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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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负沉香泪

    夜半,碧烟渚灯火通明,大爷未死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传了开来,当碧素问抱着沉香步回主屋时,不少仆役丫环们竟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忍着天寒地冻地躲在门后偷瞧,而碧家二少也爬起来凑热闹这出戏他等着结果等得头发胡须都快白了,好不容易熬到今时今日,若错过了,岂不扼腕!

    碧素问抱着沉香回房,两个人都衣衫湿透,三娘见状,马上拿来了乾净的衣物要照顾沉香。将沉香胸前的扣结解去大半,三娘停下手,回头瞧了瞧呆立在床边的大哥,好气又好笑地说:“你打算从头看到尾吗?三娘是没立场反对啦,反正你看的是你媳妇儿。不过我还是劝你先把那身湿衣换下,地上都让你滴出一片水洼了。”

    说完,三娘不理大哥的反应,啪地扯开沉香的衣襟,露出红色的小兜儿和一大片雪白肌肤。她听见身后传来沉浊的抽气声,偷偷笑着,继续动手,准备把沉香扒个精光。

    “我先去换、换掉衣服。”碧素问艰难地说着,觉得口乾舌燥,他急急冲了出去,快速地掩好门扉。“原来大哥也会脸红。”三娘暗自蝻语,咬紧唇,怕自己笑得太猖狂。唉,到底是自家兄弟,总要给点面子。过没多久,碧素问再度返回,在自个儿房前迟疑了一会儿,才举收叩门。“进来。”听见三娘应声,他缓慢地推门步进。屋内,三娘点燃一小坛葯材,那香味飘散在空气中,令人心神舒安。沉香静静地躺着,她的衣服和浸湿的床单全让三娘换下,只除长发微湿,披满整个枕头。

    三娘正凝神为她把脉,怕她旧疾未除又受风寒。仔细地在沉香腕上摸索,三娘一会儿拧眉,一会儿皱鼻,一下子摇头,一下子又叹气,瞧得碧素问一颗心紧张得快跳出喉头,忍不住紧紧追问:“她好不好!”三娘故意吊人胃口,略带哀愁地瞧着兄长,无可奈何地叹口长气。碧素问脸色陡变,他用尽心血,好不容易等到这一日,要见她平平安安,将久缠的病痛全部驱除,他不允许任何意外,绝不能容忍一丝变故!他猛地跌坐在床沿,死死地看着枕上的雅致容颜,似是强忍着极大的苦;接着,他用双手蒙住了脸,那种痛楚,已不胜败荷。

    三娘心虚地吐吐舌头,决定不再捉弄人了。轻咳了咳,她拍拍大哥的臂膀,柔声地说“该做的,三娘都做了,该吃的葯,沉香全吃了,她能不好吗?只要往后你别动不动出手点晕她,别将她骗得这般凄惨,而沉香也别动不动站在渚边吹冷风,别时时心闷郁抑,我想不止沉香,所有人都会很好的。”

    碧素问放下双手,眼神一沉,脸上仍存质疑,郁郁地瞧着沉香。天啊,他别变痴呆了才好!三娘又是叹息,乾脆抓来沉香的手直接塞进大哥掌里,叫他自个儿去感觉。握着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碧素问怔怔地低语:“她好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体温,你体质偏寒,异于常人,还说人家太热了!那赤松脂引出了各味葯性,压制沉香体内的阴寒,调和阴阳气息,少了冷热交煎的痛楚,她不必再受心疾之苦了。”她得意地笑“三妹纵使不才,也决计不敢坏了碧烟渚世代的招牌。”

    “嘿嘿,终于大功告成,现下,全瞧大哥了。你本事大得很,要沉香生、抑或是死,全凭你的意思。”她站起来,伸伸小腰“不同你们揽和了,我要回去好好睡上一觉陋。”

    碧素问还没回过神来,手里抓着沉香初初散发的温暖,方寸间如同注入一股暖流。稍稍收紧掌心,他眷恋着她小手的柔软,一份认知更为深刻的烙进心房去他的门当户对、去他的练家大小姐身分、去他的欣然本性,那些似是似非的理由和顾忌,全部下地狱去吧!

