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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归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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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亲,土生土长在祖辈养家糊口的一亩三分地上,是地道的农民。当兵,是当时农民孩子走出农村的第一选择,在被部队上征兵的老首长相中的情况下,因其姑父曾经给地主家当过管家的政治背景,父亲的军旅梦被彻底的破灭。父亲凭着高中毕业的一纸文凭,成了村子里名副其实的乡村民办教师,同样的故事再次发生在国办教师转正和考大学上,在别人成立国办教师和工农兵大学生的时候,父亲还是地道的民办教师。改革开放后,父亲凭着自己的能力,考取了全县国办教师第一名,终于圆了自己的“皇粮”梦。父亲,也凭着自己的能力,从普通教师、教导主任、校长,实现了到乡镇中心校长的跨越。

    然而,父亲走了,在义务教育全面推广的时候;父亲走了,在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家里逐步实现小康的时候;父亲走了,在他的老儿子即将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要拿着第一个月的工资孝敬他的时候。父亲走了,撇下了他栓塞偏瘫的结发爱妻,撇下了他尚未就业、完婚的老儿子,也撇下了他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钟爱的教育事业。父亲走了,全家人痛哭流涕,全族人痛哭流涕,全村人痛哭流涕,全镇、全县教师痛哭流涕。于是,我开始缅怀父亲,用自己的方式缅怀父亲走的那个深秋。

    (一)2002年的暑假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功课的结束,预示着2002年暑假的不期而至。那时候的我,已经开始厌倦假期,尤其是长假,遥遥无期的假期,总是阻隔了许许多多相爱的人,当然也包括我和我的她。然而让我难忘,可以说终生难以忘却那个假期的理由,不是因为难以忍受思念的煎熬,而是深沉的亲情挽留不住父亲逐渐消逝的背影。

    哥哥总是费尽心机地想对我隐瞒父亲的病情,随着时间的拉长,还是被我洞穿了其中的破绽。当看到ct的诊断结果清楚地写着“肝癌”两个大字的时候,我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瘫软地钻进沙发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想不到如此简单的两个字,杀伤力竟然如此之大,让平素酷爱文字的我难以理解和体会,伤心欲绝地难以自拔;更想不到,向来身体强壮的父亲,竟然如此脆弱,生命如此脆弱。

    很自然地和家人达成了继续向父亲隐瞒病情的共识。我压抑着生命里最本质和最朴素的东西,绽放着笑容在市中心医院陪床。我是父亲最小的孩子,也是父亲最娇惯疼爱和管理最严格的孩子,在他眼里,我是他的希望、他的影子,只有我在他身边,他才能忘却病痛,坚定治疗的信心。而当父亲熟睡的时候,我才会冲到离病房不远的窗口处,打开窗户,肆无忌惮地吸烟。往往是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进肺腑,然后宛若一声长叹般的吐出,好像只有那样,心里的伤害才能得以倾诉和释放。飘渺的青烟,在皎洁的月光下袅袅上升,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青春稚嫩的脸。

    抬眼眺望着老家的方向,此刻,憨厚的兄长也许正在为不知情的半身不遂的母亲洗却心底的挂念。自从,父亲住院以来,母亲总是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伫立在村头向着丈夫和儿子归来的方向张望。她的额头一定是紧缩着,向秋高气爽的天空中突然密布的阴云。

    父亲爱干净,陪床的日子里,我每日给他洗脚擦身。记得第一次的时候,他打趣的对我说:“这是咱爷俩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第一次亲密接触!才突然想起,我几乎没有从来没有与父亲有过肌肤上的接触。小时候,父亲在镇上教书,每天下班回家,便换下只有上班时才穿的那套中山装,匆忙地赶向田间地头,赶向他心爱地培育了多年的果园,几乎没有抱过我。偶尔遇上下雨阴天,他也没有抱过我,不是他不想抱,而是过于疼爱我的母亲担心他抱不好。长大后,与同学朋友见面时学会了握手,但与父亲见面时却不会,总是我笑着喊一声“爸爸”他笑着点头答应一声,却也没有肌肤上的任何接触。而如今,我与父亲有了肌肤上的亲密接触,不止一次的亲密接触。然而却是在父亲病重之际,弥留之际。倘若这种接触非但不能避免这样一个不得已的理由,我宁愿永远不和父亲有这种接触,哪怕我只会憨厚地笑着叫他一生“父亲”他也只会憨厚的应和一声。

