只好开讲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梗概——

    话说春秋时期有位高人,他有特异功能,能隔墙视物

    “话题不要扯得太远。”老师提醒道。

    “好的,我尽量控制话题的时空范围。”

    这位高人就是扁鹊,关于扁鹊的籍贯问题,历来说法不一,就象毕加索的国籍一样,法国和西班牙一直争论不休。不过争论毕加索的国籍带有一定的民族主义色彩,而扁鹊的国籍问题纯属学术争鸣

    “照你这样讲下去,这堂课我还上不上?这一篇课文要上到哪年哪月?”老师不无怒意了“概括一点,简单一点。”

    “那我就概括地简单地讲。”

    扁鹊见了蔡桓公,说他有病,蔡桓公不信,以后几次见面扁鹊都提醒他病情在加重,他总是不信,等到有一天发觉自己真的有病,已是病入膏肓,结果不治而死。完了。

    “你这是走极端。我一再告戒大家不能走极端,子曰‘过犹不及’,你们就是记不住!”

    “活该。” mr。冯大为开心。

    “对,我活着就该这样,就象你活着就该那样一样。”

    “我该哪样?”那架势好象我不给个说法,她就会跟我没完。

    “就该是我最好的同桌。”

    “尽是贫嘴。”脸上的紧张顿然消失,但骤响的下课铃声又一次提醒她应该用嗔怒的口气对我说“都是你,又白费了一堂课。”

    “这次怪我,下次争取怪你。”

    同学们不再给她继续争执下去的机会,围拢过来,纷纷地问:

    “刘班长,什么时候把课堂上没讲完的讲给我们听听?”

    “没讲完的”指的是老师打断了的那种不概括不简单的讲法。

    “老师不喜欢听,你们倒喜欢听;老师不让讲,你们却让我讲。这是跟谁唱对台戏?”

    “不是不是,俺几个想多了解一点扁鹊和蔡桓公。”语气中似有讨好之意“再说了,你是班长,有义务给我们讲些课外知识,讲些蔡桓公一类的故事”

    “不是蔡桓公,是蔡桓侯。要说桓公,就应该是齐桓公。”我正色纠正道。

    “好好,不管是蔡侯,还是齐公,我们都要听。还有”

    “没有了!”有人打断了游说,以一种抢白的口吻说“别说恁些废话,人家是班长,是有身份的人物。再说,人家随便编造的东西也是文学创作,哪能轻易讲给人听?”

    单凭措辞语调,就知道说话者是我那同桌。

    “就是,哪能随便就讲呢?”我接过话茬说“什么时候讲,什么地点讲,都是要好好考虑的。课间就这么一点时间,无济于事,变晚自习为故事会也不现实。我看还是这样吧,我每天都写出几页来,有兴趣的同学就拿去看看,权作消遣吧。”

    “ok!”

    “乌拉!”

    “吆嘻!”

    “”

    五花八门的感叹一齐响起。

    事后我想了一下,自己的活计已经很多,抽不出写故事的时间,就请教同桌。

    “我用什么时间写故事?”

    “我哪知道!课堂上少说点废话少睡点觉,不就有了?”

    “见教的是。那我可就写起来了。”

    话说扁鹊云游四方,救人疾患,除人病痛。作为名人兼名医,当时各诸侯国都很尊重他欢迎他,所以扁鹊往来于各国间是不需要签证护照之类的。话又说回来,象他有着特异功能的人,做无证越境的事,可谓小菜一碟。一句话,进出各诸侯国的国境线,扁鹊有着极大的自由,就象他在治病方面的自由程度一样。

    听说蔡国的病人很多,这一天扁鹊来到了这里。医生总爱到病人多的地方,这是常理,就象现在的党和人民政府的扶贫官员为扶贫而到贫困地区一样。据说这种扶贫卓有成效,先是确定扶贫对象,然后由县委副书记兼扶贫委员会主任率队做实地考察。他们很想高举“扶贫考察团”的旗子,以便师出有名,但谁都不愿意独自承受那旗子的重量,所以它就一直安然地躺在墙角里。不过在整个考察过程中,上自“团长”下至“团员”逢人就说:“我们是到xx乡(镇)考察扶贫的。”乡(镇)党委及人民政府自是严肃庄重之至,让学生停下课来,统一着装,手挥小旗,夹道欢迎。迎至乡(镇)人民政府宽敞明亮的餐厅,宾主坐满十几桌,瓜子糕点菜肴排布得迅速而快捷,并且丰盛,于是主人很快进入角色,致欢迎辞,说赵书记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我乡(镇)考察扶贫,这是我们全乡(镇)二十一万三千七百五十四人的光荣,是全乡(镇)人民的大幸。各位领导能随团来蔽乡(镇),我们感到不胜荣幸之至,借此机会,我谨代表全乡(镇)二十余万人民群众,代表乡(镇)党委、人民政府,向赵书记、向今天莅临考察的各位领导,表示最诚挚最热烈的欢迎。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次考察必将对我们乡(镇)的脱贫致富产生深远影响。预祝此次考察取得圆满成功!