    他,要了她了。这次,他将依心而为,自私地为自己着想。他流露出的感情那么明显,三娘虽不知大哥心中所想,但目睹了这样的神情,她会心一笑,悄悄地步向门正要退出,谁知她才将门拉开,一群人全跌了进来,在门槛处摔得狗吃屎;可怜的碧灵枢让仆役丫环们压在底下,只露出两只手和两只腿,在那儿奋力挣扎。

    那些下人平时惯于劳动,手脚挺是俐落,见事迹败露,三两下便爬了起来。不等主子责骂,一溜烟作鸟兽散,跑得不见人影儿,唯独碧家二少还成个大字形,五体投地地趴在地板上。

    三娘哀叹一声,扯着双生二哥的臂膀“快走啊,别来杀风景。”碧灵枢皱着俊脸,三娘拖动他的力道好大,他不住地哀号,被人“蹂躏”过的身子不得不跟着她去,边龇牙咧嘴地吸气。“你走快些,”三娘催促他,反手将门掩紧,又拖住他的手往廊外去。碧灵枢再也受不了了,用那快哭的音调喊着:“三妹,你慢些,别拉我的手啊哟哟哟,我的臂膀脱臼了啦!别拉别拉!疼啊”三娘缓下步伐,才要停下察看他的伤处,却瞥见一个身影躲在大哥的窗下偷窥。“阿爹!”三娘喊着,觉得头很疼。“还躲!出来!”三娘过去一把拉住他,两只手各拉一人。“丫头,阿爹再瞧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我保证。”“不行!”“唉唉,三妹,你轻点儿、轻点儿,疼啊”折腾许久,房外终于回复宁静。月儿在天幕上更清更亮,展现加倍璀璨的光华,星斗满天,它们印证着一位女子的痴情,如此美丽,动人万分。

    原来,搂着一具柔软香的的躯体睡觉,真是天大的享受。碧素问从不曾睡得这般香熟;夜里,他在沉香身边守着,望着她的脸,忆及两人过往的点点滴滴,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值得一个女子为他用情至深。

    褪下外衣和鞋袜,放下床帷,碧素问躺在沉香身旁,想起她嫁给他灵位的那一个晚上,心中不觉一紧。接近她绵软的身子,听着细缓的呼吸声,他幽幽叹息,低头亲了亲她的芳颊,那长发的香气依然,他将她搂得更紧些,任自己放轻神智,跌入一片温暖里不能自拔。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满足的呓语逸出喉间,下意识地,碧素问伸手摸索着那温暖的来源,却发觉怀中空虚,他猛地睁开双眼,直直望进沉香怯怯的一对眸中。她退得远远的,可怜兮兮地缩在床角,美丽的脸庞上,那感情热烈难掩,微喘着气,她不敢说出一字一语,怕任何声响震动了一抹灵魂,怕他又会离她远去。

    碧素问与她对视,安心地吁出一口气;他张着嘴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由何启口,薄唇动了动,他低哑地唤着:“沉香”这一定是幻觉,是虚无缥缈的!沉香咬紧唇不敢哭出声音,睁大的眼里,泪水早淹没了一切,她抬起手,急急地抹去,不让泪雾模糊视线。她的手突然被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一惊,仓皇地看向他,她知道,她不能碰他的,一碰,他就不见了。“莫怕,我不是魂魄,是真真实实的人。”沉香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手不同于她的,那掌心的温度冰凉如水、她的心全拧了起来,哽咽地说;“您已死人死,怎会复生?”接着,她一动也不动地由他握着,眨着泪眼,笑得十分凄苦.“您莫要走,沉香不碰您沉香静静地看着便好了、大爷别走啊”碧素问脸色苍白,心疼不已,他低吼一声,跳起来紧紧将她抱住,声音里盛满了祈谅和怜惜,在沉香耳边低喊“我骗了你我没有死,那蛇毒早已痊愈,我让人瞒你一个,逼你做出承诺,要你斩断对我的情分,从此不再执意于我,回江南练家去,从此将我彻底忘怀。可谁知你恁地固执、后悔傻气呵!”

    他的脸埋在她的香发里,脸颊蹭着她的肌肤,坚定地嚷着:“我不愿躲避了,一辈子不再离你而去即便要走,我带着你一同走。”半晌,四周一片静默,那种静沉闷得吓人。“沉香.你说话,让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他懊悔得真想杀死自己。然后,沉香终于有所动静,她推开他的胸膛,小脸有些恍惚,有些想不明白。她怔怔瞧着大爷俊逸的面容,接触到他漂亮眼中的忧虑和哀愁,下一瞬,她将手送到嘴边。朝着手背狠狠地、不留情地张口咬下,她几乎是使出浑身气力,那一口咬得极深极重,血珠登时溢了出来。

    “你做什么!”碧素问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又急又气、又是不舍又是懊恼。他迅速扣住她的下颠迫她松口,救下她的手,瞧着手背上一个明显鲜红的牙印,真正痛彻心扉了。

