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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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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以为

    已经忘记他。

    记忆在最新鲜时被密封住,随着时光飞驰,岁月的烟尘一层层、一叠叠地覆盖在上头,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以为那段记忆早从生命里抽掉、剪掉了,直到他再度出现,才明白那段记忆从来没有消失,历经十一年的压榨,宛如岩浆找到出口似的自深处爆发出来,拦不住。

    四千多个没有他的日子,在眼前只如一瞬,比不上青春期那段想甩掉、跺掉的伤心的痛心的青涩恋情。

    晶晶好悲哀,十一年来不让自己回首,却发现这样的努力只是徒然,她还是回到了原点。

    泪水断流不了,正如相思断不了

    "梁晶晶,你是笨蛋!"她骂自己不能像抹掉脸上的眼泪、鼻涕一样擦去跟他的过去。

    被那样错待,仍想着他,世上有像她这样又痴又笨的女人吗?

    包令自己瞧不起的是,即使没想过两人有狭路相逢的一天,也不应该表现得这么差劲。没当场把他踹飞出去就算了,还蒙头痛哭,不敢面对他,甚至求他离开。

    梁晶晶,你是个懦弱的笨女人!

    双拳紧紧握着,她告诉自己不能再懦弱、愚蠢下去。

    之前就当是猝不及防下的失误表现,从这刻开始,她要振作起来,给自己筑一道谁都逾越不了的高墙,让任何人都伤不了她。

    下定决心后,晶晶跳下床,奔进浴室,一抬头,看见盥洗台上方的镜面里浮出一张浮肿难看的脸孔,不禁惊喘出声。

    惨了!

    她颓丧地垮下脸来。

    昨晚刻意妆扮去招蜂引蝶的淡妆,经过昏昏沉沉的一晚,及一阵伤心泪水的折腾,模糊成过冬的且裹在烂泥过的枯叶。

    虽然给他瞧见的脸,没像这张那么凄踩櫎─眼眶、鼻头都红肿了起来,白皙的颊肤混着脏灰,但不见得好看多少。想到这里,晶晶懊恼得想死掉。

    她绝不承认是因为还在乎他,纯粹是女性的虚荣心作祟。

    要对方看到的是她明丽的外表,要他为失去她而惋惜后悔,如此而已。

    结果

    他十成十庆幸当年甩了她吧!

    晶晶已是欲哭无泪,沮丧之下,机械化的除去残妆,再用洗面乳清洁皮肤,顺道洗个头,冲个澡。若不是想到维贞随时都会打电话来,她还想泡澡呢!

    回到卧室,一双眼挑剔地瞪视着梳妆镜面里反射的影像。

    乾乾净净的一张素颜,眼角没有鱼尾纹,眼眶周围的皮肤也没有黑眼圈,只有哭泣过后留下来的微微红肿。颊肤细嫩,看不到毛细孔和黑斑,除了眼神里的沧桑外,跟少女时期差不多吧?

    "嗤"的一声,她不屑地朝镜中人扮鬼脸。

    骗谁呀!

    女人过了青春期,不靠外力帮助,外貌只有每下愈况的份。

    说差不多,只是安慰自己,时间是最残忍的了。

    晶晶马上决定要借助点外力,恢复貌美青春。她取出化妆水整肌后,拿了一片面膜往脸上贴去,刚做好这个动作,电话便来了。

    拿起话筒,她开口便问:"维贞吗?"

    "嗯。"话筒里传来好友的声音。"你急死我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说有个男人睡在你床下"

    "何明哲。"一个连提起名字,都会害她心头揪痛的男子。

    "谁?"听在维贞耳里,却十足的陌生。

    不能怪她。

    十一年前,维贞还来不及认识明哲,只听她提起过,又怎会对这个十一年来都不被人提起的名字有深刻的记忆?

    "甩了我的那个人。"她淡淡的解释,只有自己才尝得到满嘴的苦。

    "你是说"维贞太意外了,嗓音怀疑地提高八度,"那个何明哲?他睡在你床下?"

    "对。"

    "你把我搞糊涂了。何明哲不是移民美国吗?他怎么会睡、睡"

    "我也想知道。"晶晶嘲弄地扬起唇。

    "你怎会不知道?"