    “这算是什么东西!是扁鹊见蔡桓公吗?整个胡说八道。”早已瞥见写作内容的mr。冯大加贬斥。

    “不是扁鹊见蔡桓公,那就是蔡桓公见扁鹊。”

    “强词夺理。我看你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看来扶贫考察团团长的答谢辞不能写了,这一顿饭吃掉数十户农家的一年口粮不能写了,乡(镇)领导代表人民群众送给考察团成员每人一块价值千元的手表也不能写了。mr。冯认为这些跟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没有关系,别人也会看出没有关系,只好把这个话头掐断。

    总之,扁鹊是到了蔡国,并在都城的街边上搞义诊,每天接待数不清的患者。这一天正在忙着看病施药,忽听有人大喊“行人闪开”扁鹊抬头一看,是国王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地开了过来,蔡桓公乘着华丽的车子正微笑着向子民们招手致意。这时桓公一眼看见了扁鹊,——这就是名人效应吧,赶紧过来打招呼。

    “秦先生好!”扁鹊本姓秦,名越人。

    “桓公好!”

    “来敝国多久了?对敝国政治、经济等方面有什么看法,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近来贵国病人很多——”

    蔡桓公心有不悦,我好端端的蔡国怎么会有很多病人呢?刚才让你谈点看法只是出于礼貌,再说就是谈看法也应该多说光明的一面,象你连话都说不好,也只好一辈子做流浪医生。虽这样地想着,桓公脸上依然保持着和颜悦色。

    “秦先生可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我劝你还是在敝国多走走多看看。敝国虽然不及齐楚,但较之于陈卫,我们还是有善可陈的。”

    “大王,这里确实有很多病人。”

    桓公脸上的微笑有点发僵,扁鹊似乎没看见,一直地说下去——

    “就是大王你也身有微恙,不过不是什么大病,只在皮肤表层有点小毛病。就是这样也不能掉以轻心,如不及时治疗就会发展成大病,常言说——”

    “好了,秦先生,我还有别的事情,再会吧。如有闲空,欢迎你到宫中做客,再会。”

    带着僵硬的微笑,蔡桓公走了,扁鹊怔了一会,又继续为百姓治病施药了。

    “一派胡言,根本就不好看。”我的笔还没有停下来,mr。冯的评论就出来了,创下了文学评论史上的一项吉尼斯记录。

    “开始也许不好看,往后就会越来越好看的。文学创作嘛,在高潮到来前要有个渐渐蓄势的过程。”

    “别跟我故弄玄虚,你也能写出吸引人的东西?”

    “我能写出吸引人的东西,不过对你是否有吸引力,就很难说了。”我故意把“人“字咬得很重。

    “你敢说我不是人?”她立时恼怒起来。

    “别咋呼,好好听课。”

    “你这是想气死我。”

    “气死你谁还敢跟我同桌?”

    “早知道恁倒霉,我才不愿跟你坐挨边儿呢!”

    “那可以跟张红帆调换一下,她一直想让给她讲讲席慕容的诗。”

    “我知道你早就想把我撵走,好跟她——”气得说不成话了。

    “好好,算我错了,呆会儿给你写一封道歉信,行不行?”

    “谁稀罕你的胡言乱语。”

    下课后几个同学看了那段课堂创作,也都说不好看,建议我尽快触及故事的高潮。这是个难题,我既不能象琼瑶那样卿卿我我,也不能象金镛那样刀光剑影,更不能把贾平凹删去的字句写出来。

    扁鹊可不管故事情节是否热闹,他依然在蔡国都城义诊。这一天有病人对他说:

    “秦先生,上次你说大王有病,听说他有点不高兴了。”

    “是啊,”另一位接上了话茬“听说大王还跟大夫们专门讨论了这事,他认为医生总爱故能玄虚,给没有病的人治病,借次炫耀自己医术高明,其实人家根本就没有什么病,象我,能有什么毛病?宫中的郑女卫女都说我各项健康指数良好,可那个扁鹊硬说我有病,真是浪得虚名。”

    “大王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壮,决定今天午时畅游淮水。”

    扁鹊一边听着大伙儿的闲聊,一边不停地望闻问切,他觉得蔡桓公的评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河里洗一下澡能证明什么。

    不觉中时候已至中午,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扁鹊最忙的时候。他顾不得炎热与劳累,不停地看病配药。有人主动为他撑伞遮阳,有人自觉为他打扇取凉,更有人专门从城外弄来清凉的山泉给他解渴。他说这是给他的最高酬报和奖赏。正在这时,一阵喧嚷传来,众人转头望过去,一支浩浩荡荡的仪仗开了过来,一会儿,乘着华丽的车子的蔡桓公来到了扁鹊的面前。桓公示意停车,他兴致勃勃地跟扁鹊打招呼。

    “你好,秦先生。”

