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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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爷,起床梳洗了,洗脸水还温热着,不怕冻大爷,这是今年买来的春雀舌,沉香把茶渣全挑掉了,您喝喝看大爷,沉香替您梳头大爷,渚边风大,沉香把外衣带来了大爷他忆起每回离家时,那丫头站在渚边渡头的身影,弱不禁风、飘飘袅袅,咬着唇一字未语,却拿着一对水样的哀愁眸子瞅着他。舟儿将他带往另一头,而她立在那里凝望,直至彼此消失不见。

    碧素问忽回过神来,这一觉,他似乎睡得好长好久。映入眼睑的一张白莲容面,她菱形的薄唇微乎其微地往上扬,敛着细眉,浓密的睫毛半垂。一冷凉的指头儿还停在两边额角,慢慢地替他揉推着,手劲纯熟轻柔,竟使他入梦中。

    对上碧索问深邃的眼,沉香安详地加重笑意,停下动作洗净双手,由桌上取来一杯凉茶。“老爷昨儿个钻研出的茶方,用下三流的葯材煮出上等的醒脑茶。”

    碧素问眼光未离,依然捕捉着沉香幽灵的眸子。在梦中,渚边的风吹荡着那一纸剪影,距离已渐行渐远了,却始终记得她眉梢眼底的离愁,他的心些微浮动了。瞪着她,碧素问脸上出现了深思的表情,疑惑而低沉地开口“你来碧烟渚多少时候了?”她抬起眼顿了一顿,随即又安然地笑,将茶杯双手合握着,歪了歪头颅思索“唔已经十个年头了。”“是吗?”碧素问有些愕然,苦笑了笑“已十一八岁了。”“大爷今年巧接邙立,下个月过完生辰,就正式满三十。”方才打水进屋,怕弄湿衣袖,她卷上半圈儿袖口。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几近透明的肤色,一条条青淡的血筋瞧得分明。碧素问由她裸露的腕调回视线,抛开心中莫名沉甸的感觉,不在意地爬梳了下头发,一只手臂又顺势低在脑后,充当枕头。“过什么生辰?倒是你,耽误青春。”“大爷,您说什么?”声音好小,她偏过脸去。以火薰燃,则沉静遥香。他想着她的名字,犹记抱她在怀那时刻的冷淡,以及初时收她为贴身丫头的无奈心绪。二一十个年头的淡然无波,先天个性成就了冷眼面世,收了丫头以为是替自己招罪,却没料想十载寒暑流逝,习惯成自然,他依赖着她生活上的照顾,一切理所当然。

    “十八年华,该找个婆家。”他接过凉茶放回桌,下指轻拂过沉香冷度的指尖,日气像兄长一般“你的病尚无法根除,拖延下去,不知要何年何月?碧烟渚将你困死在这儿了。”

    沉香绞着裙,两眼怔怔地盯着裙摺里一双手,不健康的白皙颜色,更称不上柔嫩光滑。她是个丫头,也仅是一个丫头啊!摇摇头,她眼底又是认命的神态“这病,三小姐一直计较着,沉香很感激;能痊愈,是老天爷恩赏,不能痊愈那也无所谓的,反正沉香已经习惯了。”

    碧素问两道剑眉深拢,唇抿着又启“我不听丧气话。”“大爷,这不是丧气话,沉香很认真的。”她温柔地一字一句,容貌楚楚可怜,当年的稚嫩已不复见,她是一朵不染不妖的清雪白莲。然后,那对美眸欲诉情衷,缓缓地看向碧素问“若真治不好,沉香一辈子待在碧烟渚,让三小姐替沉香续命,而沉香就伺候大爷一生一世,永远是大爷的丫头,这不好吗?”

    “胡闹!”碧素问轻斥一句,双臂不自觉地握住沉香两唇,眼神中未显现出多少激动,只认为事情不该如此。“你是练家千金,等病痊愈,该当返回河南,怎能一辈子为奴为婢?”

