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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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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茵赴美的手续赶办得出奇顺利,在奶奶刻意封锁消息之下,叔叔和婶婶到了前一天才被告知。

    “这么快?”叔叔诧异地望了奶奶一眼。“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算什么?衣食父母?再杂邝人?”婶婶习惯每句话都带刺。“人家凭什么告诉你?”

    雪兰的事情让地从半个月前就火冒三大到现在犹余怒未消。

    “好啦!雪茵吃饱后快去学校了,记得跟老师请假。”奶奶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好的。”匆匆向大伙道别后,雪茵一秒钟也不肯多待,忙牵出脚踏车赶往学校。

    罢翻过村子外的林子不久,后面传出长串的铃声:当当当当

    是谁那么无聊?

    雪茵回眸张望,一个熟悉的身影霎时出现在她的眼前,答她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这段没有结果的恋情,时时困扰着她,但却仍必须装出洒脱无谓的模样。

    每回季仲桓一走近,她便窘迫得浑身不自在,难道她还爱他?可,她又无法力挽狂澜,只能宿命地一再告诉自己你,得不到他。

    车铃声再度震天响起。

    路上已没其他同学,只剩下她和他,这铃声难不成是冲着她来的?

    “你,有事吗?”

    季仲桓不语,固执地与她并骑而行,想到了,就猛按手铃存心騒扰她。

    结果是,他们一起迟到,一起在朝会上很没脸地被罚站。

    “这样你就高兴了?”雪茵气促地推了一下眼镜。

    “把它拿掉。”他说话总像在下命令,教人非常反感。

    “嗯?”

    “眼镜。”不拿掉我怎么能好好的、仔细的看着你?

    他俩面对面的罚站,老师、同学马上就要出来了,他却仍老神在在的嘻皮笑脸。

    长达三十分钟无聊乏味透顶的朝会,他居然目不转眼,堂而皇之地盯着她看,看她全身躁热,汗水淋漓。

    这是他们恋爱史上最难熬,也最美丽的扉页,雪茵禁不住要感叹:他的确是她的克星。

    校长不知说了什么,引起全校师生哄堂大笑,雪茵怔愣地只是把头垂得低低的,想趁大伙不注意时,告诉他,明天她即将赴美一趟,怎知,他却在这节骨眼把脸撇向一旁。

    雪茵下意识地循他的视线望去,见爱班的班长楚倩正抿着笑靥与他四目相望。狂烈的妒意一下子窜向雪茵的四肢百骸,差点泪洒礼堂,惨叫出声。

    楚倩是学校田径队队长,长得高佻美艳,上衣衬衫刻意修改得曲线毕露,及膝的黑裙,一背过教官,立即用针线缝成如网球裙一样短,男同学们常会有意无意将眼尾扫向后。有人瞄她,楚倩总表现出非常得意,造作地撩起前额的发丝,或甩甩头。她这些蓄意卖弄的小动作,常惹得心原意马,血气方刚的男生们心痒难援。

    在季仲桓眼里,雪茵是纯洁无暇的“供品”是只准远观不许亵渎的;而楚倩则是能引诱他狩猎的猎物。是她在勾引他,这是毫无疑问的,全三年级的男生都可以作证;送到嘴里的小逃陟岂有自动放弃的道理?

    朝会结束了,各班由班长各自带回。雪茵被教官以空前温和的语调短短训斥顿之后,心情沉重地走回教室。

    她委实不记得这一天是怎么过的,浑浑噩噩,只知道请假时导师说了很多勉励的话,可惜一句也没听进去,脑猴满坑满谷都是季仲桓与楚倩调笑撩拨的画面。“明天早上八点二十分的飞机,奶奶说要你先到台北姑姑家住一晚。”放学时,雪兰意外地到校门口等她。

    两人牵着脚踏车,并肩走在石子路上,经过短暂的沉默,她忽尔语重心长地说:“真羡慕你,可以了无牵挂的离开这个家。”她哭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接一滴滑落。

    “姐,你”其实她只去一个礼拜,七、八天之后就回来了呀!