    “大王好。”扁鹊对桓公端详了一下“大王的病情又有了新变化,已由皮肤表层深入到皮下,局部已侵入肌肉,如不及时治疗”

    “哈哈,哈哈哈,”桓公笑得很畅快,中气似乎也很足“大概你还不知道吧,我刚从淮水那边过来,在河里畅游近半个时辰,没感到任何不适,你总说我有病,哈哈哈哈。”

    “是呀,”随行的一个妃子说“大王精神健旺,强壮有力,你不要瞎说。”

    “大王,”扁鹊似乎对那妃子视若不见“病总是漫漫积累的,一开始也许觉得没什么,但在不知不觉中疾病已由轻变重,等到”

    “陛下,咱们走吧。听他瞎扯什么!”妃子催促道。

    “秦先生,”一位大臣也发话了“你要注意自己的名声,大王身体很好,你偏说什么皮肤底下有病,这分明是误诊嘛!”

    “大人,”扁鹊把目光转向这位大臣“根据你说话的声调,以及你脸颊的颜色,我断定你的肺部有病”

    “歧三里大夫,”另一个妃子笑了起来“这才是神医,一听一看就知道你肺里有毛病。”

    “你这是”歧大夫瞪着扁鹊,难胜其辱地喊了起来“你敢嘲弄本官,你要为今天的胡说八道付出代价。”

    “走吧走吧!”妃子再次催促道。桓公也就笑着走了。不过这一回的笑容不再僵硬,而是生动而鲜亮。

    “刘班长,你还是停一下蔡桓公病不病的事。”团支部书记丁劲找来了“我们要想办法募捐些钱,给戚龄的爸爸治病。”

    “她爸爸的病又加重了?”我的心不禁一沉“上星期我去看他的时候,走路说话还好好的。”

    “前天确诊为肝癌,中期,要住院动手术。她家里拿不出押金,一时不能办理入院手续。”

    “现在的医院真可恶,”一种莫名的怒气从胸中升腾起来“给穷人治病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脸孔,给富人大官治病总是好说好说。”

    “这是自然。别管治好治不好,医院不怕那些人不缴钱。而穷人呢,不缴钱就治病,治好后,他就是缴不起钱,你该吃了他?每月碰上几个这样的病例,他们的奖金岂不泡了汤?”

    “还是说募捐吧。”我觉得一阵燥热“看来只我们一个班捐钱是不行的,我们要向全校的学生和老师募捐。星期天班委团委组织些人走上街头,向社会募捐。”

    “这样做起来可不轻松。”

    “本来就不是轻松的活儿。募捐标语我来拟,然后你写好打出来,再到校团委把投票箱拿来用做募捐箱。”

    “好吧,我去拿箱子。”

    时下普通百姓家最怕的就是生病。虽说不太富裕,只要考虑周到点,平常节省点,过年过节的时候,总能过出点节日的气氛与心情来。有了病,跟疾病打起持久战、消耗战,家庭经济就会霜上加雪,很快地恶化起来,而且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转机。而另外有些人得了病可就是另一种情况,我同桌的邻居就属“另一种”据说他是司法局的什么官儿,他的老爹常年生病,天刚一黑下来,探望老爷子的就络绎不绝,mr。冯说他家收的礼品数量之多、品种之繁,简直超乎人们的想象。至于以礼品为名暗附其他之类,外人就更不好妄加揣测了。

    “如果是司法局官儿本人生病住院,又会怎样呢?”我曾就这一问题请教过同桌。

    “那就是到医院探望的人很多很多,虽然外观上礼品不多,小包小盒的可也分量不轻。”mr。冯拿出老师教小学生的神气慢慢讲道“不过我有点不明白,你怎么如此关心这事?是不是觉得自己是班长,想学点儿经验,生了病让同学们给你送东西?”

    “就是这么想,还不是白想?我住了院,你能送我什么?”

    “送你两个字。”

    “保重?”

    她摇摇头。

    “静养?”

    “不是。你听着,——活该!”

    校内募捐活动进展顺利,学生老师都捐了钱,但总数不大。学生没有经济收入,想多拿出一块钱来也是难的。老师的家境大都是那么回事,每月的工资养家糊口尚难对付,面对募捐箱,只能在心里默念着心有余力不足,只能掏出十块八块的略表心意。

    在班主任徐老师的支持下,星期天街头募捐的计划如期实施。有人对巴黎街头的乞丐做过专门的观察,发现给乞丐钱的大都是穷人,富人们对乞丐似乎视若不见。这结论在我眼前得到了印证,往募捐箱里塞钱的都是寻常百姓,也许,她塞进去的五块钱正是本打算到菜市上买点肉,给正读初三的孩子补充营养的钱;也许,他家里的黑白电视早已陈旧不堪,七岁的女儿天天闹着要看彩电,全家人努力攒钱,希望早日换上新电视,今天本可攒下八块钱的,看见募捐标语,就走了过来,把钱塞进了募捐箱,心里想下次多省一点就是了;也许富人们愿意一掷万金使居室更华丽,也愿意花上数万块让脖子上、腕子上、指头上套上重金属的链子、环子,也愿意用两头牛的钱买一条小狗以便没事的时候逗着玩,也愿意惟独对募捐箱之类不愿意多看一眼。