    能的!我愿意呵!沉香在心中呐喊,竟不敢堂而皇之地说出口。曾盼望着与爹娘、青弟团聚,心心念念地算计着每个晨昏,十载青春,细细思量起,那团圆的意念竟薄弱如纸,愈沉愈入心湖底端,而浮现上来的,是眼前这名男子的清俊轮廓。

    “若沉香不在了,大爷怎么办?”闻言,碧素问微愣了愣,尚未斟酌过这个问题,但随即笑弯唇形“你把你大爷瞧成什么了?还是个三岁孩童吗?”他伸手抚摩沉香过腰的长发,握着一手的丰厚柔软“你像我的亲人一般,见你病痊愈了,有美好的归宿,大爷心里将会十分高兴。”

    “是吗?”沉香微仰小脸,眼睛是两口深渊,幽幽低语“大爷真这么想着?”“当然。”碧素问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明白少女心事。忽而,沉香瑟瑟地打了个颤,双臂相互抱紧,将头偏向一边。然后,她觉得一件外袍覆上了身,他的大掌就搁在自己瘦削的肩膀。“以后别穿得这么单簿,容易着凉。你懂得照顾你大爷,偏不会顾着自己。”“怎么了?抖成这样。”见沉香低垂着颈项,突然沉默起来,碧素问疑惑地皱起眉,将她细洁的下颚扳过来面对自己。瞧清了沉香的模样,他愕然地间:“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沉香默默不语摇摇头,垂下眼睑,珠泪儿竟是成串成串地沿腮落下。“心口疼得难受?”他知道她发病的徵兆雪白的额布满汗水,说不出话也难以呼吸,和现在的情形十分类似。怕她又要伤害自己地咬唇忍痛,碧素问的手指已抵开沉香的小口,喊道:“你忍着,我抱你找三娘去。”

    “不要不用的,大爷”她拉下他的手,稳住呼吸“沉香没事。”“可是”“没事了,不痛了。”她撒了谎,心口仍旧疼着,是一种无形的痛楚她弄不清自己到底想求什么,大爷虽说性情淡然,却是厚道之人,他待她千万般的好,因为他祝她如同亲人。这不够吗?只要朝朝暮暮陪侍在他左右,见着他的人,听着他的声音,这还不够吗?

    十年岁月,她多少受了他的影响。三小姐教丫头们辨葯记名,霍香姐带着她学习管理医堂和帐目,她由成日躺卧在床的病女娃儿转变成碧烟渚上不可缺少的一员,但她的感情和思想一直是以大爷为重心,视大爷的话为圭臬。大爷不爱人家哭哭啼啼,她克制着自己不在他面前掉泪,就算乍临的心痛恶意地折磨着,她也会咬紧唇齿硬忍下来;大爷性喜安静,她更是少言少声,即使笑,也仅是菱唇微弯。她事事以他为重,她是他的贴身丫头。

    “大爷”望入他俊朗眉目,沉香努力让语气不带失意“别为沉香操心,耽误我的不是碧烟渚,是我自己。这一身病此生此世,沉香决计不嫁,也免拖累了别人。”

    大爷动怒了,她感觉得出来,他的手指僵硬地贴在她苍白的颊边,深刻的轮廓变得刚毅,一句话也不说,还自端详她的脸。“您不要生气,大爷不要生气。”沉香勉强扯出一抹笑,他的掌覆在她的颊上,她的小手则裹着那只大掌“您不爱听,沉香不说了。”她从何处而来?有时,碧素问让这问题困扰着,这小他十二岁的丫头总能知悉他内心所想,单是一个眼神扬动,她已了然他的情绪。抚着她脆弱的容颜,正要打破沉默,外头就嘈杂了起来;由敞开的房门望去,一个翠绿的身影莽撞地冲了过来,边喳呼着:“沉香,救命啊!你得救我啦!”煞住脚步,定眼一瞧,她喊得更响“沉香、大爷你们干啥儿靠得这般近?”