    “不要回来,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雪兰声音哽咽得近乎唁哑。“我妈妈对我都能这么无情了,何况是你。”

    她今天的确很反常,换作别的时候,她是死也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也许是婶婶坚持要她嫁入陈家,还无所不用其极地向对方索求了一百万的聘金,让心高气傲的雪兰像赤裸裸地拖到大街上供人随意叫价一般,彻底撕毁她的颜面,才令她怨恨陡升。

    “姐,其实婶婶她”“不必作无谓的劝解,我自己的妈妈我还会不了解吗?”她冷冷一笑,那笑靥比哭还难看。

    “到美国去好好念书,千万别步上我的后尘。”她顿了顿,又道:“那个季仲桓不是好人,他根本配不上你,犯不着为他牵肠挂肚。”

    怎么连她也知道?

    这小乡镇真是保不住任何秘密。

    雪茵尴尬地笑笑。“我跟他原本就没什么。”

    “最好如此。”雪兰从无名指摘下她戴了好多年的白金戒指,套上雪茵的中指。“没结婚的女孩可以戴这一指吗?钦,管他的,我没什么好送你,这个你留作纪念。”

    “姐,可是我”如此贵重的东西,她怎能收下?

    “别婆婆妈妈的,我是很难得对别人好的喔!从我被我妈整得体无完肤以来,就只有你不怕惹祸,还敢亲近我,关心我。这是我的回报,你不接受就是瞧不起我。”

    “这样那谢谢你了。”雪茵自小对一干首饰珠宝便不感兴趣,雪兰的盛情相赠,令她接受得相当无可奈何。

    “这才对。唉!五点半了,快点,奶奶说你们要搭六点半的火车北上了,回去一定又要挨刮了。”雪兰火速地跳上脚踏车,示意雪茵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绕过一畦一畦随风摆动的稻田,夕阳余晖像在和她们赛跑似的,她们每骑近一点,它便陨落一些,终至剩下数抹淡淡的昏黄。

    雪兰突然在转角的竹林边煞车,害停车不及的雪茵险险和她追撞成一团。

    “我在前面路口等你,别聊大久。”雪兰不悦地膘了眼不知在这儿等候了多久的季仲桓,迳自骑了开去。

    他根本无视于雪兰的不友善,一双大眼炯炯生光地望住雪茵。

    “听说你要到美国去?”三年来季仲桓一直以她的守护神自居,她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竟没知会他一声,大不可原谅了。

    “是的,明天的飞机。”雪茵据实以告,除此之外,她不晓得尚能说些什么,遂垂下眼睑,搓弄新戴上去的环戒。

    季仲桓的愤怒在瞥见这一幕时,升到了最高点。他撇下一操场的篮球队员,从即将参加省联赛的集训中跷头出来找她,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残酷的答案。

    “原来你早就有了别人。”季仲桓眉宇一扬,冷冽说道:“算我瞎了眼。”

    雪茵瞠目结舌,望着他愤然迅捷离去的身影,对他撂下的“恨话”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懊生气的是她,他凭什么发脾气?

    满腹委屈的雪茵捣着嘴,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为这种男人掉眼泪,根本是白费力气。”雪兰掏出手帕替她拭干泪水。“勇敢一点,到了美国还有一场仗好打呢!”

    她奶奶根据经验法则,推断出雪茵的后母绝非善类,所以全家人都一口咬定,她这一趟美国行势必凶多吉少。

    翌日,雪茵如预定时间搭上华航的班机,横渡太平洋远赴西半球,探望久违整整十年的父亲。

    在飞机上,她没有一丝一毫兴奋的心情。昨晚临上火车时,她还拚命祈祷,希望季仲桓能像往常一样,不经意地出现在她眼前,跟她好好的把话说清楚。

    孰料,她的希望落空了,他不仅人没来,连电话也没打,徒然留一团谜雾,让她百思莫解,却莫名其妙地痛苦得要命。

    千愁万绪,令她不自觉地又去拨弄那枚戒指,这戒指大了些,戴在中指犹松松的,不如戴在食指上算了。但,有人这样戴吗?据说戴小指代表幸运,无名指意谓订婚,中指则是象微已婚,而食指等等天!季仲桓该不会以为她

    无限的懊恼撞击她的心门,雪茵恨不得马上跳机赶回宜兰,找季仲桓当面说个清楚。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雪茵以为只有三流的肥皂剧才时兴安排这种无聊、乱没营养的误会情节,哪想得到季仲桓那个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臭男人也不能免俗。

    好在她只去一个星期,否则

    否则又如柯?一个星期之后,他们就算化解了误会,他将会是她的吗?他会为她幡然悔悟,忠贞不渝地守在她身旁?还是依然我行我素,处处留情?