    别管怎么说,一天下来也募得四千多块,下个星期再来一次,就差不多够押金了,医费药钱以后慢慢筹措。

    “欸,扁鹊又该见到蔡桓公了?”上课铃快要响起的时候,同桌旧事重提。这几天事情多,没顾及到扁鹊与蔡桓公。

    “你很关心我的文学创作。”

    “我闲着没事了咋的?你八年不写,关我什么事?”

    “那么我写的时候可不准偷看。”

    “我可是有时间没地方耽误了?你已经耽误了我许多课堂时间,期中考试要考不好,就找你算帐。”

    “找谁算帐也不能把69算成96,不管是颠过来,还是倒过去,69总是69。”

    “别废话,我要听课了。”

    果然,数学老师已经在黑板上画好一个图形,开始讲圆的方程了。

    蔡桓公畅游淮水的第二天,扁鹊照旧到街上义诊,可是到了地方却不见一个人等在那儿,往日可是在他到来之前,早已有几十个病人排队等候了。来得太早了?今天也是太阳冒尖出门的呀?等一会吧,或许大伙儿想吃了早饭再来。半个时辰过去,已经日上三竿了,还是没有一个病人过来,行人从这儿路过也是匆匆忙忙,顶多朝扁鹊看一二眼,只有远处拐角的地方几个公差模样的人不时朝这边张望。

    大伙儿想让我休息一天?哪能休息呢?还有那么多人要诊治,还有几个重病号,昨天说好的要来观察疗效,今天是怎么了?唉,他们不来,我只有去找他们了,——有些病耽搁不得。

    从大街拐进小巷,一路问下来,终于来到一个重病号的家里,敲敲门,里面有人问:

    “谁呀?”

    “我,来看看病人的情况。”

    屋里立时有一连串的响动,房门很快就开了,主人探出头来,四下望几眼,赶快把扁鹊拉进屋。

    “扁鹊先生,真辛苦你了。”

    “今天没有人去看病,真奇怪。”

    “哎呀,你还不知道?昨天你惹恼了歧大夫,他发话说,不准任何人找你看病,违令者严惩。”

    “这也太霸道了,我要进王宫问个明白。”

    “先生还是别去,到那儿会吃亏的。”

    “我是郑国人,从外交角度上说,你们大王会给点照顾的。看完几个重病号,我就去觐见大王。”

    “那先生可要小心。”

    “无妨。”

    下午快散朝的时候,扁鹊来到宫廷拜见蔡桓公,桓公很客气地请扁鹊坐着讲话。所谓坐着,就是先跪下来,然后把屁股坐在自己地脚后跟上。

    “秦先生把敝国都看一遍了吧?印象如何?”

    “别的没注意到,只看到病人不少。”

    “胡说!”歧三里忍不住长跪起来大声斥责扁鹊“我们蔡国在大王的治理下国泰民安,到处是一派欢乐祥和的气象,而你只看到了病人,这如果不是职业性的神经过敏,就是别有用心。”

    “大人,先不要说我过敏不过敏,我先向你请教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让病人找我看病?”

    “你这是什么意思?病人找不找你看病跟我有什么关系?依我看没人找你看病有两个原因:第一个,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病人,上自王公,下至庶民都很健康;第二个,医生的水平令人怀疑,即使某人有点小毛病,也不敢找庸医问诊,要不然小病给治成大病,岂不是自寻倒霉?”

    “关于我的医术,你有权保留自己的看法,但是,借手中的权力阻止病人就医,恐怕不是为官之正道吧?”

    “你这是无中生有。“

    “有街上的公差为证,有暗探在我后面盯梢为证。”

    “好啦!”桓公打断了争执“关于此事真相,我将派人调查核实,你们争论再多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请大王明查。”歧三百长跪谢道。

    “望大王秉公处理。”扁鹊依然坐着说。

    “前几天你不是一直认为寡人有病吗?都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没有不适的感觉。”

    “大王,你的病又跟前几天不同了,现在病患已侵入到了肠胃,再不及时治疗,恐怕就不是病情加重多少的事了。”

    “你这是信口开河。我们大王登山游泳,稳健非常,处理国政井井有条,思维活跃,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我们大王身体不好,一会儿说皮层表面有小毛病,一会儿又说肠胃里有大毛病,你这是成心捣乱,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王,”扁鹊依旧很平静“我不想陷入这样的争论。关于大王的病情我也只说刚才的那些,我只想请求大王一事。”

    “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不必客气。”桓公和颜悦色起来。

    “请大王下令,不准什么人干涉病人就医的自由。”