    是真的,切切实实的,她感觉到疼痛,这不是梦境,他与她皆在一个真实的空间里她心中,有些明白了。忽地,她扑进碧素问的怀中,双手抡成拳头,拚命拚命地捶打着他的胸膛,眼泪成串儿成串儿地掉落。她低喊着,那声音夹杂着多少痛苦,由灵魂最深处爆发“你怎么可以骗人?怎么可以!我恨你,恨死你了,我从未恨一个人像恨你这样!我恨你、我恨你、恨你”碧素问让她在他身上发泄,任着她捶打,在听见那一连串愤怒的“表白”他无法承受她的恨意,俯下身去,用自己的唇堵住了沉香的嘴,密密地吻着她。沉香还要说些什么,他的舌却捷足先登地挽入她的檀口里,截断一切话语。

    沉香呜咽着、沉沦着,清亮亮的泪垂在两颊,她感觉大爷的手滑过颊边,棒住她的小脸蛋,拇指温柔地替她拭去泪痕。他的手温仍然冰凉,但唇瓣却这么热烈,伙佛一把火,烧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忘了一切一切,身子飘浮不定,而他是汪洋中唯一的安全,她双拳不知不觉地软化,小手紧密地贴在他的宽胸上,她还是哭,泪珠儿滚进交缠两唇里,添上些许苦涩滋味。

    然后,他离开她的唇,将她梨花带泪的脸压进自己胸怀,沉痛地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罪过。”“我恨死你了”沉香重申一次,夹着浓浓的鼻音。“我知道。”腾出手,他缓缓抚摩她背上的柔软黑丝,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梢。“我恨死你了”碧素问轻轻地叹气“我知道。”沉香咬着唇,短短时间内,情绪百转千折,惊怯、痛苦、委屈、愤恨,然后当所有激动静寂下来,她心中仅剩狂喜,偎着大爷,她一句话也不说了。

    今天,她要做个爱哭的沉香合着眼,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喜极的泪水无声无息地坠落,湿透了碧素问一片衣襟。她纵使气他,可心中却有千万分喜乐。

    碧素问把她方才咬伤的手送至嘴边,唇在上头轻压了压,然后带领着她的小手探进自己的衣襟内?锿罚料闩龃サ揭桓鲂“乱馐兜刈プ牛x顺隼础?br>

    “打开它。”碧素问柔声地命令。沉香仍不说话,内心略感好奇,垂下红匝匝的双眼,她缓缓打开布包上的结,一瞧,两眼又成了泪泉,她边哭边瞧向碧素问,唇边抿着一个笑。

    布包里,是她埋在墓碑下的碧玉环,和一朵小小的红色珠花,那是她与他冥婚那日,全身缟素中唯一的红颜色。“那一晚,原不是梦,你真的来了。”沉香捧着那布包,巧肩轻轻颤抖,又哭又笑,又爱又恨。“你多么狠心,默不作声看我痛苦挣扎,又不许我随你而去,好可恶、好霸道,又好可恨。”“我有我的苦衷对你,我若能少点儿怜惜,少点儿在意,能一如往常的淡然心境,谁折磨得了我?唉你别要掉泪了,你今天怎么这么多眼泪?”他哑哑地说,抬起她没泪的脸蛋。

    “你多坏,我不要听你说!你这般欺负我,我再也不听你、不理你了。”“好好”碧素问安抚着她“别听我也别理我。”她的脸晶莹剔透。向来雪白的颊儿染着两朵嫣红,眼睛既清又亮,雅致的眉山,沾着水泽的睫毛,唇瓣是红艳的玫瑰当年在他怀中怯生生的女娃儿,已长成了进驻他心房的美丽女子。

    碧素问长声叹息,一思及她的心意缠在他的身上,自始至终,坚如磐石,那感动的心绪弥漫而起,忍不住,他又倾向前,亲密地在那张可人的脸上游移。

    “我不要听你也不理你”沉香被他的吻弄得迷迷糊糊的。“好。”男性的热气喷在她颊上,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和纵容,更低更沉了“你别理我,换我来理你,可好?”沉香说不出话来,大爷绵绵密密地吻遍她的脸庞,终于停在那张欲语还休的小嘴上,封住了她的呼吸。意识飘得好远,沉香记不得什么了,只知道她不要理他了啦黄昏时分,江面上翠碧的烟色升起,江水烟渺中,一人孤舟独钓。男子身影看似孤单,实则不然。在他温暖披风下,一名女子缩在他怀中,与他同裹着一起。“这么冷的天气,你会冻着的。”碧索问低头凝视着沉香,无奈地叹气。“不会,大爷好温暖。”沉香只露出一个小脸蛋,她娇软的身子紧紧贴住大爷的,而大爷好热,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碧素问当然“好热”只要沉香一动,他心窝处仿佛受了千万只蚂蚁啃蚀,握着钓竿的手微微发颤,他非但不冷,还冒了一额的汗。唉谁教他经不起她软言相求,带着她一同黄昏游江,把自己陷入这种困境。