    答案已昭然若揭,她不想承认都不行。雪茵半是伤心,半是愤怒。她的情爱在自卑和倨傲的两极中摆荡,忽起忽落,思绪乱得无法梳理。

    飞机在早上十点抵达机场。

    疲惫的雪茵顶着两个黑眼圈,手里拿着奶奶给她的父亲十几年前仍英姿焕发的泛黄照片,和等候室里一个个举着木牌、引领张望的接机人士一一比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雪茵潦乱的眼,因逐渐散去的人潮而焦的惶恐起来。不是,统统不是,眼前没有一个是她爸爸,连长相类似的都没有。

    他该不会不来吧?

    奶奶前一天才打过电话给他的呀!他会不会接错人?或是认不出她?不,应该不会才对。那一定是堵车罗,美国车多,也许比台湾还拥挤

    一双雪亮的bally皮鞋停在她脚边。雪茵尚未来得及抬头,就听到拗口的华语:“你是雪茵吗?”

    她吃了一惊,猛仰首。

    这男人戴着一副黑不见底的大阳眼镜,皮肤白哲,身材高大,比她足足高出一个头还多,身上那袭剪裁合宜的西装,和手中的lv皮包,仿佛骄傲的贵族,不怀好意地嘲笑她这个来自亚洲小柄的士包子。

    她犹未回话,男人即已掀起唇畔。

    “果然是你,长得可真像。”

    “你是”他大概是她爸爸的朋友或同事吧?不然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我叫肯尼卡尔斯邵,算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哥哥。”他态度毫不庄重,打量雪茵时也是肆无忌惮。

    扮哥?你那么大把年纪

    “别误会,”看雪茵一脸错愕,他就知道又要浪费一番口舌了。“我不是你爸的儿子,只是很不幸我妈刚好嫁给你爸,这样你懂了吧?”

    噢翻译成白话文即是拖油瓶。

    雪茵这才恍然了悟,原来他们是为情势所逼的无血缘兄妹。

    “我爸爸为什么没来?”他脚长又走得好快,雪茵不得不小跑步方能跟上他。

    “他在信中没告诉你吗?”

    “没有,他只说急着想见我。”老天保佑,千万别如奶奶所推测的,真出了什么事才好。

    “当然急了,医生说他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呃,那是上个月说的,现在应该剩两个月才对。”肯尼中文不大溜,一句话总夹杂几个英文单字。

    幸好雪茵英语不错,两人交谈起来,并不觉得特别困难。

    “他他得了什么病?”艳阳如刺,雪茵两手紧握,在朗朗白昼下轻轻颤抖。

    “肝癌。”肯尼一次说得不痛不痒。

    吓!雪茵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成惨白。

    “怎么会呢?他才五十出头,正值壮年”“谁规定年轻就不能死?”肯尼极没礼貌地打断她的话。“有的小孩出生才几个月就”

    “我爸爸现在人呢?”跟这种人说话根本不必客气。标准的自大狂兼自私鬼!

    “在家里。”

    “为什么不送他去医院?”雪茵已经开始怀疑她爸爸的病,是他蓄意造成的。

    “像他病成那样,待在医院只是白白浪费金钱而已。”他吊儿郎当的德性,真是让人火大得想一巴掌轰掉他的下巴。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换成是你,你也希望别人袖手旁观,让你活活病死吗?”雪茵温怒得两颊徘红,紧咬着下唇,急促喘着大气。

    “嘿,你”肯尼本想马上出言顶回去,忽然发现她生气的模样居然好看极了。

    这女人从外观综合看来,可以说毫无诱人的本钱,宽大的眼镜,外加松垮长及小腿肚的过时洋装,浓密的刘海几乎盖掉半边眼镜,但是,为何她看起来却教人打从心底舒服极了?

    肯尼也不管是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竟伸手取下她的眼镜,拂开她的刘海,还动手扯了下她的裙摆。哈!

