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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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炎七月,正是暑气蒸腾万物委靡的季节。

    走带我走走出空气污染的地球

    “小冉,头手不要伸出窗外!”

    走带我走走出纷争喧抚的生活

    “小冉,把早餐吃完再看风景。”

    带我去月球那里空气稀薄

    “小冉,帮我翻一下地图,对,中部全览那张”

    带我去月球充满原始坑洞

    “小冉,求求你零食自己吃就好了,不用堆到我这儿来。”

    带我去月球重力轻浮你我

    “小冉,你”挣扎在一片荒漠也不见嫦娥相从

    “小冉,我”

    但我要背向地球希望寄托整个宇宙(注四)

    “小冉”呼叫、呼叫、杨泽第n次呼叫。

    “嗯?”路小冉闻言缩头缩手,零食收好,地图拿起,吃了大半的茶叶蛋一口塞进,连高速公路的口数票都数好备着,两秒钟恢复成端坐姿态。“什么事?”

    “没我只是想说,”兀自忍笑,他推了推为了在火伞斑张下开车必配的太阳眼镜:“我们是要去溪头,不是月球。”

    闭了半晌才明白杨泽是在开玩笑,她松了口气。“我知道啊,反正押韵!”

    杨泽看着路小冉正襟危坐的乖巧姿态,忍不住伸手摸摸她头。“跟我出来规矩很多吗?”

    “不会啦,”调皮吐舌。“比我爸少一点。”

    试问,一个二十六岁的大男人对于老是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拿去跟她七十多岁的老爸爸比较该当如何反应?

    至少杨泽觉得有点担心。

    “矣,小冉,你爸那边真的没问题吗?”他知道小妮子家教严格,平时连迟归几分钟都可能招致老父大发雷霆,因而这样一赵孤男寡女的旅行肯定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也只有任她“想办法”自己则担上全副人格保证她平安周全。

    因为这可能是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私心地,他想为两个人留下一辈子的美好回忆。

    “大丈夫”路小冉的视线重新回到窗外,贪看每一分平日难得亲见的风景。

    “我外婆答应帮我顶着,放心啦!”她跟杨泽说,由于母亲当年是冒着高龄生子的危险而难产过世,父亲与外婆一直处得不甚愉快,因此每年暑假她被舅舅接回母亲娘家省亲时,除非耽搁了学校假期辅导或者升学补习,父亲原则上都不太干预,甚至曾有将近半个月都未曾过问她行踪的记录。

    然而,尽管种种说词部分为真,但事实上,路小冉的外婆已经过世两年,母亲娘家那里自然也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报备”甚至“顶着”

    总而言之,这回她是铁了心逃家出门,就赌这四天三夜,她禁闭、拘束的人生当中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次的旅行。

    “再不然我给你我外婆家的电话,你自己打电话去问?”灵机使了招“请君人瓮”的险计,路小冉冷汗泠泠。

    “这倒不用,我信你”没留心小妮子眼神闪烁,话题一转,杨泽边打方向灯边问:“前座满晒的对不对,你要不要坐到后面去?”

    “不要!”那就看不到你的脸了,她在心底说,表面却得给他别的理由。“这里看风景比较清楚啊,而且冷气够凉,不会不舒服啦!”

    “这样啊,”杨泽有些为难,但又不忍让她失望。“那你把这太阳眼镜戴起来,”伸手来,他改以驾驶座上方的遮阳板滤光。“你还年轻,伤了视力不好。”

    轻接过,默默感受他平常以“实际”表现的体贴。

    两人静悄一会儿,直到车子驶离高速公路。

    “矣,阿泽,”路小冉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要去大陆?”

    杨泽一愣,愕然想起不久前自己的确对她提过与殷宽合作的创业计划,只是没想到她会记得这么清楚。

    “快了吧,你问这干嘛?”含糊以对,杨震那边还未完全取得谅解,所以一切筹备事务仅能低调处理。

    流浪在外的日子让他想了不少事情,除了一段认真拿起又郑重放下了的感情,还包括自己的所有过去、家世与那割不去却也再深不了的血缘亲情。只要他人还身在“远丰”就没人会把他当一个简简单单的阿泽看,挣不开那姓氏枷锁,不如暂且抛去。

    等他拥了自己的成就,等他更强,他会回来面对他该面对的,一肩承担。

    “没什么啦”路小冉仿佛停顿很久才犹疑展开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等你去大陆后我可不可以写信给你?”虽然阿泽从未明说,但她很清楚,两人分道扬镳的时候到了。

    这些日子他摆地摊的时间少了很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和她一人各据速食店大桌一角。她用功准备考试,他则看报翻书念外文期刊,再不然就是为了要设计电脑才读得懂的程式语言大伤脑筋。

    她隐约感觉其实的阿泽一定比她了解的复杂许多,但她就是鸵鸟地,要自己用力记住那些他告诉她的就好。

    只要这样,就够她回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阿泽都不再出现也没关系

    “你想和我通信?”他在满坑谷的车阵间寻觅间隙。

    “嗯。”用力点头,开口却是怯怯。“不行吗?”