    "我连自己昨晚怎么回到家都不知道。接到你的电话醒来后不久,发现他睡在床下"

    "噢,晶晶"维贞的声音里充满叹息和困惑,停顿了几秒,方问:"你没问他吗?"

    晶晶苦涩地弯起嘴唇,声音乾巴巴的,"你一定不相信"

    "怎么了?"维贞警觉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晶晶说着,眼睛再度感到酸涩,方寸间贲涨着自怜。

    "好没用,一点都不像我。应该扑过去赏他几拳,再考虑要用什么样的精采词汇问候他全家老小,而不是可怜兮兮地拜托他出去"

    "你可怜兮兮地拜"维贞惊讶地哽住话。

    "我就说你不会相信的"晶晶的语气是自嘲的、落寞的。

    "他凶你吗?不对,你是吃软不吃硬,他凶,你会比他更凶"

    "所以我说自己没用。人家几个眼神看来,我就揪心地眼泪汪汪,无法面对他。"

    "晶晶,难道你"

    "别谈我了!"她烦躁地打断好友的猜测,不愿面对她话中的可能,语调尽可能地显得活泼。"告诉我你和德雷的事。你说他跟你求婚,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等德雷把事情处理好,就会回来接我。"维贞嗓音一顿,"晶晶,真的不需要我回去陪你吗?"

    "不用,不用"她迭声拒绝,故意用一种打趣的语调说:"我才不想被你的德雷追杀呢!我记得他的打手"想起来还余悸犹存,那铁钳般的手掌!

    "你是指冷边吧?"维贞吃吃笑道,"他外表是凶悍了些,其实人很好的。他不仅是德雷的保镖,也是他的好友,我还想要介绍你们认识呢"

    "别乱点鸳鸯谱了!"听出她的用心,晶晶忙着推却,"那种铁腕硬汉我消受不起,麻烦找个斯文一点的,迷人一点的"

    "就像"维贞打断她,意味深长地拉长声音,没继续把话说实。

    晶晶也不容得她把话说实,仓皇道:"不跟你说了,我脸上还贴着面膜,你快去陪德雷。"

    "晶晶"维贞叹了口气,"别难为自己。"

    一阵战栗忽地窜遍全身,晶晶眼眶潮热,喉头又乾又熟。

    维贞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没有忘记何明哲。

    晶晶困难地吞咽着口水,哽咽地回答:"你也是。"

    "嗯。"维贞明白她的意思,两人都曾在感情的路上重重跌过,互相扶持才能走到现在,没有比对方更了解自己、疼惜自己了。

    "有事再联络,拜。"

    缓缓挂下电话,晶晶撕掉脸上的面膜,就像撕下这十一年来戴上的面具假装那段记忆不曾存在,假装没遇遇那个人,更假装不曾为爱受伤她是个开朗自信、不识伤心滋味、没尝过遭人始乱终弃的绝望的快乐单身女郎,直到明哲猝不及防地重现眼前,她的面具终于龟裂。

    是该放下了

    真正地放下。

    想归想,她能做得到吗?

    目光悠忽地投向地板上的枕、被,那是他存在的痕迹,即使把它们全都丢给焚化炉烧成灰亦难磨灭他到遇这里的记忆。

    而记忆如果不疼不痛,就不会在心底累积,累积成某种沉重、揪心的痛楚,每当想起他的名字便凌迟她一遍。

    这种身心被割裂的痛苦,他知道吗?

    而这次的重逢,是云影偶然飘映过波心,还是有什么意义?