    原来她竟败絮其表,金玉其内,简直就是现代灰姑娘嘛!

    “明天带你去换一副隐形眼镜,顺便把头发修一修,有时间的话”在他巧手改造之下,保证可以让她麻雀变凤凰。

    “不必了。我很好,什么都不需要,谢谢你的好意。”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陪在她爸爸身旁。

    “又生气啦?”没想到她外表柔弱,脾气却挺大的。

    肯尼不知哪根筋不对劲,居然对她越来越有好感。

    “没有,只是心情不好。他毕竟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不会了解那种血肉相连的感觉。”雪茵主观地断定,肯尼和她爸爸的感情想必不大好。

    “你说这话就大不公平了。”肯尼族身拐进停车场,掏出钥匙,打开停在通道旁的一部白色宾土,示意雪茵上车。“你爸爸一病三年多,若非我妈妈、三个弟弟和我轮流照顾;你以为他一个肝癌末期患者凭什么活到现在?没良心的女人!”他以长串细碎的美语表达严正的抗议。

    “你还有三个弟弟?”那么多?

    “对啊,我上一个老爸成天喝酒闹事,不爽就拿我们兄弟出气,还好有四个,可以轮着让他揍,不然早就被打死了。”他忿忿地,玩世不恭的俊脸上颇不搭调地泛起一抹阴郁。

    大概是怒火未消的关系,他猛踩油门,车子在熙攘拥挤的街头,呼啸地飞驰了起来。

    天!他车是怎么开的?红砖道、路肩、小巷,哪儿没车往哪儿钻,完全不把路旁的警告标志当回事。

    “你开慢点好吗?”雪茵双手紧握车顶上的把手,吓得差点得心脏病。

    “你不是急着回去看老爸?女人真难搞。”没辙啦,把车重新导人正轨。

    还好,他们住的社区离机场并不大远,肯尼狂奔了二十分钟后,只花十几分保持正常速度,便已回到他们位于蒙特利公园附近的小洋房。

    “下车吧,待会儿见了我妈记得行九十度大礼,她那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小了点。”肯尼调皮地指指心口,顺便扮了个鬼脸_很简单又有些恶作剧的举动,竞令雪茵对他的观感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妈,她是雪茵。”

    雪茵随声望去,见半开的纱门内站着一名银发苍苍的老妇,端着双犀利的眸子,冷冷打量她“您好。”雪茵乖巧地听从肯尼的建议向她行礼如仪。

    “进来吧!”她的华语出人意表地字正腔圆。

    “八十分。”肯尼附耳低声鼓励她“再接再励,切记扮小一芙乖,保证一切。”

    雪茵心湖一阵忐忑,还没见到她父亲之前,已因屋内典雅细致的装渍摆设以及纤尘不染的洁净光鲜震撼不已。

    较之台湾东部乡下的四合院,这座小洋房显得清朗明亮,高贵而不可亲近。

    她一身乡巴佬的穿着,置身其中,格格不入地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爸爸已经等你很久了。”肯尼的妈妈招来女佣接过她手中的简单行李,即带她到二楼底端的一间偌大卧房。“不要聊太久,他需要充足的休息。”

    房门自身后阖上,轻得没声息。肯尼的妈妈一秒钟以个想多停留,即退到楼下去。

    宽敞静温的卧房,只剩下他们父女俩,太静了,雪茵可清楚听到她爸爸低低的呻吟与含混的鼾声。

    她缓步向前,一边忖度着该用哪句话当开场白,你好?爸爸你好?还是

    “是雪茵吗?”躺在床上的他突地侧过身子,笑吟吟地伸出双手。

    “爸爸!”天!他好瘦,瘦得几乎不成人样。

    凹陷的大眼令他的黑瞳格外深送如汪洋,高耸的鼻梁和颧骨益发衬出鲜明的五官冷峻逼人。

    雪茵伸出冰冷的小手握住他的。“你怎么会病成这样?”