    经她一说,碧素问挑高了眉保持着原来动作,倒是沉香,急急拉开脸上的大掌站起身,一向透白透青的肤色竟微微嫣粉着。“麝香,你规矩还没学好吗?”碧素问边转动着凉茶的杯缘,眼光横向闯入的丫头。他语气不愠不火,但麝香就觉得头皮一阵麻。“麝香知错以后不、不敢啦!人家是找、找沉香”她来碧烟渚不长不短,也有四年光阴。当初一是因碧灵枢见沉香灵巧,亦兴起收个贴身丫头的念头;二是三娘已及笄,该招个丫头近身伺候,所以碧烟渚一连又收入两名丫头,麝香为三娘所用,另一名茴香丫头则给了碧二少爷。

    大爷平时不摆面孔的,今儿个是怎么了?好似故意寻她麻烦,她打搅了他什么“好”事吗?麝香咽了咽口水,求救地望着沉香。“瞧你急匆匆的,找我何事?”沉香觑了她一眼,将气氛缓和下来。“说。”碧素问淡淡地命令,掀开杯盖,凉茶古怪的气味让他眉头一皱,顺手又把盖子合上,推向一边去。如同拿到特赦令,麝香把规矩又忘记了,跺脚兼之气急败坏地说:“老爷啦!他又使脾气了,说只喝沉香煮的茶,其余免谈。三小姐和霍香姐管着医堂的事没空理他,二少爷带着茴香游江去了,老爷就拿着我开刀我好可怜啊!沉香,你救救我吧!”

    沉香失笑地摇头,老爷脾气怪又任性,类似的事情常常上演,也见怪不怪了。渚上的仆役丫环彼此也有了默契,一见他老人家要发作,所有的人能避多远就避多远,这会儿是麝香不够机灵,被炮轰个正着。

    “大爷,沉香过去瞧瞧。”“你是我的丫头。”他仍想继续那个话题。“他还是您的阿爹呢!”沉香轻轻地安抚一句,见碧素问没再出声,以为他是答应了。他忽地出声交代,神情平常“若阿爹为难你,别受委屈。”“不会的,老爷不会为难沉香。”因为这十年来,她早把老爷喝茶的味觉养刁了。提着裙正要与麝香越过门槛出去,沉香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忍不住细细叮咛“大爷,那茶放久了不好,要趁着凉,能醒脑的。”说完才掉回头,跟着麝香一前一后地离开。

    她什么都管着他叹了一口气,碧索问再度揭开茶盖,瓷杯中装着黑黑、类似苦葯汁的液体在那儿晃动,不解决是不行了,这可是他的贴身丫头交代的。

    碧素问笑了笑,拿起那杯茶,推开窗子,将一杯黑呼的茶全灌溉了窗外的盆栽。宰葯亭旁,竹篱笆围起一片土地,土质不同于渚上的细沙恶地,那肥沃的改良出自于碧家神医的妙手,全为了栽培珍贵的葯花葯草,而照顾叶圃的工作一向由沉香担待,霍香则帮三娘打理着医堂。

    一早,大爷有事外出,沉香仔仔细细将葯圃巡了回,瞧一株红色紫苑长得极好。她曾听三小姐说过,那是蜀中一代的奇异品种叫“万紫千红”长成后要趁着午时颜色幻化之际摘取下来,葯性最佳。

    罢过午膳,顶头的阳光还毒辣着,沉香手挽竹编葯篮,一袭白衣,慢慢步入葯圃里,四周的空气染尽葯香,她微微笑,和缓地呼吸吐气,踱至那株紫苑前,烈日下,一朵似火如血的花张狂得妖艳。

    要将花蒂连着剪下呢边思索着,沉香掏出小剪子小心翼翼地伸向紫苑花.才要下剪子时,后头躲着一个人突然在她右边耳畔怪喊大叫,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朝右边看去,却人影也不见一个,左边身后就传来那人的笑声。

