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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存仁厚与人为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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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艺术的创作方法,无非就是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两种,其它的主义当然还有很多,但难以成为主流。浪漫主义者,侧重于从主观内心世界出发,通过热情奔放的语言、瑰丽甚至神奇的想象、夸张的描写手法来反映客观现实,抒发对理想世界的热烈追求。现实主义者,侧重客观地反映现实生活,通过对生活本身冷静的观察、细腻的描摹,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典型人物。相对而言,浪漫主义文学作品,提供给读者的多是一种理想境界的美感享受;而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却突出了社会批评功能与教化作用。

    冷光第先生的短篇小说老师落泪,就很显然是一篇现实主义的作品,不仅场景人物脱胎于社会生活实际,而且张扬人的良善本性,具有很鲜明的社会教化功能。小说通过描写乡村教师老韩在儿子小鹿大学毕业后就业困难所面临的尴尬,塑造出独特的丰满的富有个性的师生艺术群象,揭示出一系列深刻且沉重的社会问题,讴歌了人性美、人情美、品德美和世态美,不止老师落泪,也令读者感慨。虽然全篇字数不满八千,阅读过后,却让人有一种沉甸甸的现实厚重感。

    小说大致分为五个主要情节,塑造了六个主要人物形象。故事情节采取直叙的方式展开,按时间顺序推进,在故事编排结构上几乎没有运用什么技巧。而这种返朴归真的叙事方式,不仅没有让读者感觉枯燥,相反,这正彰显出作者笔力老到,每一个情节都意味深长,像剥茧抽丝,内涵是那样丰富。

    总揽全篇,可以看出作者匠心独运,明暗两条线索交替更迭,艺术特色十分鲜明。作品通过一个乡村教师在一个特定问题上的种种周折与烦恼,以十分赞赏的态度明写人情美世态美,同时又通过一系列的细节描绘暗示种种社会矛盾对真善美的制约与破坏。作品的主要情节似乎告诉我们:世界是美丽的,但美丽的外衣下有一些不怎么美丽的东西在干扰人们美丽的生活状态,而人生没有真正过不去的坎,再苦再难再多麻烦,人只要有一颗向善之心、只要坚持自己的操守,那些矛盾终究是可以克服的。

    第一情节描写了教师老韩夫妇半生忠诚于教育事业,一心教书育人,待到儿子需要就业时却社会关系全无,求告无门,日夜长吁短叹相对愁。这里着意展现的是乡村教师的奉献与失落,既对奉献者的爱岗敬业精神予以了热情讴歌,又对社会庸俗关系中的弱势群体寄予了深切同情,其所展示的社会场景虽然简单,揭示出的社会矛盾却十分深刻。主人公老韩,是个普通的乡村教师,其妻贤惠,也与其同校执教。这一情节,明写老韩夫妇为独生子就业发愁,却又暗伏着两种普遍的社会现象,揭示出乡村教师和八零后新一代的父母们的苦恼。冷光第先生一生从教,对教师的生活情状无疑是十分熟悉的,因此情节描写逼真生动,老韩夫妇的忧愁,使读者阅读时有如感同身受。乡村教师子女就业难的问题由来已久,在改革开放初期就显得比较突出,往往越是在偏远地区作奉献、越是敬业的教师,子女就业就越难。小说中老韩夫妇的苦恼,实际代表了中国所有乡村教师群体的苦恼。这个情节对老韩儿子小鹿的描述极为简单,仅用了“儿子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追问找到门路没有”一句话,在后来的情节展开中,用于小鹿的文字描述也十分有限,以如此简炼的笔墨,就勾勒出一个独立奋斗意识淡漠、对父母长辈存在强烈依赖心理的新生代形象,不能不称之为精当。也许作者的创作本意,只是认为此处需要作这样一个交待,而对于人物刻画,却有画龙点睛的神奇效果。毫无疑问,所谓八零后,在知识的快速积累和学业完成上,超过了前代,在物质经济的保障与享受上也是前所未有的,然而众所周知,随着独生子女们走进中国大众的家庭生活,父母辈祖父母辈乃至外祖父母,众星捧月一般地争相呵护宠爱着新生代,长期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投其所好,不仅养成了他们性格的骄纵放任与自我封闭,同时也养成了他们生活上依赖长辈的心理定势,心理上个性张扬的要求特别强烈,生活中独立自理能力严重缺失,而面对错综复杂的社会环境,奋斗进取的意识也在亲情关怀中逐渐淡化。这一句话的描述,折射出中国社会万千家庭的苦恼与无奈。