    “所以我才急于在有生之年再和你见上一面。”她爸爸拉着她坐到床沿,柔和的目光满溢着慈祥悲伤的水雾。“十年了,我的小女儿果然如预期地长得妹妹玉立。你妈妈她常回去看你吗?雪茵黯然地摇摇头。“妈妈不要我了。“不会的,她只是也许,她比较忙,所以才没空回台湾”

    “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想过她。”这是违心之论,但雪茵却故意说得十分潇洒。

    这么长的日子,她的确已经很习惯无父无母的日子,邻家的孩子、学校的同学也全视她为孤儿。

    幸运地,她并没因此而遭受旁人的欺侮、讥笑,反倒获得许多可的贵的友谊。渐渐地,她已不再夜半醒来,惊惶无措于孤子一人,也不再躲到角落暗自流泪伤心。

    可,她仍旧揪心地思念着她的父母,即使岁月无情递檀了三千多个日子,那种绵密的骨肉亲情,依然挥之不去。

    望着她的父亲,她好想大声责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如同哽在喉间的刺,她无法吐出亦吞咽不下,只能无限伤怀地默然以对。

    “是吗?”他抚起干皱的脸颊,满是愧疚。“你也没想过爸爸吗?比起你妈妈,我甚至比她还不负责任。”

    “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你还是安心养病,等以后”雪茵哽咽得无法往下说。

    “以后就没机会了。我知道你搭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一定是累惨了,但是有些事,爸爸不得不”

    “够了,你应该休息了。”肯尼的妈妈霍地打开门,走了进来。“你也下去冲个澡,准备吃晚饭。”

    “我想再陪爸爸聊聊”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下去!”她尖锐的嗓音像打地桩一样插进雪茵心里。

    “你先下楼吃饭吧,晚上咱们再谈。”雪茵的父亲似乎挺怕这个外国老婆,说话时眼光都不敢正视她。

    “是的。”雪茵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房外的甬道,正准备下楼时,肯尼的妈妈又唤住她。

    “你的房间在另一头的最底端,去梳洗一下,换件衣服,吃饭时女佣会去叫你、对了,你不必勉强叫我妈妈,叫我玛俐阿姨即可。”

    “喔。”雪茵浑身冷意地望着她舞台妆扮似的一张脸,深途的眼窝,涂了厚厚的紫罗兰眼影,两道微褐的眉既长且弯,银光粉紫的唇膏呼应她一身的紫,唇线夸张了本来已经嫌大的嘴巴。

    经她不友善的杏眼一瞪,雪茵直觉她是迪士尼卡通灰姑娘中张牙舞爪准备大肆蹂躏小女孩的后母。是的,她一定来不及卸妆就从银幕走出来,瞧!她的指甲利利长长,红得好吓人。

    “还不快去!”玛俐从下到上不快不慢地扫了雪茵一眼,视线停留在她一双皮面已经剥落的鞋子。

    她包准已打从心底瞧不起她了,自她眼皮低垂的轻慢神色,雪茵可以百分之百肯定。

    “你没有别的鞋子了吗?”她的眉头一点也不掩饰对她庸俗廉价穿着的鄙夷。

    “没有。”这是她的学生鞋,照损坏的情形估算至少还可以再穿两、三个月没有问题。

    尽管她爸爸寄了不少钱给她奶奶,但为了掩婶婶的耳目,奶奶便不得不委屈雪茵,要她学着刻苦勤俭,等将来自立门户之后,再好好补偿自己。

    多年来,她已很习惯如此纯朴却也不算大拮据的生活,连奶奶要她买双新鞋,打扮光鲜亮丽点再到美国来,都被她给婉言拒绝了。也许有一些赌气的成分,她就是要她爸爸看到她形同孤儿似的寄人篱下,过得一点也不好。

    怎知,她爸爸居然唉!罢了,人家要看扁她就随她去吧,反正她也没把玛俐和她的一大群拖油瓶放在心上。

    她迅速瞄了雪茵的脚,精准判读。“二十三号可以吗?”

    天!她穿的的确是二十三号鞋。她的眼睛戴有隐形的皮尺吗?

    “可可以。”不知怎地,雪茵忽尔有点怕她。

    “我一会儿叫女佣送到房里给你。”她实在很不客套,话一说完旋即转身离去。

    雪茵怔仲地瞟向她庞大壮硕的背影,从楼梯口沈甸甸地抬级而下,内心不禁涌起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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