    “我说秦先生,我们国内不会有那么多病人,你就轻轻松松地在这儿过几天,看看我国的新形势新气象。当然,如果真有人无故阻止病人找你看病,寡人一定要彻底查清,不管涉及到谁,必将一查到底,对负有主要责任者也要严惩不贷。”

    “多谢大王,告辞。”

    他走后,蔡桓公对臣下们说:

    “你们都听到了,秦越人(扁鹊之本名)说我有病。大家就我是否有病谈一下自己的看法,不要有什么顾忌,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散朝后大家都好好考虑考虑,然后写成奏折交上来,寡人必一一审阅。”

    “大王圣明!”随着蔡桓公的一挥手,响过两声鼙鼓,散朝了。一些人心里很激动,觉得蔡桓公真是个有道明君,还没离朝堂,心里就构思着如何拟稿,以便写出高质量的奏议。

    第二天上朝,群臣纷纷呈上奏议。每个大臣都参与了这场讨论,一人一捆竹木简,堆在一起,形成一座小山,煞是壮观。这么多文章不可能当场看完,桓公对臣僚们说:

    “有鉴于奏议数目庞大,批阅颇费时日,故放假三天。不过这三天内,大家要继续思考前述问题,如有新的想法,不妨再修奏议。寡人很愿意听听不同意见。”

    “大王圣明!”

    有的大臣心里很惭愧,觉得自己在奏议里说得不够彻底。大王胸怀宽阔,能容纳百川,我们还有什么话不能坦诚相告呢?回家后一定要再行斟酌,深入思考,务必把自己的观点见解主张全面而彻底地讲出来。惟其如此,才不辜负大王的信任。

    众人离殿回府,蔡桓公让几个武士把那一堆竹木简抬进后宫。待桓公坐定,侍从官拿起一份奏议(其实就是用牛皮条串起来的竹片或木片),摊开来让桓公阅读。看了几份之后,桓公初步得出结论:所有奏议可分作两类,一类认为桓公确实有病,一类认为扁鹊是冒牌的名医,桓公根本就没有什么病。前者以大夫曾辛为代表,奏议内容大致如下:

    微臣无才,欣逢盛世。大王胸怀坦荡,善纳百川。吾闻也,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王广开言路,实乃圣明无比。据闻扁鹊曾得异人传授,颇得歧黄之术,兼以隔物透视之功能,凡诊病配药无不灵验,前有除疴赵简子,后有起死回生虢太子。扁鹊之神奇天下共闻,今鹊视大王有疾,当应尽速疗治,以隆贵体。如此,上可告慰蔡叔之先灵,下可遗幸于臣民百姓,实乃蔡国之大幸。不胜感激之致,临书垂泣,言不尽意,伏讫大王雅量海涵。

    后者以大司马公孙揆为代表,他们认为:

    当前我们蔡国,上托蔡叔之灵佑,下承大王之圣明,国势蒸蒸日上,百业昌盛,万民幸福。纳卫女,逆郑子,正是吾国强盛之体现;宋君来会,齐国来聘,恰是大王威名所致。而那扁鹊只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江湖郎中,却妄言蔡国病人很多,妄言大王有疾,如果这不是庸医的妄想狂,就是别有用心的危言耸听,以达到乱我、弱我、亡我之目的。大王明察秋毫,一眼就看穿了扁鹊的内心,不为其虚妄所动,蔡国幸甚,万民幸甚!

    曾辛一类的奏议中有人说:大王应尽速请扁鹊来治病,或针灸,或服药,或手术。千万不要被某些奸小的奉承谄媚所蒙蔽。

    公孙揆一类的奏议中有人说:以大王一人之智,足以胜天下人之智。不必听扁鹊的谬言,更不要信了某些大臣的瞎说,他们只不过想借机邀功,捞取个人好处罢了。其实我们朝中早就有一些人心怀叵测,又好放言无忌,若容忍这种人得势,恐怕后世蔡之为蔡难矣!

    后一类的议论让桓公出了一身汗。好啊,说得多么深刻啊!我今天终于分清了忠奸。看来扁鹊之来蔡国并非偶然,这极有可能是一个政治阴谋,扁鹊以医为名起于外,大臣以谏为名应于内。如此下去,不出数月,欲蔡之为蔡则不可得。这是一起阴谋,一起有计划有组织的政治阴谋。多亏我发现及时

    “大王,”侍从官黑辛陪着小心地说“这些有病论者是一番忠心吧?”

    “忠心?这样的忠心还是没有的好!”

    “那么他们欲图何为?”

    “这是要亡我蔡国。”

    “大王明察秋毫。对这些人大王打算如何处置?”

    “你看呢?”桓公很能从善如流。

    “锄草不尽,后患连绵。”

    “你的意思是”

    “全部干净彻底地消灭之。”

    “欸,还是先以说服教育为主嘛!”

    “大王仁德,以此治国,国必兴盛!”