    小说第二个主要情节描写了学校领导和同事热心相帮。作者在处理这一情节上着墨不多,仅用了一个过渡段,描述不足的部分则穿插到第三情节中加以拓展。无奈领导同事同为乡村教师,工作生活在同样封闭的人际环境中,心有余而力不足,空有满腔热忱和同情,却提供不了实质性帮助。但就是这么一个过渡段,却让读者看到了一个纯朴厚道的乡村教师群体,看到了一个充满人性美、人情美的良好的人际环境。作者还用极其简炼的笔墨塑造出一个关心下级的热心的校长形象:“老韩教了那么多学生,不信就没有一个中用的,不信就没有肯帮忙的。校长开始调查,摸底登记,终于找到了一大串人选,便发函求助,措辞肯切委婉。”在周边无路可通、万般无奈的情形下,校长想到了老韩执教几十年的成果,想到了那片桃李芬芳,于是到处打听老韩学生们的去向,发函求助。校长所做的这些事是很琐碎的,而且是在没有任何利益驱动的前提下主动去做的,这就显得难能可贵了。正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描写,让读者看到老韩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多么纯洁的地方、老韩所处的人群是一个多么纯朴的群体!而这看似简单的过渡铺垫,又为后面情节的发展埋下了很好的伏笔,在这样纯洁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学生应有着同样纯洁的情感与心灵,由如此厚道的人们教育培养出来的学生也应该拥有同样厚道的品格。因此,基本可以判断小说情节的发展会使小鹿的就业问题有一个圆满的结果。

    通过校长的一番忙碌,小说很自然地连缀到第三情节,老韩拿着当初自己管教最严厉的学生纪恩答应帮忙的回函,将信将疑心神不定,作出这样那样的猜测。纪恩在校期间,一直以老韩为对立面,甚至砸过老韩家的窗玻璃,老韩却不管不顾,以一位人民教师对教育事业的忠诚精神严加管教,迫使其逐渐改变顽劣个性。如今来信表示愿意提供帮助,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心存戏谑?老韩疑虑重重,直到接到最得意的学生萧星海的电话才愁云尽散。

    作者在此费尽笔墨描写老韩放心不下的种种情态,表现的却是老韩宅心仁厚,教学生不分聪灵愚顽,对每一个学生都付出真心、真情、真爱,期望他们学到真本领,从而真正成为有用之材。这是一位尽职尽责的教师,是一位本性厚道的教师,不以一己之好恶放弃任何一个学生,不以一己之得失放弃任何一分责任,师德高尚,师风可范。而在情节发展的后半部分,通过老韩与妻子贤惠的对白,更是直接表现出这对半生局促在乡村中学的教师夫妇,虽然受职业和工作影响社会交游不广,导致因社会关系缺失而使儿子就业陷入困境,却仍然保持着对职业的热爱与忠诚。一切的苦恼都在离开课堂和学校后,而一旦“到了课堂,全身心的投入,眼中是学生,心里是学生,其他私心杂念,忧愁和愤慨,惦念和牵挂,烦恼和痛苦,一切一切都烟逍雾散。”这是一种高尚的敬业精神,是支撑中国基础教育的基层教职员工们共同的品格,虽然因个人与家庭得失存在苦恼忧愁,却历尽苦难痴心不改,始终将教书育人置于最重要的位置,表现出一种无怨无悔的职业追求和伟大情怀。