    “行!等我安定下来绝对第一个通知你。”杨泽学着俐落豪气的北京腔爽快回答,正好和引擎熄火的声音配合得天衣无缝。“不过现在咱们的第一站到了,走吧。”他快速将殷宽的小老婆锁好,先一步下车。

    “这是哪里?”方才有段时间只专注在杨泽欲言又止的表情上,路小冉看向四周,热闹纷腾、人群钻动的景象令她一时茫然。

    “您钦点的有云霄飞车的地方。”为她拉开车门,杨泽背出灰姑娘话剧里老马车夫的台词。“mydearcinderllapiease。”

    难得捉狭的他,还附带行个滑稽绅士礼。

    路小冉笑了,一时离愁霎时抛至九宵云外,很自然便小手拉大手,啦啦啦啦,一同去月哦不,是“一同去郊游!”

    “初次”、“唯一、“最后”之旅第二站,路小冉最期待的观光鸟园。

    沿着刚下过午后雷阵雨的湿滑泥阶飞奔而下,小妮子兴奋着就像刚逃出牢笼的百灵鸟。

    “好大!”她嚷嚷,视线没一刻注意脚下:“这里的鸟笼好大。”

    “鸟笼再大也是鸟笼,小心啊”杨泽咕哝追着,只来得及一把拉住险些栽进水坑里的她。

    “可是,这样就已经够他们飞了”两人肢体碰撞的时候,杨泽听见路小冉这么轻轻地说。她甚至犹带笑靥,摆明全心全意信赖他。

    心念触动,身随意转他不觉便两手合束,将她整个往怀间圈来。

    怦怦,怦怦,怀中女孩心跳好快,明眸流晒,细唇轻咬,玫瑰色的脸颊熨着他厚实臂膀愈渐配红,一双小手则教他顺势一带正好前后贴合,下意识又柔弱无力着在他胸前与腰腹间自然摩挲。

    时光仿若一瞬定止

    他看她,她避也不避直直回望。

    他轻拍,她枕在他膛上调气匀息。

    直到两人呼吸一致激越慢缓

    他笑,她也笑;某种异样情潮正稳稳藏住,更次收起。

    只是后来,他就没再放开她。

    为了安全顾虑,他说服自己;路小冉也就任他牢牢抓握,尽管短暂、尽管只是跟他挨着,她眷恋这般与君偕行。

    有些事值他们现在都不能说,也不想说。

    许久。

    “阿泽”

    “嗯?”眼见云间亮里透黑,他原是拉着她脚步快些。

    山里气候诡异,怕是待会浇了两人一身一脸。

    “总有一天我要长大。”下定决心的语气。“我要很努力地长大。”

    杨泽失笑声音从前面传来,傻瓜,每个人都会长大,不管你努不努力都会长大。”

    “可是,我想像阿泽一样啊,挣脱所有束缚,远远地、一个人自由自在往远方飞翔,”路小冉的语气再认真也不过“不是从小鸟笼到大鸟,也不是从大鸟笼到更大鸟笼,要跟阿泽一样,在真正的天空中飞,随心所欲地呼吸、行动,想跑就跑,想停就停,谁也没法儿干涉我。”

    “你太贪心了,这世界没这么简单。”放慢脚步,大手罩上她柔顺绵细的短发,不觉便是轻抚宠溺的口吻。“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更多时候是事不关己,所以人们总在无意中以爱为名互相伤害,即使最亲近的人之间也是如此。”

    “就像你爸、你妈、我爸,还有朱柏恺他们一样对不对?”她嘟嘴,想起前几天朱柏恺气急败坏跑来跟她吵架的神情,不禁闷闷起来。

    也不过就是国中同学兼邻居还有补习笔记提供人嘛!他凭什么管她要交什么朋友!

    “朱柏恺是谁?”极少听见路小冉主动提起朋友,他安抚自己不单单为了那显然是男生名讳的缘故。

    “一个吃饱撑着没事干老替我爸当间谍的大烂人!”她说气就气,在杨泽面前从来不需要装乖巧。

    毕竟还是孩子,杨泽笑了。“人家那是关心,说不定还偷偷喜欢你呢!”