    三天假期过后,桓公上朝,众文武分列两旁,气氛肃穆。桓公扫视一周,以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口吻说道:

    “这次关于寡人有无疾病的书面讨论,开展得很顺利,有说寡人有病的,有说寡人无疾的,大家都能畅所欲言,说出了各自的心里话”

    “大王广开言路,察纳雅言,此乃蔡国百姓之幸,吾等臣下之幸!”曾辛是满脸的激动。

    “正是说了心里话,我才看清了一些人的真面目。”桓公没有理会曾辛的话,口吻忽而变得严肃起来,朝堂上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寡人没有病,蔡国也没有那么多病人。我好好的,蔡国也好好的。有人是一叶障目便不见森林,也有人是盲目崇拜权威,在某些所谓的权威面前丧失了独自判断是非的能力,更有人本不明就里,别人说什么他也跟着说什么。所有这些都是极其严重的错误。当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是勇者之行,是智者之为。我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深刻反省,那些妄言疾病的人会番然醒悟的。大家要认识到这次讨论所暴露出的问题的严重性,并从中吸取教训,不断地改造自己的思想。”

    “陛下,”公孙揆赶紧接过话头“对那些官位显赫而错误严重者,当给以惩治,一来让他有所警悟,二来对其他错误较轻者有所警示,三来以防后来效尤。”

    “这次主要是批评教育,以帮助他们抛弃错误,从而正确认识现实问题。不能就此一棍子打死,这才叫治病救人。”

    “大王仁爱至此,臣等不及。”

    下课铃声打断了我的文思,课间休息时,团支部书记找我商量事情,说是眼下正直学雷锋活动月,别的班都在班委团委的组织下领导下把活动开展得红红火火,有在班里搞专题演讲的,有到车站扶老提包的,有到街上打扫卫生的,还有的组织了特别行动小组专门劝阻那些在公共场所吸烟者。总之,别人都行动起来了,我们却没有动静,要在“学雷锋活动月先进评比”中得个老末,可不是光彩的事。

    “别的班轰轰烈烈,我们屁都不放一个,评比时不是要出丑吗?”团支书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似的。

    “那你说我们还能做什么?总不能跟在别人屁股后边把扫过的大街再扫一遍?把别人救起的小孩重新丢进水里再捞一次?”

    “谁不让你先于别人行动起来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都有一个‘学雷锋活动月’?听说人家四班早在学期开始新的班团委刚一产生就合计这个事了。”团支书噘着嘴,满腹的委屈。

    “这没什么。他们忙他们的,咱管不着,我们自有妙着,他们也猜不着。”

    “还能有什么妙着?”

    “评比的依据是什么?还不是各班自己写上去的小结?咱们只要小结写得漂漂亮亮,锦旗还会留在我们班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事实材料,你怎么把小结写得漂漂亮亮?总不能虚意捏造吧?”

    “有米谁不会做饭?没米照样做出饭来,那才叫真正的巧妇。”

    “那我们就看你这无米而炊的巧妇了。”上课的铃声迫使她不得不长话短说,匆匆结束了话题,回到座位上又眼到耳到心到手到地听课做笔记了。

    自从蔡桓公实施了治病救人的政策以后,再没有人坚持大王有疾的观点了。事实上谁若公开地说国君身体有疾,那就会立即惹来大麻烦,公差会不经过任何法律手续把他逮捕起来,送到一个特别的地方,给他洗脑,让他彻底清醒过来,认识到自己犯了弥天大罪。悔过表现好的可以早一点出来,悔过表现差的就要多吃些苦头。一个人吃苦头还不算,有时还要牵连着亲戚、朋友乃至邻居跟着吃苦头。所以当时“说大王有疾”的罪名是很吓人的,例如有张三李四吵架,张三声势凌人,李四难以招架,情急之下,李四突然喊道:“你再凶我就告你‘说大王有疾’。”张三闻此,顿然泄气,再也嚣张不起来。至于仍有一些人在心里坚持,在暗地里坚持,那不算数。桓公不可能知道这些,只看到了自己的文治之伟绩,于是他又有了周厉王弭谤成功后的喜悦了。这一日,天空一片晴朗,桓公趁着一片好心情,来到街上巡视,所到之处,涌进耳朵的都是“大王健康”的欢呼声,桓公越听越是兴致勃勃。正在兴头上,忽然在人群中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扁鹊。令桓公奇怪的是这次扁鹊非但不主动过来说“有疾在肠胃,不治将亦深”之类,而且一见桓公在注意自己,他就急转身很快地走开了。桓公细想一下,又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事实证明了他的虚妄,他自然感到羞愧,羞愧之下,哪好意思过来见我?你不好意思来见我我偏要见你,看你还有什么辩辞。于是桓公派一名宫人跟上扁鹊,去问一问他为什么见了国君不打招呼就躲开了。

    那宫人果然不辱使命,追至僻静处终于追上了扁鹊。

    “秦先生,你这次见了大王为什么躲避呢?”

    “我不是躲避大王,而是躲避死神。”

    “此话怎讲?”