    晶晶茫然了。

    与其待在家里胡思乱想,不如出去走走,换个心情。

    想到做到,晶晶换上荷叶边与珍珠交织的宽领米色棉质衬衫,搭配驼色及膝裙,足蹬一双米色低跟鞋,手拿浅色的手提包,在穿衣镜前慢悠悠地转一圈。

    只见镜中佳人,一头如云秀发绾在头上,露出纤细的逃陟般颈子,烦口上的颈窝肌肤光洁白皙,修长的身材窈窕动人,充满都会女郎的迷人风采。

    目光继续挑剔地审视着镜里的鹅蛋脸庞。修得浓密有致的黛眉不需眉笔来画,绵密的长睫倒是用了睫毛夹稍加定型,眼皮上轻轻刷上淡金色的眼影,眨动间,添加了几分娇柔媚丽。

    颊肤则在化妆品的帮助下,更显晶莹剔透,双颊嫣河诏人,没喝鸡精便拥有不错的脸色,全靠腮红的神奇效果。

    樱唇点上唇蜜,水水动人,这模样就算不能颠倒众生,也足以让自己心情愉快了。

    晶晶对镜中人绽露出自信的笑容,提着皮包出门去。

    她先到一家五星级饭店享用套餐,接着逛到东区的百货公司,以消耗一餐中饭累积的卡路里。

    今天本该跟维贞一块消磨时间,如果她在的话,两人会起个大早,参观市区一两家博物馆或美术馆,这几乎是维贞的习惯,就不知道那个德雷会不会陪她做这些事。

    想到这里,晶晶的情绪像走下坡路一样往下跌去。虽然为维贞能寻觅到理想对象而开心,但一想到维贞的德雷是名老外,维贞要是嫁给他,便要搬到国外去,心情便开朗不起来。

    少了维贞,她会很寂寞的。

    维贞在几年前也曾离开过台湾一阵子,到纽约求学,那段鱼雁往返、通国际电话的日子,若不是有惠卿姑姑时时关怀她,晶晶觉得自己一定很难熬过去。

    她表面上是个活泼开朗的人,也认识不少朋友,但知心、交心的唯有维贞一人。尤其是她外婆过世后的那段日子,晶晶承受失去亲人与失恋的打击,全靠维贞安慰,才度过低潮期。

    后来她随母亲梁彩霞搬到台北,选择半工半读完成学业,期间仍跟维贞保持密切往来。

    彩霞在晶晶十八岁那年嫁人,跟随丈夫移民到夏威夷,把梁婆婆过世时,保险公司的理赔金全数交给女儿,用来缴付她以晶晶的名义购买下来的公寓的银行贷款,以及未来的生活费用。

    临行前,母女俩有了首次交心。

    那时候晶晶才明白,母亲并不是故意冷淡她和外婆。

    "我生你时才十八岁,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当人母亲。"彩霞回忆往事,神情百感交集。"邻里间指指点点,都笑我未婚生子当时我好恨,恨你的出生让我成为笑柄,恨你外婆坚持要我生下你,毁了我的人生但我更恨的是,你父亲说好那趟出航回来就要娶我,却葬身大海"

    晶晶一直记得母亲说话时挂在哀愁的脸庞上的那串泪,多少爱与恨就在其中。轻信了良人的许诺,盼着归期时的嫁约,等到的却是他的死讯,光是这沉重的打击已是承受不住,遑论还要负担一条新生命,那时的她还不到十八岁,却得面对人生的第一场幻灭。

    同样的心情,晶晶经历过,更能体会了。

    "你父亲的噩耗传来时,我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你外婆说,我不要,她要,所以你的命是你外婆留下来的。"

    这点晶晶是早知道的。

    "做完月子后,我一个人到台北一个只有国中学历的女孩,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我三餐饭都吃不饱,更别提赚钱回去了。后来半工半读,拿到二专的文凭,在朋友的介绍下,进入保险公司当寿险业务员,经济情况渐渐稳定下来可是每次回去看到你我心里就难受,你长得像你爸爸,好像,好像"

    "妈"

    母亲的神情哀戚得令人心怜,晶晶再也禁不住胸臆间涨满的孺慕之情,抱住她。

    泪水也不知是从哪双眼流下来的比较多,泛滥着两张靠在一块的脸庞,多少年压抑的情感如溃堤的潮浪一泻千里,洗去了母女间的隔阂。

    "对不起妈妈不是不疼你,只是看到你就想起你爸爸我没办法呀"

    "我明白"

    "接到你外婆生病的消息时,我正在洽谈一笔大生意,只要谈好这笔,我就可以获得升迁,有能力把你们祖孙接到台北,可是你外婆我不知道有那么严重,想尽孝已经来不及"

    "妈"

    情绪一旦溃堤,禁也禁不住,晶晶比任何时候都跟母亲的心贴近。

    母女俩同样有着倔强的个性,也同样的怯懦。

    在不许自己回头为过往伤心的坚强下,其实是一颗不敢正视逝去的时光划在胸上那道丑陋伤痕的怯懦的心。

    等到一切都来不及了,只能抱着满腔的悔恨。

    晶晶不愿和母亲之间,演变成那样的局面,她选择宽谅母亲,祝福她走出失去的悲痛,追求到幸福。

    至于自己的幸福呢?