    “那又怎样?我不希罕!”翘起小嘴,路小冉温极轻哼。

    不是真的那么讨厌朱柏恺,而是介怀杨泽为他说话的反应!那样子、那样子就好像是急着把她推销出去的大哥哥,她不爽,就是不爽。

    几乎同时,旁邻树丛传出一声倒抽。

    杨泽原是机警察觉,却教路小冉任性牵绊。

    没留心周遭物事,她抱住他整只手臂,全副精神仰望着。

    “阿泽,我们再回去看一眼那只大嘴乌好不好?说不定它睡醒了”十五岁女孩介于娃儿与成熟女子间婉媚动人的娇态,让他心口一怔。

    胸腔间辗转翻腾的激切忽地示警,他似乎高估了自己!

    来不及了吗?不着痕迹放开路小冉兴奋远去的手

    寒意怔松。

    空气里隐隐流荡着山雨欲来的氲。

    包大鸟笼的外面会是什么?

    包更大的鸟笼?或者一片看似广裹却始终逃躲不出的黯魅天空?

    但,当鸟儿还能满足于它的飞行幅围时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退无可退、逼到极处时也不会在意这些

    “阿泽,慢点我跟不上你了!”路小冉喘道,跟着心神一分,脚步猛然颠踬:“哎哟!”

    “小冉你怎么了?扭到了吗?”几步距离外的杨泽飞快蜇来,蹲在她身边。

    月光筛落林间,掩映着他夹杂仓皇与焦急的脸。

    “还好,不很痛”她强忍,就近帮他擦拭额间细汗。

    杨泽为她这个亲呢动作闪避一下。

    但手上不停,专注检视她伤处。

    “阿泽,你怎么了?下午从鸟园出来你就怪怪的,我、我做错什么了吗?”怔愣半晌,路小冉忍不住开口探问。面对杨泽,她就是无法有事当小事,小事当没事,没事当了事,了事当完事

    他没回答,只拦腰将她扶起。“来,试试看脚踝能不能用力”当她是什么易碎物品似的,语气里充满小心。

    连问数次都得不到答案,路小冉有些光火,故意跳了两下给他看。

    然后就一鼓作气率先直走,忿忿将杨泽甩在后面。

    什么嘛!人家是看他心事重重,连晚饭都没吃上几口才问的耶!而且竟然还打电话要解桐殷宽他们尽快赶来,摆明就是嫌人家年纪小一起玩没意思!可恶!自己说要带人家出来还这么阴阳怪气!娶不到老婆活该啦!恶叔叔!欧吉桑!敝老头!宇宙无敌超级大烂人!

    “小冉”杨泽的声音没离很远,就在她挥拳就能打到的地方。

    这回换人告饶了吧!让你尝尝被人忽视滋味得意转身,她等着杨泽下文。

    谁知“到了。”单手指天,他笑着,不疾不徐地说。

    “什么到了?”因为好奇,因为注意力转移,热呼呼的火气消失大半。

    “溪头的竹子啊,”杨泽将路小冉的头轻轻扳高“你不是一直想看?”

    哇!哇哦!哇啊!哇呀!

    真的竹林耶!真的像课本里说得挺拔不屈昂然直立耶!路小冉瞠目结舌,原先气着怨着的全被抛到九霄云外,只一个劲儿地拉长脖子,酸了头颈背脊都还张着大嘴痴痴看望。

    杨泽无奈,拉着她在一簇石桌上双双躺平,自己充作肉垫让她“哇”得过瘾。

    半晌,竹林里只剩夏虫齐唱,以及两道清浅不一的沉稳鼻息。

    有一刻杨泽几乎盼望时光就此定止,再不想理会现实纷扰、物事牵连

    “小冉,你在做什么?”直到他自己不住惊呼,破坏此刻馨宁。

    “嘿嘿,没什么啦,再等一下,马上就好,”原先枕在他肚腹处的路小冉不知为何突然动作,不但让两人原本规规矩矩的t型仰面状变成小妮子趴伏在他胸膛上的暧昧姿态,还“阿泽,你身体借我一下!”摩摩挲挲,她像只无尾熊拥抱尤加利树般拥紧他,末了嘤咛一声:“好舒服嘎!”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咦,阿泽你怎么了?心跳好快耶!”