    “大王的病现在已成不治。先时病在腠理,只需把火罐躯走虚寒即可。后来病入肌肤,那也只是针灸一下就能解决的问题。再后来虽然病侵肠胃,但煎几副草药喝下,温补数日就能康复。如今大王的病已深入脊髓,就是阎王手下的判官也是无可奈何,我一个小小的医生又能做什么呢?”

    “先生此言,恐怕是遁辞吧?”

    “是不是遁辞,五日后便见分晓。”

    宫人回去复命,把扁鹊所言复述一遍,桓公听了一笑置之。

    过了四天,蔡桓公四肢酸痛,浑身乏力。次日就全身皆痛,以致不能动弹。这时他想起了扁鹊,赶紧命人去找,但派出去的人从四面八方回来复命,都说见不到扁鹊的踪影。后来又有人说扁鹊已跑到秦国去了,把桓公气得咬牙切齿,好大会儿说不出话来。缓过精神来,桓公对身边的人说:

    “以前没注意身体,耽误了治疗。你们传我的话下去,让全国的医生及其他人员议一议,看看我这病还能治不能治。”

    “大王请安心养病,”曾辛叩头而泣“亡羊补牢,未为时晚。只要大王安心静养,有全国医生齐心协力的治疗,大王定能康复。”

    “好了,传话下去吧。”桓公有些气力不济了,但脸上还是掠过一丝莫名的笑意。

    “当国王的怎能静养呢?”mr。冯发起感慨来“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国王也有不幸处,有病也不能请假休息。”

    “国王的宝座就是权力的峰巅,许多人想有那样的不幸还捞不到呢。再说,有的人占据了权力之后,就是有了休假的机会,他也舍不得离开权位一会儿。”

    “有这样的例子吗?”

    “有得是,古代就有不少身为丞相者,已是重病在身,皇上和众大臣多次劝他在家休息,他总是说:‘我的病不要紧,我的生死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朝中大事,是万岁的江山社稷。’似乎他就是这一王朝政权的顶梁柱子,没有他朝廷内外就会一片大乱,王朝就会垮台完蛋。有着雄才大略而自信的毛泽东尚且不信‘死了张屠夫,就吃浑毛猪’。那些抱病上朝的丞相却相信,他就是那个唯一能褪猪毛的张屠夫,真是可笑之致。”

    “现在有没有得了病仍上班的官?”

    “你这是明知故问。谁不知道咱们的县教委主任每天拄着双拐上班?摔断了腿就该休假,他却不听副主任及众科长的劝,坚持上班。”

    “这是一种责任感。”

    “对,他有责任把自己两个民师身份的孩子转正,也有责任帮助女婿稳固他在教委的地位,也有责任总之,他的责任很多,而这些责任最后完成得如何,跟他是否在教委主任的位子上密不可分,所以,在完成他的一揽子责任之前,他不会因腿脚不便就不去上班的。”

    “你这样说是残酷无人情。”

    “如果我的残酷能治好这些人的权力欲亢进综合症,我宁愿再残酷些,并一直残酷下去。”

    “你就没有权力欲?要是没有,为何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二,不是班长就是团支书地一直干下来?依我看,你就是上了大学,还会继续当官的。”

    “这才证明了惯性定律放之四海而皆准。当然了,我当班干部不是主动跑官买官或拉选票的结果,而是大家自愿选举的,是众望所归。再说,我也从不把持着权力不放,开班会是班委会成员轮流主持,团队活动是组织委员宣传委员分工负责,我只再他们遇到麻烦时出来替他们排忧解难。”

    “你这是白使唤人,自己不干,让别人累死累活。”

    “他们谁说过累?大家都有着个人心情舒畅。你再看那些流动锦旗,一直都是固定在咱们班。这就是民主的威力。”

    “又在拾人牙慧。”

    “但愿有一天能拾mr。冯之牙慧。”

    “别耍贫嘴。‘学雷锋活动月’快结束了,就看你的小结了。事先吹大了牛皮,现在看你怎么收场。”

    “你想看我的笑话?没门儿。昨晚就写好了。里面说我们班没有把学雷锋流于形式,流于走过场,而是把雷锋精神化为具体的言与行,并实现于听课、做作业、课外阅读、家庭生活、社会生活等当中。雷锋精神已成为我们血液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催发我们向着‘四有’、‘五爱’的崇高目标奋进。”

    “我看这小结就跟你正写着的故事一样:满纸荒唐言。”

    “先生过奖了,我可比不上曹雪芹。”

    “废话。”

    “废话少说。你听课吧。”

    课下,生活委员找到我,说戚龄爸爸的病情已控制住,但此病能治不能愈,需长期修养,自妈妈下岗后家里就没什么进项,爸爸所在的厂子也不负担一分钱的医疗费,她们一家生活很艰难,她说她不能再上学了,准备到南方去打工,挣钱以补家用。

    “这怎么能行?我们再找班主任找校长说说这事,想办法帮她克服困难。”

    “戚龄已跟班主任说了,徐老师也是爱莫能助,已答应她退学。不过徐老师说她的学籍还可保留一段时间,如果到南方挣不到钱,还能回来继续上学。”

    “她是不大可能再回来上学了。有的人本就不穷,生了病反而得了发财的机会;有的人本来就穷,生了病就要倾家荡产,连上学也不能了。”

    “你的感慨再深沉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这样吧,在我们小范围内,再募捐一次,为戚龄筹集点路费。你告诉她,就是她不在家,对她家的困难我们也不会不管不问,我们这个班集体一定会尽力而为,为她家做些实事。”

    “那我们是不是集体送一送她?”