    不是没人追求,却总是敞不开心门接受。

    说得好听是缘分未到,实际上是忘不了

    晶晶悚然一惊,那个想要遗忘的名字又浮现脑中了。

    体力像是被这意念抽光,双腿酸软了起来,晶晶失去逛街的兴致,干脆打道回府,却在大门前被一声呼唤拦截下来,全身一僵。

    街灯下,明哲挺拔的身影自对面的餐厅急急跨步出来,晶晶忘了逃走,痴痴地想着他穿那件米色的衬衫搭铁灰色的长裤,让原本就身长腿长的体格更显得挺拔修长、器宇轩昂,自己的头发也不知有没有乱,脸上的妆

    一股自我厌恶的情绪陡然冒出,她又惊又慌地撇开脸,颊肤上热辣一片。

    梁晶晶,你怎么可以忘了这男人对你的伤害,像花痴一样地渴望他?

    "晶晶"

    那低切的呼唤彷佛可以深入一个女人的内心,拨动她心中最脆弱的那根先櫎─可惜晶晶心里的那根弦早在十一年前就被他的无情所扯断。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他灼热而急促的吐息异常接近,小心地挪开两步,才转向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弥漫在心中的懊恼情绪,让她的口气显得不耐烦。

    "我等了你一下午。"明哲忧郁的口吻,像足了受尽委屈的小孩,眉宇间的轻愁更添加了俊朗脸庞的男性魅力,能轻易掳获具有母性的女人。

    可惜她的母性在十一年前也没了。

    "等我做什么?"她冷冷一瞪。

    "我中午就来了。"他紧了紧眉,灼热的眼眸带着抹惊艳的情绪在她脸上、身上梭巡。

    晶晶登时有种浑身着火的错觉,想要躲开,耳室里却充满他哀切诚恳的表白。

    "我请门口的警卫帮忙找你,他告诉我你出门了。我拜托他,你一回来便打电话给我,自己则守在对面的西餐厅,从那片窗户可以看到大门的出入情况,我一直等,从午饭吃到下午茶,才看到你回来。"

    "你有没有喝他们的桔茶呢?味道还不"晶晶懊恼地闭上嘴巴,将一个"错"音连同升上喉头的咒骂一并吞进苦涩的喉咙。

    她还有闲情逸致跟他扯这些?都是他低沉温雅的声音害的!

    晶晶咬了咬牙,也不知是生自己、还是明哲的气多一些,表情蓦然僵冷,语气呛辣得如刚吃了一盆辣椒,射向他。

    "你到底想干嘛?"

    一抹很深的情绪闪过他黑沉沉的眸心,晶晶不确定那是什么,心脏却莫名地跳得更剧烈,方寸间有种很酸的感觉,害她既想要冲上前抱住他,又想拔腿奔离他,但不管是前者或后者,都让她闷得想一头撞死算了!

    '你冷静下来了吗?我想跟你谈。'确定她眼中没有泪水、惊慌,情绪比起早上稳定,明哲犹豫地询问。

    晶晶瞪着他,有一瞬间想冲过去打他一顿,但最后还是没有诉诸暴力,只是用一种无法置信的眼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这个男人。

    他眼花了吗?

    没看到她郁卒得目露凶光,额际的青筋都露了出来,她这模样像是有冷静下来吗?

    是呀,在看见他前,她都很冷静,但他一出现,她全身每个细胞便激动得快要发狂了!

    '都快六点了,一起吃饭吧?他们的餐点有五星级饭店主厨的水准。'他一派自然的提出邀请,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十一年的隔阂,好像他没有负遇她,好像他们还是情人。

    晶晶心里却清楚得很,不仅过去的时光回不来,铸成的伤害也难以自心版上抹去。他们的确分开了十一年,他的确负了她,两人也早就不是情人了!