    怦怦怦怦怦

    “嗯,这样好多了,应该跟我妈的差不多”路小冉仰起小脸对他笑了笑,跟着又伏回原处密阖双眼,轻轻地,就趴在杨泽胸前诉说:“听说啊,小时候我爱哭,晚上不睡觉又怕吵到我爸的时候,我妈就是这样抱着我听心跳的幄。”

    杨泽不自觉便轻拍她纤细背脊,拍,拍拍

    “不过我都不记得了,”吃吃笑起,他胸腹冲击。“我好像很少自己记得以前的事情”母亲啦,父亲啦,副官爷爷啦,好多好多。全是旁人后来才告诉她的。

    “嗯.”杨泽了解那有时遗忘还比记忆深刻的幸福,只是,她还这么小

    下意识便环紧她,闭上双眼感受她。

    “有时候我会想,不知道我妈妈是不是也爱唱歌呢?”路小冉继续说:“阿泽,你听过‘紫竹调’吗?”

    小学音乐课学过不过他假装没有。

    能唱出歌来的小冉会比胡思乱想的小冉快乐,有些事不是光胡思乱想就能找到答案的不如唱歌。

    “那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杨泽笑了,随着路小冉清柔舒亮的嗓音,大手改抚她嫩颊、耳际。

    一根紫竹鱼苗苗,送给宝宝做管萧,

    萧儿对正口,口儿对正萧,萧中吹出时新调,

    好宝宝,一滴一滴学会了,

    好宝宝,一滴一滴学会了

    忽尔想起母亲傅冷瑶杨泽怔愕张眼。

    然而路小冉还在唱,声悠悠,震荡他胸口“好宝宝,一滴一滴学会了,好宝宝,一滴一滴学会了”

    心底暖流翻腾着几乎夺眶而出。仿佛正在给予安慰的不是自己,他是受惠者,许久了许久杨泽隐忍多时的受伤魂灵竟无声悲泣。

    空间里只剩下声音,以及两颗不受物质阻隔的心。

    夜月渐浸

    杨泽几乎忘记自己了,直到路小冉问:“阿泽啊,人为什么不能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就好?不能得过且过自在快乐就好?”

    天响.杨泽敛容起身,无奈隐在他看不见的心头与眼角;这问题如果有答案,他们也不必这样荒夜疾行

    有云霄飞车的游乐园,好多好多小鸟欢乐歌唱的所在,溪头的竹子,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夏夜星空,蓝蓝白白一望无际的沙滩、天空与大海这是他答应她的旅程,两个人要一起留下幸福回忆的地方。

    只是,在几次试探终于确定有人跟踪后,杨泽不知道这样单纯美好的希望究竟还能实现多少

    嘟嘟嘟杨泽接了手机。依然蜷在怀中的路小冉静静看他。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她清楚听见电话两头的声音。

    “喂,阿泽,我们到了。”

    “情况怎样?”杨泽看着路小冉犹自绯红的颊脸,睁着一双未曾保留的全副信任,不禁让他心下惴惴,抓握的力道下意识添增几分。

    “不太对劲腥,停车场里停满了车,住房却大半是空的,而且所有人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连管理处都没人”解桐似乎边走边说,声音微喘:“啊,找到了,你的房间是301对吧?”

    “对shit!”杨泽低声咒骂,许久没看过他发火的路小冉缩了缩,他揉着额角,试图在一团纷乱间厘清思绪。“老大怎么说?”

    “他接到你电话后就托人查了跟踪你们的那辆车,车主姓朱,是个女记者没错,不过她似乎没向杂志社报备行踪,这几天是请午休状态,跟要好同事也只是说要带弟弟出去玩”路小冉闻言僵直,小脸倏地刷白。

    她知道朱柏恺有个叫朱柏毅的厉害姊姊,也知道去年就从新闻系毕业的朱柏毅今年才找到一家小小杂志社的编辑工作,忽然想起昨天两人吵架的对话,朱伯恺曾威胁说如果她不赶紧跟阿泽绝交,他就要把她跷课鬼混的事告诉她爸。

    难道难道

    路小冉六神无主,没注意杨泽也是一脸至黑。

    解桐那头似乎一直在动作,乒乒乓乓地:“行了,东西都布置好了,现在到哪里去和你们会合?”