    “不送了。那样她会更伤心的,让她一个人悄悄地走吧。”

    耽搁了好几天,我才又能重新关照蔡桓公的病情了。我的耽搁跟蔡桓公的病情由轻到重没有关系,是他自己耽搁了自己,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自从桓公传出话来,让大臣医生及非大臣非医生讨论一下他的病还能不能治之后,全国上下又一次进入了热烈讨论的状态。有的说大王的病还能治,虽然扁鹊不在,但还有其他许多医生在。扁鹊不能治的病,别人未必也不能治,只要集全国之医力,求天下之良药,大王的康复还是很有可能的。曾辛等人多主此说。也有人认为既然扁鹊都不敢再治,别人恐怕是白费力气。公孙揆等人则保持缄默,只看着人家争来争去。最后桓公命黑辛把众人的意见收集起来,并作归类。这次桓公是没气力亲自拿起一束束竹木简来读了,只好由黑辛等人读给他听。就是这样也不能连续听的时间太长,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有宫女侍侯喝下几口补气强心的药,再闭上眼睛养养神,然后继续听。这一类意见的听了二三个,就换那一类意见的,又听了二三个,桓公示意不必再读了。

    “传我的话下去,”一说话桓公就喘得厉害“把主张给寡人治病的”

    说到这儿,桓公咳嗽起来,咳得很厉害。

    “大王请善保贵体,”黑辛忙不迭地过来垂背“臣这就去把要给大王治病的医生叫进来。”

    “混帐!”桓公突然暴怒起来“你你要催寡人早死。”

    “臣不敢。”黑辛吓得脸上失了颜色,一连串地磕头。

    “把那些人抓起来严加惩治。”

    “是,大王。”

    那些欲为桓公治病的医生或冥想良策,或跃跃欲试,哪知道等待他们的是砍头、坐牢、服苦役。被砍头的临刑前还在为桓公的病忧心忡忡,还在想着药之君臣配伍,怪只怪黑辛传错了话,他们才被砍了头。坐牢的、服苦役的没有即刻身首异处,因而可以想得多一些,怪得远一些,但实质内容还是跟被砍头的所想所怪大同小异。

    得知大伙儿都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黑辛感到很委屈,某天瞅个机会就问蔡桓公,那天下那么一个命令是为什么。桓公说这还要问吗,扁鹊已说明了寡人已成不治,他不敢再见我才逃到了秦国。我们蔡国这些医生,论医术跟扁鹊相去十万八千里,他们却妄言治呀疗呀的,这不明摆着要拿我寻开心吗?对此等居心不良之辈,怎能姑息迁就?”

    “可是,”黑辛满怀的委屈“外面都认为是我错传了大王的命令,才导致那些人被杀被关的。”

    “这很好。”桓公一脸的释然“这说明你对寡人很有用处。”

    “能为大王分忧,就是肝脑涂地,臣下也心甘情愿。”

    “寡人哪能让你那样死法,你完全可以选一种较好的死法。”

    “陛下是让我现在就死?”黑辛大惑不解。

    “你一死,就带去了所有的责任和怨言,寡人死无憾矣!”

    “大王!”黑辛痛哭流泣,磕头如捣蒜“臣死不足惜,但恐臣之后无人能服侍好大王。”

    “你以为我还能活几天?来人,把黑辛押进大牢。”

    “大王你”

    桓公挥挥手,示意武士快点带走黑辛。

    关起黑辛的第二天,桓公咽了气,其弟献舜继位国君。新国君一当政,首先做了两件大事。第一件就是为桓公举行国葬,丧礼隆重而肃穆,规格也极高。第二件就是处死黑辛,并发布告示,晓谕国人,黑辛错传命令,致以蔡国大部分医生蒙冤,今特杀之以谢天下。

    “你的故事就完了?”mr。冯的眼速总是同我的手速一致。

    “没有完。”

    “那接着还写什么?蔡桓公不是已死了吗?”

    “蔡国的桓公——再次声明,其实是桓侯——是死了,齐、鲁、吴等国的桓公还活着。桓侯也好,桓公也好,总是死不完的,扁鹊也代有人出。所以,正如叶圣陶的多收了三五斗的结尾所说:相同的故事在不同的地方上演着。不过我还要加上‘不同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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