    所以,他凭什么可以假装那些事没发生过?

    然而,充满怨念的一个瞪视,在那双暖柔、深情的眼光下,非但凶狠不起来,硬起的心肠不知何时也软折了,脑中来来回回的全是当年他待她的千般好。

    可是一个错误,便足以毁掉她的爱,践踏她的情呀。

    '从午饭吃到下午茶,现在又要吃晚饭,你以为老板会发奖状给你吗?'她闭了闭眼,努力硬起心肠,口吻刻意充满奚落、讥刺,希望他听得出来,识相点,知难而退吧!

    '以前我们也是这样'他的回答轻得像洒落一串感叹,晶晶的心剧烈颤动着,她猛然张开眼朝他望去,在他深锁的眉际里彷佛看见了往日的甜蜜,以及她不愿懂的柔情深种。

    狼狈地别开眼,晶晶的嗓音依然冷绝。'我不想谈以前的事。'

    '晶晶'他微微哽咽了,就在她以为他无话可说,明哲叹息道:'那么昨晚的事,你也不想知道吗?'

    晶晶心中一动,看向他。

    那黑漆漆的瞳人里放着柔柔的光,而她的心是好奇心,好像一只飞蛾般,情难自己地绕着那光焰飞。

    '我们边吃饭边谈,我请你。'看出她有软化的迹象,明哲提出邀请。

    哼!这家餐厅的法式料理向来贵得让她只能望菜单兴叹,既然他想当冤大头,她倒是不介意敲他一顿,顺便弄清楚他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当她的'熟人',趁她在没有反对能力的情况下,以花言巧语说服德雷的朋友,由他护送她回家。

    '走吧。'她也不客气,跨步往餐厅走去,明哲赶紧跟着她。

    晶晶被引导到他的桌位前,一台银色的笔记型电脑占据住铺着白色桌巾的圆桌上大半的面积,萤幕上有着一缸鱼游来游去那是萤幕保护程式,显然他之前匆忙跑出来拦她,没来得及关上电脑。

    桌上还叠着几个档案夹,看来他在等她之余,也没闲着。不过那几个档案夹看起来怎么有些眼熟

    '请坐。'明哲为她拉开椅子,轻柔的声音打断了晶晶的思绪。

    她丢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却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坐了下来,默默地注视他将桌上的电脑和档案夹全都收进公事包里,然后召唤服务生送来菜单。

    '想吃什么?'他殷勤询问。

    晶晶打定主意要点最贵的套餐,不过最贵的套餐不代表合她的口味,最后选择了法式乡村套餐。

    明哲跟她点一样的,还点了瓶波尔多的白酒佐餐。

    等到服务生布置好餐具,在一对酒杯里斟上香醇的酒液后离开,晶晶开门见山便问:'昨天晚上究竟怎么回事?'

    俊脸上闪过一丝迷惘,彷佛也不确定情况,明哲微微蹙起眉头,斟酌了一下,方缓缓开口:'晚餐后,见勋带我跟一票同事去pub,正好碰到你出来'

    '等等。'晶晶打断他,黛眉锁着困扰,对于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名没有兴趣,她纳闷的是'我们有十一年没见了,今天早上我都无法马上认出你来,就算你记性再好,我还是很怀疑你可以在灯光昏暗的pub里,一眼把我认出来。'

    '我不是在pub里把你认出来。'他眼神一黯,萦绕胸怀里的酸涩情绪使得声音发紧。'我们在pub外的走廊,遇上被一名绿眸男子扶持出来的你,有同事认出你来,我随即喊住对方他就把你交给我了'

    '你喊住对方,他就把我交给你?'晶晶无法置信。

    '他似乎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他语带保留。

    '他怎会知道?'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当时的情况很诡异,明哲难以解释。

    '就算是这样,你同事又怎会认识我?'

    '我们都在同一家寿险公司上班。你是法务室,我是证券投资部门的副理。'

    晶晶脑中有一秒钟的空白,眼神从茫然转为领悟。怪不得她会觉得那些档案夹眼熟,常在公司里看到嘛。

    '你就是从美国母公司调回台湾的b?j?何?'她半信半疑,随即蹙紧眉头,'你不是说要当律师吗?'