    “哈哈哈,沉香丫头,我吓到你啦!”“二爷!又顽皮了。”沉香轻皱细眉,无可奈何地望着少年过分俊俏的面容。碧灵枢笑咧着一口白牙,亮晶晶地闪着光芒。“好沉香,别对你三爷说教了。霍香爱管我,麝香抵死不陪我玩,茴香让阿爹捉去磨葯,你好歹陪陪我。”

    “沉香还有正事要忙哩。”她年纪明明比他还小,可一举一动却像个大姐姐。她纵容地睨了碧灵枢一眼,见他额上泛汗,不假思索已掏出帕儿歌替他拭净。“点穴的功夫学全了吗?若让老爷知道您偷懒,少不了一顿骂。”“唉唉,沉香丫头,你二爷乃武功高强的翩翩佳公子,一套点穴法怎难得倒我?”碧灵枢自吹自擂地好不得意。突地,他停住笑音,注意力让那株紫苑吸引过去,盛开花瓣上不知何时沾染血液,鲜血渗入瓣膜融合为一,眨眼间如施魔法,那花朵迎向阳光张扬得万紫千红。他迅即捉下沉香执帕儿的手端详着,一瞧头都晕了,不得了地哇哇大叫“你、你指头破了一个洞,流了好多血啊!

    沉香想抽回来,可是碧灵枢握得十分牢,她扯了扯依然动弹不得。“二爷,没事的。”只是流出几滴血,一个小小伤口罢了,真的没什么。“谁说没事!这可是天大的事!”他美目瞪成铜铃,义愤填膺地问“告诉二爷.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弄伤你的?”沉香静静地回了一句“唉,是您。”“我把他捉来赏几个锅贴,替你报仇,然后再咦,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这个伤是您害的。二爷刚刚故意躲着吓人,沉香手一偏,剪子便剪到了指头儿。”他逼问,她只得老实。碧灵枢俊秀的下巴已掉到胸前,一手仍握着沉香的荑,一手则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沉香乖乖地点点头,差点把他逼疯。“怎么办!怎么办!完了,天要亡我碧灵枢!我等着让大哥扒皮吧天啊!天啊!”他像无头苍蝇似的乱乱转,一想像大哥发怒的模样,他很不争气的腿就先软了。

    打沉香进碧烟渚求医被收为贴身丫头,渐渐让大哥依赖而重视着,见她体弱气虚,大哥不爱她做粗使丫头的工作,还时常盯着她吃葯,虽然大哥不说,再呆的人也瞧得出来,大哥心里其实挺在乎沉香丫头。

    而他竟然害沉香在指头上开了个口“这件事绝不能让大哥知道,绝对不能!”“太迟了。”“不迟不迟!”他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咦,沉香的声音怎么变得低沉了?然后是冷凉的麻感由脚底窜至头顶,一抬眼,就见沉香朝向他不,是越过他的肩头,朝他身后的人抿着一抹静柔笑意。

    碧灵枢倏地转回身,暗叹老天真的要亡他!大哥就驻足在那儿,身上还系着薄披风,显然刚回碧烟渚没多久。“大哥嘿嘿嘿”碧灵枢迅速地掩盖证据,将沉香的手指一把裹在自己的掌内,好似在笑,可脸部表情比哭还难看。碧素问淡淡地望着他们,视线顺延往下,停在两人紧密接触的手上。他反射性地拧起眉峰,神色微变,一股不曾体验过的酸涩情绪蔓延开来。

    “嘿嘿嘿嘿”在大哥凌厉的目光下,碧灵枢的智力已退化至远古时代,嘴巴只会发出单音节。边傻傻地干笑着,他慢慢地将指头一根一根松开,终于放掉沉香的小手。

    “二爷,您不是得练武吗?”见他可怜,沉香好心地替他编个借口。“是是是!”碧灵枢迭声喊,感激得要痛哭流涕了。“大哥,我练点穴功夫去了,我忙得很!你们谈天看风景,不用管我啦!”他嘴上叽哩呱啦地没停。如风的身形已跃过宰葯亭而去。