    给父亲洗脚成了我的一种习惯,也成了父亲的习惯。漫长的假期结束了,重返校园的我却依旧能给父亲洗脚。穿梭于水利专科学校和中心医院之间(我就学的学校与医院只有一路之隔),我愿永远这样地穿梭下去,永远这样地把父亲的脚洗下去。

    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奢望,而我在心里却从未停止过这样的期待和祈祷。

    (二)文字独白

    一直想为父亲写点什么,可是却久久没能成行,不是没有感触,而是怕迷离的文字难以深刻完整地表达这种朴素深沉的感情。陪床的日子,恰恰给了我充裕的时间。每当父亲睡熟时,我就摊开纸张,任欲望浓切的表达,写下了关于父亲的只言片语。

    文章的题目叫父亲,我的偶像。初稿总是过于幼稚,总想试着拿出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呈给父亲,然而我却没有了机会,永远的没有了机会。当面对着肝昏迷沉睡的父亲,我放声地朗诵着,泪水却不能自持地模糊了我的整个脸庞。尽管那文字稚嫩,尽管那文笔也不算流畅,但它却成了伴随父亲走过人生最后历程的我的惟一见证。

    那文字犹如我的心一样,在独白,在哭泣。文字独白,我心哭泣。

    下午实验课的时候,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课间十分钟,我匆忙地跑到教学楼下给家里挂了电话。“爸病危,速归”!慌张地打车,不停地催促司机加快速度,最惧怕的事终究还是比预料的早早的来了。

    屋子里堆满了人,见我回来后自动地闪出一条可挤身而过的空道。父亲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极力地牵着我的耳朵放在他的嘴边。他想和我说话,可是嘴不停地翕动却丝毫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我不住的点头,示意着我记住了他的话。父亲突然推开我,吃力地抬起头,奋力地指着挂在墙上的输液瓶,做出拔掉的手势,然后又突然倒在枕头上,沉睡不醒。

    这是肝昏迷。是父亲此前告诉母亲的。一天,父亲翻看着他书桌案头上的医学辞典,对母亲说:“我的病到最厉害的时候,就要昏迷,叫肝昏迷。那个时候几乎无药可救了,你就可以嘱咐孩子们给我安排后事了”这是父亲接受治疗以来唯一一句“窄心话”他知道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症并将不久于人世,但却用最宽心的话来劝慰前来看望他的领导、同事和亲朋,也包括我和我的母亲。

    在父亲昏迷的日子里,素来不信或神或仙的我,经常望着正南的方向祈祷。那时候甚至痴迷地想:不需要父亲能够痊愈,只要能这样昏迷下去也好,只要能让我们看到他真实的存在就好。

    医生说没有别的办法了,等待奇迹发生吧。终于在昏迷了六天七夜之后,伴随着一声长叹,父亲走了。时年49周岁。

    思路再一次阻塞。引用父亲,我的偶像的结尾作为此节的结尾:

    穿过厚重的时空隔膜,触摸到了父亲依旧鲜活的面容,看到了他在世事尘流中的痛苦挣扎和刻骨铭心的情感旅程,充分的体验着父亲对命运和生命的种种挑战和运筹帷幄的为师履历,那颗火热而跃动的心,曾经感动并继续感动着我。于是,在感动和被感动之间,我开始敬仰父亲,用一双崇拜的目光。但我知道,崇拜是为了超越,我要站在父亲的臂膀上,展翅翱翔。

    在父亲病重时写下的这些文字,至今仍荡漾着阵阵墨香。父亲没有看到这些跳动的音符,就匆匆的走了,走的那么匆忙。曾经的美好变成了永恒的回忆,永恒的记忆里飘着父爱永久的虔诚!

    (三)破碎的遗像

    明天,父亲就要真正的上路了。深秋的夜晚,我在为父亲守灵。

    傍晚的时候,天突然一改下午的宁静,怒吼起来,随即下起了那个秋天最大的一场雨。

    旁屋的兄弟们蜷缩着身体已经睡熟,我战战兢兢的没有丝毫的睡意。又点燃一支烟,看了看依旧怒吼的天空,看了看怀中刚刚被抢碎了的父亲的遗像,红肿的眼睛禁不住地再次模糊起来。

    雨停了,风依旧咆哮。

    起身来到灵棚前的空地上,凝视着灯光的映衬下依稀可见的挽联,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含辛茹苦的一生。父亲脸上还挂着隶属于他的永远的微笑,时而手持粉笔疾驰般的笔书,时而接过母亲手中的锄头。追随着父亲的足迹一同回想,像是在和父亲做着最后的交流。父亲的走,正如宁静午后的霹雳,没有一点前兆,一切来的都是那样的突然。