    '这是你读法律的原因?'明哲眼中闪烁出一抹了然。

    血液冲上脑门,晶晶脸上燃起难堪的灼热,从来没想过自己念法律,是因为

    喉头像被塞了团棉花般难受,她迅速别开脸,忿忿不平地否认,'少往脸上贴金了!我学法律纯粹是因为对法律课题有兴趣,跟你没有关系。'

    一定是这样没错!

    她举起酒杯,任甜郁的酒液冲下喉头的硬块,说服自己。

    但看在明哲眼里,分明是欲盖弥彰,心头涌上一股温暖与满足。知道晶晶心里仍有他,绝望的心境又燃起白热化的希望。

    '我明白了。'他意味深长地说。

    '你明白就好。'不想弄清楚他究竟明白了什么,晶晶隔着酒杯窥视他。'我倒是不明白,你送我回去后,为什么不马上离开呢?'

    '当时你昏睡不醒,我不确定你究竟是喝醉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守在你身边。我以为你的室友应该很快会回来,却一直没等到人'

    '维贞另外有事。'她避重就轻地回答,伸手抓了酒瓶,为自己又添半杯。

    '就算有事,也不该把不省人事的你交给陌生人'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格外犀利地看进她眼中,口吻酸涩地刺探,'或者,对方不是陌生人?'

    '不干你事!'她讨厌他那种有权审问她的口吻。

    '谁说的!我'

    '你怎样?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痛苦划过俊秀的脸宠,明哲蠕动着唇,正侍说什么,却见侍者端了两盘前菜白酒烩贝扇佐香蒜面包来到两人的桌位,登时一股鲜美的气味带着酒香充满嗅觉。

    晶晶迳自拿一块香蒜面包沾取酱汁吃,明哲只能等待侍者离开后,方能将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苦涩化作言语。

    '我就不能以朋友、同事的立场必心你吗?'

    '你没听过交浅言深吗?'她睨他一眼,将手中剩余的面包塞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

    明哲听得极不是滋味,昔日的浓情在她眼里竟是浅吗?

    '你喝得酩酊大醉,很容易出事的!昨晚幸好是遇见我,要是换成别人'

    '你所谓的别人是什么人?'她慢吞吞地开口,胸腹间那股陈年怒火一再受到挑釁,酝酿着随时都要喷烧而出。

    '那两个家伙'

    '人家可是大帅哥呢!'她压抑着怒火的眼眸刻意轻佻地朝他抛出一个妩媚的眼神,清脆的声音却极为冰冷,'我好奇如果你没有冒出来自称是我的'熟人',昨天晚上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喔!'

    '你'他呼吸一窒,满腔的怒气登时冲上头脸,声音发抖了起来,'想发生什么事?'

    从来不曾被他这样厉声质问过,晶晶不由得吓了一跳,一阵心虚的战僳窜遍全身。但转念一想,她心虚个什么!随即还他一个白眼,顺道掷下充满挑釁的言词,'自己想罗!'

    他自己想?一连串模糊的意念像针般在明哲脑中穿梭,刺绣出他极力排斥的画面,登时引发了混合着嫉妒的狂怒。

    不需抬头看他表情,晶晶也能感觉到那股强烈的怒气。

    可是他凭什么生她的气?

    两人之间早就没关系了!他凭什么像个知道老婆要红杏出墙的丈夫般对她生气?

    心里嘟嘟囔囔着,嘴巴却抿得极紧,晶晶很清楚火上加油的后果,她无意进一步挑釁他。

    稳住心头的不安,她若无其事地瞥他一眼,'不介意的话,先让我吃完这顿饭好吗?我饿死了!'

    怒气像波涛扑向海岸,在她的话里碎于一刹那的壮烈,明哲冷静下来。

    一方面是考虑到两人分开了十一年,自己还有没有资格计较晶晶那番气人的话,仍是未知数;一方面则是有许多话要跟她说清楚,不如等两人用完餐后,心平气和下,再做详谈。

    他沉默地啜饮了一口酒液,冲下喉头的苦涩,开始享用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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