    望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沉香再次转回目光,对着碧素问福了福身。“大爷还未用膳吧?”“手伸出来。”“您先回房歇息,待沉香剪下这朵‘万紫千红’,马上去厨房替大爷下碗面”最后一字声量陡降,因为碧素问突地近身而来,与她不到一步的距离;她本能地想往后退,但大爷单掌轻松地搭在她肩头上,使她不得动弹。

    碧素问不多语,迳自执起沉香受伤的手。血已正住了,只是衣袖上头沾着的血迹瞧起来着实刺眼。“不碍事,二爷无心的。”她任他握着,心中些许儿波荡,语气却学会了淡然。碧素问抿着唇角,觉着掌中那小手的冰冷,细若无骨,仿佛折便断。“打盆水到房里,我要梳洗。”撤回掌握,他留她在葯圃里,人已步出。“大爷,梳洗过后再用膳吗?”沉香追着去,望向他宽阔的背影。他黑发仍只束着,却有几绺不听话的黑丝挣脱绑缚,让风吹得纷飞。“我不饿。”简短地交付后,碧素问举步欲前,又似是忆及什么,忽地顿下,半侧过脸庞,口气带着命令不容驳辩“去把外衣换下。”他不想见到沾血的衣裳。什么事不痛快了?他自问。碧素问面对窗外景致思忖着,轻巧的脚步声传入耳里,回过身,他的丫头就端着一只木盆,跨过门槛儿。他拿深究的眼神瞧她的脸、她的手、她及腰的发。她的素腰纤身,还有她新换上的淡青衣衫,欲从她身上寻出答案到底,什么事不痛快了?

    心中沉重,似大石压着,自见到二弟握住沉香的手开始。他俩年纪相若,亲近亦是应该。他知自己脾气,能沉默时自沉默,不喜热络人情,爱了无牵挂独个儿自在,这些年身边跟着一个丫头,无意间他把这脾性全传给了她。她原不外向,经他“潜移默化”之后,与他已像了九分半,另外的半分是她的笑。不似他的冷漠,不露贝齿地微弯嘴角,漾出一朵恬淡缥缈的笑花。

    碧素问细眯起眼,那答案模糊得无法界定,仍是无解。被他过分专注地打量,沉香略觉不自在,四周嗅得出一丝诡怪气氛,她知他心中不悦、却无法断定所为何来。她安然微笑,聪敏地不主动去问询原因,将木盆搁在架上,手拧吧布,又盈盈来到他身边。

    “大爷”轻喊一声,她递上巾儿。将木盆搁在架上,双手拧吧中布,又盈盈来到他身边。“大爷”轻喊一声,她递上巾儿。碧素问无言地接过来,近近看他,他眼中的光芒十分锐利,阈黑而奇异。他瞧出些什么吗?沉香咬咬唇,随即又放松开来。唉该知本分,偏不能守。出生于富贵之家如何?原为爹娘呵护的掌上明珠亦如何?说穿了,她只是他突发慈悲收留的小丫头,只要能一生一世伴他身旁,替他张罗生活中的小小事物,于她说来,已是幸福。这藏匿许久的心事,他发现端倪了吗?

    “方才去厨房探了探,小米粥还热在锅上,大爷先梳洗,沉香这就去拿。”匆匆地,不等碧素问有所回应,她人已奔开。半晌,沉香手上多了托盘,盛着大碗粥又步进房里,此时,碧素问已将脸庞双手拭净,依然伫立于窗前,猜不出心所何向。轻咳了咳,成功地引起他的注意,沉香放好大碗,摆上白瓷汤匙“大爷,多少吃一点吧。”这神情语气,让他不由得思起孩童时的她。那时,她劝他喝下长发为引的葯汁,软软的语调,软软的唇角,镶上那半分不似他的软软巧笑。捉回神智,碧素问启口问了一个已问过千遍的问题“葯按时喝了?”“嗯好苦。”沉香的回答亦是千篇一律。略颔首,碧素问终究坐了下来,微倾上身,那碗小米粥兀冒着白烟,温热地扑在俊脸上,嗅入的尽是清甜香味。舀一匙入口,食欲牵动而起,他静静地吃着,眼光偶尔飘向她。