    第四情节写老韩夫妇与萧星海见面,萧星海动用了所有社会关系而大功告吹,最后不得已决定将老韩之子安排到自己那个与其所学专业毫不相干的单位。但小鹿的就业问题终于解决,皆大欢喜。作者展开这一情节所费笔墨,占据全篇百分之四十的文字比重,用了大约三千字。读者不难看出,作者在这里大力渲染烘托的是老韩与萧星海之间那纯洁感人的师生情谊,是中华民族的一种传统美德,也是我们这个社会常见的最普通的人际关系之一,是分布广泛的社会神经末梢,能敏感地牵动相关人的痛感和兴奋感。虽然老韩在培养这个得意门生时费心费力未存图报之心,而萧星海却不忘知恩图报,在老师最困难的时候,衔命奔走,全力周旋,尽了最大努力去提供帮助。老韩从中获得的自然没有痛苦,只有兴奋和快意。而作者所表达的信息似乎又不止这些,透过这些粗线条的刻画和细线条的描摹,不难看出情节中世俗的底色。作者运用中国画技法中的双钩法,总是于不经意间勾勒出事物的两面。作为一个乡村教师,他的人生成就在哪里?成就在于学生,成就体现在学生的作为上;他的社会关系在哪里?在学生群中。中华民族有尊师重道的传统道德意识,这种传统意识在广大农村地区比现代都市所表现出的色彩更鲜明,因此这些农村出来的学生为母校老师奔走求告也就纯属自然,毫无矫柔造作之态。而这又恰恰表现出若要在当代中国办成一点事,没有关系是万万不行的。当老韩没找到这些学生时,一个大学毕业的儿子的就业千艰万难,等他找到几个有作为的学生后,问题便迅速迎刃而解,这说明了在社会现实生活中关系的无比重要性,是一般人为人处世不可或缺的课题。

    假如作品就此打住,则嫌平淡,味同嚼蜡。而作者笔锋一转,那个当年调皮捣蛋的学生纪恩终于走向了前台,于是又高潮迭起。作品最后的情节,才是这篇小说最重要的情节,有如传统戏剧中的压轴戏,是整篇作品的灵魂。前面的文字不管篇幅长短,都是为这一节作铺垫,前面的人物无论刻画深浅,都是为纪恩做陪衬。

    作者的描写没有安排什么离奇的情节,一切都很自然。学生纪恩打来电话,告知已为其儿子找到对口单位。而老实厚道的老韩则认为既然萧星海已有承诺,这边找到了好单位就辞掉那边有点过意不去。这时校长显然比老韩要世故些,校长知道萧星海的安排很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是勉为其难。老韩很谨慎,拨通了萧星海的电话,把纪恩这边的情况作了交待,萧星海见事情另有着落,才吐露自己的苦衷,果然与校长的估计并无二致。于是老韩带着儿子去见纪恩,师生重逢,学生感恩,老师落泪。

    那些感人的场景和感人的语言毋庸赘述,单谈作者将故事安排这样一个结局,我想其创作动机似乎是要告诉读者一条朴实的真理:舍得付出真心的人,自能获得真心;肯付出真情的人,自有真情回报。小鹿就业问题得以解决,靠的是老韩的学生这层关系,它一方面验证了社会关系学的现实作用,另一方面又告诉人们关系并不一定都是庸俗的。老韩的这些关系,都是透明的纯洁的关系,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刻意经营过,没有任何庸俗成份。他的全部的心思和精力都用在教学上,在儿子等待就业时他承受着社会关系缺失的痛苦与磨难,是校长首先想到并费尽周折找到了这些学生的联络方式。尤其是最调皮的学生纪恩,老韩直到联系上以后仍然不敢把他作为社会关系来看待,因为他对这个学生批评最多教育最严厉,在他自己认为,过于严厉会让学生记恨。而透明的纯洁的关系,往往是最可靠的关系;真心的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付出,则往往会获得功利的回报。纪恩的内心感觉,与老师的理解完全相反,他感到自己在蒙昧无知的岁月里让老师操心太多,深感愧对老师。他后来一直按老师的教导要求自己,逐步成长为一名成功人士,通过自己的不断进步深刻体验了“严是爱,松是害”的朴素内涵。他认为自己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正是当年老师严格教育的结果,因此心中对当年的蒙昧与冒失怀愧,对老师费尽心血的教育感恩。这是超越时空的人情美的回旋,是真情的告白。当纪恩郑重其事地跪拜师恩时,老韩胸中激荡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化作两行热泪滚滚而落。是的,一个乡村教师,他一生默默无闻,他以为自己将默默无闻一生;他几十年如一日为学生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他以为这一切只是符合教师职业和他个人的道德标准而已,不会包含任何属于个人的社会功利作用。而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突然几个学生张罗着解决他的困难,并且是他认为最缺乏师生情谊的学生提供了最好的解决办法,提供办法之后还长跪一拜感谢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在这顷刻之间,他的全部的人生意义与价值仿佛得到了某种认可,因此,他胸中怎能不激情澎湃!他眼里怎能不热泪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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