    父亲,今夜,儿子要和你共同度过,一生为你守候。

    当我抽掉盒中最后一支烟的时候,天渐渐地亮了起来。厨师们怕昨夜冻坏了我们,起了个大早为我们熬了一锅小米粥,此刻正给我们抬了过来。“先别喝粥了,还是赶紧给我爸的遗像换一块新玻璃吧”我拿着相框向送饭的人示意了一下。“怎么弄得,不是有玻璃的吗”?昨夜玻璃破碎的情景便再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

    呼啸的风怒吼着初冬的寒冷,吹倒了端正在棺头的父亲的遗像。我和哥哥不约而同地捡起遗像放在自己的怀里,幼稚的我们以为这样会为父亲避风遮雨,遮住这最后的一缕寒风,挡住最后的一片阴雨。从一个人手里到另一个人手里,从一个人怀里到另一个人怀里,好像遗像就是一盏风雨中摇曳的油灯,必须精心的呵护。呵护着父亲的遗像,就是呵护着父亲逐渐发散的眼神,就是呵护着父亲逐渐游离的灵魂,就是呵护着父亲逐渐消逝的生命。不,已经是凝固的眼神,飘散的灵魂和永不复返的生命。

    传递的过程中,遗像相框的玻璃不小心被弄破了,于是我便把遗像裹在里面贴身的位置,不至于让本失去保护的单薄的遗像遭受风雨的袭击。在寒风中矗立着,守望着父亲最后的时光,我的心里寒冷的如那个深秋的那场秋雨。我知道,父亲在我温暖的怀里也不会温暖,栓塞后遗症半身不遂的母亲和大学在读的我,没有一件事让他走的顺心,走的安心。我矗立在风中渐渐长大。

    现在遗像就摆在我书房最尊贵和显眼的地方。看到它,就会想起和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它曾经破碎的情景。

    (四)人生不是平面坐标

    父亲生前曾经要求我人生坐标偏差不能超过15度,而我却以“与x轴夹角15度,就是与y轴夹角75度”搪塞了父亲的说教。然而,父亲却早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永远淡出了他短暂的人生坐标。父亲的背影,父亲的精神却无法淡出我的视线和脑海,在我的人生坐标中始终有一个如影随从的参照物衡量着我,那就是父亲期许、等待的目光。

    这一切,在父亲生前似乎并没有丝毫的察觉,直到父亲走后,我才意识到生活不是我意想的生活,人生不是平面坐标。

    父亲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那时的我大学在读,工作和家庭没有一点着落。父亲走的时候,最舍不得的是他的结发之妻,我的母亲,一个含辛茹苦一辈子却因脑栓赛导致半身不遂的我的母亲。转眼间,被父亲和家庭寄予厚望的我,却成了所有家人心底的牵挂。

    父亲走后的第一年,我参加了热爱的水文工作。那一年的深秋,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父亲最爱喝的酒和最喜欢抽的烟,跪拜在他的坟前,如数家珍地向他汇报着我的水文衷肠。给父亲斟满一杯,我就喝一杯,我自己点上一支香烟,也给父亲燃起一支,那一刻,我和父亲相聚了,我和父亲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在人生坐标永恒的原点之处。

    父亲走后的第二年,我痛心地梳理心头愁绪为父亲写了一篇文章七十五度墓碑。那一年的深秋,我凝视着墓碑上斑斑墨迹,父亲严厉的教导和我玩笑般搪塞的情形再一次现身脑海,父亲的音容笑貌在我心间永远的珍藏着,父亲的淳淳教诲让我频频地回首原点,继续标定前行的方向。

    父亲走后的第三年,我结合了同样从事水文善良的姑娘,落地了父亲和母亲一直悬着的心愿。那一年的深秋,我和妻祭奠完父亲之后,把母亲接到了她的儿子的新家,要让儿子新家的温暖驱除她内心积久的寒冷,彻骨的寒冷。母亲的脸上流露出了久违的会心的笑容。奔波在上班和回家的途中,那一个冬天温暖了许多。

    父亲走后的第七年,我端坐在摆放着父亲遗像的书桌上书写着对父亲的回忆,温暖的客厅里传来母亲和妻爽朗的笑声。这一年的深秋,妻依旧催促着我早早地把母亲接了过来。早早地把母亲接到城里,已经成了婚后每一个深秋的一种习惯。有了亲情的牵挂,整个城市的冬天都不在寒冷。

    人生不是平面坐标,不必刻意地标定现在的位置,因为原点永远珍藏在我的心中,永远牵系着我翱翔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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