    如以往般,大爷沉默着,沉香亦沉默,不特别找话题。见那件披风随意扔在床上,她步近抬了起,将披风的线条抖顺,就坐在床沿细心地摺叠整齐。她低垂颈项的模样好认真,粉白秀额,巧致的鼻尖,黑发滑过耳际,轻触颈肩又安顺地荡下碧素问猛然咳嗽,吃得过急给呛住了。

    “大爷”沉香见状轻喊,放下叠好的披风,匆匆倒了杯茶给他,缓力拍着一片宽背,眉儿轻蹙“慢些吃啊。”碧素问闭上双目用力地咳着,感觉他的贴身丫头正拿着一块巾帕,温柔地拭着他的嘴角,纤瘦的身躯离逛这么近,属于她的发香钻入脑神之中。他摹然一震,睁开眼睛,抬头接触到沉香静柔如水的眸子,没道理的,心竟微微刺疼了起来。

    他一把捉住她忙碌的手,定定地瞧着剪子留下的伤,二弟握紧这小手的影像间进脑里,那不舒服的感受再度升上这会儿,他有些明白了,明白心里为着何事不痛快

    原来,他不喜欢别人这般亲近她。多自私、又多奇怪的想法!他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大爷,您弄痛沉香了”他力这不自觉加大,沉香未想抽回,仍让大掌里紧手儿,只轻轻提醒。闻言,碧素问惊愕地放松掌握,满心的不可思议。他首次如此,竟失神到不自制的地步。“是我不好,我弄疼你了。”“您累了是不?”她担忧地咬着唇。大白天的,他哪里累了?碧素问放掉她,手掌挥了一挥,稳下心神。“没事。只不过想事情想得出神你的手瘀青了。”他呐呐地说,看见素白手背泛着紫印,是他造的祸。

    “是啊。”她理所当然地应声,不甚在意。她体质弱,向来容易受伤,稍微擦撞,免不了留下印痕,待几日后瘀血自会退去,没什么好讶异的。

    碧素问怔望着莲白脸蛋一会儿,似有若无地低叹,身子慢慢转了开,面对窗外景致。沉香知他习性,一旦心中有事,就常立在窗前凝思。她心想,或者自己打搅他了,该留一个清静空间让他思考。大爷智慧过人,又有什么事难得住他?

    可她未料及,自己便是大爷烦恼的主要因素收拾好桌面,沉香正想无声无息地退出,碧素问仍对着窗外,低低地问:“你喜欢二爷吗?沉香。”她脚步陡地煞住,不明白地望着碧素问的身影。“你喜欢他吗?”他重复,低沉而清晰。“二爷直率爽朗,沉香当然喜欢他。”他双肩僵硬地震了震,很快又强抑下来。沉香继而轻语“不只二爷,沉香也喜欢碧烟渚里每个人,老爷、小姐。霍香姐、麝香还有茴香儿,我每一位都喜欢。”当然,也喜欢您呵,大爷。

    十年光阴,她已不是小小丫头,能将那喜爱之言轻易出口,任何一句过分的表达,皆会危及他们之间平和的关系。她不要啊,她无法忍受与大爷有了尴尬和隔阂。无沦她的身分为何,是练家干金也好,是碧烟渚的低下丫头亦罢,她心里总是有了他了;她不求什么,只愿在他身旁伺候,知他的心,解他的意,这便足够了。

    “嗯。”对沉香的回话,他略显心不在焉,只听进自己截取的片段。虽说她是服侍的丫头,可他一向将她视为亲人,以待三妹的感情待她,他莫名地自扰什么?她苍白弱质,该要多笑,对身骨有益无害,而不是学他的冷清天性;若时刻与二弟相处,她心胸放开怀了,气色定能转佳。

    “你别来服侍我了,明天起,你跟着二爷吧。”“匡唧”一声,沉香手里的托盘,直直跌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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