    “银杏林吧,那里光线暗岔路多,”杨泽说,牵起路小冉的手也动了起来。

    “记得走小路,看见可疑的人就互相通知一声嗯嗯我知道我会跟她讲清楚放心应该没事的好谢谢”解桐挂机前似乎还咕哝了什么,但因为路小冉已经离开了窃听位置,只能让杨泽这头歉赧、愧疚、抱憾又感慨的声音弄得一头雾水。

    她下意识想逃避解桐要杨泽对她讲清楚的话,又害怕自己想说的话一辈子都没机会说,所以决定在杨泽还来不及开口前先下手为强。

    “矣,阿泽,”路小冉的声音微微激荡:“我有话跟你说。”

    咀,好啊,你说”满腹心事的杨泽没留意路小冉举止有异,加上夜里找路的关系,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我喜欢你,阿泽。”声音小小,她在发抖。

    一前一后,两人步伐止定。

    “小冉”杨泽回身,一时无言。小妮子对他情愫暗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但他真没想到她会在这节骨眼上提这个。

    然而此时此刻,他竭力想避免的便是伤她,不论有形无形,或内或外。

    夜雾漫漫,顺着山风迷蒙叠来,今晚月色方好,只渐次凄清

    “我喜欢你幄,喜欢你很久很久了。”路小冉掏出数度遭杨泽丢弃的戒指,她偷偷将它串成坠饰,随身不离地挂在胸前,最贴近心口的位置。

    他们就快被人找到了,到时候阿泽就会发现她骗了他,到时候她再解释什么都没有用了,即便除了身分和名字,她对他从来都是毫无保留。

    “那不是喜欢。”刻意别开她专注真挚,杨泽望向远处苍莽。

    他设想过无数次和她谈开的时机,却还是拖到最后一刻是了,他不能再让一己自私作作祟下去了,无论如何,他要她好好的,一个人好好的就好。

    “那不是喜欢,只是需要。”重复,是为了说服路小冉,也是自己。他们就快被人找到了,到时候小冉就会发现他骗了她,到时候他再解释什么都没用了

    即使,除了身分和名字,他对她从来都是毫无保留。

    “记得我们说过的灰姑娘故事吗?一无所有的仙杜蕊拉根本无法思考自己到底爱不爱王子,因为王子几乎可以帮她达成所有梦想,就像我和你”杨泽顿了顿,看进她晕在夜幕间的迷茫“小冉,我足足大你十一岁,许多事不是我特别厉害,而是经验累积的关系,等你、或者跟你同年龄的男孩子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就能做到了,所以,这样的喜欢不是喜欢,那对你一点儿也不公平,将来你会有机会遇见更好更适合的,在”心底没来由抽痛。“你长大以后。”

    “不是的。”摇头,她用力摇头,泪水无声下落。

    可是她一句也反驳不了,因为她真的只有十五岁,无能为力的十五岁,再说什么都无法让人认真对待的十五岁。

    “你是个好孩子,我所遇见过最美好的女孩,”杨泽明明轻拍她不住抽噎的肩,感觉却好远好远。“我对你好就像哥哥疼妹妹般,你看见我的好也只是小妹妹崇拜大哥哥一样,或许,再过个几年,当你真正碰见爱情的时候,你会明白我现在所说的,然后清楚知道男女之间的喜欢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所云地,只努力想将路小冉远远推开,撤离他乌烟瘴气的人生,还她原有的澄明纯粹。

    “所以,你已经知道了?”良久,停止吸泣的路小冉终于说。重新抬头,浸润在她眼底的,是杨泽从未见过的一抹决绝。

    “你已经找到了?你真正喜欢的女孩?”她追问,扑上来便紧搂不放。

    表情可以作态,情绪可以掩藏,但心音是最诚实的,她要是非真假,不想对错好坏。

    只是几个瞬间而已

    杨泽来不及抽身,更无暇回答。

    朱柏恺不如打哪冲出,嚷嚷着姊姊骗他。

    他拉她走,她扯他留。

    这厢一大两小,两男一女;三种立场,多方心思。

    那厢殷宽与解桐的俪影才刚刚在银杏林角落出现,十几盏手电筒的光晒便从另一头堆堆叠叠着同样涌来

    嘟嘟嘟

    “小冉,快跟我走我妹找来了很多记者,他们就快到了”

    “阿泽,我和解桐会绕路跟在你们后头出现镇定点,照计划行事”

    沙沙沙沙

    “我不要我要和阿泽在一起”

    “咦,前面有人”

    沙沙沙沙沙沙

    “快可能是杨泽”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到了搬演结局的时候到了。

    始终辞演不了悲剧主角的杨泽怆然笑开,坦荡凄凉的心境底处隐讳藏下几分甜暖。至少,估算不差,伤害应该可以减至最小

    “我很抱歉,小冉,”于是,镁光灯大亮前,他选择在她额间轻轻一吻:“旅行要提早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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