    唉他仍叹气,还是拉拢了身上的披风,怕沉香受冻了。“大爷”沉香声音软软地唤。她没事,只不过想唤着他而已。“还叫大爷?”碧素问老大不高兴,挑起一边俊眉。沉香怔了怔,下意识咬着唇,静了一会儿,可怜兮兮地说:“我不知道您要不要我?”碧素问心中一紧,丢开那根碍事的钓竿,双臂搅紧怀里的小人儿,一句话也不解释.就是吻她,拚命地吻她,吻得那娇软的身子瘫在他胸前,让他抱得满怀温香。

    两人都气喘吁吁,碧素问重新搅紧她,下巴轻靠在沉香的发上。“你知我解我,不与我为伴,我将如何?”沉香合上眼,体认着那股幸福,心中虔诚而感激。俩俩相偎,碧素问微笑,淡然地问:“还恨我吗?”“恨。一辈了都恨。”沉香语调绵绵缈渺,幽幽继语“若你像我重视你一般地重视我,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体会了我内心万分之一的痛楚,你便能了解,我有多恨。”

    碧素问的掌安稳地抚摩她的背,闻着她发上的香气。对她,他满心的怜惜和歉疚。让她受尽前熬,他已无话可辩,只求不再辜负了她纯情心意。

    “原谅我。”他低哑地祈求,声音苦苦的,知道他的小丫头舍不得他难过。果然,沉香的小脑袋瓜顺从地在他胸前蹭了蹭,纤瘦的臂膀主动箍紧他的腰,吐气如兰地唤着:“大爷”

    猛地,她的唇又教碧素问给吃了,他抬起头时,眼中闪烁着恶霸的光芒“喊我的名字。”“大大”沉香从没见识过他这样的面貌,脸登时红得好看。“大什么?”他眉眼挑高,一脸的不怀好意,坏坏地诱拐着“乖,喊我的名字。你一向听我,再不喊,我就吻你。”说着,他头又俯下。“素问。”沉香见状,那一声叫唤终于喊出。他的脸多么英俊,朝着她笑得开心无比,眼神热烈地在她脸上梭巡“你得再拜一次天地,和我,真真实实的碧索问。”“你信天地神灵?”沉香回望着他,温柔明媚。“信。它们将你带到我的身边。”命里乾坤。沉香伸手触摸他的轮廓,想起许久许久的那些禅机。原来,这便是命中注定,她迢迢千里为他而来。“在想什么?”他问。“想我如何爱你。”这句话又轻又巧,却把碧素问震得分不清楚东西南北。虽说早已明了她对他的爱意,但这般明明白白地说出口,竟是威力强大。他闭上眼低叹一声,全身涨满感动。

    “那你在想什么?”沉香微弯嘴角,笑得好美。碧素问睁开双眼,直勾勾地盯住她,懒懒地回答:“三娘说你很喜欢孩子。我在想我们要快快生个娃娃。”毫无预警地,他将她扑倒在舟板上,健硕的身躯小心翼翼地压制住她。沉香先是尖叫,在接触到他眼中明显易见的欲望时,那叫声陡地煞住,脸红得如天边晚霞。

    “你、你”她不由得结巴,红潮漫上全身,心跳得又快又响,嗫嚅着:“有一对眼儿正瞧着我们呢。”碧素问回头一瞥,一只鸟不知何时停驻在舟边上,它摩了摩翅膀,可爱地歪着头,圆圆地眼睛瞪着滚在一起的人儿。重新调转视线,碧素问瞧着身下的可人儿,脸更近几分,好笑地说:“若它没见过男女相爱,今天就教它大开眼界。”“你、你不正经。”沉香娇斥一声,心中却甜甜蜜蜜的。男女相爱,他也爱她啊“怎么是不正经?”他的额抵着她的,鼻尖爱怜地与她磨蹭,听见她紧紧的呼吸声,他低缓地笑“这是传宗接代的大事,再正经不过了,你说是不?娘子”

    那宽松的披风被他拉起,紧紧地盖住两人,挡开寒冷空气,也有效阻隔了第三者的偷窥。披风里头如何春色,无人得知,只是风平浪静的江面,小舟却摇摆得十分剧烈;那只鸟儿支持不住,被震得头晕脑胀,它歪歪头,拍了拍翅膀,另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歇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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